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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平日裏閑來無事無非做幾件兒事,一是茶館裏吃茶看戲,二是東郊圍場練騎射,三是走門串戶打發日子。今兒王爺出門時,一未攜帶薄禮,二未背弓帶箭,只能是去茶館聽戲去了。再說王爺能去的茶樓,渭州城裏也就只有一個,叫憩閑苑,那裏的茶好戲文好,都是些富家子弟慣常去的。茶水吃食也都較別處貴上許多,片子坊之流是不能與之比擬的。

憩閑苑有兩層,一層廳堂裏吃茶看戲,擺了兩道兒核桃木長桌長凳。正前便是戲臺,上頭常有些說書、唱戲、唱小唱等人。小白帶蘇一在一樓廳堂裏落座,想著王爺從哪一處下來,也便瞧見了。他那樣兒的人不在一樓廳堂裏混身份,向來都是在二層隔間裏自煮一壺清茶,憑欄聽戲。亦或邀上三兩友人,半日過得也甚為自在。

小二上了杯箸茶水,蘇一但瞧了瞧,只見那些杯箸色澤清透勻稱,細處雕花波紋連動,栩栩如生。她壓聲兒問小白,“吃回茶,要不少些錢罷?”

“不值什麽。”小白道,“正好帶你來見見世面,不若在王府等了王爺回去也是一樣兒的。又怕你在王府上等急了,不如這處等著踏實。南北兩道兒樓梯,但凡他從哪一處下來,你都可安心了。”

蘇一點點頭,端起雨過天青色茶杯,放到鼻下聞了聞。她沒那精致命,也沒過過精致的日子,自然也聞不出好壞來。索性一口吃了下去,這才覺出這家茶水的好處來。入口微澀,而後甘甜,舌尖上裹著清香,久久不散。

小白說她是飲驢的吃法,白糟蹋了好茶水。蘇一不理會他,心思也沒有放十分在品茶看戲上,不時要往兩邊兒的樓梯上瞧。瞧的次數甚多,連臺階幾層也數了個清楚。

這會兒正瞧著,忽與樓上一人撞了個對眼。她直起腰背,放下手中茶杯來,心道真個兒是冤家路窄。誰能想,茶館裏吃口茶也能遇上周安心。

她這番與以前不一樣了,發髻綰得極高,旁側簪著一支鳳釵,鳳口銜金穗流蘇。身上穿著流光錦褂兒,鑲瑪瑙的裙擺兒在腳面兒上曳曳地動。在她旁邊兒一道下來的,衣飾頭面則更為華貴些,想來應是沈家三小姐。後頭跟著的,是兩個低眉順眼的青衫丫鬟。

那周安心也瞧見了蘇一,嘴角兒掛著笑,陰陰陽陽的模樣兒。下了樓卻也不直接出茶館,而是往蘇一這邊兒過來。

蘇一手裏捏著茶杯子,想著等她到近前,砸她一腦門子清水白毛尖兒!橫豎老子咽不下這口氣,將她打死了也不解恨!

待周安心到了近前,小白卻突然摁住了蘇一的手,沒叫她出手就砸人腦袋開花。那周安心便挎著沈曼柔的胳膊,笑笑地站在桌前瞧著蘇一,開口說:“喲,我當是認錯人了,原來真個是你。你也是個孝順的,家裏老爺子都住茅屋了,你還能花大把銀子在這裏吃茶呢?想來你自個兒也沒這麽多銀子,是這位爺請你的罷?叫我猜猜,這位爺是不是你嘴裏的王爺?”說到這周安心擡袖掩唇一笑,“就這身氣度,說是誰家貴公子哥兒還使得,你也敢說是王爺……”

蘇一捏茶杯的手使足了力道,實在壓不下這口氣去,卻仍是叫小白摁得死死的。她下頭拿腳踹小白,小白躲開去,皮笑肉不笑道:“何必為這麽個人失自己風度?”

