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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吾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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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東來的府上單有她一個小院兒,還是依著她的強迫癥,掛的試劍閣的名字。小院兒正對著大門是一明兩暗的正方,兩邊還有兩溜廂房、到做單房,形成一個四合院的樣子。

左右廂房分別是蓮蓉、蕓兒和牡丹、包子的住所,甭管她們一年能來住幾次,這也是地位。

文四姐沖進院子裏,看有一間屋子的門虛掩著,有血味兒。就跑進去,迎門是個黑帥黑帥的圓臉小男孩正低著頭大口的啃豬蹄,好像被餓得夠嗆。裏面床上躺著個胖子,臉色蒼白的像個剛出鍋的包子,白而虛軟。胳膊上滿滿的纏著繃帶,屋子裏還有濃濃的傷口的味道。

旁邊坐著個駝背的小土財主,正坐在床邊上嗷嗷哭。

“啊!”啃豬蹄的小男孩發現身邊刮過一股風,回頭一看才發現屋裏多了個人,這人無聲無息的好嚇人。

文四姐定睛打量了一下,才發現躺著的是項包子。

這都怪她穿的衣裳太醜,大紅色繡牡丹的短襖和紫紅色的裙子,那刺繡還極糟,一看就是農村手藝。臉上還點了個媒婆痣,描眉打鬢畫的好似妖婆子一樣。

再看駝背的小土財主,穿的是藍布短褐,人有點胖,臉上枯黃粗糙帶著一臉的胡茬子,後背上隆起一個羅鍋。稍微一猜,就知道這倆人扮做夫妻了。

文四姐箭步上前,看著項包子的臉,才發現她昏迷不醒,問道:“受傷嚴重嗎?”

“師父!”牡丹土財主嗚嗚的哭:“包子胳膊上中了一箭,可能傷到筋骨了,嗚嗚嗚嗚她只有暗器用得好,要是傷了胳膊,以後就只能寫書為生了。太慘了。”

“可憐的小徒弟……傷她的是暗箭?”

牡丹哭的更慘了,眼淚差點把易容沖開:“不是,是明著來的。”

“可憐價的,她一向貪吃躲懶,沒受過這麽重的磋磨。”文四姐嘆了口氣:“行走江湖,難免刀尖兒舔血,蓮蓉和蕓兒不也是受了傷才安分下來嗎?我也不問你們跑出去幹什麽,只等她醒了,甭管她怎麽鬧,也逼著她把輕功練好。這太胡鬧了,一個用暗器的居然被人明著傷了。”

她伸手在項包子受傷的胳膊周圍拍拍戳戳,又湊過去聞了聞:“聞著味兒不對,箭上有毒”

是的,作為一個不會醫術的人,她分辨有毒與否的方式就是聞一聞,扭一扭,舔一舔。

牡丹臉上露出幾分驚惶:“不清楚,我為防有毒,吸出來一些血了,應該不會有事。”

黑溜溜的圓臉小男孩放下豬蹄,擦了擦嘴,站起來,非常氣定神閑的說:“這味兒是我家秘制金瘡藥的味道,就這麽臭烘烘的。”

文四姐這才看他第二眼,這回就看出來不同了,這孩子的臉型像個女孩子,臉上刻意勾畫了眉眼,抹黑了面孔耳朵脖頸,顯得濃眉大眼,原本應該是個端莊漂亮的女孩子,頭發細軟,指甲圓潤整齊,雖然剛剛放下豬蹄,卻端莊的好像在赴貴人的宴席。只是端莊而刻板,整個人都緊繃繃的。

她笑了笑:“薛姑娘,這是院子裏紅泥爐上燉的豬蹄?”

薛寶釵更為緊張:“是。師父說我可以吃。”

文四姐走過去:“坐,甭拘束。我燉的,好吃嗎?”

