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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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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曾雙目緊閉,兩手分開陰陽,一上一下,向腹部丹田沈去,一邊慢慢地吐著氣。這口氣還沒吐完,他全身一震,險些吐出一口血來。他咬牙強行忍住,等來自背上的劇痛稍微緩和下來,才直著脖子將血又吞回肚子裏。

等到手臂的麻痹好容易消失,可以伸直時,道曾終於放軟了身子,歪斜地靠在石桌上。他伸手抹了一把臉,抹得一手的汗。

“大師終究還是受了如此重的傷,實在是在下的罪孽。”有個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開口說道。

道曾並不驚異,搖搖頭,勉強合十道:“阿彌陀佛。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每個人的因果循環生生不息,無有止時。若真要追問起來,這皮囊才是負擔,這性命才是罪孽呢。蕭施主別來無恙?”

蕭寧拱手一禮,道:“承蒙大師記掛。大師佛法精深,乃方外之人,在下失禮了。如果大師信得過在下,在下願竭盡所能,為大師療傷。”

道曾道:“不必了……我這內傷在氣海之內,如果連我自己都無法調氣梳理,外人更無從幫忙。蕭施主請坐罷。”

蕭寧走到石桌旁坐下,見桌上有茶壺茶杯,替道曾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嘗了一口,道:“好喝。”

道曾笑道:“蕭施主說笑了。這茶乃最普通的花茶,不過權作解渴,何況是昨夜的茶,水已經涼透了,怎會好喝?”

蕭寧也一笑,道:“茶好不好,與己有何相幹呢?喜歡它,便說它好,大師難道還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道曾聞言默然半晌,點了點頭,嘆道:“是我著相了。前幾天蕭施主見到阿清,為何只向我一個人示意,我至今都還不明白呢。”

蕭寧輕輕搖著茶杯,看那裏面的茶水蕩漾,道:“說起來,我們三人還真是有緣。我從五歲起,便跟在林晉大師身邊,整整十年,雖然沒有正式拜師,不過大師對我恩同師傅,終生難忘;須鴻前輩又是阿清的師傅。大師你呢,更身兼林晉大師與須鴻前輩之長。其實在下並不想稱你做大師,叫做師兄,似乎更……”

道曾斷然道:“不行。”

蕭寧深吸一口氣,將半截話吞回肚子裏。他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只略頓了一下,道:“是。在下孟浪了。”

道曾見他始終彬彬有禮,涵養城府遠超常人,自己倒顯得矯情了,便道:“貧僧才是孟浪了,個中原由……相信蕭施主也明白,請勿見怪。蕭施主是如何知道阿清的師承的?”

蕭寧手腕翻動,比了兩個招式,道:“這是‘流瀾雙斬’中的哪一式?”

道曾道:“雙燕齊舞。原來……他果然教了你。”

“沒有。林晉大師沒有教我任何須鴻前輩的功夫。連須鴻這個名字都不曾單獨對我提起。他甚至就沒有教過我武功。”蕭寧淡淡地道:“每到月圓之夜,林晉大師就會一個人關在屋子裏。他腳壞了,只能坐在床上,不停地練著一些從未傳與他人的武功。因為他一直把我留在身邊,所以雖然不曾傳我一招半式,可是他所練的功夫我都記得。他就是要我見識天下的武功,以便將來自己能逐步體驗,融會貫通。阿清第一次和我過招時,我便認出來了。看她的武學修為,須鴻前輩也一定很器重她。林晉大師曾對我說過,這世上有兩個他最虧欠的人,這也是我為什麽決心助她的原因之一。”

道曾哼了一聲,道:“他不虧欠任何人,不用說這些漂亮的話。這些陳年的舊事,我不想再提了。蕭施主今日來有何貴幹,怕不只是想喝口茶談談話這麽簡單吧?”

蕭寧道:“我是來向鐘大哥夫婦辭行的。”

“蕭施主要回江南了?”

“是。在下家嚴此次北上,實在……辛勞過度,上個月回鄉途中,不幸背瘡發作,此刻在家中靜養。在下本打算與鐘大哥再多切磋一下,但家裏事務繁多,千頭萬緒等著在下回去打理,只得抱憾來辭。”

“你父親的病是心病。”道曾從容道:“病根在我這裏,施主不想帶回去做藥引麽?”

