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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在王爺面前沒坐穩板凳。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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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皮上麻辣辣的,想伸手去碰,卻又不敢。嘶嘶出了兩口氣,便說了句,“也不知破皮了沒有。”

石青順手搬個小杌子過來,讓她坐下,說:“我給你瞧瞧。”

沈曼柔自然是有男女大防意識的,但瞧著石青從來不往這上想,自己多想顯得心思不正一樣,便也就坐下了。叫他在身後撥開頭發看了一番,開口問他,“嚴重麽?”

石青手虛壓她的頭發,把頭皮就盡數看了一遍。中間被周安良扯下來不少,就地方叫扯破了皮,還有星星點點的血跡。這樣的得上藥,只好叫她坐著,自己往後頭拿藥去。拿了藥回來,在她頭皮上一點點找著傷了的地方灑下去。

他一面灑藥,一面說:“才剛他受了我一記杌子又受了我一腳,臉朝桌上撞了五下,不知鼻梁斷沒斷,流血你也瞧見了,足夠償的。你若還不解氣,我把他抓回來再錘一頓,繼續替你出氣。”

沈曼柔坐著不動,任他灑藥面子,“足夠了,再大的氣也解了。還打他做什麽,打殘打死了都要吃官司,沒得惹一身臊。就這樣剛好,叫他吃這回教訓。瞧著他那樣子,也不該占著我那宅子不給。便是不出契子給他瞧,他明兒也得搬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時間不巧 明天就上車學駕照咯 所以更新都要往晚上挪了

☆、攆人

石青在她頭上灑好了藥面子, 又耐著性子一縷一縷將她頭發理順攏在手心裏。手下動作輕柔,生怕再弄疼了她。見她自己不再計較,便也不替她攢著氣了。心裏想著, 這頭發又要怎麽弄呢,不能利索地綰起發髻來。梳子也上不得了,擦到頭皮扯到頭發都不是玩的。

他想了想, 問一句,“直接束起來罷?”

聽這話是弄好了, 沈曼柔便擡手接他手裏已捋成束的頭發去, 說:“我自己來吧。”

總不好頭發也要他梳, 自捏著一把發絲, 找了根紅絲發帶綁了一道。她這會兒是解決了人生一樁大事,心裏松快,卻也少不得要怏怏一回。依著熏籠坐下, 想想往前的日子,只覺得一年時間過得人老了十來歲。

因鋪子叫周安良弄得有些淩亂, 石青便也沒陪她再坐著,自去收拾了躺在地上的屏風, 又把卷頭案整理了一番, 擺好杌子小桌。剛擱下手來,便聽見開門聲,越過屏風看過去,見得蘇一和蘇天公回來了。

蘇一單腳跨過門檻進了鋪子,就覺出了異象。打眼瞧見屏風, 只見中間扇頁出現了裂縫,還有大面積碰擦的痕跡。繞過屏風便見沈曼柔雙目放空地熏籠邊坐著,頭發松松在背後束了根發帶。見她和蘇太公進來了,正轉了臉起身迎過來。

“花燈好看麽?”沈曼柔一邊說著一邊接下蘇一和蘇太公脫下的禦寒外衣,往裏頭掛去。

“都是那些,你們都看過的。”蘇一隨便敷衍一句,自然過去問石青,“怎麽回事?我瞧著不對勁,發生什麽事了?”

這也能瞧出發生事情了?石青微楞一下,往沈曼柔那邊瞧一眼,然後往蘇一面前微湊,小聲道:“姓周的上門鬧來了,叫我打了一頓,逼著把放妻書寫了。”

蘇一聽這話眸子一亮,“他便也就寫了?”

“怎麽不寫?”石青直起身子來,“不要命麽?”