薛寶釵露出一個端莊只是不太真實的微笑:“人間美味。”還行吧,有點太辣了,但我餓。

她也在打量傳說中的師爺(師父的師父就叫師爺,不分男女),五短身材,臉色說黑不黑說白不白,渾身上下帶著一股兇神惡煞的氣息,眉梢眼角帶著怒意,向來是為了徒弟受傷的事。她沒走門翻墻進來的,可自己就坐在門口,卻沒聽見她落地的聲音,嘖。

穿著一身寶藍團花綢子的直裰,腰上系著腰帶,直裰的前下擺翻起來掖在腰帶裏,露出黑色水褲和黑色軟底快靴,

她自由見過各色綢緞,看得出來,這是一件嶄新的衣裳,用的竟還是妝花緞。妝花織物是織造工藝水平很高,極其珍貴的一種提花絲織物,是專供“上用”的禦用品。嘖!寶釵心說,一個江湖游俠在京城有這樣的住所,還穿得起妝花緞,太過奢靡了,只怕是取禍之道。

文四姐在禦膳房裏吃的可飽了,看著香辣豬蹄也吃不進去了:“再吃點不?”

“謝師爺愛惜,我吃飽了,不用啦。”

文四姐點點頭,給她倒了杯茶。回頭看了看牡丹,牡丹居然還在哭!這貨怎咋這麽能哭呢!

有點斟酌的說:“你跟我說說,是怎麽回事?我聽哥哥說過,你是金陵薛家的姑娘,怎麽就被我這兩個莽撞又不知死活的徒弟搶來了?你別擔心,徒弟不懂事,我這當師父的不會姑息,這就叫人送信去你家,讓你家人放心,再穩妥的把你送回去和家人相見。”

寶釵臉上露出幾分不願意來。有心說不,又不好輕易得罪人,尤其是看起來不明覺厲的師爺,就暗自隱忍了,心說等師父醒了我在說吧,我是真想學武,起碼讓我有能力把哥哥揍老實。

牡丹委委屈屈的叫到:“師父!我好不容易選中的徒弟!”

“你閉嘴!滾出去洗漱!”

牡丹就真得滾出去洗臉卸妝換衣裳,再給寶釵找一套衣裳。

寶釵住著雪洞一樣的屋子,也有過偷看《元人百種》,淘氣叛逆不下黛玉的童年。這麽個小姑娘,小學沒畢業的年紀,就經歷過父親早逝、母親軟弱、哥哥放蕩不成器,不得不早早成熟,周全應對一切——即使壓抑著自己的情感和個性。

吃什麽冷香丸,還不是心內的熱毒太厲害,要用這麽瑣碎的藥方制成的冷香丸才能壓住。被壓抑的太厲害。可她又能如何?牛不吃草強按頭是不成的,母親就軟弱又溺愛,只能勸解,哥哥……更是無法。

文四姐說呆萌的時候呆若啄木鳥,敏銳起來的時候人家眉毛微微一動,她都能看出意思來。

看出薛寶釵臉上有不願意又不舍,就笑的更開心了,拉住她的小油手:“可我看你面善,說句不好意思的實話,我徒弟是承襲了我的脾氣秉性,她倆既然看上你了,想必是前生的緣分,哦,我剛聽完姚真人講經。我是信緣分那套的。”

“不是有那麽句古話嗎,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

你若是願意,不妨真拜她倆為師,我這兩個徒弟雖然任性妄為,但本性不壞,你跟她們相處了一路,應該也了解一些了。喔,你還那了家裏的藥方給她配藥,好孩子,真是多謝你了。

照我看,你平時不甚暢快,是有人欺負你嗎,等學得武功,等回家去任誰也磋磨不了你。想做什麽事,誰不聽話,就吊起來打。”

薛寶釵嘴角抽了抽,感覺師爺很彪呼呼的,但是很爽快呀。可她也放心了一些,笑的真心實意了一些:“我都叫了您好幾聲師爺了,就請您認下我這個後輩吧。”

她站起身,像個男孩子似得抱拳,就跪下。

文四姐在她膝蓋堪堪著地的時候伸手托起來:“好孩子。我門下可不講究拜來拜去的,等改日擺了酒宴,正正經經的行過拜師禮才好。”

她裝模作樣的假裝自己沈穩可靠:“我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心裏頭是個有成算的人,你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的給我講一遍。”

薛寶釵有點不好意思的從自己哥哥調戲了慕容牡丹開始講起,一直講到遇到老捕頭圍捕追擊,師父師娘帶著我一路逃遁……

……我是萌萌噠的倒敘……

慕容牡丹和項包子心裏不安,她倆跟師父不一樣,不在官府的通緝榜上,怎麽會被人圍捕?要說是因為搶了薛寶釵的緣故,那是無稽之談,薛家可沒有那樣的權勢,能叫人全國通緝她倆。

而且搶了薛家,留的也是文四姐的名姓,怎麽就來抓她倆了?

