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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之類的?”

“就是陪了,也落不到你我的手裏,那些契子能早早兒搬過來?”周大娘出聲兒,“待會兒你去跟你哥說,正堂再用三日就要還給蘇太公,讓他心裏有個準備。”

周安心聽了這話才擡起頭來,望向周大娘,“為何突而這麽急?太公說什麽了不是?”

“說了。”周大娘從床上起來,到這邊桌旁坐下,“他說要把一一叫回來,不能一直讓她住鋪子裏。你也知道,房子不還,一一是不會回來的。”

“她不回來不是正好嗎?”周安心直起腰背,“沒她在,咱們和和睦睦的。她一回來,樣樣都與咱們計較,鬧得雞犬不寧,又有什麽好?太公他是哪根弦兒不對了,又要請了她回來禍禍咱們兩家。那樣兒潑悍的人,理應留了她在外頭自生自滅才是。要了在家裏,丟的也是他太公的臉面。”

☆、嫁娶

周大娘戳一下周安心的額頭,“一一是精明些,你卻不該總這麽刻薄她。話得說三分留七分,否則不定惹出什麽禍來。咱們住著人家的屋子,便應那句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若是真惹惱了太公和一一,有什麽好處?攆了咱們也未可知呢。”

周安心把右手伸給周大娘,“娘您小心這十來年,得什麽好來了?吃的喝的,哪樣兒不惦記他們?到頭來呢,還不是借個正堂讓哥哥成親也不能。您念著十來年的恩情,把她當個姑奶奶般地待著,掏心掏肺不說,還要娶她做兒媳,可她拿您當什麽呢?照您的法子,二十年的恩情也還清了。但凡她顧著您面子當您做長輩的,也不能回回當著您的面兒呲噠我和哥哥。再不好的,上手打的您也不是沒瞧見。平日要不是有太公壓一壓,她不定怎麽給我們罪受呢。您還偏護著她,好聲好氣兒去哄。今番哥哥娶了我嫂子,有了沈家做靠山,咱們還怕她什麽?她就是看人下菜碟兒,欺負咱們孤兒寡母的沒人撐腰。在陶老板和小老板面前兒,點頭哈腰比那狗還殷勤呢。等明兒我做了鋪子裏的小老板娘,有她受的。”

在她說話的當口,周大娘把她右手的五個指甲都塗上了花汁兒,這會兒正纏片帛,“說這些做什麽,誰家沒有三兩件兒委屈事兒。咱們住人家房子,還指望人把咱們當正主?那不敢,忒掂不清自個兒幾斤幾兩。我今兒跟你說,往後嘴上把把門兒,別什麽話都圓筒倒豆子似地說出來。太公先頭還說正堂給安良成親後住上一個月,這會兒怎麽突突只給三日了?我忖著,應是你說話不入他的心,他生氣了。”

“他生什麽氣?”周安心微瞪了一下眼,“咱們好吃好喝地養著他,哪裏還不夠?咱們拿他當一家人待著,他還不滿足?哥哥這輩子就成這一回婚,自然要事事小心。多少些禮數下來,要的都是家庭和睦人口興旺的好命人。他這樣兒的,喪妻喪子絕了後的,自然不好什麽事都瞧著,沒得沖撞了吉利,我也是多想了一層罷了。這事兒料不準,總要防的。他難道不能體諒咱們,還要瞎生這個氣?”

周大娘把她的手指都纏好,嘆了口氣,“罷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是管不了的。你去吧,跟你哥哥說上一聲兒。也好叫他提早相告沈家小姐,別到時生什麽亂子。待會壓床的人來了,要與你哥一屋裏睡覺,你不便往那屋裏去,趕緊著吧。”

“省得。”周安心瞧了瞧自己纏著片帛的十根手指,見無不妥,便起了身往正堂裏去。此時周安良正在燈下看書,一副刻苦不可多得的勤奮模樣。正翻了一頁兒書過去,瞧見周安心進來,便把書擱到了炕幾上,問她:“還有什麽事?”

