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黑了，白日裏盈滿了生機的翠綠色植被。隨著陽光的消逝，也逐漸變得黯淡下來，猶如一片片婆娑鬼影，風兒吹過，樹枝、草叢不停搖晃著，發出沙沙的聲音，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雅琳娜，打起精神來。”韓進不得不低聲提醒道。

雅琳娜咬著嘴唇，眼角從韓進的背影上掃過，接著從空間戒指中取出了自己的魔法杖。

韓進如閑庭信步般走入植被深處。雖然此刻的紐倫堡看起來毫不設防，但韓進很清楚，大約有百餘個精靈就潛藏在附近，只是他們並沒有急著現身，反而一點點向後方摸去，看樣子是想切斷他韓進的退路。

雅琳娜騎在獨角獸的背上，臉上毫無表情，而下面的獨角獸顯得有些倉皇不安，每走上幾步，便發出低低的鳴叫聲。

城裏的空氣要比外面溫暖得多，原本寬敞的馬路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草叢，在一些無法生長草叢的地方，也長滿了潮濕的苔蘚。精靈改造環境的能力確實很強，如果再過上幾年，這座城市便會在草木的侵蝕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和人類城市最大的區別在於，這裏沒有燈火！也許是精靈怕引起火災，損傷生命之樹，所以幹脆不允許點火，但偌大一座城市靜悄悄地沈浸在無邊的黑暗中，恍若一片鬼蜮，只有極遠處才有幾點光亮，光源很穩定，那應該是魔法長明燈。

韓進突然停下了，十幾個精靈從兩側的樹叢中跳了出來，擋住了他的路，後面也有七、八十個精靈影影綽綽布成戰陣，把韓進和雅琳娜圍在當中。

“膽子不小啊。”前面一個似乎是為首的精靈笑道，“才兩個人就敢大搖大擺往裏面走，呵呵……算了，我也不難為你們，放下武器，我可以保障你們的生命安全。”

“我記得城裏應該還有不少人，他們呢？你們把他們都殺了？”韓進輕聲問道。

“只要不和我搗亂，我們是不會胡亂殺人的。”那為首的精靈笑道，“你還是關心關心自己吧，我再重覆一遍，放下武器！”

“你們不是真正的戰士。”韓進向四下打量著。雖然每一個精靈都是合格的射手，但正規軍隊依然存在著精銳而普通的差別，身前身後的精靈們實力大都很普通，那精靈首領竟然佩戴著尋寶獵人的徽章，更有意思的是，徽章是由孤崖城傭兵行會頒發的。尋寶獵人與劍士品階相等，那精靈首領的實力和摩信科差不多，而且還是三年前的摩信科。

“你在挑釁？小心些，現在有上百支箭指著你們呢。”那精靈首領有些生氣了。

韓進笑了笑：“我想打聽一下，你們把城裏的人關到哪裏去了？”

韓進的話音剛落，身後的雅琳娜突然舉起了魔法杖，同時大聲吟唱起了咒語。精靈們神色大變，韓進也是錯愕在那裏，黑漆漆的世界驟然亮了起來，透過密密麻麻的藤蔓，可以清晰地看到天空亮如白晝，無數雷光在瘋狂湧動著。

在所有職業者中，魔法師是最脆弱的，對魔法師們來說，保護好自己遠比殺傷對手更重要。雅琳娜卻在毫無保護的情況下釋放魔法，就算她是超階職業者，在這種情況下也討不了好！

上百個精靈幾乎同時射出了利箭，而且全部瞄準了雅琳娜，雅琳娜露出笑意，兩滴淚水靜悄悄地從她眼眶裏溢出，接著她的魔法杖向下一劃，一道道巨大的雷柱直洩而下，九格雷降術！

韓進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用最快的速度釋放縮地咒，出現在雅琳娜身側，隨後如閃電般撲向雅琳娜，同時張開雙臂把雅琳娜死死抱在懷中，身形不停，繼續向前急沖，沖向樹墻。

