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麗同事的臉色有些陰沈。

蘇炑看見梁心芽夾菜的手抖了一下，沒說什麽，默默伸手轉著桌子上的菜，把清蒸魚轉到梁心芽面前，身體靠近她壓低聲音說了聲：“補腦的。”

梁心芽把筷子伸向盤裏，或許是因為精神不集中的原因，一直夾不到魚肉，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大人們之間的勾心鬥角、互相互損她不想參與，當著她的面把她扯進來卻真的讓她很難堪，蘇炑看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夾不起魚，剛想拿著筷子給她夾一塊兒，看見徐小麗的目光朝這邊掃來又覺得不合適，於是拿起梁心芽的勺子給她勺了一塊兒肉放到碟子裏。

徐小麗的同事心情不怎麽好，陰陽怪氣地問：“這個男孩子在哪兒上學啊？是個尖子生吧？”

徐小麗把一切看在眼裏，眼角立刻飛了起來，仿佛蘇炑是自己兒子，得意地對同事說：“蘇炑也在實驗班裏，不僅考班級前五，還考全校前五，我們小區沒人不誇讚，腦子特別好，人也低調有禮貌。”說完探著身子朝向蘇炑，“蘇炑，你平時多幫幫小芽唄，阿姨可是見你一次囑咐你一次。”

田艷聽了這話心裏樂，喝了一口飲料附和著：“哪裏哪裏，他啊，還要努力，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我平時在家裏也教育他，要樂於幫助同學。”

蘇炑此時也正大光明地轉頭對梁心芽說：“聽見了嗎？要樂於接受我的幫助，以後我給你講題的時候不要再敷衍搪塞我。”

徐小麗聽見這話，一口湯沒喝好，急火攻心，咳嗽了幾聲，心想自己怎麽有這樣一個棒槌女兒，放著免費的老師不用。

梁心芽低著頭，咬著筷子，悻悻地說好。

“這位蘇炑同學這麽優秀啊，平時我兒子有啥不會的也可以問你唄，他就在二層。”徐小麗的同事對蘇炑的態度像是換了張臉，成年人的世界裏，只要有利益可得，才不會管上一秒鐘發生的尷尬和糾葛。

“當然可以。”蘇炑笑答。

自從那次飯局之後，梁心芽不再刻意躲著蘇炑教她題了，她之前一直不想占用蘇炑太多的時間，她知道他很需要學習和思考的時間，他和她的戰場不一樣，他要戰勝的對手，是像他一樣的少數的可以榮登山頂的人，她不想成為拖累他的後腿，她信奉天道酬勤，但她同時也發現有時候有些努力很無力，但依舊不能否定努力的價值，上天賜予人們偏心的公平，你覺得那是偏心，就是偏心，但如果你覺得那是公平，就是公平。為了少打擾蘇炑一些，也為了避免同學之間不必要的閑話，她會刻意疏遠他。她和蘇炑的座位本不在一起，而且自從李琳和她吐槽過蘇炑講題會無意識雙標之後，她很害怕會給蘇炑惹出麻煩，現在是高二，是學習的黃金時段，她希望這個單純美好的少年能在這一大段的時間裏奮力汲取知識，實現自己的目標，去自己想去的大學，學自己想學的專業，將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知道如果自己賴著蘇炑，讓蘇炑天天給她輔導功課蘇炑肯定也同意，但她不想那麽做，便和蘇炑約好每周六的下午去教室學習，到了高二，很多住校生平時周末不回家，下午會在教室上自習，每周六下午的休息放假時間，教室裏是有幾個人的，趁著那個時間，梁心芽向蘇炑請教問題，平時周一到周五，她先攢著，實在需要當下理解的，問自己身邊的同學。梁心芽說服蘇炑同意了自己的建議，蘇炑雖然天生是塊兒學習的料，但也需要時間和精力的沃土來讓他閃閃發光，他沒有理由拒絕梁心芽的建議。

年少的少年們無比純粹，他們腦子裏似乎只裝著概念、公式、古詩詞、英語單詞、每天要吃的飯，但又似乎無比敏感和覆雜，裝著難以實現的夢想、不敢靠近的人、無法說出口的關心問候和控制不住探出去的目光。他們的腦子裏裝著黑暗的夜，也裝著夜裏閃閃發亮的星辰。