周安心上炕坐到紅錦鴛鴦戲水引枕上,手搭上炕沿兒,“娘讓我來跟你說,這正堂只許你跟嫂子住三日。三日後你和嫂子回門,我和娘就得把這裏的東西盡數挪出去。娘說了,告訴你知道,早早兒跟嫂子說一聲,免得到時生出亂子。”

“這是什麽話?”周安良皺眉,“早頭那會兒還說一月,這會兒怎麽就三日了?”

周安心另只手拿到眼前兒細看,“太公發的話,咱們能說什麽?不若,你叫嫂子出些錢將這宅子買下,總歸她嫁妝多,有的是錢。如此咱們也不需再看他們的臉子,最好。咱們也學他們的樣子,施恩給兩間住著,日日仰著下巴兒瞧他們。”

聽下這話,周安良眉頭深蹙,擰出個肉疙瘩。細思半晌,而後瞧向周安心,小著聲兒道:“我與你說,你別叫娘知道。從跟曼柔議婚以來,我就沒跟她說過這房子不是咱們的。原想著成親後與她慢說,一月也夠了。可眼下只有三日,怎麽說?這太公也是,出爾反爾,做的這叫什麽事兒?”

周安心先聽這話驚訝她哥哥撒謊,轉念一想又明白其中道理,遂也沒什麽大反應。她又想了想,看向周安良,“那哥哥你說,如何是好?”

周安良嘶嘶兒抽氣,“你去跟娘說,叫她讓太公再多勻幾日。他原先說好的,這會兒突突改口,咱們沒法兒處置。既已經借了,再多借幾日又何妨?”

周安心收回炕沿兒上的手,擱到大腿上,“也別再叫娘去求他了,怕是沒用。娘幹多了這種事兒,我也瞧不下去。”想了想又說:“這麽著吧,這事兒就交給我。你安心把嫂子娶進門,到時自然見分曉。”說罷也不讓周安良再問她,叫他“也別再看了,歇幾日無妨,橫豎都能中進士”,說罷下炕出屋去了。

外頭圓月當空,蒙著霧紗般的大大一輪,繁星密密墜成一片兒。周安心往東偏屋瞧了兩眼,心裏念叨,蘇太公這會兒跟著蘇一一塊兒不仗義,難事當頭上不給他們情面兒。這事兒要想法子,而這法子不論好壞,便全是他蘇太公逼出來的。

她在心裏思量了一個晚上,淺淺睡了兩個時辰,天還沒亮透,便叫周大娘叫了起來。忙活了這麽些日子,今兒才正經地把喜事辦上。家裏請的大廚幫雜盡數都到了,擺下幾十樣兒菜色來燒熱了鍋竈。那紅花細穗的花轎裏的紅燭已燒了幹凈,吹鼓手上門候著,只待一塊兒到沈家大宅裏帶新娘子。

而那沈家大宅裏,也是相似的一番光景。花簇燈籠掛了滿府,下人們步子匆忙碎碎,不比周家那小家小院兒的不需攆路。三小姐出嫁這事兒是府上沈大奶奶一手料理的,並不見一星兒差錯,樁樁件件兒都打理得甚為妥帖。沈夫人是落閑的,便不時拉著沈三小姐說些體己話。閨女要嫁人了,該囑咐的一句也不能少,怕她做人媳婦兒受委屈。

沈三小姐曼柔今一夜裏未睡幾個時辰,四更的梆鼓一響,她就再沒閉過眼。抽了枕邊兒的白緞帕子絞手指,蜜蜜想著往後要與她的周郎雙宿雙/飛,何等快活自在。熬了許多日子,總算是見著頭了。

沈夫人五更天的時候來敲門,進屋裏來與她說話。沈曼柔掀了被子下床,披了件碎花藍襖子與她炕上坐去。她給沈夫人斟茶,說:“女兒走了,往後不能孝敬娘了,娘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我能有什麽?”沈夫人伸了手去接沈曼柔遞過來的黑瓷圓肚小杯兒,吃下半杯茶,往炕幾上擱,“這家裏除了你爹,無人能給我委屈受。倒是你,不聽勸,要嫁入那樣兒的人家,不知什麽了局。”