蕭寧臉上一白。他站起身來,背著手繞著桌子踱步,看著四周的竹林,良久方道:“大師有此考慮,也是應當的。在下一日為惡,終生都是一個洗不凈的汙點。不錯,在下做的那些事,自己清楚得很。以前想的是其時其情,非我所能左右。直到那天,當在下看見你真的來了的時候,才突然發現,原來自己竟然是如此卑劣,卑劣到以孝心為借口,做那些……做那些……唉……事已至此,在下只有盡自己的能力向前看了。大師。”

他回過頭,迎上道曾的目光,道:“大師,在下希望你能相信我一次,跟我走。”

“到哪裏去?”

“先乘船向東,過祝阿、樂安郡,再穿越青州和平昌,從高密郡下海,坐海船過郁洲、吳郡,在會稽登岸。”

“為什麽要我一起去?”道曾端坐不動,道:“仍是要做藥引?”

“有人要來捉小靳。”蕭寧的口氣忽地轉寒,重覆道:“有人來捉小靳了。”

道曾眼光也是一寒,只聽蕭寧冷冷地道:“林哀大師圓寂的消息,此刻已經傳遍了江湖。當年曾死於林哀大師之手的武林人士,只怕不比須鴻前輩少,就在此刻,他們的門人已經陸續北上,想要來拿小靳。在下所知道的,就有‘海鑼幫’、‘昆沙門’、‘青城派’和‘蒼山劉氏’。而且這個消息很可能已經晚了幾天。如果他們對小靳不利,大師恐怕不能袖手旁觀,若他們再見到大師……在下只怕武林中又會是一場血雨腥風了。這道理,大師應該懂吧?”

他不待道曾回答,跨前一步,單膝跪下,面朝東面,舉著手道:“在下護送道曾大師及小靳回江南避禍,以天為誓,若有半點私心,天誅地滅!”

道曾冷冷地看著他,片刻方道:“你為何要這麽做?不做藥引,難道是為了報你師傅的恩嗎?”

“不是。”蕭寧回身站起來,第一次傲然道:“你可為百姓犧牲自己,我便不能為你做一次麽?不要太小看我蕭寧!”

道曾忽地笑逐顏開,合十道:“阿彌陀佛。蕭施主所言,貧僧自當遵從。”

※※※

小靳腦子裏第一個念頭是:跑!

但另一個念頭迅速撲滅了這個想法:怎麽跑?

他眼角飛速一瞥,已經看清了屋裏除了那大漢、圓性外,還有五個人,其中三個禿頭,估計是圓性手下的弟子,他們各持一根齊眉棍,站在靠門的一邊,看架勢是準備等小靳進來後,以“橫掃千軍”之勢將門封住。另兩人一人手握長劍,站在左側,一人口裏叼著匕首,倒攀在梁上——可惜房子太矮,他又有點高,倒吊下來的腦袋比小靳腦袋還矮。那帶他來的大漢也已閃身擋在他身後,防他見勢不妙逃走。

所有的人都寂然無聲,保持著各自的姿勢紋絲不動,看得出渾身都已繃緊,蓄勢待發,整個房間裏的氣氛凝重而詭異……這是群狼在逼近小羊羔時做的最後的準備。

最後一個念頭終於占了上風:不能讓小鈺受傷!

圓性看著小靳,想到自己那日所受的屈辱,還有自己回去後戒律院首座被撤的痛苦……眼中幾乎噴出火來。他全身功力都提到最高境界,長袖無風自動,出手就在一瞬間——

突然間,小靳做了個誰也看不懂的手勢——他豎起食指,比在嘴前,“噓”的一聲,表情嚴肅認真,要大家安靜。

滿屋子準備動手的人一時都有些懵,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小靳一個一個看過去,每看到一個人的臉上,就鄭而重之地向他點點頭,比個禁聲的手勢,又看下一人。被他如此誠摯地看一眼,誰都莫名其妙,可也不由自主將待要發出的勁瞬間凝滯下來。那個倒吊的人本待使一招“大鵬覆頂”,被小靳的眼神看定住了,有些瀉氣,吊著梁的手微微抖起來。

小靳環視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正對面的圓性臉上,露出一個詭秘的笑容。

“這個小王八蛋在耍花招!”圓性壓低了聲音怒吼道,同時雙手一錯,就向小靳擊去。其餘人見他動作,俱都忙著重新聚氣,就要跟著動手。

忽見小靳轉過身,對門外的小鈺道:“餵,我看了,是黨參,這他媽的不是發財的好機會嗎?我在這裏點點數,你快回去取錢來,媽的,晚了可不行,小心被別人搶去了!去吧!”說著咣鐺一聲,幹凈利落地關上了門。