蘇一真當他大度呢,卻是這話剛說罷就突然拍桌子站了起來,指手到周安心鼻尖兒上,眸子生狠道:“你再將才剛的話說一遍,我保準叫你爬著出去!你瞧我面嫩不是王爺,我瞧你面醜是個燒火丫頭!癩蛤/蟆翻筋鬥,顯你□□白是吧?!”

蘇一楞著神兒瞧小白炸毛,心道這才是他性情,忽又接了句:“什麽叫癩蛤/蟆翻筋鬥……顯你屁……白……”“眼”字實在連不上口,就給囫圇過去了。

小白回頭望了她一眼,“我也不知道,混說的,就是罵她癩蛤/蟆,長得黑長得醜,連爺小指尖兒都比不上!”

蘇一“噗”笑出來,那邊兒周安心已然惱羞成怒。她撂開沈曼柔的胳膊,過來這邊搶了小白身前的茶水杯子。正要朝蘇一潑出水來,忽叫一人從旁捏了胳膊腕兒,只聽得咯吱兒一聲響,杯盞落地,炸開的瓷渣兒、茶漬濺了她半截裙面兒。

作者有話要說: 叮~您的好友王爺已上線

☆、靠山

“一一,隨我上來。”

蘇一尚未從剛才突變的事態中回神,又被這句“一一”叫得一楞。她猶猶豫豫地“哦”了兩聲兒,迷瞪瞪地從長凳上起來,又叫長凳腿兒絆了一腳,半撲在鹹安王爺懷裏。鹹安王爺順手接了她一把,扶她站起來。蘇一的臉驀地紅成了猴屁股,把頭深深埋下去。

旁邊兒周安心握著手腕子抽氣兒,疼得額面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子。她半依在沈曼柔身上,要沈曼柔攔住兩人,仍是咬牙說:“不能叫他們跑了,這事兒需得計較個清楚。”

沈曼柔是衿貴的嬌小姐,從來也沒在外頭與人鬧過事。便是在家裏頭,與不睦的人也從沒撕破了臉子鬧過。甭管好與不好,端莊有禮的樣子總要擺足的,否則便是自個跌份兒了。潑婦樣的罵街她更是學不來,這會兒覺得面子上掛不住,半扶了周安心,小聲兒說:“咱們先回去找大夫瞧瞧你的手,旁的容後再議。”

周安心顫顫地咬住下唇,眉頭打個死結,“你知道他又是哪個,到時找誰與我解氣?”

鹹安王爺沒理會周安心和沈曼柔,早領了蘇一直直上樓去了。小白坐在桌邊兒吃茶,側頭瞧著戲臺上唱的那《貴妃醉酒》。臺上的角兒眉眼生媚,若不是個男人便可喚做美人兒了。他瞧著高興,也不知那角兒嘴裏唱的什麽,只管自個兒瞎樂。

樂了一氣,擱下茶杯伸手去拎茶吊子倒茶,嘴上說:“姑娘問才剛折你腕兒的是誰?我賣個人情告訴你,好叫你日後能找著正主討債,報了今日的仇怨。那是鹹安王府裏的當家主子,尋常沒什麽喜好,就愛來這憩閑苑。你回去醫好了手,還來這處等著,總能碰上。要他償命還是訛他個家財盡絕,都隨您高興。”

周安心柳眉倒豎,卻是扛不住掉了的手腕子疼得鉆心。她咬牙切齒,最後只得罵小白一句“神經病”,與沈曼柔去了。

那廂蘇一低頭隨著鹹安王爺上了茶樓,進南邊兒的一個隔間。鹹安王爺甩開袍面兒落座,她卻並不坐,疊著雙手揪著裙面兒,站在桌前。

鹹安王爺拎了茶吊子斟茶,說:“坐罷,不必生分。”

蘇一還記著剛才他叫“一一”時的口吻和自己半撲到他懷裏的姿勢,臉蛋兒生熱,總有些局促。雖也坐了,卻仍是不敢瞧他的臉。目光越過旁側的柵欄兒,落在戲臺上,瞧那油頭粉面的“貴妃娘娘”。“娘娘”手裏捏一細腳金盞、雕花金壺,舞得大袖兒翻飛,仰到榻上斟酒一醉。

她看得仔細,忽聽得王爺說“吃茶”,才又把目光轉過來,忙伸了雙手去接王爺手裏的茶杯,“謝王爺。”這陽壽都快叫他給折沒了。

茶杯放在唇間呷了一口,便又聽得鹹安王爺問:“找我什麽事兒?”