帶著薛寶釵騎馬就不能騎得太快,她的皮膚禁不住摩擦。就現在也是用軟布裹住了大腿,墊了一層才免得磨破皮。

倆人各自沈吟了一會,項包子為防不測,譬如說真被一大群捕快捉住的那種不測,就拿了個荷包,往裏面踹了十張十兩銀子的銀票,還有幾個碎銀角子,殷殷叮囑:“如果過兩天又有人來圍捕,我和牡丹扛不住了,你就自己先溜走。

去大車店雇人送你回金陵,在外面記著財不露白,可別叫別人知道你有錢。這一百兩銀子對你不算什麽,可夠窮人幾年的花銷了。”

薛寶釵皺著眉,準備把荷包拴在中衣的系帶上,一邊解衣服一邊說:“師娘,你跟我說實話吧,那些人素日和你有仇嗎?”

項包子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尖:“許是你哥哥托人把你搶回去啊。”

“才不是呢!”薛寶釵紅了眼圈,嘆了口氣:“自家事我自己知道,我家…可沒有請六扇門發海捕文書的能耐。之前有個管事的趁著我爹老去,卷了我家一大筆錢,哥哥去告官,可官府的人說不好抓,上下使了錢也不成。”

項包子撓頭嘆息:“我實在沒有仇人,牡丹這麽漂亮又好性情,也沒得罪過有權勢的,不該有人開出我們倆的賞格來。若說是被牽連,,我跟她都是孤獨一人,哪能被家人牽連呢?至多是被師父牽扯吧。”

薛寶釵系好荷包,試探著問道:“我師爺得罪的仇人多嗎?”

項包子慢慢仰起頭來:“罄竹難書!如過江之鯽一般!可她背後有靠山,總沒出過事兒。”她搖搖頭:“算了,不想了,等到京城問過伯父就知道了。”

薛寶釵有心問哪位伯父是什麽樣的人物,又怕她起疑,自己打聽的太多了。

正在猶豫間,看師娘掏出一把短刀來,拿在手裏有些斟酌。

項包子把刀拿在手裏:“寶釵,我也與你開誠布公的談一談,雖說是我把你掠出來的,但假借了文四姐的名義,絕不會壞了你的清白。”

薛寶釵微微點頭。

項包子看看短刀,又看看她:“我心裏頭總覺得不安寧,我和牡丹是自己選的路,身死人手也沒什麽可埋怨的,但你是被牽連了。我……唉!”

牡丹該換了容貌出去打聽消息,這時候才回來,一進屋就看到項包子拿著刀跟薛寶釵對坐聊天:“呦?這是玩什麽呢?”

往項包子臉上一打量,她就知道了,伸手奪過刀對薛寶釵說:“你師娘有心給你把刀,叫你自保,又怕你暗地裏掏出刀來給我倆開個洞。你怎麽說?”

薛寶釵懵逼了:“啥?”

牡丹摸出兩枚銅錢擱桌子上,又拔出刀來往銅錢上一剁,銅錢應聲碎成兩半:“嘖!好刀!等此間事畢,我也去那家定幾把刀去。”

收刀還鞘,拿在手裏甩著穗子玩。

薛寶釵真是被打亂了思緒,可她再怎麽驚惶無措,也知道項包子此舉並無惡意。她斟酌著說:“是我哥哥得罪您二位在先,朝廷治罪要牽連親族呢,師父師娘沒殺我哥哥已是好人了,雖然把我帶走,可也是為了嚇我哥哥,叫他改惡向善。

這幾日在外面,雖不比在家裏錦衣玉食,卻比過去暢快的多。對您二位的舉動,若說我要知恩圖報,太耍笑了。但我絕不動暗刀子。”

牡丹心滿意足的笑了,把刀往她懷裏一丟,爬上炕摟著項包子:“小娘子,寫書寫的到利落,怎麽說句話吭吭唧唧的?”