因為怕雅琳娜被射傷，韓進抱著極緊，好似變成一個人一樣緊緊貼在一起。幸好，韓進掌握了縮地咒，也幸好，按照慣例他早已為自己加持了神打術，否則只要慢上一點點，雅琳娜就會被精靈們射成刺猬！

韓進能感覺到幾支箭射中了自己的身體，不過無法穿透龍鱗甲，還有一支箭就貼著他後頸射了過去，他甚至能感覺到箭矢上傳來的冰冷。

雷柱一道接一道落在了大地上，覆蓋著整個紐倫堡的巨型植被帷幕被撕開了一個又一個大口子，殘枝碎葉漫天飛舞，一片片沙石四處飛濺，同時被撕裂的，還有精靈們的身體。那些負責堵後路的精靈們布成戰陣，而九格雷降術的攻擊範圍極廣，他們正好成了活生生的靶子。

片刻，雷光終於停息了，上百個精靈以各種古怪的姿勢倒在血泊之中。韓進並沒有說錯，他們並不是真正的戰士，在高階魔法面前，顯得無比脆弱，沒有一個精靈能逃過這一劫。

“雅琳娜，你瘋了？！”韓進怒吼道。

此刻，韓進已經放下了雅琳娜，他們都站在一處小丘陵上，其實腳下應該是一座房屋，只是長滿了草叢和苔蘚，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雅琳娜卻不看韓進，她拼命掙紮著，並極力從韓進的肩膀上探出頭，揮動魔法杖，一顆閃電球激射而出，向那幾個正在逃竄的精靈們追去。

只能說，韓進並不懂女人的心，至少，他不懂雅琳娜那顆初戀的心！

雅琳娜出身高貴、容貌絕麗、才華橫溢，說她是天之驕女，並不過分，不管是在家裏還是在學院，也不管她喜歡低調還是四處顯耀，她都不可避免地成為無數人關註的目標，從小到大，她又何嘗如此委屈過自己？！為了接近韓進，為了得到那份憧憬的溫暖，她甚至不惜象一個侍女一樣去照顧韓進，還要她怎麽做？

何況，這是雅琳娜的初戀，對所有剛剛墜入愛河的少男少女們來說，愛是世界上最聖潔的感情，也是他們或她們的一切。為愛而生，為愛而死，這在成年人眼裏顯得有些可笑，經歷過生活的磨難，他們清楚還有一些東西和愛同樣重要，但少男少女們卻只看到了一個字，他們敢於承諾，也敢於付出，甚至敢於犧牲。

所有的委屈只換來冷漠的無視，雅琳娜真的傷透了，她心灰意冷，她覺得命運總是在捉弄她，不過，雖然無力對抗命運，但她擁有一項無法被剝奪的權力，拒絕直面。

就算命運無所不在、無所不能，也無法去戲弄另一種人！

當雅琳娜再一次舉起魔法杖時，韓進抓住了她的手腕：“雅琳娜，你冷靜一下好不好？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談一談了！”

雅琳娜還是不看韓進，視線只在影影綽綽的林間搜索著，但她也不再繼續掙紮了，任由韓進抓著她的手。

韓進用無奈的眼神看著雅琳娜，半晌，他輕嘆一聲，縮回了手。

韓進剛剛松手，雅琳娜釋放了漂浮術，直飛上半空，向精靈們逃走的方向追去，手中的魔法杖不停地揮動著，一顆又一顆閃電球激射而出。沒有目標不要緊，她也不想找到目標，只要有事情做，只要能忘記剛才那撕心般的痛，她就滿足了。

九格雷降術是一種招牌魔法，只有頂階職業者才可以釋放，不過，一位沒有任何防禦的魔導師，同時也是一個無法抗拒的誘惑！那些精靈雖然被嚇得魂飛魄散，但在巨大誘惑的影響下，他們並沒有逃遠，分散開潛伏在樹叢深處，靜靜地等待著。

雅琳娜的身形剛剛接近，幾支暗影便從樹叢中射出，從各個角度射向雅琳娜，但拒絕直面命運的雅琳娜根本無視這種攻擊，就像剛才韓進無視她一樣，想也不想，擡手接連釋放出幾道電球，還以顏色。