這下連圓性都有些吃驚了——這小子玩的是真的假的?不覺收回了手。其餘人見他也犯了遲疑,又再度強行收回攻勢。那個倒吊的家夥終於穩不住身子摔下來,他忙在地上一撐,又縱上去倒掛著。

小靳咳嗽一聲,慢條斯理走到屋中間,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天下聞名的白馬寺戒律院首座圓性大師,一別數日,向來可好?你掌門師兄也好吧?徒子徒孫們也好吧?”

圓性還沒開口,他手下一名弟子怒道:“都是你害我師傅連首座都……”

圓性慌忙重重咳嗽一聲,合十朗聲道:“正是貧僧!咳咳……還好……還好……你退到一邊去!”最後一句卻是對那名弟子說的。原來他戒律院首座之位被撤的消息江湖上還沒有流傳,看著那三人,強行壓下這口鳥氣,氣勢頓時矮了下去。

暗中那使劍的人冷冷地道:“六師弟,這小子就是林哀那個老混蛋的弟子?”

小靳一聽是林哀的舊帳,想起他吃過的那些人,頓時腳肚子發軟,汗出如漿,心裏大叫完蛋。圓性道:“是,是!就是這混小子!我親眼所見,林哀傳他武功,還將自己畢生內力傳給了他!”

那人嗯了一聲,又道:“老三,他還跟了什麽人來麽?”

那賣參的老三一拍腦袋,叫道:“娘的,老子都給他搞懵了,還有個丫頭在外面!”轉身一把推開門。

小靳大急,想到河灘又寬又空,小鈺那笨蛋這麽短時間肯定跑不遠,伸手一把抓住那賣參的大漢後腰。那大漢反手一掌切他,正中手腕,小靳手腕吃痛,這些天來跟鐘老大過招的印象正深,當即中指一彈,彈中他的脈門。那大漢頓時手臂一酸,大吃一驚,回身一掌攻向小靳面門。小靳拼命往前沖,側身一讓,竟一頭撞進他懷裏,當即死死頂住不放。他雙腿猛一蹬,內息在雙腿上來回沖撞,頂得兩人收紮不住,往後猛沖。

旁邊一名僧人大叫一聲,齊眉棍橫掃小靳後腦,小靳此時功力勃發,感覺靈敏之極,腦袋一縮,那僧人收不住手,“砰”的一下重重打在賣參的大漢臉上,打得他眼冒金星,鼻血噴濺。那人怒吼聲中,腳下一絆,跟小靳兩人一起直飛出去,咣鐺一下撞破木門,跌倒在外面的樓梯上。

小靳還沒爬起來,背心一痛,已被人重重拍了一掌,頓時眼都黑了。只聽圓性的聲音道:“他奶奶的好強的內力……捆住他!捆住他!”

小靳被這一掌封住了穴道,全身又痛又軟,連手指頭也伸不直,只有任憑兩個和尚將自己拉起來五花大綁。他心道:“完了……完了,小鈺也跑不了了……”卻聽有人道:“哎?老三,沒人啊?”他勉強睜開眼,只見面前河灘上果然空無一人。可是這裏離最近的蘆葦叢也有幾十丈遠,難道小鈺飛走了不成?

那賣參的大漢掙紮著起身,叫道:“什麽?明明是個走路都不穩的小丫頭……哎,媽的!你他媽把老子眼睛打瞎了!”另一人道:“老三,沒事吧?”那大漢兀自怒氣未消,沖剛才打他的和尚叫道:“你他奶奶的不會收手啊,差點把老子眼珠子打出來!嘿……這個小王八蛋彈了老子一指頭,彈得老子半邊身子都軟了,真他媽邪門!”說著用力踢了小靳兩腳。小靳吃痛,也不敢吱聲。

圓性道:“我都說了,這小子得了林哀那老家夥的真傳了呢,二師兄,你們還不信!”

先前那人壓低聲音道:“別說了!先把他弄進去再說。”幾個人將小靳拉進屋子裏,有人重又安好門。小靳眼睛漸漸恢覆正常,借著縫隙透進來的光看清了這幾個人。

除了圓性和他的三個弟子外,賣參的大漢他見過,叼著刀子倒吊的家夥又幹又黑又瘦,就算自己已經被捆了起來,他還象猴子一樣上躥下跳,最後躥到梁下繼續倒掛。另一人則生得甚是魁梧,濃眉大耳,煞有威風。聽圓性稱他做“二師兄”,難不成是跟陸平原一樣還了俗的弟子?