項包子眨巴著純真無邪的大眼睛:“師姐真好麽麽噠~”

牡丹就被惡心的挪過去,摟著薛寶釵給她講臨陣禦敵真麽辦,叫她:“拔刀刺出去試試。”

薛寶釵拿著真刀可真有點興奮,她小時候玩過哥哥的木頭兵器,總是被娘說,後來就不玩了。“嗯。”她緊緊的握住刀柄和刀鞘,慢慢拔出短刀,往炕下無人的方向刺了一次。

“哈哈哈,你這不成,太慢了。”牡丹跳下地,演示了一下閃電般的拔刀前刺,又叮囑到:“拔刀一定要快而穩,收刀的時候慢慢來,越是緊張手抖越要看準了再插。”

項包子插話道:“要不然捅死了敵人,卻在收刀的時候割破了自己指頭,豈不可笑。可笑倒還罷了,刀上沾著那人的血,怪臟的。”說完這話,瞅著牡丹笑。

牡丹瞪她,粗聲粗氣的說:“果食你丟了點,諞鋼口,吾攻了。”(媳婦你瘋了,說的什麽話,我要惱恨你了。)

項包子掩口而笑:“太歲減著,念攢子,你莫升點,尖鬥頂了瓜。”

(我年紀小,沒心眼,你別叫嚷,叫大姑娘害怕。)

薛寶釵實在沒忍住:“你們說的是傳說中的江湖黑話嗎?”

項包子笑著點點頭:“等她交完你用刀,我教你說江湖唇典,若有什麽不測你一個人回去,會盤道,路上方便許多呢。”

薛寶釵就開始了上課:傍晚學了出刀收刀,怎麽攻擊,還有基礎的輕功和運氣。

吃完晚飯,項包子教她基本的江湖唇典:“南方江湖行話叫“春”,北方叫“典”。“南春”和“北典”各不相同,所以南北兩派之間沒法溝通。後來人口流動了,大家需要交流,幾輩的江湖首領們就努力融合南北的行話,才將“南春”和“北典”統一起來。□□典太汙,就叫唇典。”

又看她太過貌美,教她怎麽用一根黑炭條把自己畫成男孩子。

次日清晨又上路了。剛到路口就開始吵架。

慕容牡丹翻著白眼拽著包子的馬頭:“包子你聽我一句話啊,走大路,走啥小路啊,小路僻靜無人多容易被人埋伏。”

項包子翻了個白眼:“要是埋伏人,肯定認為咱倆會走大路,肯定在大路上埋伏。”

慕容牡丹呵呵冷笑:“你特娘的在逗我?從這兒去京城的官道十分繁華,商賈如車水馬龍一般,怎麽就能埋伏人了?來往的商賈、鏢趟子的有多少好手,要是真打起來得多亂吶。”

項包子撇嘴:“你怎麽就不擔心伏擊的人扮成車隊把咱們夾在中間再動手嗯?小路只是荒涼一些,可荒涼僻靜的地方它才更可靠啊,那兒有人埋伏都能看出來,真動起手來我一把一把的撒鐵蓮子,殺傷力可比師父說過的什麽替八百還高。”

嗯,文四姐居然給徒弟講過終結者的故事,她也真夠可以的。

慕容牡丹冷笑:“要真是在小路埋伏,不用靠近,埋伏下弓箭手遠遠的放箭就是了,你耍暗青子耍的好,也不如弓箭手的射程。”

薛寶釵除了在腦海裏默默回憶江湖唇典之外,真沒啥事幹了。

倆人吵了沒多少,就恨恨的上路了。

走的是大路,項包子沒吵過慕容牡丹,就只能恨恨的屈服了。

官道的路都是官府出錢統一規格修築的,又大又寬闊,人車騾馬走著都很舒服。

行了一刻鐘,慕容牡丹笑道:“怎麽樣?我說很安全吧?哪有那麽多事呢?”

項包子臉上微紅,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日頭升上來之後薛寶釵腦袋上就被扣了個鬥笠,慕容牡丹也戴著鬥笠,摸自己的臉:“我這樣白皙細嫩的肌膚,可別被曬壞了。你也是。”

薛寶釵道:“知道了,爹~”在外面她都管他叫爹。

害羞的說,真得很懷念可以對某個人叫爹。

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可真不少,還有一隊人喊著合吾合吾的走過去了。

薛寶釵問:“爹,他們是做什麽的?”

