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了一眼自家媳婦，清了清嗓子，對顧念道：“先起來吧。”

顧念雖然是一個能言善道之人，但卻不是一個阿諛奉承之人。既然皇帝都叫她起了，她也不會賣慘的不起。“多謝陛下。”

皇帝略略點頭，“坐。”

“是，陛下。”

皇後暗暗瞪了皇帝一眼，轉頭又對顧念說道：“近日國公夫人好大的派頭，就連皇宮之中也是如雷貫耳啊。”

顧念知道古人最是註重名節，甚至看名節高過生命。可她卻沒想到堂堂帝王之家竟然也會抓住這等以訛傳訛之事小題大做。

難不成這古代的都是這般熱愛八卦？還是戲本子看得少了，缺少新鮮事物？所以逮著人一點緋聞便不放？

不過這也只是在顧念的世界觀中所想，結合當下，顧念十分能理解為何皇帝和皇後都會註重這件事。

撇開一些政治思想上的原因不談，單單只是因為她是淩風的夫人，這一點就會叫他們不安。也是，誰家媳婦若是不孝順了，其他親戚難不保的會為婆家人捏一把汗。

你說這媳婦自己的親生父母都不孝順，家到婆家還能相夫教子？

想明白這一層，顧念心頭好受多了。便當做應付家中長輩好，幸好也只是應付一時，不用應付一世。否者這日子真就要過成了宅鬥不可。

顧念笑道：“當日一時沖動釀成大禍，不過臣婦也得了應有的懲罰。以後斷然不敢這般胡作非為，罔顧人倫。”

“當真是一張巧嘴，說得好生輕巧。”皇後顯然有微微發怒之意。一只手抓著扶手，關節都泛了白色。

整個前廳的人除了淩風夫婦都暗暗吞了一口口水，看向顧念之後又不免冒出冷汗。

若是一般人，在這個時候早就下跪，嚇得顫顫巍巍先說那麽一句‘皇後饒命’。偏偏顧念坐得穩穩當當，臉上依舊那麽波瀾不驚。

皇帝不得已，朝著淩風使了個眼色，淩風這才湊到顧念耳邊，對她低聲道：“要委屈念念跪一下了。”

顧念心頭嘆息了一聲，暗暗不滿這封建王朝。然後這才重新跪下。

皇後不怒反笑，像是被氣笑了一般，呼吸有些輕散。“怎麽？你還不服氣？”

顧念點了點頭。

氣氛瞬間降到了一個冰點。

在場的人沒人敢說話，淩風卻坦然自若的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後便當做什麽事情都不關心一般坐在那裏。倒是旬華不禁在衣袖中沖著顧念豎起了大拇指。

外面的李棠兒用胳膊肘拐了拐緋紅，問：“顧念說什麽了？”

緋紅一個白眼。“她背對著我，我怎麽看得見？”

“看？你看什麽？”

柳瑤頓時明白過來，於是解釋道：“是唇語。”

李棠兒頓時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對緋紅的崇拜又增加了幾分。

“好，好，好好好。”皇後連說了五個好，顯然是被氣得無話可說。

國舅夫人冷笑了一聲，道：“我這老婦人今日算是見識到了，這天下竟然有這般忤逆的畜牲。”

皇後對淩風說道：“風兒，你也算是本宮看著長大的，今日是你旬伯伯壽辰，當做家宴。既然是家宴，那本宮便要以長輩的名義說句刺耳的話。你重情重義，可對這種……這種大不孝之人，實在，實在不配做你的妻子。”

淩風緩緩起身，走到顧念身邊，與之並排而跪，抱拳道：“皇後娘娘心疼淩風，淩風知道。但既然淩風是您看著長大的孩子，那淩風挑選妻子的目光，難道您便信不過嗎？”

“你，你年紀輕輕，懂什麽？”說完，皇後朝著國舅夫人使了一個眼神。顯然，這對妯娌之間沒少說閨房話。

畢竟都是共同經歷過生死的，這一家人的感情縱然是皇家，也比普通人家的感情來的深厚一些。

疼淩風，是真心疼，這不假。不然也不會枉顧身份的去插手臣子的家事。

淩風懂，所以他才任由長輩們這般刁難顧念。顧念懂，所以她心頭並沒有任何怨氣。

這大概就是夫妻同心吧。

但是顧念也有點不懂 ，既然要懲治她，為何不直接了當的將她招入宮中，這樣豈不是更加方便？她那裏會知道，皇後已經不止一次的要招她入宮談話，都被淩風以強硬的態度一一拒絕。

而且看模樣，就連皇帝都是站在顧念這一邊。也不好親自登門，皇後和國舅夫人實在是尋人不得，這才借由國舅壽辰的時間發難。

反正他們都是將門，壓根不註重什麽場面問題。哪怕今日是將國舅這壽宴給毀了，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大不了明年再辦一個便是。