如他不問,蘇一確也真不知道該怎麽開這個口。這會兒提了眼瞼子瞧他,稍擡起頭來,“您怎麽知道……我是來找您的?”

茶杯子放在鼻下,沁了滿面兒的茶香。鹹安王爺說:“小白尋常不來這家茶館吃茶,因他知道我常來這裏。”

蘇一會意,慢點了點頭,心道王爺這揪細的本事也是一流,事事兒都能叫他猜出八九分。她慢慢擱下手裏的茶杯子,但猶豫了一下,便說:“小白確實是帶我來找王爺您的,只為一事,要求您幫忙。”

鹹安王爺吃了半杯茶,擱下茶杯,“房子叫周家占了?”

“您全知道?”蘇一瞧他,又順下眉來,“卻也不止這些兒,爺爺也叫周家攆了出來,現住在草堂裏。我原打算依王爺先前與我說的那個法子行事,要托小白替我尋個好些的狀師,到知州衙門前擊鼓告狀。可小白又說,這會兒知州衙門是沈家的,我去告狀也必占不到上風,是以就來求王爺您了。您若是能幫一幫,那是您對民女的恩德,幾生幾世也是要還的。若是您不想蹚這渾水,我也仍感謝王爺您給我這個說話的機會。”

鹹安王爺瞧了瞧她,忽問了句:“你與小白很熟?”

蘇一楞了一下,心裏琢磨著王爺問這話的意思,嘴上卻照實了說:“早先也不熟,那夜除夕一塊兒賭了錢,想生分也不能了。後來又一塊兒吃了幾回茶,也就熟了起來。王爺問這個,是做什麽?”

鹹安王爺端起茶杯子悠悠地打著轉兒,說:“小白不是個好人。”

“這個我知道。”蘇一縮縮脖子,睜大了圓目珠子,滿眼期許地望他。

他忽又笑起來,半晌說:“你把心擱肚子裏,回去安穩地睡一覺。明兒我叫韓肅帶些侍衛到你鋪子上,你帶他們去你家裏。你只管想好了,明兒要做些什麽。房子得要回來,受了的委屈要還回去,憋了這麽些日子的氣,也都要盡數解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一(OS):小白和王爺總是在我面前互相說壞話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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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好忙,嚶嚶嚶,用你的小拳拳錘我胸口錘死我吧(;O;)

☆、祖孫

蘇一眼裏的期許慢慢融成了濕意,她何德何能呢,讓王爺這般對自己。

她原想著王爺能開了金口答應,已是破天荒了,卻不曾想,他竟與自個兒說出這些叫人痛快又舒心的話。得他這一言語,便是天大的事兒也不覺得難辦了。橫豎有個天兒一樣的人物給你撐頭,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她遮面兒回了回眼眶裏的水珠子,擱下手來,撐了身子架兒半起身,喑著嗓子說:“王爺,民女給您磕個頭吧。您是王爺又是好人,理應受我一拜的,也十足受得起。我受您這恩惠,幾生幾世也還不盡。您是雲頭上的人,等閑不與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多生交往,卻對我多加照顧。我也沒什麽拿得出手又能叫王爺稱意的東西,往後但凡您需著我,豁出這條命也不許皺眉頭的。”

鹹安王爺伸手擋了她一下,“坐吧,磕頭這繁禮便不必了。哪一日我若需著你,定然會開口。你這會兒一磕,算還清了,倒不欠我什麽了,卻也生分。”