蘇一拍拍他的肩,給他擺了個讚許的表情。這事兒辦下了,倒也不必再特意提說起來。大夥兒心裏明白,往後不要再提那一家子才好。後續該處理的仍是處理幹凈,旁的也便不必往心上擱。嘴上絮叨,都嫌費口水呢。

次日天色一明,蘇一就叫石青帶著沈曼柔回了她家的宅子。鋪子先她自個兒去看著就罷了,周家的事得讓他們快些處理幹凈。宅子要下來,沈曼柔是賣還是回去住,還是空擱著或幾兩銀子租出去,都隨她自己的意。

都在鐮刀灣,腿著過去也不要多少時間。沈曼柔原覺得這事兒叫石青插手也不好,蘇一不合適,他就更不合適了。但昨兒個他已經插了手,眼下帶著他便更合適一些。橫豎叫她自個兒回去,她是不敢的。怕再叫周安良按到一通折騰,不死也得半死。狗急了能跳墻,他被逼到這地步,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好歹有石青壓著,他翻不起浪來。

兩人去到宅子上,敲門等人,半晌才見門開。周大娘雙手扶著門扇,看到沈曼柔就是滿眼婆娑,幾欲落下淚來,忽上來一把捏住她的手道:“孩子啊,你可不要犯糊塗啊。好容易結的一家人,怎好說散就散了?傳出去,名聲多難聽啊!聽娘的話,好好兒回來吧,咱們仍一處過日子。”她今天沒做豆腐出去賣,就特意等著她呢。想著再規勸一通,勸她回頭才好。

沈曼柔把手從她手心抽出來,“大娘,勞煩您把東西收拾了,這就搬走吧。”

周大娘還要再絮叨,忽叫石青一句“不要廢話!”喝得住了嘴。石青看著她,又說:“好好的姑娘家叫你們糟蹋成這個樣子,還有臉再留?趕緊收拾東西滾蛋,惹毛了老子,今天叫你們瘸著走!”

說著推開那院門領沈曼柔進去,才發現周安良還沒起呢。都這副模樣了,過得仍是少爺般的日子,實屬有福氣的。石青直沖進房裏,把他從床上提溜起來,“昨兒說的話你忘了不是?!”

周安良迷迷瞪瞪叫薅了起來,腰上腿上臉上這會兒還都疼呢。哎哎喲喲喊一串,叫“大俠饒命罷!”,又一邊叫喚一邊說惡心話,“您且松開,這就收拾東西走人,給你們騰地方。趕明兒你們請喜酒,可得給我也發個帖子,我頂個綠毛龜也得過來。”

石青哪裏聽不懂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偏不與他分辯,只指著他的鼻子道:“你要不頂綠毛龜過來,我打斷你的腰!”

周安良:……

周大娘再做和事佬還是攪屎棍都不能了,半句話不敢再說。昨晚周安良被打得傷了多少處,她可都數過瞧過的。大夜裏的還去請了大夫來瞧他,上了藥睡到這會兒,也不知好沒好些。再聽這人說的話,定是與沈曼柔有茍且無疑了。難怪她不願回來,原來是在外頭又找了男人。便是大戶人家的閨女,這樣也是真下作。罷了罷了,走吧,還留做什麽?她悶聲不語,轉身去收拾東西。

沈曼柔這會兒沒時間與石青計較成親要讓周安良頂綠毛龜赴宴的事,只跟著周大娘去,說:“這家裏除了你們的衣裳鞋襪,旁的一應是我置辦的。你們便收拾自個兒的東西,旁的盡數不要動了。便是磨豆子的石磨,鍋碗水缸盤碟,都不要拿走。你們自有的金銀細軟,我也不要,都收拾幹凈吧。”

周大娘聽得明白,照她的意思,把該自己的東西都收拾了齊整。這樣也便沒什麽了,不過是些衣褂鞋襪和些銀錢。捆了幾個包裹,用扁擔兩頭掛著,擱到院子中央。

周安良在那處站著,虛捂著鼻子,轉頭問周大娘,“娘,咱們能往哪裏去?”