國舅夫人也語重心長的說道：“風兒，今兒沒有外人，伯母不得不說一句，若是你的父母在世，斷然不會叫你娶這樣一個品德有失的女子。”

顧念微微起了眉頭，就算她承受能力再強，被當面這樣說也會不好受。況且還將淩風父母給搬了出來。

淩風正準備開言，邊上的顧念拉了拉淩風，淩風看了一眼顧念，兩口子交換了一個眼神後，淩風便閉口不言了。

顧念揚起笑容，道：“有點不習慣跪著，能否請求站起來回話？”

旬華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跌倒下來，就連李默然都為顧念捏了一把冷汗。

還好整個前廳當中當真只有他們這一家人，別的官員都在外面候著，沒人敢靠近。不然聽到顧念這般說，估摸著怎麽著也得被嚇得跌倒。

邊上一直沒出聲的李宣絨噗嗤一笑，換來皇後一個淩厲的眼神後又老老實實的憋了回去。

皇帝微笑著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轉頭對顧念和淩風說道：“起來回話吧。”

顧念和淩風同時道：“多謝陛下。”

淩風起身後便坐到了一邊，知道顧念是胸有成竹，他也不會擔心什麽。顧念則是站在原地，對皇後和國舅夫人分別施禮，道：“陛下和娘娘既然說今日算得上是家宴顧念才這般放肆，若心頭有氣，待旬伯伯壽辰過後，顧念定然負荊請罪。剛剛娘娘問顧念是否不服氣，顧念的回答，是。有些委屈，若是不相幹的人施加，其實也沒什麽，左右不會為了不相幹的人動氣。但若是親人施加，便如天降五雷一般。”

國舅夫人冷哼一聲，道：“怎麽？還覺得我們委屈你了？”

顧念笑道：“顧念不敢不敬，卻也不是逆來順受之輩。顧念只想問一句，是父母大，還是是非公道大？”

“父母並非聖人，即便犯錯，自有官府懲治。作為子女，本分便是維護父母，若有良知，也當送由官府。”

“旬伯母也說了，那是本分。於顧念來說，顧大毛早已七年前便將我賣給了淩風，早已斷絕父女關系，又何來本分一說。再者，這些年顧家夫婦衣食住行皆是我出錢，從未苛待他們半分，也算報答了生育之恩。於本分，顧念自問並未欠他們半分，於情分，顧念也自問，對於這樣一對父母，沒有半點情分。”

國舅夫人和皇後顯然都想不到顧念既然這般有理有據，原本就是牽扯到血緣的事情，那便是盤根錯雜剪不斷理還亂，但顧念幾句話之間分辨得清清楚楚。

皇後看著顧念，皇後深邃的說道：“你單單以為用錢，保證父母衣食便算是報答了父母養育之恩？”

顧念笑道：“上座的陛下和娘娘，還有國舅與國舅夫人都是好父親，好母親。可不代表所有的父母都是好的父母。不說別家人，至少顧念問心無愧。”

“好，好一個問心無愧。你母親將你十月懷胎，奔著死裏去的將你生下來，你就這般問心無愧？”

“人之所以能在這世界走一遭，固然是得了父母的潑天恩情。但若生下來後生不如死，那這究竟是恩情？還是仇恨呢？”

“人這一生，皆是靠命運造化而來。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你這般忤逆還諸多妄詞，當真是枉費了一張人皮子。”皇後這話說得苛待了些，顯現出了她此刻的怒氣。

顧念依舊親和的笑著，像只是在和皇後套路家常之事。“正是因為如此，顧念才心甘情願受了京兆衙二十仗。”

皇後啞然，因為看著顧念這生龍活虎的模樣，將顧念在京兆衙門受了二十仗的事情給忘記了。

邊上的旬華當即道：“是啊，娘娘，您是沒看到啊，嘖嘖嘖，被打得渾身是血呢。”

國舅夫人不禁冷笑，道：“那你恢覆得當真是塊，如今便已經能下地而來了。”

顧念笑道：“承蒙黃天庇佑罷了。”她才不會作死的說‘國舅府請帖指名要我前來，不得不來’這句話。

顧念打心眼裏覺得‘長輩’是最難應付的人，第一，你不能忤逆他們的意思，你一忤逆，他們就覺得你不孝，對你進行道德上的懲罰。第二，你還得違心，順著他們的話說，既不能叫他們啞口無言，還得叫他們理解你的行為。

若是在思想開放的現代，顧念這件事不知多少人拍手叫好。偏偏在這個迂腐的古代，討伐的聲音顯然是九牛一毛中的九牛。

哎……說不後悔都是場面話，若再來一次，顧念斷然不會再那般沖動了。

然而現在她還是要盡心盡力的解開當中的結，不然她以後在‘婆家’都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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