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過後，一學期很快接近了尾聲，放縱了一個多星期的梁心芽午覺睡醒，癱在床上看著空蕩蕩的宿舍，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現在已經下午4點多了，孫雯也在宿舍，一副剛睡醒的樣子，兩人面面相覷。孫雯向來能睡，睡一天一夜都沒有問題，早上睡到中午總覺得睡不飽，梁心芽發現自己和她同時醒來，不由覺得有些荒謬。

手機振動的聲響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摸到床上的手機，看見來電人是爸爸，她有些詫異，接了電話。

“小芽。”梁武的聲音很低沈，帶著疲憊的尾音。

“嗯？怎麽突然給我打電話？”梁心芽隱約覺得爸爸要說什麽事情。

“你外公不在了。”梁武說得簡短直白。

梁心芽腦子裏嗡的一聲，一瞬間，她竟然覺得頭頂轟隆一聲，似有火車壓過，她把這句話在腦海裏過了好幾遍，確認它的意思。

“你明天能回來嗎？和老師請個假。”梁武是征詢的語氣，不是懇求，也不是命令。

“可以，我訂好票了通知你。”梁心芽想也不想做了回答。

梁武那邊掛了電話，不想多說的樣子。

梁心芽放下手機，呆坐一會兒，眼淚悄無聲息地順著臉龐劃下來，流到口角，脖頸，又鹹又涼，她沒有發出任何啜泣的聲音，淚珠卻不間斷的一直掉。

自從外公上了年紀，身體一直不太好，她記得自己暑假夏天去探望他的時候，外公每天臥在床上，整個人非常虛弱，話也不願意多說，媽媽一到外公家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或許生死有命，癌癥本就是目前人類無法攻克的絕癥，她只是遺憾，自己沒能見外公最後一面，她心裏清楚，父母對她一向報喜不報憂，家裏的事，會讓她分心的他們從不跟她說，何況她這半年一心準備考研，也不過問家裏的事。

她沒有讓自己哭出聲音，但鼻子因為流淚的關系呼吸不暢，身體本能的要攝取更多氧氣致使她不時地要吸鼻子，她抽起桌子上的紙巾洗鼻子時，孫雯聽見響聲，偏了偏頭，楞住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寶貝兒，你……你怎麽了呀？”孫雯因為不知所以，有些結巴。

聽到這句關懷的話，梁心芽隱忍的情緒終於爆發，她大聲地哭了出來，閉著眼睛，大把的淚水源源不斷地往外湧。

孫雯嚇壞了，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急忙手忙腳亂地下了床，抱著一盒紙巾，坐到了她身邊。

“我外公去世了。”

梁心芽帶著哭腔，說話咬字極不清晰，但孫雯聽明白了她說的是什麽。她不再吭聲，用手輕輕拍著梁心芽的後背，安撫她。

梁心芽放肆地宣洩了一通悲傷之後，口幹舌燥，漸漸地自己停了下來，不停地擦著鼻子。

“我沒事兒了，你有啥事兒先去忙吧。”她輕輕地對孫雯說話，整個人聽上去虛的像個紙片人。

“心芽，人死不能覆生，不要太難過了。”孫雯感嘆道。

“嗯。”梁心芽沒多說什麽，她想到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打開12306，看晚上回家的火車，看了一圈，發現只有無座票了，晚上11點多上車，第二天早晨7點多到。爸爸希望她明天回去，她明天再訂高鐵票或者動車票，到家最快也是下午，不如今天就走。可是坐一晚上火車回去，她之前沒經歷過，開始糾結。

梁心芽沒多想一會兒，咬咬牙，買了票。她簡單潦草地收拾了東西，和舍友交待了幾句話，背著包出門了，出門的時候離發車時間還早，但她不想在宿舍待著，也不知道在宿舍待著幹什麽，相比之下，哪怕等待也是在車站等待讓她安心。

她一路坐地鐵坐到北京站，沒達到進站的時間，在外面找了一家快餐店，點了一些吃的，邊吃邊打發時間。不一會兒，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一看，是蘇炑，一楞神，心裏不知什麽滋味。今天給她打電話的人都讓她懸著心。

“我是蘇炑。”

“嗯。”

“你現在在哪裏？”

“我……，我現在在外面。”梁心芽隨口扯了一句。

“外面哪裏？”

“外面……火車站。”梁心芽想隨便說個地方糊弄過去，但是她在猶豫的瞬間，選擇了對蘇炑誠實。

以她的腦容量，在信息量這麽大的時刻，她一時實在想不出該怎麽說合適。

“你為什麽會在火車站？”蘇炑錯愕。

梁心芽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你找我有什麽事啊？”

電話那端沈默了一會兒，然後傳來關切的聲音：“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兒？”