周大娘嘆口氣,“走著看罷。”心裏想著,還能往哪處去,只能奔她閨女了。可她閨女這會兒只是陶家的小妾,也不知能不能收留他們。如果不能的,便先找家客棧住下吧。身上銀錢夠使些日子的,往下又要怎麽辦,那便再說往後的話。

別說周安良眼下渾身是傷,便是通身完好的,也不會挑了那擔子去。自是周大娘自己往肩上擔了,微微佝僂著背,往院外去。周安良跟在她身後,一面吸氣一面虛捂著被石青砸得青紫紅腫的臉蛋。

石青看著周大娘,忽覺得很可憐。她這個年紀,比一般大小的婦人,老了近有十歲的模樣。誰知道平日裏吃了多少苦頭咽了多少苦水,最後怕是死都死不踏實。他忽說:“可憐見的,是我娘,我一根針也不叫她拿。”

沈曼柔轉回頭來看了看他,“頭先我也瞧著她可憐,一家子只她一人忙活,一日睡不上兩個時辰的整覺。晚上收攤子回來,要接手就做飯。飯後洗碗洗鍋,再把要做豆腐的豆子浸水泡上。哪裏等得到次日,天沒發亮就起來磨豆子做豆腐。她養的一兒一女,什麽時候幫過一把?偏她任勞任怨,還覺做得不夠呢。後來也不可憐了,瞧得生膩。”

石青嘆了口氣,沒有再想說的話了。他看向沈曼柔,“這就妥當了,咱們也往鋪子上去吧。”

出門落了鎖,慢慢往鋪子上走去。路上便又說些往後的話,石青自然問她,“你這樣就搬回來住了?”

沈曼柔微低著頭,裙面曳曳,“我自然不想一個人住這裏,怪害怕的。晚上入個賊什麽,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我仍想跟你們在一處呢,也有家的感覺。只不知一一怎麽想,不知還留不留我。”

這事兒石青就敢打包票了,與她說:“你要留下,她沒有不留的,巴不得你日日陪著她呢。”

沈曼柔笑笑,“那便最好了,我便把宅子抵給她,是要賣了還是要租的,都隨她的意。”說罷了這話,忽想起剛才石青說那綠毛龜的事,臉上微紅了紅,與他說:“你剛才怎麽接周安良的話呢?不是白頂了罵名麽,好像咱們真有什麽一樣。”

石青想想,“我沒想那麽多來……”

沈曼柔這會兒倒也沒那麽在意這事了,自吸了口氣。名聲不名聲的,她都不管了,能管得了自己做什麽不做什麽,能管得了旁人的嘴麽?便是石青沒堵周安良那話,周安良也定然出去敗壞她在外頭養男人,與人通-奸之類。只是,連累了石青,有些過意不去。

兩人便慢慢悠悠去到南大街,直往鋪子上去。這時節裏,來鋪子上的客人極少。尋常人家打首飾,都是年前那陣子多,要在這新年開春裏戴的。都攢足了,這會兒自然就不來了。旁的事也多,又要拜年又要看花燈,餘下仍有好些事情,忙也忙不完。到了二月,便可結伴到各個園子裏踏春去。

到了鋪子前,沈曼柔和石青跨了門檻進鋪子去。鋪子裏有綠桂皮的叫聲,這鳥兒叫沈曼柔養得很好,羽毛鮮亮,聲口也是越來越清脆了。仍是放在鋪子裏逗趣兒,冷時暖在屋裏,暖時掛到外頭。卻是剛繞過屏風,擡眼便見得裏頭炕上坐了兩個人。

蘇一坐在南側,而北側坐著的,是好些日子沒再見過的王爺。沈曼柔自然識得,不大驚小怪。石青只覺此人面熟得很,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個。只聽沈曼柔上去請安,道了聲“王爺”,他才想起來。這就跟見著聖人一般了,忙過去趴下來磕頭,說:“草民王石青給王爺請安。”

許硯本來也是覺得這進鋪子的男人瞧著面熟,但想不起是哪一個。但聽他說出“王石青”這名字,他想起了,是那個要贅給蘇家做女婿的。他也沒叫石青平身,只把臉轉向了蘇一,盯著她的臉,眉梢抖了兩下——她可一直沒跟他說過她這個師兄回來了呀!