不必生分的話王爺不止說過一次兩次,然蘇一卻時時念著自個兒與他有著雲泥之別,不敢造次。他不是小白,如何能不念著他的身份呢?而這會兒聽他說不必磕頭,自然也不好強要了磕。她又坐下來,伸了手去拎茶吊子,“那我給您斟茶。”寥表心意罷了。

斟好一杯茶,雙手捧著送到他面前兒,百般小心的模樣兒,請了他吃。等他接杯送到嘴邊輕抿而下,蘇一便起身繞到桌外,與他施了一禮。求好了事,她便是不該賴著不走了,因說:“王爺,那民女就不擾您的雅興了。這會兒還得回趟家,跟爺爺打聲兒招呼,好叫他安心。委屈他這麽幾日,心裏實在不忍。”

鹹安王爺自不在這事兒上打她絆腳,與她說一聲,“去罷,路上小心。”

蘇一收胸弓腰退出隔間,心跳就在嗓子眼兒那裏。她撫胸順了順氣,下了樓梯去找小白。小白這會兒已把壺裏白毛尖兒泡的茶吃了大半,卻也不知用的什麽吃法。細揪起來,怕這才是驢飲的法子。

蘇一氣息微亂地落了座,雙手疊搭在茶桌上,瞧著他說:“托你的福,王爺答應了。”

“托你自個兒的福。”小白把茶壺裏還剩的些許茶水,往幾個杯子裏分上一分,“我不過是帶你來撞個運氣,這事兒還得看他想不想幫。他若是不想幫你的,別說我帶你來找。就是大慶殿裏坐的那位,不下道口諭黃旨,也不定請得動他。”

蘇一沒細聽他說什麽,只埋頭將他倒出的茶一杯杯吃了些許,罷了起身,“我幫你吃了一半兒,餘下的你自個兒飲了吧。我這會兒要回趟家,瞧瞧我爺爺,好叫他放心。王爺說了,明兒叫韓總管帶著府上的侍衛到鋪子上找我。這渭州人多是不認識王爺的人,卻只有少數是不認識王府侍衛的。”

小白聽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見她要走,自個兒也不願在這多坐。他撂了手裏的茶吊子,隨她一道兒起身,“那我陪你走一遭,橫豎今晚不當值,有的是時間。才剛王爺擰折了人手腕子,你回去若是撞上了,不定又有什麽事兒。保險些,便帶上我。”

蘇一見他說得有道理,並不推辭,應了讓他一同隨往。

出了憩閑苑,已是傍晚時分,日頭斜了西。街上鋪子前的彩旗浸在夕陽殘輝中,風過抖震幾下。這時辰,人跡少了許多,夕陽下的街道便顯得有些蒼涼。

蘇一攆著步子,心裏想著明兒的事。照王爺說的那個意思,定然是想利用王府侍衛去打壓周家一家子,把他們攆個幹凈。有韓肅和一列侍衛在,以王府的名義替她撐腰,她自然做什麽都可以,場面上是鎮得住的。沈曼柔是渭州太守家的小姐,那再大也不能大過了王府去。鹹安王爺雖然是閑王,到底身份尊貴,壓了沈家太守大人好幾頭,出個頭處理這事兒還是不成問題的。

然鹹安王爺雖那麽說了,她卻仍是要緊著性子的。不能有了倚仗,就驕縱得沒了約束。譬如,如果她要了周家誰的命,那可也是王府的罪孽,旁人說道出來,王爺的名聲便不能再像往前那般。是以,點到為止,又能解了心頭之恨才是最好的。

蘇一和小白一路進了鐮刀灣,依著常走的路過橋穿巷。這會兒她是無家可回了,直直奔了家裏的草堂而去。那草堂顯得簡陋破敗,深灰的茅草常年經雨打淋,早爛了大部分,大抵連唐時杜甫詩裏所雲的草堂也比不得。她推開門往裏瞧,見得蘇太公打了張地鋪蜷在草堂一角兒,最是叫人心疼的模樣。

