“我本來是想讓你盡早聯系導師，談談準備覆試的事情。”蘇炑輕輕吐了口氣，用旁人覺察不到的方式，讓自己哐哐砸胸腔的心平靜下來，緩緩說道。

“我知道了，上一屆的學長和學姐給我講過這些事情。”梁心芽也假裝鎮定，回覆他。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蘇炑家長式地給梁心芽講了一些聯系導師要註意的事情，但沒有多說，他知道她此刻心情不好，很多話也聽不進去，她需要的，或許只是一個擁抱和陪伴。

車廂裏很熱，很悶，在這個近乎封閉的地方，似乎人們的呼吸讓空氣變得渾濁，車廂裏到處浮著一層燥熱，梁心芽全身不舒爽，身心苦疲，被蘇炑圈在懷裏，大腦不受控制地興奮，全身的細胞都想睡覺，但每一個也都在叫囂，她靠在蘇炑胸前，聽著他平穩的心跳，一時間腦海裏竟淡化了生死。

能在蘇炑懷裏靠一晚，死而無憾。

到了後半夜，兩個人的頭昏昏沈沈的，車廂裏靜了下來，梁心芽沒有睡著，安靜下來的時候回想過去的事情，畫面異常清晰，小時候外公整日端著一張臉，嚴肅正派，看不慣她每天打打鬧鬧的樣子，媽媽說她們一家人是靠外公做小本生意才活下去的，他辛勤勞碌了一輩子，沒享過什麽福，她一直對他心存敬畏。印象裏有一次外公發高燒，身體不舒服，她說想吃罐頭，外公二話不說拖著生病的身軀去超市給她買了回來，被媽媽一頓罵。可就是這麽一個活生生的人，她沒來得及看他最後一眼，他便離開了。

眼淚又順著眼角掉了下來。

蘇炑也沒有睡著，他感覺到梁心芽身體微微抖動，抱緊了她。

“人為什麽一定要有死亡？”梁心芽輕聲問他。

“如果人人長生不老，地球負荷不了這麽多人。任何一個生命，從開始到繁盛，到消亡，是一個很自然的過程。”蘇炑輕撫她的背。

“我好害怕我愛的人們將來一個個離開我。可是有一天，他們一定會離開的對不對？”梁心芽抓緊了蘇炑的衣服。

在生死面前，人人脆弱而敏感。

梁心芽說的這些話，問的這些幼稚的問題提醒了蘇炑，萬物生生死死，輪回不休，都有盡數。珍惜生命不只是讓我們延長生命的長度，從更深層次上講，要擴展生命的寬度，要珍惜彼此共度和陪伴的時光。

“離開其實也沒什麽，將來有一天都要走的，在離開之前，好好珍惜在乎的人。”蘇炑還想說什麽，他想說他會一直陪伴她，不管在每一天的日落之前還是之後。

他終於明白，他想給她的陪伴，不是一時，而是一世，不是以朋友、以家人的身份，而是以一個一起共度一生的人的身份，從年幼到須臾，他想貫穿她生命的始終，一起走過程程山水，看盡人世繁華衰敗。

他不僅認清了自己的心意，而且迫不及待地想告訴她，但現在不是時候。

他只能把她抱得更緊。

第二天早上火車到站，蘇炑送梁心芽出了站，梁武已經在站外等候，蘇炑沒有露面，他從遠處看著梁心芽被接走後，買了最近車次的回京票，去肯德基裏點了份早餐，吃完定了一個鬧鐘，趴在桌子上補覺。

熬了一晚，蘇炑身上無比疲乏。

梁心芽回到家，眼睛紅腫的徐小麗簡單問候了她幾句，趕去了大舅家，家裏的氣氛無比壓抑沈悶，

她和梁心蕊翻著原來的相冊。

曾經面容稚嫩，天真爛漫，小小的臉上完全不寫著生活的滋味。後來，電子產品的普及讓人們很少再拍裝在相冊裏的照片，很多美好的瞬間被留存在手機裏。

她翻到一張外公曾經抱著她的照片，梁心芽用手摸著舊年的時光，那張毫無生命力的照片記錄了曾經鮮活的生命。她原來不理解為什麽人們喜歡拍照，出去旅游要拍，聚餐吃飯要拍，家裏過喜事要拍，現在懂了，所有閃亮的日子需要被生動地印刻下來。

“你外公辛苦把他們家幾個孩子拉扯大，眼看著他們一個個過上了還算安樂的日子，他終於可以享清福了，卻天不遂人願啊。”梁武嘆了一口氣。

生活就是這樣，很多人用盡全力，過了平凡的一生，歷經千帆，以為苦盡甘來，卻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人生千滋百味，大多是苦。離合悲歡無數，分離總比相逢多。