江涵在日覆一日枯燥的學習生活中，收到了歐陽寄來的明信片。

一疊卡片文藝而精巧。

泛著清香的卡片上是國內一流學府的綺麗風光。

屋外爺爺和奶奶正在看新聞聯播，電視裏放著神州八號飛船與天宮一號進行空間交會對接的畫面，播音員字正腔圓的聲音緩緩傳進屋內。

江涵絲毫沒註意屋外的動靜，在屋內縮坐成一團和歐陽聊天。

歐陽在□□上跟她講：西湖很美，杭州很美。

她對那個地方更向往了。

歐陽跟她講杭州的天氣潮濕而熱，公交車在路上跑得飛快，大學校園很大，學業不如高中繁忙，娛樂活動前所未有的豐富。他天天清閑，卻也日日勞碌。

他說雖然他離家千裏，但便捷的交通使出行變得舒適而簡單，剛剛開通的京滬高鐵讓北京和上海之間的往來時間只需半天。網絡的飛速發展也讓他可以無時無刻與親朋好友溝通交流。大城市的生活節奏快而鮮明，高新技術產業和電子商務蓬勃發展，想要的資源觸手可及。

“外面的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大，這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好，永安這個小城市只是我們人生的開始。”他告訴江涵。

她還想和他聊更多，但不知該找什麽話題，無從下手。只是在他三言兩語的描述中，她感到他很開心。

歐陽拜托她把他給梁心芽準備的明信片帶給她，自嘲道自己不能偏心，不僅不主動教題，還不給寄明信片，她欣然答應。

江涵覺得自己和梁心芽在歐陽心中是不一樣的，歐陽給了自己比梁心芽更多的關註。

很多時候，快樂是從比較中產生的。

她渴求他擡頭看她，渴求他的眼神為她做片刻的停留，而當她得到之後，欲望開始長大，她想和他深陷美好關系，沈醉不知歸處，她想和他細水長流，看盡俗世繁華。

期中考後的周六下午，蘇炑給梁心芽講解考試的卷子。他給她總結了每張卷子的考點和知識點，每類題型的常規解法，而不是只限於試卷本身，用梁心芽的話來說，是蘇炑讓這些卷子得到了升華，他的總結是老師上課都講不到的高度，他仿佛為她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原來這麽久了，她學的東西，不過如此。她曾經跪著學的那些題目竟然都是相通的。到最後，她索性趴在桌子上盯著蘇炑，一動不動。

“你在想什麽？”她問。

“想你。”他答。

瞬間的沈寂過後，梁心芽歪著腦袋補充，“我在想你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麽？”

“我在想你……為什麽不會做這些題。”

窗外忽然吹進一股涼風，把蘇炑額前的劉海吹了起來，額上略過絲絲冷意，桌上的紙被翻起，發出一聲一聲清脆的響聲，緊接著悉數落下，時間和空間在這個無措的時空裏靜止，鏡頭定格在風吹進來的那一刻。

“蘇炑，你這麽厲害，將來想成為什麽樣的人？”

蘇炑怔了一下，“其實我並不厲害，只是在你眼裏很厲害罷了，我也有不會做的題，也要付出很多時間和精力爭取那一二分。對我來說只要能成為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我就滿足了。”蘇炑看著梁心芽，看著她不解的目光，繼續說：“我雖然不是超人，不會解所有的題，但如果你需要，我可能也會很多東西。”

梁心芽心裏一抽，有點想哭。

“那你想做什麽？”她又問。

“想當一個搞技術的人，你知道嗎？汶川地震和舟曲泥石流救災的時候，無人機在裏面發揮了不小的作用，我對航空航天和計算機通信等領域也感興趣。”

蘇炑說這些話的時候，眼裏綻放著異樣的光彩，那一刻，梁心芽覺得他的靈魂是生動的。

“蘇炑，我餓了，我們去吃飯吧。”

“好，你想吃什麽？我請你。”

“泡面。”

蘇炑石化。

梁心芽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想吃泡面，只是蘇炑問她的時候，她隨口說出了這種食物，她和蘇炑先去了食堂旁邊的超市買了兩桶泡面，梁心芽又忍不住拿了火腿腸和雞蛋，在她看來這麽好的泡面伴侶不能不拿，蘇炑很堅持地拒絕了，她只拿了一份。

結完賬剛走出超市門口，蘇炑嘆氣說：“你怎麽總愛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拿的這些，沒有一樣是健康的。”

“可是這些東西好吃啊，我很久不吃的話很饞。每天只吃健康的食物，生活多沒意思啊，況且還要學習。”

“一會兒，你把你的腸和雞蛋分我一半。”

“嘿嘿，幹嘛分啊，你等著，我再去買。”梁心芽眼睛一下子彎起來，撒腿準備再沖回超市，結果被蘇炑一把拉住了胳膊：“不用了，我不是想吃，我只是想替你分擔一半的垃圾而已，這些吃進肚子裏，怕是又要變傻幾分。”

蘇炑的語氣不緩不急，聲音柔和，僅僅在闡述一個普通的觀點，梁心芽定在原地，說不出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走吧，去找熱水。”指路燈塔一般的聲音從她頭頂飄過來，帶著她移動著步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後來，她全然忘了那天泡面的味道，只記得那是她吃過最好吃的一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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