而蘇太公聽得門響,忙翹起頭來。見是蘇一,又把頭蒙了回去。他是越發沒臉見自個兒這孫女了,只好把老臉盡數擋掉了。

蘇一進門過去他跟前兒,在稻草鋪的褥子上跪坐下,手擱到被子上,聲音輕輕,“爺爺,你這個樣子做什麽呀?您養我這麽大,難道因這點事我就真不管不顧你了?我今兒來告訴你,我找著人幫忙了,明兒就把房子要回來。您心裏要是憋屈,您就好好想想,明兒怎麽洩您心頭的憤。”

蘇一話音落了半晌,蘇太公才慢慢拉了被子露出頭來。他撐著手坐起來,胳膊架子直顫,“是爺爺的不是,當時不該不聽的話,還將你攆了出去。要不是一一你留了一手,這會兒怕是真要不回這房子了。我早也想好了,那樣兒我必是要與他周家同歸於盡的!咱們管他們住了十幾年,到頭來就得這些好處麽?!”

“您這會兒明白了就成。”蘇一仍是安慰他,“不晚的。”

蘇太公吞了吞氣,問她:“你找誰幫的忙?”

蘇一回頭瞧了瞧,小白這時便進了茅屋,朝蘇太公叉手行禮。蘇太公瞇了瞇眼兒,早先夜色裏見過小白一回,那時他穿著王府侍衛服,沒瞧真切臉蛋,也沒往心上擱。這會兒小白又穿的家常衣服,自然是認不出他的,因問:“這位是?”

“太公,我是鹹安王府的侍衛。”小白應聲兒,“明兒咱們總管領一撥人過來,聽候太公差遣。”

蘇太公磕噠了幾下牙齒,瞧向蘇一,“一一,這是怎麽回事呀?”

蘇一上去捏著他的手,“是王爺幫的咱們,叫他們過來的。原本我想拿著房契去衙門,但怕沈家徇私,遂就去求了王爺。王爺應下了口,這事兒準信兒了。您把心擺踏實了,只等明兒叫周家好看就成。”

蘇太公原不信蘇一能攀上王爺這件事兒,早先周安心回來拿這事兒做笑柄,他心裏也只當蘇一空攀關系,還自顧搖頭氣惱一陣。現下又聽她說出這些話來,心裏仍犯著嘀咕,到底不知是真是假。他們這樣的人兒,如何能請得動王爺?更別提,還要差遣人家府上的侍衛。然不管真假,這會兒姑且也只能先信她了,想著到了明日自然就見分曉。若這事兒是個空話,他只管拿了老命去拼。

蘇一與蘇太公說完這事兒,意欲叫他放下心來,卻不知他心裏仍有自己的盤算。話交代了清楚,她又念著蘇太公住在這草堂裏實在淒苦,便要帶了他去鋪子裏。

蘇太公擺著手不願出這草堂的門,心裏倒是掂量得清楚,說:“這原是我自個兒作的,理應受著。”

罷了把蘇一和小白打發走,自個兒仍是躲去被褥裏睡下。好在這會兒天已不是那麽清寒,尚能熬得輕松些。

蘇一與小白離開鐮刀灣,過了白橋再過兩個路口,便分路各自回去。蘇一往南大街去,小白往王府裏回。這一別是小別,到明兒仍是要見的。卻不知韓肅會什麽時辰帶著侍衛到鋪子上,是以蘇一次日一早兒五更天就起了床。梳洗了幹凈,綰起發絲,把睡過的床鋪理得齊整幹凈。

她無心做首飾,便搬了個小杌子在門內等著。等得累了,雙手換著托腮兒,呆呆入神的樣子。陶小祝和陶師傅來了鋪子,她也只是隨意請安問候一聲兒,仍是那般木雕樣兒地坐著。好容易等到韓肅上了門,遠遠便瞧見一排腰際別彎刀的紅衣侍衛。

蘇一起身迎出鋪子去,停在韓肅面前兒,“你們來了,咱們這就走吧。”

“嗯。”韓肅點了下頭,隨蘇一繼續往南去。

那廂陶師傅和陶小祝愕然,互看了兩眼,不知這算是個怎麽一回事兒。陶小祝卻想起蘇一早前說的王爺給她手爐和皮紙傘的事兒,他心下裏有些好奇,想著莫不是蘇一真與王府結了關系。這等子事稀奇,是與不是都得當著面兒瞧清楚。因與陶師傅打了聲兒招呼,奔出鋪子一溜煙兒跑了。攆上了那些王府侍衛,只遠遠跟在後頭。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要賺錢買包!!

