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啊……”雅琳娜用力搓動著雙手。天氣越來越冷了，想用魔法與整個自然界對抗，效果並不好。魔法護罩可以阻擋風寒，但魔法護罩是固定的，兩個人總不能一直站在平原上。魔法盾倒是可以隨著被加持者的移動而移動，可維持魔法盾需要大量的魔力，而且魔法盾的範圍很小，起不到什麽隔溫作用。

不過，雅琳娜倒是表現得很堅韌，只偶爾抱怨幾句，從她的身份、閱歷上說，能做到這點已經很不容易了。

“主人，這裏就是紐倫堡了吧？！”哈雷在山頭上叫道。

雅琳娜急忙跳下獨角獸，用手在獨角獸的背上輕拍了拍，輕聲道：“乖乖趴下不要動哦！”說完，她轉過身躡手躡腳的向山頭上走去，而那獨角獸顯得很機警，當真乖巧地趴到了雪地中。

“應該沒錯了。”哈雷一邊觀察一邊自言自語著，“附近不是只有紐倫堡一個城市麽？”

將要走上山頭的時候，雅琳娜不顧冰寒，匍匐在雪地上，一點點探出頭，向下方張望著。

“雅琳娜，你在做什麽？”韓進從後面走了過來，看到一向註意儀態的雅琳娜趴在雪地中扭動著身體向前爬，他感到很滑稽。

“噓！”雅琳娜小手亂招，“趴下來，否則會被他們發現的！”

韓進一頓，微笑道：“沒事的，發現了我們……是他們的不幸”

“哦……”望著韓進那雙毫不掩飾鋒芒的眼睛，雅琳娜尷尬地站起身。她理解了韓進的意思，在雄鷹與腐鼠之間，需要躲藏的永遠是後者。

韓進居高臨下，望著下方的紐倫堡，當初他們占領紐倫堡後，因為當地的穴居人總是找麻煩，數次交涉均告失敗，郎寧便下了毒手，挖開城墻，來了個水漫金山，結果紐倫堡幾乎成了廢墟。雖然後來四處招募游民，但重建的工作一直緩慢，外界的勢力也不讓他們休養生息，先是伍德羅率領殘兵敗將闖入黑鴉城，拜特盟也派出聯軍潛伏在暗處。

韓進記得最後一次看到紐倫堡的時候，城市中的人口加在一起也不過數千，連城墻都沒有修繕好，大軍傾巢而出去攻打拜特盟，幾乎沒有留下守備部隊，就是因為這裏毫無價值。

不過現在的紐倫堡已經大變樣了，離遠看去，能清楚地看到城市中心有一棵頂天立地的巨樹，那應該就是生命之樹了，一張由無數蔓藤組成的大網籠罩著整個城市，城市周圍長滿了翠綠色的植被，把遍野的銀裝素裹隔絕在外。

“雅琳娜，寒冷對巨龍沒有影響吧？”韓進突然問道。

“巨龍可不怕冷。”雅琳娜搖頭道。

“那天我遇到獸人戰士的時候，還有不少精靈，不過精靈們早一步撤走了。”韓進沈吟著，“這樣說來……如果那些精靈把消息傳出去，巨龍隨時可以出現了？”

“不可能吧。”雅琳娜道，“巨龍雖然不怕冷，但也不喜歡在冬季出來活動，除了水系的冰霜巨龍。”

“不是喜歡不喜歡的事，這裏出現了敵情，它們還能躲在窩裏睡大覺？”

“巨龍是頂階生物，它們瞧不起人類，也瞧不起精靈，巨龍願意協助精靈族作戰，有時候只是因為瞧著順眼罷了。”雅琳娜輕聲說道，談到這方面的事情，韓進是拍馬也趕不上她的。

“瞧著順眼？”韓進覺得這個理由有些荒誕，這是戰爭，不是游戲，把自己置於險地，僅僅是因為瞧著順眼？

“你知道巨龍是怎麽看待自己的嗎？”雅琳娜笑道。

“不知道。”