圓性一手掐住小靳脖子,冷笑道:“小子,你在瀑布底下打我的時候,可想到有今天?嗯?”小靳拼命踮高腳,吃力地道:“沒……沒有……見到你老人家安好,小的心裏也……也高興得……得……”圓性手中漸漸加力,他後面幾個字就說不出來了。

那二師兄忽道:“六師弟,暫時別忙報你的仇,現在最緊要的是問他究竟從林哀那裏學到什麽了。”

圓性似乎頗為忌憚此人,立即松了手,道:“哼,小子,你最好放機靈點!我二師兄便是江湖人稱‘鬼煞’的李普仁,聽過沒有?嘿嘿,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容易得很!”一腳將他踢過去。

小靳滾到李普仁身前,一疊聲地叫痛。李普仁慢慢彎下腰,用兩根手指擡起他的下巴,仔細打量他的臉,道:“別聽我六師弟亂講,什麽鬼煞不鬼煞的,嚇著小孩子了……不過有一件事他說的倒是不錯,那就是要你生不如死,容易得很。來,給大爺說說,你是要‘三十六針鬼門釘’呢,還是‘七刀十三洞’呢,還是‘軟腳蟹’?你自己選!想要什麽,大爺就給你,算是給小輩的見面禮。”

小靳聽他陰陽怪氣的聲音,腳先軟了一半,顫聲道:“什……什麽是軟腳蟹?”

李普仁嘿嘿笑道:“這個最簡單,卻也最有意思。你想,把四肢都折斷了,人埋在土裏,就留個腦袋。隨便你爬,就看你能不能爬出來,嘿嘿,有趣不?”

小靳腦袋上的汗跟瀑布一樣往下淌,心道:“媽的,這次真的死定了!原來老子現在比和尚還出名!王八蛋老黃……你死了,老子還是要罵你,王八蛋!老子真做了軟腳蟹,非到地下跟你算帳不可!小鈺那個笨蛋丫頭也不知道跑掉沒有,一定要趕緊把鐘老大叫來呀!”哭喪著臉道:“大爺,您……您究竟要什麽您說!小的有的一定送上,沒有的,砸鍋賣鐵我也給您湊湊……”

李普仁坐回椅子裏,臉重又隱入黑暗中,冷冷地道:“就看你識相不。林哀沒少教你功夫吧?統統給我默出來。”

小靳點頭比搗蒜還快,道:“默,默!我什麽都說!這個……這個……老黃教我的……哦,對了!羅漢伏虎拳!”

周圍的人都一起撲哧笑出聲來。剛才棒打賣參大漢的那個和尚笑道:“二師叔,他耍你呢!”另一人飛起踢了小靳一個跟頭,罵道:“你他媽有種,這時候了還敢跟我們二師叔說笑!羅漢伏虎拳?呸!這種拳也好意思拿出來說?要不要找個剛進門的師弟跟你練練?”

小靳腦子嗡的一響,大叫不好。他想起和尚說過,羅漢伏虎拳是白馬寺最初級的入門功夫,甚至不用當和尚入寺,每天早上起早點,就可以看見寺外打掃清潔的閑雜工也在練這拳。雖然老黃和和尚都一口咬定這是一門雖然簡單但其實非常厲害的武功,但眼前這幾只老小甲魚不知道啊!

媽的,難道又只有把多喏阿心經背一次了?小靳一時覺得人世間哭笑不得之事,莫過於此。正在感慨,突然右手小臂一痛,忍不住哎呀呀地叫出聲來。李普仁的手象鐵鉗一樣夾緊了他,道:“不怕實話告訴你,老子當年也是白馬寺的和尚,林哀到底學了些什麽,我大致也知道。你想裝傻蒙老子,咱們有的是時間。你想等你鐘老大來救?嘿嘿,趁早死了這條心!老三,快去把船劃過來,我們這就走!我看他到什麽地方來找你!”

賣參的大漢答應一聲,正要出門,小靳眼前又是一黑,幾乎就要絕望,忽聽圓性低聲道:“等等!有人來了!”