她和慕容牡丹同騎一馬,想也知道,項包子太胖了。

慕容牡丹道:“走鏢的。”水旱交通極不便利,買賣客商往來販賣貨物的,離不了鏢行。就是國家解送餉銀的時候,亦是花錢在鏢局子雇用鏢師護送的。

“那喊的是什麽意思?”

“合吾,合是老合,凡是天下的江湖人,都稱為老合,喊這兩個字兒,是告訴路上所遇的江湖人哪:吾們是老合!喊這兩個字喊到吾字,必須拉著長聲。走在路上凡是拐彎抹角亦得喊,遇見村莊鎮市亦得喊。

尤其是遇見了孤墳孤廟或是離著村鎮不遠有座店,或是有家住戶,更得喊號。因為孤墳裏埋的不是棺材,十有*都是賊人走的道兒。

孤廟裏的僧道雖出家,亦未必都是真正的出家人,都是裏腥化把(即假和尚)。

離著村鎮附近有孤店,有獨一家的住戶,那亦是三應跺齒窯兒,跺齒窯兒就是匪人潛伏的下處。”

薛寶釵聽的入神:“這麽多壞人?”

慕容牡丹大笑:“是壞人,可還不算最壞的。”

“什麽人最壞?”

“有那一類跟紅頂白,吃人不吐骨頭,喪良心吃絕戶飯,還假模假樣假青天的,那等人最壞。

江湖人大多有規矩,不黑老合的性命,對上鋼口了總能留下命,同行同業的還能互相幫襯,你若比他強,他也只是避開你去別處發財。那真壞的可不這樣,容不得比自己強的,勒索著不如自己的,左眼得了紅眼病,右眼是生來的勢利眼,受了點閑氣就要害人性命。”

薛寶釵一驚:“爹,小點聲,你這麽說當官兒的可不好。”

“我說的不只是當官的,有一些官宦人家太太,比做官為宦的人不差分毫。”

薛寶釵點點頭。

慕容牡丹又講了走鏢到何處怎樣拜會鏢局子的規矩,又說:“鏢車上的大夥計走在路上雖然是耀武揚威,兩個“招路”得會“把簧”。招路是眼睛,把簧是用眼瞧事兒。鏢行人常說當大夥計不容易。騎著馬拿著槍,走遍天下是家鄉。春點術語亦得講……

遇上劫鏢的,鏢師就喊嚷一聲:“輪子盤頭,各抄家夥,一齊鞭托(大家打他吧),鞭虎擋風(動手把賊人打跑嘍,只可驚動走啦,擋過風去就得了,不能殺人)。碰上這種時候就躲開,可別瞧熱鬧。”

“怎麽不能瞧熱鬧?看人打架多有趣?”

“哈哈,你傻呀,動起手來迸出去的刀劍容易傷著人,還有一個,誰知道你是那邊兒的?兩邊人都不認得你,都以為你是對方的人吶。若是認得其中一方,到可以過去幫忙,還能得頓酒喝,若是兩方都認得,你只管看熱鬧,兩邊都當你是自己人在壓陣,誰贏了都請你喝酒。”

薛寶釵一時無語:“江湖中規矩真多。也真危險。”她真想知道慕容牡丹這麽漂亮,何不找個好男人嫁了呢?

忽然又明白了,自己出來不過幾天功夫,住的不好,吃的也不好,穿的也不好,可還是喜歡這裏的樣子。

感覺能喘得過氣了,感覺狂野的空氣比冷香丸更能壓制火毒,感覺自己真真正正的活了一回。

又走了兩個時辰,原本來往車水馬龍的官道上,漸漸冷清下來了,近乎於寂靜無人,只有他們前方有個鏢趟子喊著鏢趟子不急不緩的走著。

而他們身後也始終有馬蹄聲、車轍嘎吱嘎吱的聲音,老太太教訓兒媳婦的聲音,小孩哭鬧的聲音,老頭咳嗽的聲音,顯得鬧鬧哄哄。

項包子往遠處一看,低聲道:“不好!”

慕容牡丹一聽這話下意識的巡視四周,這才發現不對,已經有好一會沒看到有人超過他們了。也有好一會,沒有超過別人了。

她和項包子對視一眼:“切墊!寶釵,坐穩了。”往西跑!