沈曼柔一面吃茶一面盯著沈夫人小指上的玳瑁藍珠護甲,嘴上徐徐吹了兩口氣兒,“安良對我好,娘您不必擔心。這世上,除了爹和娘,就數他對我最好。他又是極為有才華的,定然不會讓女兒受了委屈。等明兒考了狀元,爹就不會這麽瞧不上他了。”

“你是不知柴米油鹽的日子是何罷了。”沈夫人嘆氣,“咱們攔不住,遂你的願,往後是好是壞,都得你自個兒受著。你爹不給你田畝鋪子,但凡生利的一樣兒不許給你,你也別怨他。他是望你好,這會兒也是真生氣呢。雖應下了婚事,到底心裏的坎兒過不去。你眼下當那秀才是個寶貝,不知他日後會如何。你婆婆和你小姑,又是不是好相處。”

沈夫人絮叨說著,但瞧見沈曼柔臉上現了離神的表情,她知道這話兒又是廢話了。她不去體驗一番,永遠不知人話裏說的那是什麽意思。索性也不說了,只道:“罷了,都這時候了,我也不再與你說這一宗了。我從自個兒的嫁妝裏抽了一百兩金子出來,與你帶上。你好生收著,不得已萬莫拿出來。嫁人就是過得人家的日子,沒有自個兒貼補的道理。你若把錢都花光了,最後沒了倚仗,怕是難熬。你爹放了話,婚後不準沈家接濟你們度日,你心裏要有考量。”

“嗯。”沈曼柔點頭,敷衍般地應聲兒,“娘我知道了。”

沈夫人搖頭,她知道什麽?她什麽都不知道。一心裏只想著周安良是如何如何好,其他的一概不顧。說起婆婆小姑如何,她只一句“安良會護我的”盡數堵了人家的話。她又是從小嬌慣著養大的,也不知銀子金子值什麽。怕就怕婚後叫人掏空了,後悔都來不及。偏她這會兒聽不下去,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沈夫人不再費口舌,揚聲兒叫丫鬟,“把梳頭婆叫進來吧,給三姑娘上頭。”

上頭是個禮數,一面梳還要一面大聲說喜辭——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作者有話要說: 我自己都想留評罵周安心了【笑Cry

☆、主客

磚壘的竈下火苗曳白尖兒,一勺油入了鍋,滾出一道兒青煙來。八分熟的菜色入油裏溜一圈便可出鍋,裝到盤子裏青紅好看。

蘇太公在院裏紅布棚下吃酒席,與平常的老夥計們一桌上天南地北地聊天兒。席面上菜色換了幾輪,到上魚上湯的時候人已都吃得七八分飽,摸了摸肚子要走了。蘇太公和幾個老夥計背手出院子,打著伴兒到別處消食兒去。這會兒個個手裏都捏了根竹篾子剔牙,說的閑話也是不著四六。

蘇太公咬著竹篾子,甩著大袖兒走在人後。系在腰間的煙鬥晃了幾晃,入眼忽叫他想起來,那黑布袋子裏煙草兒要見底了。餘下還有小半日的光景,沒有煙草怕是不能過活,因與老夥計招呼一聲兒,折了身回家去取。

蘇家院裏來往客多,瞧見熟臉的少不得都要招呼一句。一路招呼到門前,擠過門檻兒進院子,蘇太公便直往東偏屋裏頭去。家裏裝了煙草,還得尋他那些老夥計去。他推門入了竈房,又進裏間,剛打了裏間兒的簾子,便瞧見周安心正躬身站在他屋裏木箱子前,手提了箱子蓋兒,拉開兩指寬的縫來。