小靳心中狂喜,剛要出聲大喊,脖子一痛,李普仁封了他啞穴,做個手勢,兩人上來將他拖到一邊。李普仁道:“是誰?”

圓性湊到縫隙處向外張望,只見河灘上十幾匹馬正向這邊跑來。馬上的人都背著刀劍,伏身打馬,動作舒展,一看就是會家子。圓性忙做了個敵人來襲的手勢。

李普仁陰沈著臉,道:“先把他藏起來,大家夥準備。”那賣參的大漢應了,伏身拉起一塊地板,將小靳推落底層。其餘人握緊了棍棒刀劍,準備應敵。

小靳飛身摔下去,雖然只有半丈來高,但下面就是河灘,他僵直著砸在沙石堆裏,幾處骨頭摔得青腫。他心中大怒,將那賣參的十八代祖宗統統問候一遍。想要翻過身來,可是摔下來時身體卡在兩塊巖石之間,用力翻了幾次沒翻起來,幹脆躺著不動,打量四周。這底層也是用木板圍著的,看來是為了避潮濕所建,光線比上面還暗。聽見外面馬蹄聲緊,正向小屋而來,他又高興起來,想:“一定是鐘老大來了!小鈺這丫頭,這次可跑得真快!”

正想著,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徑直摸到自己臉上,冰冷刺骨。小靳駭得心臟砰的一跳,幾乎當場嚇死過去,只道是河裏的淹死鬼找上來了。他往後一倒,想要放聲尖叫,卻苦於啞穴被封,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情急下連放數個響屁,只盼望汙穢之氣能暫時嚇退這死鬼。

只聽有人輕聲道:“小靳?別……別……別怕,是我啊……”聲音軟軟的,怯怯的,卻是小鈺的聲音。

直到小鈺湊近了,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體香,小靳算才緩過勁來,不再劇烈顫抖。小鈺道:“你……你沒事吧?”小靳仍不能說話,只有嗚嗚兩聲,想要小鈺幫他把繩子解開。

小鈺摸到他身上,渾身抖個不停,低聲道:“我……我好怕……好怕你被他們變……變成軟……軟……”她連那名字都不敢說出來,就那樣抱著小靳不動。小靳心道:“傻瓜,那種東西是變出來的嗎?”

他手被繩子捆得生痛,身體又奇怪地扭曲著,嗚嗚咽咽好久,小鈺都無知無覺,一時惱了,掙紮起來。

小鈺驚慌地湊在他耳邊道:“別……別動,別給他們聽見了!我……我知道你惱我沒有跑回去報信,可是……可是我跑不快呀,又……又不想丟下你一個人不管,就躲在這下面了……你不會真的怪我吧?”

小靳心道:“你留下又有屁用!快點給老子解開呀!”掙紮著把身子扭過來,給她看捆綁的地方。小鈺用力壓著他,只道:“別動……他們會聽見!”

忽聽“砰”的一聲巨響,整個房子一震,有什麽東西砸在墻上。小鈺驟然受驚,尖叫一聲,隨即又緊緊抱住了小靳。

只聽外面有人朗聲笑道:“屋裏的人,最好快快給我出來!”

剛才那一下是塊巨石砸中屋子,李普仁、圓性等人都是一驚,沒想到來者居然如此狂妄,還沒問清楚就砸場子敲山震虎。李普仁怒哼一聲,道:“在下揚州‘鬼煞’李普仁,與白馬寺戒律院首座圓性大師在此小聚,外面是道上的哪位朋友,未敢賜教?”

那十幾匹馬四散開來,團團圍住了屋子。剛才那人吃驚地道:“原來是揚州‘鬼煞’李大俠,還有白馬寺戒律院的首座,哎喲,失敬失敬!在下可唐突了!在下酒後游覽濟水,突然見到霞光萬道,直射入此木屋中,白鷺十行,飛過屋頂,料頂必有貴人在此,不想竟真的應驗了,哈哈,哈哈哈哈!”

一名僧人驚異地道:“真有白鷺飛過?沒看見……”圓性一個耳刮子扇過去,怒道:“蠢貨!”他提高了聲音,道:“閣下是誰?請留下萬兒,我白馬寺今日有要事在此聚談,不便接待,改日自當登門拜訪!”

