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澤扶額：“你這是做什麽……銘弘招你惹你了。”

顧清收回手，緊張似的攢緊了帕子，貝齒輕咬下唇：“我，我以為……”說著還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雪萬山。

兄妹兩人長得很有幾分相像，兩雙相似的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起來，直叫他招架不住。

顧澤搖頭笑道：“你呀，就是想得多。”看看天色，再看看趴在石桌上滿身酒氣的銘弘，嘆道：“一會兒該起風了，我先把他挪到房間裏去。醉了也好，他該是今夜唯一能入眠的人。”

雪萬山看他寵溺的點了點顧清的額頭，然後俯下身扶起銘弘，感覺有點覆雜：“坊間傳言銘弘心系小凡，難道是真的？”

顧澤嘆氣：“這誰知道？這幾個一個比一個讓人操心。不過我覺得他更像是覺得對不起我……”卻不再繼續說了。

顧澤與銘弘身高相仿，但他行動間絲毫不見阻滯，輕輕巧巧扛著個人進了旁邊的一件屋子，腳步聲都未見沈重幾分。一時間小院裏只剩了顧清和雪萬山。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梨樹枝葉摩擦沙沙作響，更顯鬼魅，鼻端卻縈繞著化不開的酒香。

顧清在兄長進屋的一瞬間就變了臉色，冷冷道：“你來幹什麽？”

一樣的珠翠釵環，一樣的綾羅錦緞，一樣的眉間輕愁，一樣的裊娜姿態，卻只是一眨眼的神情轉換，就完全變了感覺。但雪萬山見她這樣的態度，反而更覺親切，如實道：“有點事想找你們打聽打聽。”

顧清冷笑：“我就知道，無事不登三寶殿。”

雪萬山訕訕地尷尬一笑，卻聽女子突然問：“聽說蕭家有一只猛犬養了好幾十年，聽話的很，指誰咬誰。卻在二十年前讓敗家子蕭逸群給放生了。”註意到他臉色一僵，了然道：“是你吧。”

雖是疑問，語氣卻篤定。雪萬山一口氣呼出，含混道：“誰跟你說的？小凡？”你們這些女人還真是什麽都敢聊啊。

顧清驗證了答案，心中自有思量，也不回答，一轉頭又帶上了幾分羞怯的笑意，向剛從房間裏出來的兄長：“秋夜寒涼，你有沒有給他蓋上薄被？”

顧澤大咧咧一擺手：“放心，凍不死他。”又揶揄道：“你們兩個在這兒聊什麽這麽開心？別顧忌我，繼續呀。”

我們還真沒聊什麽開心的事……

顧清又羞又惱地一跺腳，頭也不擡，提了僅剩的半壺酒往正中間的屋子裏去了。雪萬山苦著臉解釋：“你別瞎想，我們真沒……”

顧澤輕聲打斷：“我知道。”雪萬山看他神情，隱約覺得他應該是知道什麽，卻以為顧清不知道。他發愁地看著雪萬山：“你就不能收斂一下？”

雪萬山直喊冤：“我在顧清面前一向很收斂！真的！不信你問她！”

顧澤翻了個白眼，明顯不信：“信你有鬼。看見個長得好的就拔不動腿，誰還不知道你？”

雪萬山心說第一次見確實拔不動，但之後哪一次不是恨不得拔腿就跑。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顧清進去的屋裏倏然亮起了燈。顧澤見狀一攬他的脖子，陰笑道：“難得你能想起我來，來來來，今天我們也來個秉燭夜談。”攬著他就往屋裏走。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顧清已經擺好了桌子斟好了酒，嫻靜地垂首側坐在一旁。雪萬山看這架勢就知道顧家兄妹要灌他酒，趕緊道：“明天可有大事，不敢喝。”看他這副半醉不醉的樣子，又勸道：“你也別喝了，明天有你忙的。”

顧澤搖頭笑道：“忙了這許久，總算能歇一會兒，我就這兩三個時辰的清閑，喝一杯怎麽了？”但還是轉手將杯子放在一邊，對妹妹笑道：“怎麽樣？我說醫仙會來的吧？蕭家的喜事啊！”

顧清娉娉婷婷地收了杯子，細聲道：“上次不是沒來嗎？”

這時才能看出顧澤也是喝了酒的，腦子轉的沒有以往那麽快。聞言才恍然想起，又抱怨：“對啊，上次不封成親，你怎麽沒來？”

雪萬山不好說自己當時正在魔域，只道：“我在深山老林裏呆著，上哪知道消息去？”

顧澤奇道：“不封沒給你發請柬？”

雪萬山苦笑，倒是顧清細聲解釋：“聽說老爺子不太喜歡兒女跟醫仙交往……”

顧澤一頓，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隨後就是短暫的沈默。雪萬山正要直說來意，卻見顧澤突然笑道：“所以你這次才這幅模樣？怎麽，想讓我幫你混進去？”

這倒也是目的之一：“算是吧。”