☆、排場

鹹安王府的侍衛隊入了鐮刀灣,這事兒稀罕的緊,尋常鹹安王府從來也不管渭州地界上老百姓的閑事兒。卻不知這會兒為的什麽,因人都來瞧熱鬧。年上沒吃完的瓜子兒炒貨往兜裏揣一些,比上那衙門口看人告狀、瞧知州斷案還得勁兒。

韓肅帶侍衛在蘇家門口排一溜兒站著,顏面威嚴。他因總管的地位,站在前頭,形態上要松閑幾分,卻也是挺直了腰身兒,右手虎口壓著彎刀。大紅緞繡過肩麒麟紋麒麟服顏色鮮正,袍擺經過撥動偶爾翻震兩下。

小白在後頭言聲兒,“韓總管,準了我去踹門罷。”

韓肅卻不理他,身形不動,“與你什麽相幹?需得正主過來。”

而正主蘇一正在後頭的草堂裏扶蘇太公到院前兒來,這事兒必得他爺爺太公一道兒出面的。蘇太公在草堂受了六七日的寒氣,這會兒腿腳不是十分利索,借著蘇一手上的撐勁兒,尚走得平穩些。他心裏犯嘀咕,總也不敢信了蘇一的話,嘴上便不住地問:“一一你沒哄我?王府的侍衛隊真來了?”

“再走兩步您就瞧見了。”蘇一扶著他的胳膊腕子,“這事兒我哄你作甚?王府是什麽樣的地方,便是再給我幾顆腦袋,我也不敢自個兒說這謊話來。”

蘇太公仍是不大相信,還要再問,卻已到了院子折角上。擡眼望去,正瞧見門前站了十來位鹹安王府的侍衛。而那一排紅衣侍衛後頭,隔了三丈的空地,再後便站了許多嗑瓜子兒看熱鬧的人。有三兩面生的,卻大部分他都認識。鐮刀灣地界不大,全不認識的人畢竟還是少數。

他哆嗦了一下腿兒,心道她孫女兒真是有通天的本事,竟真把鹹安王府的侍衛都給請來了。心裏又嘀咕,他不過一個小老百姓,得王府的人撐腰,實在受不起。腿下發軟,因一把抓住了蘇一的手撐住身子架兒,“一一啊,快扶我過去,咱們給這些青天大老爺磕個頭去!”

蘇一應聲兒,扶了蘇太公直直到韓肅面前兒。韓肅見著蘇太公要施禮,忙伸手虛扶了一下,道:“不敢當,咱們是聽王爺的吩咐過來的。今兒聽太公和蘇姑娘的差遣,不能受太公的禮數。你們瞧瞧,時候也不早了,敲門叫人罷。”

這頭是磕不下去了,蘇太公顧念起今兒要與周家死磕的事兒,便暫收起了那般受寵若驚又卑微的形態,轉了身兒去院門上敲門,嘴上叫得是,“周家媳婦兒開門,我與你說理來了!”

開門的卻不是周大娘,而是沈曼柔陪嫁帶過來的兩個家丁。這兩人是個壯漢,比身形健碩的韓肅還高些。他們透過門縫兒瞧見是蘇太公,自叱罵了一聲,“小老兒快滾,擾了我家主子清凈,有你好受!”

卻是話音剛落,蘇一二話不說便過去踹了門,“叫周安良和周安心滾出來!”

