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狂風席卷過後，永安驟然降了初雪。

教室窗外白茫茫一片，天際晦暗陰沈，像被打開一道無邊無際的口子，撲簌簌往下扔棉絮。梁心芽目光落在窗外，窗上結起朦朧的白霧，似也凝住了她的思緒。

英語老師帶的兩個實驗班間發起了一個活動，以小組為單位，每個小組準備一個英文節目，可以唱歌，可以表演短劇，可以對電影情節進行配音，在元旦的時候把大家聚在一起表演，迎接新一年的到來。

自從上了初中之後，學校裏再也沒有組織過元旦聯歡會了，元旦只放假，不慶祝逐漸成了一個隱晦的不成文規定。突然間有了這樣一個活動增加儀式感，學生們表面零零星星地隨口附和，心裏暗潮翻湧。

梁心芽小組為了省事兒決定唱英文歌，她的組長把選歌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她和李琳，梁心芽平時聽歌，但幾乎從來不聽英文歌，她一個腦袋變成了兩個大。李琳卻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列出了一連串的英文歌名，讓全組人挑選，梁心芽瞬間對自己的同桌刮目相看。

原來平時常聽英文歌的人英語也不一定好。

組長挑英文歌的標準只有一個，那就是簡單易學生詞兒少，歌短調緩旋律樸素。至於好不好聽，不在考慮範圍內。

最終在多方協調下，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這首歌脫穎而出。

班裏陡然間流行起一股聽英文歌和看美劇的風氣。

在萬物枯敗、凜冽蕭瑟的寒冬，教室裏反而活潑了起來。課間時不時飄著歌聲和背臺詞的聲音，連整日埋頭苦學的學霸在理科題海裏遨游的時候都能哼出一兩句歌詞。

眾人對新的一年，多了新的期待。

周六下午梁心芽照常去學校學習，找蘇炑問題，江涵在家裏閑得無聊，和她一起去學校。不像平常趕著上課，時間很充分，梁心芽先拉著江涵直奔文具店。

有這樣一種說法是那些成績好的學生很少在自己文具上花心思，紙筆簡單，能寫字能用就行。而像梁心芽這種有各種各樣花花綠綠的本和奇形怪狀的筆、書皮能包兩層的人，成績都很一般。

梁心芽不以為然，反正這些好看精致的東西能讓自己開心，那何樂而不買呢？知識讓人憔悴，要懂得哄自己開心。

“希希，這支筆好看嗎？”梁心芽晃著一只掛著小兔子吊墜的自動筆問江涵。

“嗯，好可愛，我都想買一只了。”江涵回答。

“是吧？不懂男生為什麽不喜歡這些東西。上次蘇炑寧願不寫字都不想借我的筆，可把我給氣壞了。”梁心芽憤憤握緊筆。

“歐陽哥哥用的筆也一直是同一個牌子的同一種款式，五百年沒變過了。”江涵無奈地笑。

“哎，又提到歐陽哥哥了，怎麽樣，你倆最近聊天了嗎？”梁心芽閃著八卦的大眼睛。

“沒有，他既有正常的課要上，又參加了社團，周末還做兼職攢一些生活費，可忙了，我都不敢打擾他。”江涵嘆氣。

梁心芽瞇了瞇眼，偷笑：“我小姑說了大學生哪有那麽忙，你要主動一點聯系嘛。”

江涵不知該說什麽，只好飛速地轉移話題：“還說我，你最近怎麽回事？每天蘇炑長蘇炑短的，大周六的還非要去學校學習，以我的經驗來看，女生喜歡一個男孩子的表現就是無時無刻不想著他，時時刻刻想提到他。”

“吧嗒”一聲，梁心芽手裏的筆掉到了地上。

她心慌了。

到了學校，她在門外看見蘇炑已經到了教室，正坐在座位上專心致志地寫著什麽。

她的第一眼落在了他身上。

腦子裏回蕩起江涵後來的話，“而且喜歡一個人呢，你的目光恨不得黏在他身上，無論你身處什麽環境，無論你身邊有什麽，你的第一眼，總是他。”

梁心芽有些站不穩了。

午後的陽光潑灑進室內，暖黃明亮，把教室裏的人包裹起來，蘇炑發絲上粘著光亮，異常晃眼。

梁心芽走過去，坐在他旁邊。

這周學的知識相對簡單，她很快解決了所有的問題。

要離去時，她隨口一問：“聽說你們組也唱英文歌，你們選的歌是什麽啊？”

蘇炑轉過頭，斑駁的光影打在他臉上。

“I'm Yours.”