“它們認為自己是最尊貴的生物，是整個大陸高高在上的王者！”雅琳娜頓了頓，“天生的貴族呢……在這方面，巨龍和精靈族有些類似，幾個精靈聚到一起，他們的話題總是離不開過去。你知道麽？他們不考慮現在，也不考慮未來，他們只喜歡緬懷精靈帝國的榮光，開口閉口就是那個時代怎麽怎麽美好，問題在於，精靈帝國已經被歷史淘汰了，這足以證明他們有很多缺陷，而缺陷不是一個‘美好’就能彌補的。只知道回憶過去的種族，根本談不上什麽希望，太可憐、太悲哀了，就像一個永遠活在夢中的人一樣，夢醒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會破碎。”

“這是你的想法？”韓進有些動容。

雅琳娜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是聽我父親說的。”

“他還說了些什麽？”

“在精靈帝國強盛的時代，精靈確實是整個大陸的主宰者，不管走到哪裏，都會受到各個種族的尊崇，一直到了今天，有些精靈依然把自己當成世界的主人，也保留著高高在上的精神和姿態，而龍族就喜歡這個格調。”

“精靈帝國已經滅亡很久很久了吧？他們還念念不忘？”韓進問道。

“你忽略了精靈的壽命，有的精靈甚至能活上數千年，精靈帝國逐漸消亡的那段日子，只和他們隔了幾代，對他們來說，並不遙遠。”雅琳娜道，“如果換成人類，早就遺忘了。”

韓進緩緩點了點頭，他明白了。

“龍族也和精靈差不多，雖然他們的文明之源都比人類悠久得多，但和現在的人類相比，他們非常膚淺。”

“膚淺？有些不恰當。”韓進輕聲道，“如果你說所有的人類聯合起來，力量要比龍族和精靈族強大，這個我相信，膚淺？”

“在很多人眼裏，龍族非常神秘，並擁有毀天滅地的強大力量，你也這麽看吧？”雅琳娜的笑容頗有幾分得意，“實際上……把龍域和龍城所有的巨龍加上一起，也不過一兩千只，這足以決定他們的膚淺了，甚至決定了他們的命運。”

“數量並不代表什麽。”韓進有些遺憾，雖然他在反對雅琳娜的觀點，但他也知道，所羅門這麽說，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如果是和所羅門大公爵當面討論，他肯定獲益匪淺，與雅琳娜談，畢竟隔了一層，無法暢所欲言。

“哈！當時我也是這麽說的！”雅琳娜笑了起來，“是啊，數量並不代表什麽，一只巨龍可以在瞬間毀滅一個村莊，殺死成千上百的人，但我父親問我，生命怎麽樣才能快速成長？”

“這個……”韓進被問住了，所羅門大公爵的問題很難回答，如果認真答起來，也許說上幾天幾夜也說不完。

“數量不代表什麽，悠久的壽命同樣不代表什麽。”雅琳娜道，“假如一個人剛剛出生就被單獨關在監獄裏，假如他可以活上幾萬年，那麽到了最後他會不會變得非常聰明、非常強大？”

“不能。”

“管理龍城和龍域的龍族長老們，不過相當於人類一個鄉鎮的鎮長，他們所接觸的生命，就那麽多，他們彼此之間熟悉到了極點，生活的地方又是大陸的禁地，沒有誰敢闖進去，生活簡單而平淡，在那漫長的歲月中，沒有感動、沒有震駭、沒有困惑、沒有威脅，又怎麽能成長？”雅琳娜道，“而人類的足跡遍布大陸每一個角落，有的人一生中會和上千個、甚至上萬個同伴接觸、熟悉，每一次相遇，都是一種新的探索、新的思考，首先要掌握出陌生人的秉性，以判斷出雙方是否會成為朋友、或者是否存在互利互惠的可能，還有，應該把對方放在什麽位置上，是否要保持警覺，人性太覆雜了！”

韓進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雅琳娜。

“我父親說，人類可以快樂而簡單的生活，不過，很多人選擇了覆雜、選擇了嘆息。”雅琳娜輕聲說道，“雖然人類的壽命只有短短幾十年，但沒有關系，只要我們能活得精彩，就足夠了！”