那邊兒十來個王府的侍衛楞了楞,連韓肅也怔了一下。原只瞧她相貌生得極好,身段玲瓏,說話聲音清清脆脆的,每次瞧見也都是規矩有禮的模樣,處處帶著小心,便只當是個性子謙婉的女兒家。這會兒瞧來,該重新打個判語才是。

小白卻不稀奇,在那附和叫一聲兒,“合該再氣派些!”

韓肅連帶餘下眾侍衛拿眼乜他……

而小白這一喊叫,方才引得那兩個家丁瞧見外頭的侍衛隊。剛拱起橫霸之氣瞬時壓了,互相瞧了瞧,吃癟般地與蘇一說了句,“我給你叫去。”

周家在屋裏吃早膳,早已聽到了外頭的動靜。周大娘只身伸頭出來來瞧,但見蘇一和蘇太公站在門口,便忙迎了過來,笑道:“一一回來啦,和太公一道兒屋裏來吧。早飯用了沒?若是沒用的,坐下一塊兒吃。”

蘇一盯著她的臉兒,待她自個兒瞧見外頭王府侍衛變了顏色起,才開口道:“有一個算一個,你把屋裏的人都叫出來罷。今兒咱們把話說個清楚明白,這房子是誰的,有些人到底能住不能住。你這會兒能笑著請我進去吃飯,我卻不能不要臉面地真進去吃你家那點糟米水。人要臉樹要皮,您也該明白這個理兒。”

周大娘叫她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下面的話大是說不出來了。裏頭周安心又出來,扭著腰枝兒邁著小步兒,腰上的青玉禁步清脆地響。不過剛走到院裏,就陰陰陽陽地說:“喲,什麽風把你吹回來了?”

沒等蘇一回她,自個兒走到近前先瞧見了外頭的侍衛,臉色瞬時僵了一下,嘴裏念叨:“王府的侍衛……”

“你識得便好。”蘇一瞧她,慢聲兒道:“把你哥哥嫂子叫出來罷,咱們今兒當著大家夥兒的面兒把事情計較清楚。平了這事兒,往後我蘇家與你周家便絕了關系,再不往來。這十幾年的交情,只當餵了狗了。”

周安心回了神,冷笑了兩聲兒,“帶幾個人就當有靠山了?你哄傻子呢?穿著王府侍衛的衣裳就真是王府的侍衛?你說是,那我偏說不是。誰又知道,是不是你在哪處請來的戲班子?你回頭問問那些瞧熱鬧的,誰會信你蘇一能把王府的侍衛請到家門前來?什麽要臉兒要面兒的事都你蘇一想得到,倒也不怕折壽。”

聽得這言辭,後頭小白氣惱,要沖上去劈了她,叫韓肅伸手攔了一記,“不可莽撞。”

韓肅把小白呵斥回去,原當他要按下性子的,自個兒卻去到周安心面前兒,利索地抽了腰上彎刀,架到她脖子上,“姑娘仔細分辨分辨,這刀是真的,還是戲班子裏雜耍使的?”

他舉動甚快,刀刃兒恰貼在周安心的皮子上,涼意森森,直滲進她心底。她嚇得臉上失了些血色,到底不敢在這真刀真槍下再爭論什麽,只得閉了口。

院裏周安良和沈曼柔這會兒攜伴出來,只見沈曼柔理了理腕上披帛,沈聲道:“大清早的,什麽人在這裏撒野?”但到近前瞧見了韓肅,也是暗自嘀咕一句“鹹安王府的侍衛”。

到底她沈穩些,細想一二,拉了周安心離了那刀口兒,自己到韓肅面前兒,端著兩條膀子在身前,手輕輕掖在小腹那處,“不知大人上門,又是這番陣仗,有什麽要緊的事?”

韓肅收了刀回來,往刀鞘裏插,聲色沈沈道:“來替天行道。”

沈曼柔當這是笑話了,她自個兒便先笑了一下,開口說:“大人說笑了,咱們一沒犯王法二沒欺小淩弱,卻不知,大人替天行的什麽道?”