蘇一把手裏端的茶杯往嘴邊送,輕慢抿著,幽幽把目光飄向了別處……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都猜得一手好劇情啊(╯‵□′)╯炸彈!???*~●

☆、露底

石青伏在地上, 只等著座上那人與他說一句免禮,等了好一會兒卻也不見有動靜。微掀了眼瞼去瞧,就見他正盯著對面的蘇一看。不知什麽個意思, 半晌才回過頭來,與他說一句,“起來吧。”

這還沒完, 等石青摸不著腦袋地起了身退到一便,便又聽他問了句, “什麽時候回來的?”

石青心想王爺這樣的人居然記得他, 實在令人驚詫。他們不過有過一面之緣, 他哪裏敢奢望被這些人記住, 可人家偏就記住了。這可是給他添臉面的事兒,自吊著半截眼白數日子,默念了一陣道:“年前九月底那會兒, 到眼下也近有四個月了。”

王爺端了杯茶到手裏,拎著杯蓋撥茶沫, “住在哪裏呢?”

這話問出來,蘇一忽清了清嗓子。這滿屋子, 怕只有沈曼柔知道她清這一嗓子是什麽意思, 只不過是要提醒石青不要亂說話。然石青不知道,他連蘇一和王爺是什麽關系都不知道呢。心裏只惦記著人王爺問了,當然要一五一十地答,便道:“一直住在師爺爺家裏,與師妹他們在一處。”

這話一說, 蘇一默默把手裏的茶盞擱到炕幾上,又收回去掖到大腿上。她感覺得出王爺又拿眼瞥她呢,可怎麽辦呢,這會兒他要問下去,那個憨師兄也是攔不住的了。還不知要說出什麽樣的話來,火上澆油。這也要怪她,一直也沒跟王爺提起這一宗。原當他是無所謂的,哪知他竟介意。這事兒沒往心上放,也就落得了眼下的境況。

王爺果也沒就此停下,仍是順著話問石青,“不是隨你師父走了麽,怎麽又回來了呢?”

石青微哈了哈腰,回他的話,“師父不知去了哪裏,沒能找到。因早前他老人家與師爺爺指了我和師妹的婚事,叫我贅到蘇家,是以仍是回了這裏。別處便沒地方去了,也唯有師爺爺和師妹能收留我罷了。”

好了,許硯到此打消了再問下去的心思。只暗自吸了口氣,怕聽下去再把自個兒氣死。這人回來四個月了,日日與蘇一相處在一處,還是奔著回來給蘇家做上門女婿的。氣得肚子也膨了,把手裏撥了半天茶沫的茶水一口灌下去。可能怎麽呢,還得保持他王爺的風範不是?

把茶杯擱去炕幾上,他起身下腳榻,說:“王石青,你隨本王去一下。”

石青生楞,不知要找他做什麽。但人叫了便只能跟了去,只得應了一聲,隨著他繞過屏風出鋪子去了。

蘇一和沈曼柔看著兩人消失在門外,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倒是沈曼柔先看向蘇一,緩緩出聲道:“你瞧他那個樣子,找石青會做什麽?”

蘇一悠悠搖了搖頭,稀裏糊塗應她的話,“我也說不準呢。”

沈曼柔把目光又轉向屏風上,莫名地有些擔心。雖說王爺不是什麽性情殘暴的人,但這事兒關系到蘇一,就不知他什麽心理了。恐把石青當情敵來,折磨他一番。唯有在心裏默默念禱一番,嘴上又跟蘇一說:“一一,要不你瞧瞧去吧?”

蘇一看向沈曼柔,瞧著她一臉擔憂的神色,忽也擔心起石青的安危來。這事兒說不準,可不得去瞧瞧麽。然奔到鋪子外,才又意識到不知那兩人往哪裏去了。要找麽,也沒個方向。沈曼柔站在門檻內瞧她,“怎麽呢?”