“所羅門大公爵的話確實發人深省，不過我們好像跑題了。”韓進微笑道，“我想知道的是，巨龍會不會跑到這個地方來。”

“我感覺不會來。”雅琳娜又感到不好意思了，當時所羅門大公爵和她談這番話時，中心思想是只有不停的探索和思考才能讓生命成熟，乃至帶動整個文明成熟，象龍族那樣整天呆在老窩裏不出門，活得再久也是廢物，至少它們無法推動整個族群進化，而人類必將擁有無比輝煌的未來。就是因為這番話，她才突然帶著學生們到魔獸森林歷練，也因此結識了韓進，否則，她還呆在元素之都的皇家實驗室裏呢。

“為什麽？”

“不管龍族怎麽裝腔作勢，它們的本質都是非常貪婪的，黃金、珠寶、魔晶等等珍貴的東西，它們都喜歡，精靈族能讓二十多只巨龍加入戰爭，肯定付出了昂貴的代價。”雅琳娜道，“巨龍不喜歡在冬季出來活動，如果精靈一定需要巨龍的幫助，他們還要付出更昂貴的代價才能說服巨龍，不能讓巨龍們滿意，巨龍才不會管他們死活呢。”

“倒是有些道理。”韓進的目光轉到了紐倫堡上。

“身為屠龍者，難道你還擔心那些巨龍嗎？”雅琳娜笑道。

韓進笑了笑，並沒有解釋什麽，而雅琳娜一下子反應過來了，臉色微微有些發紅。韓進當然不會擔心自己，而是在擔心她雅琳娜啊！

“那些精靈已經知道是誰攻擊了獸人戰士，他們總該有些反應才對。”韓進輕聲道，“我們已經走兩天了，卻連一個精靈都沒看到過，我感覺……有些反常。”

“那怎麽辦？”雅琳娜有些緊張，但她不是緊張精靈族的襲擊，“拉斐爾，你不是想回去吧？”

“當然不會。”韓進搖搖頭，轉身向山頭下走去，而雅琳娜亦步亦趨走在韓進身後。

掃清一片雪地，韓進盤旋坐穩，雙手快速掐動著法訣，雅琳娜見多了這種場面，下意識的釋放出魔法護罩，把自己和韓進籠罩在裏面，她的雙眼時而觀察著韓進，時而四外張望著。

整整過了一個多小時，韓進始終在釋放著元能，連額頭出也冒出了細微的汗珠，直到夕陽逐漸逼近天際，韓進的動作才緩了下來，一道銀色的氣旋就在他面前旋轉著，仔細看去，氣旋中有無數細如蛛絲的符文在閃爍著、相互擠壓著，猶如一面鏡子。

“雅琳娜，過來。”韓進低聲道。

“哦。”雅琳娜蹲下去，直視著韓進。

韓進伸出手，在那氣旋附近一引，氣旋象流水一般把韓進的手牢牢裹在裏面，接著韓進隔空拍向雅琳娜，那無數符文驀然化作璀璨的寒光，爭先恐後的射向雅琳娜。

一道道符文幾乎同時滲入雅琳娜的肌膚中，把她的臉映成了銀色，雅琳娜只感覺臉上的皮膚變得又幹澀又沈重，不過她顯得很乖巧，雖然也關心自己的容貌，但沒有大呼小叫的找鏡子，只默默地看著韓進。

“好了。”韓進松了口氣，“如果發生了危險，我會帶你去一個奇怪的地方，你不要說話，不要掙紮，到時候我拉著你，你一直跟著我就好。”說這些話的時候，韓進的神色顯得很鄭重。

“發生危險？”雅琳娜眨了眨眼睛，回想著韓進遇到危險會做什麽，旋即露出了震驚的神色，“你是說……”雅琳娜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指向地面。

“嗯。”韓進點了點頭。他自己施展地遁，以現在的元能總量，消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但是想帶一個人，消耗的元能就有了成百上千倍的增長，而神念的消耗更為劇烈。