顧澤還沒說什麽，顧清倒是利索，不知從哪兒摸出了一張鎏金的大紅喜箋，雙手奉給雪萬山。雪萬山接過一看，裏面竟然是寫好的，只空了名字。顧澤見他怔楞，嘖了一聲把喜箋搶過去，幾步走到一旁的書案，拿起毛筆蘸了蘸墨，問道：“給你安個什麽名？”

雪萬山還是坐在原處，也不看他，只道：“雪萬山。風霜雨雪的雪，萬水千山的萬山。”

顧澤幾下寫好了請柬，將筆掛在一旁，等紙上的墨風幹，隨口道：“都是批量印制的，多出來好幾張。你別多想。”

他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不自覺地被燭光下的大紅請柬吸引了視線，鬼使神差地問：“蕭家兄妹都解決了終身大事，你們兩個呢？”

顧澤警惕地看著他：“幹嘛？你想做媒？”

顧清泫然欲泣：“你又不喜歡我，我，我只想跟哥哥在一起……”

雪萬山不讚成地搖頭嘆道：“你們倆這都多大了？怎麽心裏沒點兒數呢？”

顧澤假意嘆道：“沒辦法，我生得這麽美，哪個女子敢站在我身邊？除了清兒，我可沒見過。”

顧清聞言不做聲地紅了臉。兩人嘴角相同位置顯出如出一轍的梨渦。

顧澤這幅皮相確實極好。要不是他性情疏朗，舉手投足落落大方，讓人不敢遐想，但凡他有一丁點表現出在意自己的容貌，這幅皮相都會成為他的阻礙。

雪萬山也不曾當面誇他相貌。第一次聽他這麽坦然地自己提及，多少也有點吃驚，卻也看出他這是真正地放開了。從初見他到現在已有七年了，人的一生能有幾個七年呢？初見時他也曾為少年顧澤容貌所震懾，但現在的顧澤已沒有了當年淬了毒一般的的目似點漆膚若凝脂，成了一個普通的風度翩翩英俊瀟灑的江湖兒郎。

他笑罵：“你還要不要臉？”

顧澤也笑。雪萬山繼續苦口婆心勸道：“你是男子，耽誤兩年不要緊。但清兒不行，她都已經二十五了！誰家女子二十五歲還不嫁人的？”

顧澤不笑了。顧清惶恐地扯住他的袖角，如不谙世事的少女般喃喃道：“哥哥……”

顧澤安撫般擡手拍了拍她的頭，回道：“我家的。”他看著雪萬山，又笑了：“清兒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我都不急，幹你們什麽事？”

雪萬山心說“孺子不可教也”，卻也聽出好像有很多人找他說過這事，他既心中有數，自己也不便再多言。顧澤見筆墨幹得差不多，小心拿起請柬，輕飄飄扔在他面前桌案上，正好落在他手邊。雪萬山正欣賞顧先生墨寶，就又聽顧澤低聲道：“至於我麽……再等兩年看看吧。看有沒有合適的農家女子，跟各方勢力都無牽扯。最好是不在乎我之前做的孽。”說罷嘆了一口氣。

雪萬山連忙道：“你放心吧，多少年前的舊事了，哪有那麽多人心心念念？你做的也夠多了。”也不用在意我，多少有些牽扯能嚴重到哪裏去？後半句他沒好意思說。

顧清也忙自責道：“不，不怪你！都是清兒的錯！如果沒有我……”

顧澤溫柔地打斷她：“清兒，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哥哥怎麽能沒有你呢？”

雪萬山看他們兄妹情深，不知怎的眼眶有些發熱，大概還是老了吧，太容易被感動。他清清喉嚨，問出最重要的一個問題：“其實還有一件事……你們知不知道鴻蓮寺的近況？”

顧清抹了抹眼角的淚，重新坐好，把話語權交給兄長。顧澤也施施然落了座，卻疑惑：“你打聽這個幹什麽？”

雪萬山猶豫了一下，一五一十交代：“我兒子在鴻蓮寺。”

“噗——”

“咳、咳咳咳、咳咳。”

“你、你有兒子！？”

“你什麽時候成親了？”

雪萬山看著面前兩人如出一轍的見了鬼似的神情，頗覺快意：“好多好多年前。”卻沒說究竟是多少年前。

顧澤看來是以為他是這隱居的三四年裏面悄無聲息的成了親，指著他的鼻子罵道：“多大點兒的孩子，你怎麽忍心！孩子他娘呢？沒打死你？”

雪萬山摸摸鼻子，也覺心虛：“是娘子執意如此，我總是不能拒絕她……”又黯然道，“娘子已去了。所以呢？鴻蓮寺現在如何了？”

顧澤一頓，竟不知該說什麽，罕見的顯出了些無措。顧清難掩震驚地捂著嘴，眼裏卻慢慢蘊起了水光。雪萬山耐心地等了片刻，只見顧澤攥緊了拳頭，艱難地開口：“你這樣問，想必是聽到了什麽傳言。”

雪萬山坦然承認：“是。”

這態度似乎讓顧澤有點疑惑，但他還是小心翼翼地道：“鴻蓮寺一夕被滅，全寺三百一十四人無一生還……”

“除了一空，”他接下話，直入主題，“我想知道一空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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