眼淚再一次浸滿眼眶，梁心芽捂住嘴，不讓自己顫抖的聲音傳過去。

蘇炑沒有再說話，提著一顆心。

梁心芽平覆了一下聲音，平和地說：“我家裏出了點事兒，回去一下。”

蘇炑對這個回答沒有感到多驚訝，也沒有問出了什麽事，只是輕輕問：“幾點的車？”

梁心芽摸進兜裏掏出票，看了一眼，“11點半。”

“好的。”蘇炑的語氣平和安穩，聽了讓人有一種安心的感覺，他說完掛了電話。

梁心芽也不知道他找自己究竟有什麽事，她只是隱約覺得心裏毛毛的，總覺得蘇炑會做些什麽，但她腦子裏很亂，整個人籠罩在一種悲傷的氛圍中，無暇也不讓自己去想和蘇炑有關的事。

蘇炑掛了電話，打開訂票軟件，找到梁心芽坐的那趟車，看見只剩無座票了，皺了皺眉頭，但當即決斷買了一張票。找出充電寶，拔下充電器，穿上大衣，裝好錢包，簡單查了一下路線出門了。

他不知道梁心芽家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隱約覺得是不好的事情，而他，應該陪在她身邊。

梁心芽在飯店裏待了一個多小時，進了站，由於下午哭過，眼睛又澀又幹，一點兒也不想睜開，只能在候車室裏坐著閉目養神，她還有一個晚上要熬。

“梁心芽，我來了。”她聽見身邊的椅子有人坐下去壓的一聲響，熟悉的低沈清冷的聲音從身旁飄來。她猛的一睜眼，看見蘇炑端端正正地坐在她身旁，雙臂靠在膝蓋上，手握在一起，眼睛直視前方，沒有看她。

“你，你怎麽來了？”梁心芽心裏一晃，她立刻接了一句：“我外公去世了。”她的聲音顫起來，仿佛又要哭出來。

蘇炑楞了很久，過一會兒才遞給她紙巾，柔聲說：“我陪你回去。”

兩個人沒有進行過多的交流，在候車室裏沈默地坐了很久，檢完票後，一起上了同一節車廂，兩個人都是無座，去哪個車廂無所謂，梁心芽只背著一個包，蘇炑連包都沒拿，男生出門果真是可以說走就走，兩個人站在車廂後部靠近衛生間的地方，看著車裏源源不斷湧上來的人，逐漸填滿了整個車廂，他們之前都想不明白為什麽只剩無座票了，現在看見連過道都塞滿人的時候，終於明白，人真的太多了。

火車不久後行駛了起來，梁心芽看向窗外，北京的夜晚，黑夜裏閃動著流動的燈河，不算太淒涼，車剛開動，車廂裏人又多，即使快進入深夜，周圍仍是一片嘰嘰喳喳的喧囂吵鬧聲，坐著的人還舒服一些，站著的人處於一種人擠人、人貼人的狀態，火車偶爾抖一抖，人群也要跟著搖一搖，梁心芽周圍是兩個身材魁梧的大叔，不時擠占她本來便不充裕的空間，那兩個大叔還高大，給她一種壓迫感。她用一種極不舒服的姿勢扶著座椅，身體微微側向一邊，在這個空氣裏都浮動著躁動的空間裏，閉著眼睛讓自己平靜，蘇炑捕捉到了她帶著痛苦和無奈的神情，火車恰到好處的顛了一下，梁心芽被身邊的人一擠，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也是在此時，蘇炑一把拉過她，抱在自己懷裏，用雙臂圈起她不受周邊人有意無意的擠碰。梁心芽左耳貼在蘇炑的胸前，眼睛突然睜開，刷的一下亮了。

蘇炑是敞著懷的，她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溫度，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在自己頭邊游走，她身體緊繃了起來，一動不動。

“你如果不舒服，和我說一聲。”蘇炑開了口。

“沒有，沒有不舒服。”梁心芽很快接過話，蜷在他懷裏，是她做都不敢做的美夢，天知道她現在的心跳飆到了一百幾，反正是快要把心腔撞破了。

“你今天找我，原先是為了什麽事？”梁心芽擡頭想要看蘇炑，她仰起頭越過他的下巴、鼻尖、和他目光相碰，電光火石之間，他們好像坐在一節空車廂上，周圍的嘈雜和喧囂只是一副畫的背景，他們坐在一輛開往時間和空間盡頭的列車上，車窗外是漆黑濃郁的夜色，天地靠著這大片的黑色連在一起，牽手擁抱。

梁心芽做賊心虛般的飛速移開視線，把自己滾燙的臉緊緊貼在蘇炑胸前，再一次緊緊閉上了眼。

蘇炑的心漏跳了幾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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