韓肅不出聲兒,蘇一從衣襟下摸出她早準備好的房契,抖撐開拎著送到沈曼柔眼前兒,“這是這間宅子的房契,你瞧清楚了。鳩占鵲巢,算犯王法麽?”

房契一亮出來,周安良和周安心先楞了一下,而後微微慌措起來,眉眼生亂。這是沒想到的,原當契子是不見了,卻不知在蘇一身上。那沈曼柔也是一楞,伸了手要拿過去細看。卻是指尖還未碰到契子,蘇一已經收了回去。她將契子疊得方整,往衣襟下塞,“今兒咱們是來要房子的,你們識趣的話,也不該再分辨下去。”

沈曼柔無法再接這話頭,皺眉回頭去瞧周安良,周安良卻兩步到她身邊兒,說:“早先我與你說房契丟了,卻不成想,是叫這賊人給偷了。曼柔你必得信我,萬不能聽信了奸人挑唆。”

沈曼柔再瞧了周安良兩眼,竟也就信他了,回過頭來說:“這房子原就是周家的,你有一紙契子又能說明什麽呢?早先你也住在這裏,興許是你偷走的也未可知,這會兒卻說房子是你家的。”

蘇一盯著沈曼柔眸子生寒,估摸她是不知道內情的,卻也懶得再與她分辨。便是拉了瞧熱鬧的人來告訴她,這房子原是蘇家的,怕她也不會信。說什麽情/愛蒙人雙眼,這般瞧著,沈曼柔怕是腦子也叫周安良哄沒了。她竟不知周安良有這樣兒高的手段,也實屬真本事了。

她往後退了一步,對韓肅說:“韓總管,勞煩您動手,將他們都攆出來。要另算的賬,待會兒與他們慢慢算。”

韓肅擡手到腦側,動了下手指。侍衛們得令,紛紛闖進院門,散開直奔三面屋子而去。周安心這會兒先慌了,急乎乎叫嫂子,“不能由著他們搬呀!”

沈曼柔那廂也擰死了眉,沖韓肅,“這就是你們王府的做派?莫說我還是太守家的三小姐,便是尋常老百姓,也不該受你們這般欺淩。你說房子是你們的便是你們的,道理何在?若這房子真是你們的,也該到衙門裏說理!你們這會兒是打家劫舍!損的是你王府的聲名!”

說罷這話,她又吩咐那兩個家丁,“攔住他們。”又叫丫鬟,“快快回沈府,叫了我爹來!”

卻是話音剛剛落下,就聽得遠遠傳來一聲兒長調兒,“王爺到……”

蘇一轉了頭去瞧,只見鹹安王爺坐著黑漆金頂蔥花輦遠遠地來了。那輦方正而寬大,足要了十六個腳夫來擡。四角兒的柱子上收束著螭紋素幔,隨風悠悠曳著下角兒。其後又是侍衛小廝無數,長長一行隊伍。再細了眼瞧,蔥花輦旁側隨行的,是渭州的青天大老爺太守沈大人。

蘇一與那一眾嗑瓜子瞧熱鬧的人一樣呆了目珠子——這輩子也沒瞧見過這麽大的排場。

作者有話要說: 吃瓜群眾表示居然可以看到王爺真身真的很興奮

作者很實誠,這就是個蘇文,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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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逼考公務員啊,逼看書啊,略煩啊,寫小說不賺錢確實也得工作啊。還有十八天的時間,所以要去啃十八天的書,可能就有點忙啦,但是會擠時間持續日更的,大家放心吧,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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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感謝土豪,為我的買包事業添磚加瓦,哈哈哈哈

☆、判案

早兩年鹹安王爺被分封到渭州,舉府搬遷,到渭州的時候正是夜中子時。之於王爺坐的什麽車,隨行多少人,所見之人甚少。今番這一次,卻是他這兩年來頭一次鋪如此陣仗出府。往常亦是少有尋常百姓得見王爺真身,若不是那一座府邸,這渭州城卻像沒這個人一般。

蘇一瞧著蔥花輦不緊不慢地到了近前,自個兒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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