蘇一轉過頭來,“到哪裏去找呢?”他總不該帶著石青回王府去的。

沈曼柔聽這話楞了一下,也發現沒處找去。沒法兒了,只好把蘇一叫回鋪子裏,耐心等著吧。她又是極不安心的,不幾時就要伸頭往屏風間的框格中往外瞧去。先時蘇一沒多想,然次數一多,她便瞧出了玄機來。這樣子的擔心,比她這個師妹揣的還濃許多。眼瞧著是不一般的,蘇一嘴上想打趣她,話禿嚕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眼下沈曼柔剛和離,再與她提起這種事情來,總是叫人難堪。是以她便不捅破,只嘴角含笑瞧著罷了。說出來了怕她不承認,臉上再掛不住,還得與她惱。

這麽等了一陣,屏風外現出個人的身影。沈曼柔忙迎將出去,卻不是石青,而是蘇太公。今兒不知怎麽有興致,又往鋪子上來了。雖有些失望,到底也只是一瞬,而後便掛上了笑臉,招呼蘇太公進鋪子坐下,又給他斟茶,問他,“今兒沒約人下棋麽?”

“日日下棋,也沒趣兒的。”蘇太公擺擺手,“來這裏瞧瞧你們做生意,還有意思些。往前一一給陶家幹活,我是不好意思過去。眼下一一是掌櫃,我自然想來就來了。”說著往旁處轉了轉頭,目光搜掃了一遍鋪子,又問:“石青呢?怎麽沒瞧見在這裏?給人送貨去了?”

沈曼柔往小杌上坐下,想也沒想道:“這年節裏,能有什麽貨呢?上門的客人都是寥寥,要首飾的就更少了。石青是叫王爺帶去了,也不知帶去了哪裏,又做了什麽,到這會子還不見回來。我和一一都擔心著呢,怕王爺給他罪受。”

蘇太公沒聽明白,自問她一句,“這話怎麽說?王爺給石青什麽罪受?”

沈曼柔有些怏怏,接話就說:“還不是瞧石青與一一一個院裏處了這麽些時候,容不下了……”說到這裏的時候才擡起頭看到蘇一沖她遞的眼色,忙住了嘴,然而說出去的已是收不回來了。原這是她和蘇一之間的秘密,這會子叫她嘴上松勁給說漏了。她忙捂住自己的嘴,再要說什麽彌補的,顯然已經遲了。

蘇太公也不是傻子,聽著沈曼柔的話,再瞧蘇一與她遞眼色,再看她這會兒的表情,自然就猜到了七八分。原來他一直在蘇一面前強調這個事情,說與王爺那是絕對不能成的事兒,他不答應。蘇一也總在他面前順話說沒有旁的事,自己心裏有譜。眼下瞧著,倒不是那麽回事。雖不知她與王爺暗下了到底怎麽了,但王爺對她這孫女心思不純可以確定無誤了。怪道處處都替他蘇家著想呢,又是替他家出頭又是送飯又是馬車接送又給開鋪子的。他早說了,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

蘇一也不管蘇太公想到了什麽,仍是強作坦蕩鎮定的模樣,清了清嗓子道:“爺爺,沈三的意思是……”

下頭的話還沒說呢,叫他一聲喝住了。他瞪眼吹胡子,喝蘇一的話是:“你當我老糊塗了還是老傻了?!”

蘇一叫他噎了話,再想胡謅圓合也扯不出瞎話來了。自低下頭去,扣著手指甲,默默不再出聲。這便算默認了,叫蘇太公氣囊又大了兩個度,拍了拍桌子沈聲道:“這就是你做的事!瞞了我多久,你心裏清楚明白,我今兒也不必跟你清算了。你跟他能有什麽結果?到這會子了,他給你一句實誠話沒有?帶你到他府上做庶妃去,你去不去?!”