恐是沒想到蘇太公突而又回來,周安心臉上驀地怔了怔。到底腦子活跳些,神色一拂,忙松了手裏的箱蓋兒,訕訕道:“家裏紅氈不夠了,待會引了嫂子進屋,怕不夠到花橋前的,娘叫我來看太公這屋有沒有。見太公不在,我便做主自個兒進來了。想著有也不能收在別處,只能在這箱子裏。”

蘇太公撂下簾子進去裝煙草,一捏一撮兒裝進隨身的黑布袋兒裏,“我一個糟老頭子哪裏來的紅氈?這裏沒有,你往別家借借看吧。”

“誒,那不擾太公了。”周安心忙退身出屋子,到了外間竈房裏撫了撫心口兒,暗自松了口氣兒。

蘇太公也未多想,在屋裏頭裝了一袋子煙草,系到煙桿兒上打算出門。走到院兒裏頭,瞧見周安心正坐在正堂前的板凳上嗑瓜子兒。她裝作無意地瞧了蘇太公一眼,卻正落在了太公眼裏。心裏頭有些隱隱的不暢意,驀地多心起剛才的事來,忙又回身推門進屋去了。

到屋裏直奔床鋪,扒開床頭灰布枕套子,翻過枕瓤兒一瞧,原先縫在枕瓤兒上的同色補丁塊兒已經拆線了,岔開一口。裏頭的房契地契,哪有還見蹤跡。他慌得一口氣險些沒上得來,翻了翻白眼兒,好一會兒自個才振住。枕瓤兒拿在手裏發抖,手指扣得布料嘶啦一聲兒壞了個窟窿。

這樣兒的事,是忍不下的。他捏著枕瓤重著力道打了簾子出去,到院裏直沖正堂前坐著的周安心,把枕瓤兒摔到她面前,指著她的腦門兒心問:“周丫頭,才剛你從我屋裏拿走了什麽?”

周安心叫他這氣勢嚇得一楞,擱了手裏的瓜子兒去盤子裏,站起來拽了下褂角兒,“我去找紅氈,沒有找到,就出來了。別的什麽也沒拿,太公少了什麽不是?”

“你還敢說你沒拿!”蘇太公氣得手掐腰,氣喘哼哼,胡須吹得一翹兒一翹兒的,“這宅子的房契和西郊三分農田的地契都不見了,你敢說你沒拿!只有你一人進屋翻過我東西,沒有旁人!今兒你好聲好氣兒把東西拿出來還我,我就當這事兒沒發生過,咱們仍一院裏相處。如若不然,我們公堂上說話!”

周安心細瞧了瞧他的樣子,又低眼瞼看了下那補丁半拆的枕瓤,心道這蘇太公不能說這謊話。因悠悠把目光轉向他,軟著聲兒道:“橫豎我沒拿,您要告就去告啊。您可能忘了我哥哥今日娶的是誰,我也想看看,那衙門是替你主正義呢,還是替我伸冤屈。”

蘇太公被她這話噎了一記,氣得腦門沖血,從也沒對誰這麽生恨過。他咬緊後牙槽,捋了袖子要上去抽她大嘴巴子。習武之人,嘴上說不通的直接上手打,不信不能打得她叫祖宗!想是原來蘇一打她打少了,十來年沒教訓得她正了心術!

卻是那巴掌還沒揚起來,就叫見勢不對的周大娘撲過來攔了起勢。她擋在周安心面前兒,瞧著蘇太公急急道:“太公這是做什麽?安心可是做什麽事惹您生氣?她便是有天大的不是,也請您消消氣兒。今日是我兒大喜的日子,您別叫我面子上掛不住。旁人還未瞧出端倪來,有什麽事咱這會兒屋裏說去。算我求您的,太公。”

蘇太公也是要面兒的人,便壓下氣來,應了周大娘的話,與她娘兒倆到東偏屋裏說話。蘇太公認定了周安心偷了他的房契地契,周安心咬了死口說沒偷,她就是過來找紅氈的!