一道青芒激射而來，韓進橫出左臂，攔腰抱住雅琳娜，向斜刺裏避開，幾支箭在這瞬間先後射中他的背影，接著韓進劍指一引，青芒向下怒斬，在震耳欲聾的轟響聲中，在一座小丘陵上方轟出一個黑洞洞的大口子，下一刻，韓進已經抱著雅琳娜飛入洞口。

雅琳娜又不安分了，拼命掙紮著，韓進擔心雅琳娜用力過大，反而扭傷她自己的胳膊，只得重新把雅琳娜困在懷中，不管雅琳娜表現得多麽激烈，他也不敢松手了。

好半晌，雅琳娜才逐漸變得安靜了，而韓進卻感到頭大無比。他答應過格瓦拉，不要傷害雅琳娜，就算他真的做不到，但總不能帶一個死的雅琳娜回去！那種結果，不止是蓋爾總管、格瓦拉等人無法接受，連他自己這一關都過不去。

時間在一點點消逝，四周一片寂靜，如果說九格雷降術是魔導師的招牌魔法，那麽青芒就是韓進的招牌了，而且還是獨一無二的招牌。精靈的首領看到了青芒，畢竟是從孤崖城裏走出來的，他立即認出面前的對手，旋即下達了全部撤退的命令。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韓進心中後悔不及，不該用那種方法拒絕雅琳娜，應該尋找一種更柔軟一些的辦法。但怎麽樣才能更柔軟呢？韓進不知道，他的大腦亂成了一團。不管雅琳娜是否睿智，但一直以來，她至少始終保持著理智，清楚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所以韓進高估了雅琳娜，說一千道一萬，今天的雅琳娜還不滿二十歲，她僅僅是一個小女孩！

連你都不珍惜我，我又何必珍惜我自己！自古到今，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因為這種念頭，走上歧路，直至無法回頭。聽起來雖然很幼稚，但從另一個角度說，會這麽做，恰恰證明了在她們心中，“你”遠遠比“我”更深、更重。

雅琳娜終於安靜了，可韓進還是不敢放開。他心裏一直感到後怕，幸好那群精靈的實力大都很差勁，如果這裏有一位精靈游俠，雅琳娜早就被射殺了！在那麽短的時間裏，他根本來不及救雅琳娜，實際上剛才生死之間的距離不是用秒來計算的，而是毫秒！

兩個人相擁而立，恍若一對戀人，韓進的胸膛本應很溫暖，可雅琳娜卻在不停地打擺子，好似處身於無邊無際的風雪之中，淚水從她的眼角不停的滴落，而且越流越多，已快要連成線了。

而韓進顯得很笨拙，他不敢放開雅琳娜，也不知道應該用什麽話去勸解，只能保持沈默，此刻的每一分鐘都讓他感到異常難熬。

類似的問題不知道讓多少真正重情的好漢們頭疼過，就連當初的高賓，也是難以取舍，最後選擇了那個女人，一個是因為元老們試圖左右他的決定，派人惡意襲擊了那個女人，他心裏有歉疚，一個是因為精靈的壽命悠長，所以他才決定先陪那個女人走完一生，然後再用剩下的所有時間去彌補海柔爾的傷痛。想得倒是不錯，殊不知悲痛欲絕的海柔爾背叛了野柳城，甘願去做一個暗夜精靈，流浪了幾十年之後，又投奔到紮古內德帳下。

一直與世隔絕的高賓根本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可笑的是，他依然能保持鎮定冷靜，嬉笑怒罵皆文章，正是因為他什麽都不知道，而且他也不在意海柔爾暗夜精靈的身份，對他來說，只要努力，一切都可以挽回。