蘇一仍是低頭扣著手指,半晌吐一句,“爺爺,我自己有分寸……”

“你有個屁!”蘇太公越發瞧她生氣,說著站起身子來。胡子吹得一震一震地動,這孫女是管不了了,一直拎著耳朵說了這麽久的話,她仍是當成了耳旁風。好麽,對家子還是王爺。倘或他真要蘇一往他府上做庶妃去,蘇一又自個兒願意,他這個老頭子還真管不上一錢事。他往前的不同意是說給蘇一聽的,叫她心裏有分寸。眼下不同意跟誰說去?人家王爺聽他這廢話?他氣哼哼出了鋪子去,又給蘇一和沈曼柔留了一層尷尬。

沈曼柔這會兒不惦記石青了,只往蘇一旁邊靠去,聲氣弱弱地求她原諒,“原是不小心說漏嘴的,你要是心裏不暢意,便打我出氣吧。”

蘇一軟著身子,任她靠過來,嘴上有氣無力道:“怨你什麽?這事兒能瞞多久,能瞞一輩子麽?早晚是要叫爺爺他知道的。眼下你說了,倒也省了我的事。還想著,到底要怎麽與他說這事兒。這會兒他知道了,花些日子接受,不為難。”

沈曼柔看她對這事情想得通透想得開,便松了口。如若不然,這事兒可真得怪她。也是一不留神,將蘇一的底給揭了。揭了就揭了吧,是好是壞都得敞開了說道事情才能明白。她仍是靠著蘇一,也看著她問一句:“你真要到王府上做庶妃去?他回來也有些日子了,沒與你說成婚的事兒?”

蘇一抿抿唇,沒說話。這事兒他們確實沒說,一日沒定下婚約來,一日都說不準明天是怎樣。

沈曼柔瞧了瞧她的神色,忽把她的手捏進自己的手裏,低下眉來慢慢道:“以前怕說這些話讓你喪氣,是以一句也沒較真兒說過。今兒要跟你說,這事可得提到腦子裏好好想想了。他身為王爺,婚嫁總有他們的程式。宮裏要下冊文,還要寫入玉牒,不是說娶就能娶了的。都這麽些日子了,他怎麽都不提呢?你也不問,便這麽拖著麽?倘或有一日他真開了口,讓你到王府上做庶妃去,你去麽?”

說罷擡頭看進蘇一的眼睛裏,最是認真的模樣。這不是玩笑話不是打趣,是要正兒八經想的事了。

☆、辭行

蘇一在沈曼柔的目光裏踟躕, 不知道該回她什麽話。沈曼柔會想這一宗,她自然也想得到,只不過平日裏故意忽略不往腦子裏去罷了。王爺沒先提起來, 她一個女兒家如何好開口,求人娶她不成?再說這求來的可不是簡單的許硯正妻,更是正兒八經的鹹安王妃, 便不能由著性子開口。

她雙手無意識地揪裙面,理不清腦子裏的思緒。這會兒她爺爺知道了, 總要勸她歇了這門心思, 再逼她與旁人成婚的。倘或王爺再沒有行動, 亦或真叫她到王府上委屈做個庶妃, 這事兒又要怎麽辦呢?她轉過頭去看沈曼柔,承望從她眼睛裏看到些什麽。然而這事誰也給不了她答案,除了王爺和她自己。

她有些洩氣, 到底是一時給不出自己交代來。有些神傷,忽又聽得鋪子門響。沈曼柔只以為是石青回來了, 下了腳榻便迎了出去,哪知卻不是。腰背直挺, 背著手哼著小曲兒跨步子進門的, 是穿棉袍戴襆頭的陶師傅。倒仍像從前一般,閑悠悠地進鋪子,自去到蘇一對面坐下,自己給自己斟茶。

他從進屋到坐下吃茶也未說一句話,蘇一只當眼花, 揉了揉眼睛。揉過了,見陶師傅吃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來搓了搓手,才動了嘴皮子。他說:“不錯啊,比我那時候瞧著好多了。怎麽樣呢,生意做得可還稱手?”