猛的一夾馬腹,縱馬狂奔。

剛要跑過鏢趟子身旁的時候,猛地從鏢車上跳下來幾名大漢,扯著繩子飛跑到路對面,硬是要扯出絆馬索來。

項包子伸手入懷,呵道:“□□的龜兒子!敢暗算老娘!”

她罵完最後一句的時候,每個扯著繩子要拉緊的大漢,都撲倒在地上,非死既傷。

慕容牡丹低頭問:“會騎馬嗎?”

薛寶釵緊張的說:“不會啊爹啊你別走!”

我知道你輕功好,但是你不能去殺人,得先把馬停下啊!你不摟著我我會掉下去的!

“嘖!”慕容牡丹嫌棄的說:“早知道就先教你騎馬了!夾緊!”

後頭教訓兒媳婦教訓了一路的老太太和一直在哭鬧的大孫子抄著漁網從後方左右兩肋包抄過來,想把她一網撈住。

慕容牡丹聽得風聲,來不及暗罵,就抱著薛寶釵騰空而起,在馬鞍上稍稍借力,飛到一旁的鏢車頂上,她手裏已經抽出短刀,三下兩下就把圍過來的人解決了。

又輕輕把薛寶釵壓低了身子,手虛放在她脖頸前,喊道:“又他娘的是捕快?我手裏這丫頭是金陵薛家的大姑娘,這可是我的人質。”

薛寶釵一點都不害怕,聽了這話倍加安心,誰會傷害自己這個‘人質’呢?就算捕快打贏了師父,也能證明我的清白無辜。

項包子也籠著馬過來,手裏掂量著幾枚暗器冷冷的看著他們。

對方嘿嘿一笑:“金陵薛家與我有什麽幹系,您二位”他話音沒落,猛地一擡手。

一道流光直奔薛寶釵的左眼而來。

薛寶釵都驚呆了,這電光火石之間也容不得她躲,眼睜睜看著鵝卵石對著自己而來,而旁邊也打出一道流光打向那人咽喉。

兩道流光交錯。

對方帶著猙獰得意的微笑和喉嚨上的黑洞倒了下去,倒地之後還在微微抽搐。

項包子把此情此景記了下來,準備寫在小說裏。

薛寶釵眼前一黑。

慕容牡丹把鵝卵石扔下,甩著手:“我屮艸芔茻!好大的力氣!手疼!呼呼~”吹手心~

薛寶釵真是條漢子,楞是沒哭出來,冷靜自若的看著。

在其中一個人倒下的時候,項包子看到了他的臉,瞳孔一縮,厲聲高叫道:“是□□的繡衣使!”

不僅是繡衣使,還是老仇家呢!

薛寶釵坐在鏢車上,也就是一堆麻袋上,手裏攥著刀,心說要是有人靠近,我就戳他

!看著師父如蝶舞穿花般在人群中閃現,次次手起刀落,血花綻放叫人心驚,叫人窒息。

每每有人靠近她,想要攻擊她或是抓住她的時候,要麽是師父飛過來,要麽是一顆鐵蓮子飛過來。她現在有種蜜汁冷靜和安全感。

在場眾人很快就被殺的差不多了,那老太太是個三十多歲的醜女人,而大孫子則是個侏儒。

還有其他假扮鏢師的壯漢,都是些武藝高強的好手,放在普通江湖人中,已經算難得了。

架不住這倆人一個近攻一個遠程還配合的□□無縫。

所有人死的死,傷的傷。

慕容牡丹喘著氣擦著汗走過來,前所未有的溫柔:“寶釵,別看了,不怕不怕喔!”

項包子特別有經驗的掏出一塊磁鐵來——蹲在地上緩緩移動,把剛剛丟出去的鐵蓮子吸在磁鐵上,再揪下來扔進口袋裏。

鐵蓮子只有蓮子大小,還是蓮子幹兒,要是徒手撿她得累死。

薛寶釵揉了揉臉,悶悶的說:“爹,我不怕。”

然後她嚶嚶嚶的哭著撲進慕容牡丹懷裏:“嗚嗚嗚……”

慕容牡丹何其毒舌,這時候都沒嘲笑她口是心非,只是慢慢摸她後背。

然後,項包子胳膊上就中了一箭,她是個胖子,蹲著移動很快就腰酸腿疼,沒防備:“嗷!”