如果為雅琳娜加持戌土假屍術，消耗倒是能減輕不少，但沒有太大效果，精靈真的帶著幾條巨龍來攻擊他們，只要能殺死雅琳娜一次，便能殺死她第二次，別說雅琳娜，就算他韓進駕馭著劍光飛行，也比不上巨龍的飛行速度。

雅琳娜顯得極為喜悅，俏生生地看著韓進，含笑不語。

韓進又合上雙眼，閉目調息起來，至於精靈們有沒有發現他們，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以他現在所剩的元能，依然可以幹掉一只保持巔峰狀態的巨龍，更別提那些精靈。當然，萬一出了事情，這種無所畏懼的心態便可以和大意馬虎劃上等號，但這又是所有高階強者的通病。很難想像，如傑狄斯、格瓦拉那類強者，連走起路來都是心驚肉跳的，稍有風吹草動，立即逃之夭夭，這種人很難成事，爪牙再鋒利的猛虎，如果長著一顆兔子的心，永遠也無法成為佼佼者。

到了天色微黑的時候，韓進緩緩睜開眼，正看到雅琳娜就在身前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雅琳娜急忙移開視線，低頭柔聲道：“你的魔力已經恢覆了？”以雅琳娜的處境與稚嫩，韓進對她的每一分好都在她心裏放大無數倍，已經過去了很久，她還在感動著。

“差不多了。”韓進點了點頭，隨後站了起來，“走吧，我們到紐倫堡裏面去看看。”

“去裏面？”

“嗯。”

“我們就這麽進去？”

“難道你還想偷偷混進去麽？”韓進笑道。

“好吧。”雅琳娜輕咬嘴唇，“對了，拉斐爾，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麽事？”

“先答應我，你不許生氣！”

“不生氣，你說吧。”韓進有一種哄小孩子的感覺。

“摩信科、薩斯歐他們……只能勉強算是高階職業者，你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有很多事情，他們都幫不上你了，你為什麽一直對他們那麽好？僅僅因為你們曾經是朋友？”

韓進楞住了，沈默片刻，緩緩回答道：“怎麽說呢……感情這東西是沒有道理的，我只知道，當初我是個廢物，他們可以不管我，但他們沒有，不管日子是苦是甜，他們始終帶著我一起去品嘗。”

雅琳娜囁嚅著，想說什麽，卻又閉上了嘴。

“不滿意？你是想問仙妮爾的事情吧？”韓進笑了笑，“那個時候，我和仙妮爾發生了誤會，結果被她打成重傷。”

“啊？？”雅琳娜睜大眼睛。

“呵呵，是真的。”韓進的眼神很覆雜，“她知道了我的秘密，然後……她找到摩信科，讓摩信科和她一起去打獵，他們準備去獵殺一只八階的大地之熊，當時的摩信科還是劍士，薩斯歐也不過是個魔法師，你知道他們去挑戰大地之熊意味著什麽嗎？死亡！我永遠也忘不了摩信科和仙妮爾爭吵的那一幕，摩信科說仙妮爾瘋了，他才不會陪著一起發瘋，仙妮爾告訴他，用大地之熊的骨頭磨成粉，可以治愈我的傷勢，這是精靈族的秘方，摩信科那個大傻瓜啊……他竟然真的相信了，然後他們悄悄離開了營地。”

“他們去獵殺大地之熊？他們成功了嗎？”雅琳娜緊張地問道。

“沒有，他們空著手回來了。”

“幸好，他們及時恢覆了理智，以摩信科當時的實力……”

“不，他們是逃回來的，仙妮爾差一點死在大地之熊的掌下。”

雅琳娜頓住了，她猶豫了好半晌，終於鼓起勇氣，吞吞吐吐地說道：“你說……仙妮爾知道了你的秘密？那個秘密……秘密能告訴我嗎？”

“不早了，我想……我們應該到紐倫堡裏找個地方休息了。”韓進輕聲道。其實他可以隨便編造個謊言，以免讓雅琳娜傷心，但他別無選擇了，現在不找機會婉拒雅琳娜，以後會越來越難。

雅琳娜的臉色陡然變得慘白，哪怕韓進放下一句“以後再說”，也會讓她好受些，冷漠的無視，如一柄鋒利的匕首，深深刺入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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