這回可確定是陶師傅回來了,沈曼柔才剛也是怔著的,這會兒回了神,折回步子去炕邊,在蘇一那側挨著她坐下。蘇一神色倏地一亮,驚喜道:“我只當做夢呢,原來真是您回來了。瞧您剛才的姿勢步法,可一點兒也沒變樣。鋪子生意還好些,只還不及師父您那時候。師父您又怎麽樣呢,年前到您家裏送吃食也未碰上面兒。難得您還過來瞧咱們,可叫我欣喜壞了。”

陶師傅自然看得出她欣喜,輕打了打袖子道:“我可自在呢,沒什麽大事兒。成日天混城東逛城西,渭州城都叫我耍玩遍了。在這裏活了大半輩子,這會子才嘗出日子的滋味來。人就該忙時忙閑時閑,不能一輩子專揀哪一件幹到死,旁的一概不去試試,可見是白活了一遭。”

蘇一聽他這麽說也就放心了,瞧著陶師傅紅光滿面的模樣,應是沒受周安心什麽刻薄的。這話卻也還是忍不住要問,打聽一遭自從他家關了鋪子賣了宅子,其後都發生了什麽。到現今也有四五個月了,不知眼下什麽境況。

陶師傅又去斟茶吃,“可了不得,好在沒當正經兒媳娶進來。自從關了鋪子又賣了宅子,我和你師娘又撂開手不管他們開始,差點就翻天了。住仍是住一個院裏頭,一屋檐下吃飯相處。只我和你師娘任事不管,都叫你師哥當家作主。她頭先哄著你師哥,哄得他沒魂,什麽都聽她的。心裏猜著咱們這處攢著銀兩,只是不肯拿出來,就攛掇了你師哥來要。我能給她這甜頭?自然捏得一分錢沒有。日子一長,她便認了咱陶家確實窮困了。那性子也就一日日現了出來,對誰都沒有好臉。對我和你師娘倒還客氣些,見面不說話就罷了。對你師哥麽,可想見的,總要撂臉子甩話頭給他聽。小祝也不是軟巴男人,能受得了這個?早就見出嫌隙了,這會兒卻還有些不願撒手。咱們便等著,不急這一兩日。”

蘇一點點頭,雖不知周安心具體對陶小祝說過什麽話做過什麽事,如今又是什麽態度。但只想想她往前是怎麽對落難時的蘇太公和沈曼柔的,也就能猜得八九不離十。瞧著是快了,陶小祝也就還念著舊情放不下而已。再磨些日子下去,再深厚的感情也都叫她這般性情磨得一絲不剩了。

沈曼柔坐在蘇一邊上,想得卻不止這些。今早上周大娘和周安良叫她攆出去了,能去的地方也只有周安心那裏。偏陶師傅今日就上門來了,能有這麽巧的事情?想著不知有什麽事,便試探著開口問了他一句,“那眼下,周大娘和周安良是不是也去您家裏了?”

陶師傅看向她,忽笑笑,說:“可不是麽?你將那大麻煩甩了幹凈,倒貼給我了。這會兒正在我家裏鋪了床鋪打算住下呢,還不知要住到什麽時候。這一家子啊,靠完這個靠那個。吸完這個找下個,誰個叫碰上誰個就得給一身血。給了也餵不飽,遲早得把一家子都搭進去。”

蘇一看了眼沈曼柔,知道這事的原委,又看向陶師傅,“他們過去,您就讓住下了?就那麽點大的地方,能住下這麽多人麽?”

陶師傅面上倒是不見什麽愁色,只說:“自然住不下,所以我和你師娘才出來了。給人騰地方,叫他們一家親。周安心要留了親娘親哥哥,說服了小祝同意,咱們還好開什麽口?早也就不管家裏的事了,自然人家說了算。可這麽多人住不下啊,咱們不得懂事給人讓地方麽?”