周大娘不知其中曲折,但也不拆周安心的臺,原她也沒叫她過來找紅氈。心裏暗忖著,拉了周安心嘴上問:“你到底拿了沒有?拿了就還給太公。”

“我真沒拿。”周安心擰眉解釋,又豎起三根手指來,“我在這裏立個毒誓,我若真拿了,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這毒誓發的不含糊,周大娘看她也不似說假話,只好又過來勸蘇太公,說:“太公您再想想,是不是放在別處忘了,要不再找找?安心這孩子我了解,她能說出這樣兒的話,必定是真沒拿的。今兒又是安良成親,您可否通融一下,先將這事兒擱一擱,等明兒再細說。”

蘇太公背著手瞧了瞧周大娘,半晌松下口來,“那我就再賣你一個面子,明日你們定要給我個交代。今兒我要是沒撞著,也不會白冤枉了周丫頭。你們真要泯良心留下東西去,定然會遭報應的!”

“是是是。”周大娘搗蒜般地點頭,又拉了周安心要給蘇太公致歉。周安心擰著身子,大是不願理的,說:“我致什麽歉,我又沒拿,是他冤枉的我。我心裏也有氣,誰管我委屈不委屈?”說罷置氣,甩了門上簾子出去了。周大娘只好自個兒給蘇太公賠了不是,百般地打著承諾哄了蘇太公暫時壓下性子來。

等她們出去,蘇太公這廂自顧咽了咽氣,到屋裏又翻了一通,仍是沒翻到地契房契。他認定了就是周安心拿的,心裏想著明日一定要叫她吐出來。今兒鬧起來整個鐮刀灣都得知道,是以便饒她這一日安寧,明日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做了斷。

他坐在床沿兒上哼哼出氣,暗罵自個兒眼拙。一院裏住了十來年,周家兩兄妹什麽為人,他楞是沒瞧明白。等他把蘇一攆了,才慢慢瞧出他們的嘴臉來。這會兒,已然算計到他頭上來了。那是餵不熟的白眼兒狼,他白餵了這麽多年。

那廂周安心出了東屋,仍去正堂前坐著嗑瓜子兒。抓了一把在手裏,嗑出一個仁兒來丟兩瓣瓜子殼。她在心裏揣著這事兒,把蘇太公才剛的面色語氣說辭分析到細處,斷定房契定是被蘇太公弄丟了。如若不然,他何至於那般疾言厲色?她心裏下了篤定,便覺這事兒大好。

等著周安良從沈府帶了沈家三小姐回來,一應禮數都過,把人送入洞房。這會兒便是新娘子在新房裏蓋面兒等著,新郎要在賓客席間敬酒。周安良一身紅袍,身上斜系著簇花紅布帶子,面色紅潤。人都誇他有本事有福氣,再道一串兒前程定然無量的阿諛言辭。

周安心這番借空拉了他到西屋她的房裏,小心關起門兒來,與他小聲嘀咕,“今兒我原想翻了蘇太公的房契出來,給你平了那麻煩事兒。可我沒找到,叫他給堵住了。但事兒也不壞,探出了他將房契弄丟了。如此即便我沒找到,他也沒有,也就不必擔心了。你只要對嫂子咬了死口,說這房子就是咱們的,他是借住的,大沒有問題。他若鬧起來,抓他見官去。咱們有沈家做倚仗,還怕他一個什麽都沒有的老頭子?”

周安良聽罷這話,會意下來,便順水推舟沒與沈曼柔再特特說這房子的事情,只讓她當是他周家的。賓客間敬了酒,晚上又有鬧洞房諸禮。周安良囑咐了各位顧著沈曼柔的身份,倒也沒大鬧。等歇下的時候,還未到子時。

新房裏燃著紅燭,火苗兒曳曳晃了一個晚上,窗下生柔情。周安良和沈曼柔濃情蜜意地圓了房,折騰至後半夜。事罷,兩人又躺在床上說甜膩話兒。許是忙了一日累了,周安良說不到半刻便睡著過去。沈曼柔也不擾他,滿心裏灌蜜地貼進他懷裏,百樣兒柔情。