安葬外公那天，徐小麗哭得撕心裂肺，這世上最愛她的男人走了。有時候父親給的愛，縱使梁武和她同舟共濟，相濡以沫這麽多年，他也給不了。

那幾天，梁心芽大概流了她人生目前為止最集中的很多眼淚。可是悲傷歸悲傷，生活還是要繼續。

在人的一生中，悲歡離合的滋味都要嘗盡，不舍無法挽留，過往的遺憾無法彌補，不如珍惜眼前人。

今年的春節，徐小麗一家過得平淡。

支付寶集福活動變得簡單，湊齊五福不像原來那麽難，當然此種情況帶來的後果是每人只分到了幾塊錢，螞蟻森林在人群中悄然流行開，引誘不少人早起偷能量。一夜之間，仿佛又回到當年在農場裏偷菜的時光。

王者榮耀風靡全國，一時間風頭無二，曾經只有男性熱愛的電子競技也有了大批女玩家，成了當下炙手可熱的手游之一。

假期就在吃喝和游戲中過去了。

開學後不久，梁心芽去報考的學校面試，她先前壓過幾道面試題目，只有一道題沾了點邊，她不清楚自己的表現是不是良好，只覺得又一場硬仗打完了。面完試，她漫步在校園的馬路上，放空腦袋，毫無目的地游蕩。

蘇炑前一天晚上和梁心芽通話，給她加油打氣之後，隨口問了她面試的時間和地點，第二天沒有通知她，自己去了那裏。

有些話 他想等她面試結束後的第一時間跟她講。

他等到面試結束，沒在校門口等到梁心芽，他往學校裏走了幾步，看見她坐在路兩旁的一個椅子上，目光望向教學樓，不知在望什麽。

他想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說出他心中所想，道出隔著流年的秘密。

長年的不勇敢沒能在此刻突然爆炸，他站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拿出手機給她打電話。

“餵，蘇炑呀，有事嗎？”梁心芽問。

蘇炑聽聲音感覺不出她情緒的好壞，問她：“你面完了？”

“嗯。”

“我問你幾個問題。”

“什麽問題？”梁心芽收回目光，低下頭專心聽蘇炑講。

“你還記得我們是幾歲認識的嗎？”

“很小的時候吧，我記不清了。”

“小學的時候你是不是總想保護我？”

“嘿嘿，小時候你小嘛，男生發育晚，你還比我們小。”

“初中的時候你是不是還抄過我的作業？”

“哎都過去的事了，再說我只參考過兩三次。”

“高中的時候我有好好給你講題嗎？”

“有啊，蘇老師。”

梁心芽被問的莫名其妙，不明白蘇炑問這些幹嘛，“發生了什麽事兒？你怎麽突然問這些？”

蘇炑深吸一口氣，吐出去，看著她端坐的背影，說：“我們一直一直彼此照顧，彼此陪伴吧。”

梁心芽隱約感覺到什麽，腦子裏“嗡”的一聲，心跳的速度驟然加快，在她不確定之際，蘇炑說：“以戀人的身份，可以嗎？”

血液在瞬間全湧進腦子裏，快把腦袋撐破了，梁心芽覺得自己突然掉進一個斑斕的夢境裏，身體輕飄飄的，可以浮在雲層裏。

她無數次做夢時聽到的話，覺得只有在做夢時才會聽到的話。

五百萬大獎砸到自己頭上的不可置信。

她明知蘇炑不會開這種玩笑，卻問他：“你在玩大冒險嗎？”

“我在玩真心話。”電話那邊傳來篤定的聲音，聲調平和，沒什麽感情，和尋常的語氣一模一樣。

“那麽，好。”

梁心芽顫抖著掛了電話，牙齒還在不停地上下顫動，她俯下身去，趴在腿上輕聲嗚咽起來，這一刻她等了太久，竟覺得不真實，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掙紮、迷茫、痛苦、思念和隱忍都有了回音，漫長時光裏的可望不可及終於畫上了句號。

蘇炑遠望著，沒料想到會發生這一幕，他朝她的方向飛奔過去，蹲在她身邊。

“梁心芽。”他喚她的名字。

梁心芽以為自己幻聽了，淚眼婆娑擡起了頭，她伸手拉住蘇炑的胳膊，搖了搖他的手臂，一切都是真的。

眼淚流了滿臉，又甜又鹹。

他們一起度過漫長的歲月，徘徊很多年，猶豫無數次，遇到好多人，經歷好多事，最後發現彼此對自己來說，是無可替代的存在，是深入骨髓的心動，是想觸碰時伸回手害怕失去對方的不勇敢，也是萬水千山中眼裏只看得到對方的孤註一擲。

年月一路往前，盡頭遙遙無期，只要還在身邊，就是一路好風景。

不要怕等待沒有回音，因為你等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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