蘇一一只手搭到炕沿兒上,“那您和師娘住哪裏?就這麽叫他們一家占了房子,你們心裏舒服?雖也不大,到底也是您花的銀錢買的。讓他們兄妹繼續做蛀蟲,啃的可就是您家了。”

陶師傅壓手在大腿上,“就那一座小宅院,賣也得不了幾個錢。他們還能啃什麽?手裏一文錢也沒有,想要置個石磨辦口大鍋做豆腐都不能。四個人坐吃山空,能過下去也奇了。瞧著吧,不出一個月,準要散夥的。小祝非得栽這個大跟頭,才能明明白白做人呢。”

說罷這話,又想到說要住哪裏的話,他擡起頭來,“哦,我和你師娘早打好了商量,也做足了準備,這就要出渭州城了。車馬行囊都在外頭呢,等著我出去也就得出發了。我這不是一直沒來瞧瞧你麽,開了鋪子也不得空來看看。眼下是要走了,總不能還不來跟你招呼一聲。走也不多久,在周遭轉轉,瞧瞧別的城市,自當回到這裏。趕明兒得了空,咱們還要往京城去瞧瞧呢。從來也沒去過,鄉巴佬一個。”

蘇一瞧陶師傅言辭豁達,沒有一絲煩愁。又是找著了新生活一樣,一點兒也不讓人覺得無趣,倒替他高興。原這不是件好事,擱尋常人身上得憤恨三年。他看得開,且悠閑快活地過自己的日子,再等著陶小祝回頭。到時仍是一家親,再開一家金銀鋪還是怎麽,便都是後話了。

陶師傅是來瞧瞧蘇一和沈曼柔及這間鋪子的,瞧罷了閑話也說罷了,又去逗了一陣綠桂皮,自然就打袖子,出門將去。蘇一和沈曼柔都送他到門外,看著他去街對面的柳樹下,上一輛馬車。自甩了皮鞭驅馬,晃晃悠悠沿著石板路往南去了。這一走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也不知,回來的時候又是什麽光景。

蘇一和沈曼柔送走了陶師傅,自回到鋪子裏開始練手藝。沈曼柔雖跟蘇一學了不少,但技藝還是比較生疏的那種。純熟遠遠算不上,只不時與蘇一商量畫些新奇的首飾樣式。在往前那些首飾上改良的,也有自個兒憑空想的。這會兒沒有陶師傅做老板壓著,便可膽子放開了做,不必再拘著那些老幾樣的東西。

蘇一坐在小桌邊做東西不說話,心裏來來回回想著沈曼柔與她說的那成婚不成婚的話。而沈曼柔呢,則滿心裏惦記著石青,不知他到底叫王爺帶哪裏去了。直等到晌午,才見他從外頭回來。手裏拎了個食盒,進屋就說:“師妹,沈三,吃飯了。”

瞧著毫發無損,還回去把飯做好了。蘇一往桌邊去,沈曼柔也過去,先開口問他:“王爺帶你往哪裏去了?”

石青把飯菜端上桌,撤掉食盒,過來坐下,“也沒去哪裏,就街面上走了幾條街,問了我回來後的一些事。我與他說了,便放我走了。我想著時候差不多,回來恐再耽擱,便回去家裏把飯食做好,先伺候了師爺爺,把剩下的又帶過來。”

提到蘇太公,蘇一還惦記著他還生氣不生氣呢,只問石青,“爺爺他可是仍置著氣?”

石青拿起筷子吃了口飯,“師妹怎麽知道?他瞧著確實不高興,又與我提起了咱們的婚事,問我這會兒還看得上看不上你。說要是沒什麽問題的,叫我贅給你做夫婿呢。說是不能再拖了,你都十九了,再拖可就出大問題了。”

聽他這話,蘇一和沈曼柔都擡起頭來看他。但沈曼柔只默默嚼嘴裏的飯粒子,並不出聲,還是蘇一問:“你怎麽說的呢?”

石青不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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