她也瞇著眼欲睡,卻有一事兒不叫她稱心,總也睡不著。原來那東偏屋裏老有呼嚕聲兒,聲音隔墻隔窗傳過來雖已不大,卻還是一陣兒趕一陣兒地擾得她心氣浮躁。念著大婚頭一夜不好說什麽,沒得婚後不順,便也忍了下來,堪堪又琢磨了一夜。

次日天明,她早早兒起來洗漱穿戴妥當。發絲盡數梳了上去,綰一隨雲髻,用累絲金簪固了發髻,又配一金累絲帶簪。身上大紅寬袖對襟翟衣,額間貼一珍珠花鈿兒。她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家,自然也不做尋常人家的打扮。

等了周安良起來,她便去他懷裏撒嬌:“我昨兒一夜沒睡,你倒是睡得很好。”

“為何不睡?”周安良擡手撫她鬢角,“我瞧瞧,可是累壞了。”

“自然是累得緊。”她依著周安良胸膛,慢慢說:“原先我在家裏,一人兒住一個院子,清凈得很。尋常除了家裏姐妹來串門子,也沒有旁人來打擾。昨兒一夜,那東偏屋裏一直傳出呼嚕聲兒,可是借助你家的那姓蘇的太公?我想了一夜,不如咱們給他幾兩銀子,打發他出去住。你家裏,還有別的屋麽?”

周安良想了想,“後頭還有間草堂,原是放雜物的。收拾出來,倒也能住人。”

沈曼柔歡喜,“那我就當你準了,還是你最疼我,事事都依著我的喜好。”

“你是我的妻,我不依你的喜好依誰的?”周安良輕輕撫了撫沈曼柔的後背,在她額上印了一記吻。

沈曼柔嫁過來的時候,沈夫人念周家沒有看門護院的,除給了兩個隨身服侍的丫鬟,還給她配了兩個膀大腰圓的大漢做家丁。想著有這幾個撐著架勢,怎麽都不會受了委屈。

這新婚頭一日,便就派上了用場。沈曼柔慢條斯理地叫了那兩個到跟前,把了兩錠銀子,讓把東屋裏的老頭兒攆去後頭草堂裏。也不必打什麽招呼,直接拎了人和雜碎物件兒過去就成。

兩個家丁應下口下來,照辦了此事。幹脆利落地挪了人和物件兒,全數搬去草堂裏,又在草堂丟下兩錠銀子,說:“我家姑娘賞你的,好生收著吧,不必念她的恩德。”

念她的恩德?

蘇太公萬也沒料到這一宗,原自己唯一可倚仗的身手,在沈家那兩個家丁面前根本起不到半點兒作用。若是年輕的,他尚能對付一二,這會兒老了,自不是他們的對手。只能這麽被人強攆了出來,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昨日還有的氣勢,這會兒叫那沈家小姐滅的一星兒不剩。原來他還等著去與周大娘說房契的事兒,誰知直接等來了這一出。這會兒再要鬧,文武都占不到上風了。

他形容狼狽,坐在草堂門檻上抽旱煙,面上瞧不出顏色,心裏頭卻是與自己打著商量,想著要不一頭撞死得了。活了這麽大把年紀,把家裏唯一剩的一點兒家底也弄了幹凈,沒臉活在這世上,也沒有臉面再去見蘇一。當初若不是他一門心思要幫周家,攆了蘇一出去,也不會落到如此境地。卻又想著,死了也沒臉面兒去見蘇家列祖列宗,連蘇一爹娘那處也沒法交代。

猶豫了幾日,只待摸個空子,要與周家那幾個同歸於盡。房契現今在周家手裏,渭州太守是周家親家。他打不過那兩個家丁搶不來契子,再是擊鼓告狀的,也討不得半點兒好處。一路思一路想,便只有同歸於盡這一個法子。