梁心芽偏了偏頭，問：“我是你的？”

蘇炑常年不聚焦的目光定在她臉上，周圍一切的喧囂，隱匿在蘇炑的雙眸裏，他一個眼神降臨，帶著清澈溫柔的靈魂，不動聲色地說：“嗯，我是你的。”

話一入耳，梁心芽眼前盡是明艷的風景，就像那些絢麗的油畫在她面前一幅幅旋轉放映。

她忽而大著膽子問他，像是受了什麽蠱惑，“要不要一起聽我們小組的歌？”

“嗯？”

梁心芽俯下身子，從書包裏拿出mp3和一副耳機。

她把一只耳機塞進自己耳朵裏，另一只遞給蘇炑。

蘇炑明白了她的意思，把耳機塞進耳朵裏。

優美輕快的旋律緩緩流進耳朵，一下一下輕輕拍打著耳膜。

“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

You oughta know by now how much I love you ,

One thing you can be sure of ,

I'll never ask for more than your love 。

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

You oughta know by now how much I love you ,

The world may change my whole life through ,

But 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

蘇炑輕翻著書本，手指偶爾跟著輕打著節拍。

梁心芽沒有這樣的定力，書上密密麻麻的漢字在她眼裏都幻化成一個個活蹦亂跳的英文字符。

英文情歌比想象中的好聽。

元旦如約而至，英語課上，梁心芽班裏把部分桌椅搬出了教室，英語老師帶的兩個班的學生站在教室裏，圍出一個舞臺的空地。兩個班的小組交替著上臺表演，蘇炑組第二個表演完，他神情稍顯輕松，站在人群裏看接下來的表演。

梁心芽的目光總是不受控制有意無意地掃他一眼，來來回回，反反覆覆。

然後她發現另一個班的英語課代表任璇開始和蘇炑交談。

任璇是那種開朗活潑又健談的女孩子，縱使蘇炑高冷氣質顯露明顯，她依然能讓他輕松接自己的話而不顯煩躁。

他倆低頭不時聊了不少。

每一次都被梁心芽非刻意地捕捉到。

梁心芽和蘇炑的目光越過人群交匯，她突然覺得委屈。

恍惚回神中，她被李琳拉到人群中央。

她們組的表演要開始了。

可她不舒暢的心情讓大腦一片空白。

嘴巴微張，眼神空洞而茫然，嘴唇機械式的一張一合，她跟著大家一起唱歌全靠習慣。

心裏像被打翻了陳年老醋，酸香四溢。梁心芽突然意識到：她吃醋了。

此結論立馬指引她推導出下一個結論，也終於讓她直面自己的內心：她喜歡他。

腦海裏全是那天下午兩個人一起聽歌的畫面，熟悉的旋律，聽了一遍又一遍。

霎那間她再也跟不上別人的節奏，舌頭打了結，唱錯了歌詞。

瞬間臉上火辣辣的，她尷尬低頭望向地面，感覺有目光熱烈地打在自己身上。

尋著直覺，她擡頭，不差分毫地撞上那視線的源頭。

心頭震了一下，是蘇炑。

新年快樂，蘇炑，你要一直快樂，一直順遂。她心想道。

元旦過後，梁心芽恍恍惚惚度過了一段躲蘇炑的時間，她幾乎不找蘇炑問問題了，臨近期末，也以自己平時覆習辛苦為由周六下午不去教室自習了。她想見蘇炑，無時無刻都想見，可她害怕一切只是自己一廂情願，她和蘇炑一起長大這麽多年，很多時候她並看不懂他。蘇炑以朋友的身份在她身邊存在了那麽久，她卻對他動了心思，如果二人都有情還好說，雖然她覺得不可能，但如果最終鬧劇一場，她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段關系。

因為喜歡，因為害怕，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天都備受煎熬。

過完年，永安市又飄起了洋洋灑灑的大雪，梁心芽中午和親戚一起吃過飯，下午果斷帶著舅舅家的小妹妹出門了，吃過飯用腳趾頭想都能猜到大人們聚在一起會聊些什麽，徐小麗免不了要在眾人面前教育她一通。

耳不聽為凈。

梁心芽帶著小妹妹來到小區裏有健身器材的一塊區域，飄著雪的冬日午後沒什麽人，兩個裹得像粽子般嚴實，坐在秋千架上晃晃悠悠。

舅舅家的小孩兒鬧騰，想看雪景，時不時把頭上阻礙視線的貓子摘掉，耳朵凍得通紅。梁心芽屢次勸說，小孩兒卻都當做耳邊風。無奈之下，她把自己毛茸茸的耳套摘下來，扣在妹妹頭上。

天色灰青，雪越下越大，腳底積了厚厚的一層雪被，冰冷而松軟。

梁心芽臉蛋被凍得通紅，頂著一腦袋的碎雪屑，晶瑩透亮，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著燦亮的光澤，額前的碎發被融化的雪水浸濕，貼在額頭兩側。

她整個人看上去還是有些許狼狽，她用胳膊把不安分的小妹妹圈在自己懷裏，替她抖掉頭上的雪花。寒風凜冽，小孩兒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眼睫上還粘著撲在臉上的雪花，潔白無瑕。

天氣太冷了，雪勢也絲毫沒有減弱的樣子，梁心芽萌生出回家面對另一場暴風雪的想法。

正欲走，一把大黑傘遮住了頭頂的天光，周身不再雪花漫舞，她被庇護在其中。

梁心芽驚疑地緩緩擡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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