快樂僅僅是因為無知！當然，這裏的無知並不是貶義的。

愛一個人，就必須要毀掉另一個麽？相同的問題，韓進與素未謀面的高賓遲早會面對，只不過一個滿腦子都是矛盾，而另一個心裏充滿了悲哀與酸楚。

不知道過了多久，韓進感覺懷裏的雅琳娜好像恢覆了，他輕輕籲出一口氣，柔聲道：“雅琳娜，我們冷靜些好好談一談，可以嗎？”他從沒像現在這樣感激精靈，帶著悍不畏死的雅琳娜，他根本沒辦法戰鬥，拽著雅琳娜躲入地下更危險，雅琳娜拼命掙紮的動作會破壞他的道術，他倒是可以走，但雅琳娜會被活活困死，幸虧，精靈們放棄了進攻，他已經決定，饒恕城市中的所有精靈，只要他們願意離開。

“我……我問你！”雅琳娜用微微哽塞的聲音說道，“當你知道仙妮爾嫁給了別人的時候，是不是很痛苦很痛苦？”

韓進楞了一下：“是的。”他把自己看得很清楚，當他面對著精靈們，瘋狂宣洩著刻骨的恨的時候，最無力隱藏的，是同一份銘心的感情。

“那你知不知道，我的感覺是什麽？”雅琳娜的聲音更加顫抖了。

韓進默然，他是真的無言以對。

“我再問你，如果……如果你從來沒有遇到過仙妮爾，你……會不會喜歡上我？”雅琳娜猛然擡起頭，用那雙紅腫的眼睛死死盯著韓進。一直以來，他們都在互相打啞謎，一個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一個知道對方想做什麽，但都沒有說破，今天，雅琳娜終於說出了那兩個字。

韓進看著雅琳娜憔悴的容顏，心中突然想起了一句話，最難消受美人恩！他深吸一口氣，毫不猶豫地說道：“會。”

“我不要你可憐我！”雅琳娜的身體猛然抖動了一下。

“我不會因為同情誰就強迫自己胡亂允諾。”韓進柔聲道。

“就像你剛才一樣，是麽？”

韓進露出苦笑，他又不知道怎麽回答了，不過，見雅琳娜的情緒已經有些好轉，他便換了個話題：“越來越晚了，我們是不是先找個地方休息？而且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呢，哈雷！”

“在！”隨著話音，哈雷的身形出現在面前，只是他那顆骷髏頭深深地垂了下來，好似地面上有什麽東西需要他的關註一樣。

“你到周圍看看，有沒有精靈在伏擊我們。”

“是。”今天的哈雷顯得格外的幹凈利索，惜字如金，沒有半句廢話，轉身就從屋頂的洞口中飛了出去。

其實剛才雅琳娜的“恐怖分子式”攻擊，把他也嚇壞了，後面見情勢發展越來越詭異，他愈發不敢出聲，引起韓進的註意，說不定就要把氣發洩到他頭上了。

片刻，哈雷又出現在洞口，他先下面看了看，隨後飄落下來：“跑了！”

“什麽跑了？”

“全跑了。”

“把話給我說明白點！”韓進皺起眉頭。

哈雷覺得自己比雅琳娜還要委屈，以前他把話說得明明白白，還加了很多自己的解釋，結果總是挨罵，今天好不容易簡練了一次，還是無法讓韓進滿意。

“主人，這座城市裏的精靈並不多，好像只有五、六百個吧，嗯……我是說活的，如果加上那些死的，差不多有六、七百……”

“廢話！”

哈雷委屈得想自殺，就像剛才雅琳娜一樣，他的口吻變得很低沈：“他們全部撤走了，我剛才在城墻邊上看到了他們的背影，主人，要不要追殺他們？您在這裏照顧雅琳娜大人就可以，那邊的事情就放心交給我吧！對了……他們把生命之樹也留下了，哈哈，那東西太大，估計他們也搬不走……”

“好了、好了。”韓進不耐煩地擺擺手，打斷了哈雷的話。

“主人，那……要不要追殺他們啊？”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不用。”

“您剛才沒說過啊！您剛才說的是‘好了’，我……”哈雷見韓進表情不對，急忙閉上嘴，他發誓，在太陽出山之前，他絕對不會再開口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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