周大娘卻還來與他送吃的,絮絮叨叨地求他諒解,說:“孩子大了,主意也大了,我做不得主,叫太公受這些委屈。太公要怪就怪我罷,是我的不是。沈家小姐是個嬌氣的人兒,挑剔了些,安良又護著,我一個老婆子,能說什麽呢?太公您先在這草堂住些日子,我再想法子,與安良打個商量,把您還接回去。”

蘇太公把瓷碗瓷碟掃一地,瞧也不瞧她,“滾吧,趕緊著,讓我再多活兩日,也是你周家的功德了。”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讓大家早點看到一一和王爺,碼了這麽肥的一章是不是很有誠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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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

自打二月十五以來,蘇一的右眼皮一驚一驚地跳了幾日,卻不知什麽緣故。

這一日她坐在鋪子裏埋頭做一金累絲花囊,器、蓋盡數要以細金絲鏤空累制,飾為五瓣花形錦地,再配上三組點翠花葉紋。花囊上下又要用黃絲兒繩穿系大小珊瑚珠及米珠,以作穗子,十分磨功夫。這是她從師以來做的第二單生意,仍是王府裏的侍衛小白定下的,也不知又要拿去哄誰家的小姑娘。

門上來了人,她也不招呼。這事兒陶小祝比她熟絡,用不著她賣能耐,因只管耐心捏手累花絲兒。眼皮又一驚一驚地跳,便擡手上去摁一會兒,壓了那跳筋。正做得入神兒,忽而聽到有人叫“一一”,這才擡起頭來。

瞇眼瞧過去,這人頭上戴著深青色襆頭,一身灰褂兒,背有些佝僂,原是與她爺爺蘇太公相熟的,也是鐮刀灣的人。蘇一叫他一聲兒“朱爺爺”,站起來身迎他,“您怎麽來了?是要定東西不是?”

“我怎有那閑錢定這些個?”這朱老兒平了平氣息,“你快回去瞧瞧吧,再不回去,不知你爺爺那老東西幹出什麽事兒來。周家也是極可恨的,該殺!”

“怎麽了?”蘇一蹙了蹙眉,抽出衣襟下掖的帕子擦手,過去高幾上給朱老兒倒茶,“朱爺爺您吃杯茶,坐下慢慢說。”

朱老兒過去交椅上坐下,接下蘇一手中的茶杯,吃了一口,“他啊,叫周家剛進門的媳婦兒給攆出來了。現就住在你家草堂裏,成日天在那要與周家一家拼了老命。說等摸得空,要與他們同歸於盡呢。”

“叫攆出來了?”蘇一這會兒是急了,問題便一溜兒脫口問出來,“什麽時候的事兒?”“又是為的什麽?”……

又說:“那草堂是個八面兒透風的茅屋,爺爺腿腳不好,他們怎麽能叫爺爺住那裏?他怎麽又不來找我呀,自己受這委屈氣!”

朱老兒緩了口氣,“他是沒有臉面,不敢來找你了。周秀才將將成親,第二日就將他攆了出來,到這會兒已有六日了!要不是咱們老哥幾個一直沒瞧見他出來遛彎兒下棋,特特上門去瞧,還不知道這事兒呢!因由卻也簡單,說是沈家那小姐夜間聽不得他打呼嚕,一早兒起就叫家丁把你爺爺連帶東西搬出了宅子。你爺爺又說,家裏的房契地契都叫周丫頭給偷了,這會兒打打不過,報官更是沒有門路,只能拼命了!”

“畜生!”蘇一暗罵一句,心裏攢氣。沒想到他們真能無恥至此,已超出她想象了!原只預料周安良住上了正堂就不會願還,卻沒想過他能直接將她爺爺也攆出來。

她看向朱老兒,“勞煩朱爺爺再跑一趟兒,叫我爺爺只管吃喝睡穩住了,別做那傻事兒。家裏的房契地契不在周安心手裏,在我這兒呢。他們霸占民宅欺辱老人,我定要叫他們吃官司!攆了他們出去都是便宜的!”