倆人都瞅過去,看見她捂著胳膊躺在地上。

慕容牡丹不怒反笑:“哪邊?”

項包子一指。

她把輕功飈出了平生最高速度,迎著不斷射過來的連珠箭就沖過去了,一把短刀在手,閃的開的箭也不敢閃開,身後是師妹和徒弟。只是用刀去擋箭,或是斬落。

這是百米外的一劍,百米對她平時來說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今天卻被這人阻擋住了,硬是等到對方射光了所有的箭,才能繼續突破。

“好連珠箭!”慕容牡丹大喝一聲,落在弓箭手面前,擡腳飛踹。

弓箭手來不及防備,就被踹飛,撞在樹上,然後昏了過去。

慕容牡丹扛著弓箭手和他的弓回來,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情景。

有個醜兮兮的胖女人躺在馬車上,而薛寶釵滿臉淚痕,正蘸著在石頭上磨碎的碳粉往臉上塗,旁邊插著燃燒中的木棍,顯然還在做。

慕容牡丹把肩上面朝天扛著的人往地下一扔,問:“誰拔的箭”

項包子疼的臉色蒼白,哼哼唧唧的說:“是我啦。寶釵不敢。這是啥?”

“那個弓箭手。帶回去給伯父當見面禮,或是路上零剮碎敲滿滿料理了他。”慕容牡丹道:“怎麽要改換模樣?”

項包子道:“寶釵的主意,咱們衣服上都有血,又被人盯上了,正好從他們車裏翻著幹凈衣服了,改成農村夫妻,等一會行人多了,咱們混在人群裏一起走,只說是我得了癆病,你和兒子送我進城瞧病。這樣血味有的解釋,盤查也不會仔細。”

寶釵含著淚點點頭:“我記得個好金瘡藥的方子,等到了城裏給師娘配藥。”

慕容牡丹想到這是在大路上出的事兒,十分自責,踹了一腳弓箭手:“這人咋辦?”

寶釵捏著他的臉看了看,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就說是老爺您的弟弟,也得了癆病唄。”

慕容牡丹問:“箭上有毒嗎?”

“不清楚,應該沒有。”

“喔。”她為了安全起見,還是掀開她的衣袖,解開止血的繃帶,把嘴湊過去使勁吮了幾口。

慕容牡丹換掉染滿鮮血的衣裳,換上死人衣服,一邊研磨著碳粉混雜著黃土,把自己畫成黑黃皮膚的莊稼漢子,一邊吐槽:“哪兒那麽多癆病。”

但還是這麽說了。還就成功了。

進了城去藥店買了藥,又去找支著藥案子的打把式賣藥的生意人,要案上邊陳列好所賣的藥品,什麽大力丸,百補增力丸,海馬萬應膏,虎骨熊油膏,擺滿了案子。

慕容牡丹過去小聲說了幾句,兩人拉拉手的功夫,她遞過去一兩銀子,對方則反手摸出來兩盒藥膏遞過去。她又買了一盒海馬萬應膏,捧了合字的場,就走了。

薛寶釵無語道:“爹,我都知道這種地方的藥是不靈的,你買這東西做什麽?”

“傻丫頭,他藥案子上擺了個雙嘴的瓷壺,不光是賣假藥,也有真藥。”他低聲說:“看這個天色一會要有雨,這是防水的。”

一盒土灰色油乎乎的藥膏,一盒黑色油乎乎的藥膏。

就因為是油,才能防水。這還不是普通的油,是老桐油和好了細碳粉、螞蟻嗑過的細土粉,在兌上桂花油,在太陽下反覆曬,曬的沒味兒了,就能用。

出城的時候正下著雨,車棚上掩著油布沒進水,但坐在馬車前面的黑瘦中年人和他身邊黑乎乎的圓臉兒子身上披著油布,臉在雨裏頭淋著。繡衣使本來在城門口茶棚下盯著,凡是擋著臉不敢淋雨的都被揪出來檢查,而這父子倆頭臉都濕透了,就放過了。

出了城,又走了一段,才叫薛寶釵進去換衣裳。

就這麽著,一路上沒洗臉,用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才到京城。然後拿著信物直奔卓東來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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