“誒。”朱老兒聽下蘇一這話,心裏頭踏實,又與她跑了一趟兒,把原話背給蘇太公聽,讓他先按下性子。

那廂陶小祝在旁聽了兩人的對話,等朱老兒一走,便過來問蘇一,“你爺爺將你攆了出來,這會兒沈家那小姐又將你爺爺攆了出來,這麽瞧下來,房子這會兒算誰的?”

“你問你那溫柔賢淑的安心妹妹去!”蘇一沒好氣兒懟了他一句,回身去收拾了自己小桌上的金絲兒。

陶小祝悻悻,回去自己桌邊兒,“你犯不著呲噠我,一來這事兒跟我一點兒關系也沒有,二來我剛才可是聽得真真兒的,房契地契在你手裏,你爺爺是冤枉的安心。攆你爺爺出來,也是沈家小姐。這會兒拿安心來呲噠我,什麽道理?”

“趕明兒叫師父為你定下與周安心的婚事,好叫你受用!”蘇一懶得再理他,到後頭跟陶師傅告了假,說家中有急事兒,必須得去處理。

擡腳出了鋪面子,便直往鹹安王府而去。思來想去,與她相熟的人裏頭沒幾個是有頭臉的,實在幫不上什麽忙。王爺那尊佛太大,不知請得動請不動。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與人家說了幾回話過了個除夕就把自個兒不當外人了,那是不自量力。到底人家是身份尊貴的王爺,她只是鐮刀灣裏的一個小民女。這番她要過去找的,是與她最是相熟的小白。

到了府門前也不再畏頭畏尾地耽擱時間,她到角門上,臉上堆笑與門上的侍衛施了禮,說要找小白。

兩個侍衛多瞧了她一眼,並沒盤問什麽,直接領著她進了府內。穿過兩個月洞門,帶去侍衛值房。小白這會兒正在裏頭與人閑下棋,摸不準又是賭錢,不過是裝的高雅的模樣兒。不熟的時候你瞧著這些人眉清目秀身手了得個個都是高不可攀了不得的人物,熟了便知,那骨子裏全是頑徒。

小白見著她來,撂下手裏的白子兒出來,問她:“花囊這麽快就做好了?手藝越發純熟了麽。”

蘇一臉上沒有玩笑的神色,沖他搖搖頭,“是遇上了一些事情,要找你幫忙。不知你有沒有時間,我還是請你片子坊吃茶,咱們路上慢說。”

小白爽快,與她一道兒出王府。過了年的這一個多月時間,他們在片子坊吃過幾回茶,說起來連假面兒客套也不必了。蘇一家裏的那點子破事,平時閑說的時候也都說過。這會兒他也摸不準蘇一是不是這事上又遇了麻煩,便問她,“什麽事兒,說罷。”

蘇一擡頭瞧他,“我爺爺叫沈家三小姐攆出來了,現下住在草堂裏。憑我們沒權沒勢的,沒法兒叫他們搬走,眼下也只能告官了。我想著,你認識的人多,能不能替我尋個好狀師,需得將房子要回來才成。那是我家剩的唯一一點東西,不能就這麽叫周家給占了。橫豎房契在我手裏,他們不能睜眼說瞎話。”

小白難得正兒八經,他想了想,說:“找狀師去衙門告狀,也未見得是個好法子。衙門這會兒是姓沈的,你要告的是沈家的女兒女婿,又是在他們剛大婚後不久。別狀沒告成,反叫那沈知州判你偷人房契地契給押下,就不好了。”

蘇一眉心兒一蹙,看他,“那如何是好呢?”

小白又想了想,忽而笑道:“咱不去片子坊吃茶了,我帶你找王爺去。咱誠心誠意求一遭兒,興許他老人家一時高興,就答應幫咱這一回也未可知。到時再細問他,能使些什麽招。他這人本事大,沒有擺平不了的事兒。”

蘇一也沒有更好的轍好想,只得死馬當活馬醫,跟小白去找王爺。

小白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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