剛才那人再也憋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道:“原來白馬寺就這麽個排場,連個樹下街邊的茶館也請不起,躲到這破屋裏來商量,哈哈,哈哈哈哈!”周圍人都是一陣轟笑。

圓性大怒,一腳踢在門板上,門板騰空而起,徑向那人飛去。那人背上背著兩把長劍,卻並不抽出,眼見門板就要擊中他,他忽地舉起手中馬鞭,信手一擡,好象沒用啥力氣,但位置與力道恰到好處,木門順勢繼續高飛,繞過他頭頂落到後面去了。

圓性眉頭抽動兩下,概因他這一踢已經灌註了八成功力,沒想到竟被他輕輕松松就避過,雖然難逃取巧的嫌疑,但這份眼力與定力也著實驚人。

只聽那人道:“呵,果然是白馬寺的什麽首座,還有點力氣。我使了三分力,卻還沒能將門板擊回去,厲害,厲害。”

李普仁走出房門,站在樓梯上,道:“閣下是誰?恕李某眼拙,不認得閣下。大家都在江湖上行走,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怎麽今日是找定李某的麻煩了?”

那人兩手袖起,懶洋洋地斜靠在馬鞍上,道:“你說得對,我也不認識你,也不想來找你的麻煩。只不過我想找一個小子的麻煩,李老兄爽快點把他交給我,大家就都沒有麻煩了,是不是?”

這個時候,小靳總算掙開小鈺的懷抱,沖著她嗯嗯連聲。小鈺呆了半晌,終於遲疑地道:“你……你不能說話了?”小靳猛點其頭。小鈺以為他被施了什麽法術,眼睛一眨,怔怔地又要落下淚來。小靳雙手被捆住,情急下拿腦袋狠狠撞在小鈺頭上,瞪圓了眼睛對她哼哼,一轉身,將自己背上捆綁的地方給她看。小鈺摸著被撞痛的腦門,忍了好久才沒哭出聲,委委屈屈替他松綁。哪知道繩子捆得太緊,小鈺又被嚇得手腳酸軟,扯了半天都沒弄開。

小靳急著看外面的情形如何,擠開小鈺,雙腳亂蹬,爬到墻邊,透過縫隙看出去。來者果然不是鐘老大,也似乎不是鐘老大的手下。那說話之人年紀只在二、三十歲間,眉目清秀,神情桀驁,渾不把圓性等人放在眼裏。他旁邊一個人小靳覺得有些眼熟,看了半天,突然想起他就是酒樓裏那個鬼鬼祟祟看自己的老頭子。

小靳心中一寒,原來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有人盯上了自己的梢,自己還混然不覺!為什麽他們會如此小心謹慎?小靳心念如電,已猜到他們肯定已經到鐘府打探過,覺得鐘老大在此地勢力龐大,不好下手,是以一直等著自己出門。圓性這個老禿驢也肯定是從陸平原那裏知道自己的販子本色,才想得出這種花樣來騙自己乖乖地主動上門。

媽的,難道鐘府外已經擠滿了想要抓老子的人?

正想得冷汗直冒,忽覺手上一松,小鈺用牙齒咬斷了繩子。小靳感到她顫抖的身子,心中柔情頓生,覺得是自己讓她陷於危險之中,當下悄悄把她抱過來,緊緊摟在懷裏。

※※※

鐘夫人匆匆走到竹林裏,見道曾與蕭寧兩人正在談論著什麽,笑道:“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大兄弟。幾時來的?”

蕭寧忙站起來抱拳道:“鐘夫人好。在下剛來,本欲拜訪兩位,不巧兩位都出去了。信步走到這裏,卻遇上了道大師,小談了一會兒。”

鐘夫人奇道:“你也沒看見我們家那蠻牛?”

蕭寧道:“在下聽管家說,鐘大哥是與你一道出去的呀?”

鐘夫人道:“嘿,這家夥,又跑哪裏去了?本來我們是一路,可後來……”說到這裏,她壓低了聲音,道:“我們剛剛得到消息,有人可能要對小靳不利,就趕緊往回趕了。我本來說還要買點東西,叫他先回來呢,結果比我還慢!難不成出了什麽事?”

蕭寧笑道:“鐘夫人大可放心,在這地方,難道還怕有人打鐘大哥的主意麽!可能臨時有事去了吧。鐘夫人說得到有人可能對小靳不利的消息,在下此來,也正是為這件事的。”

鐘夫人臉色一白,道:“這消息確實?”

蕭寧鄭重地點點頭,道:“還不止一批人,正在前來的人只怕是個不小的數目。而且,這條消息可能已經晚了幾天了。”

鐘夫人想了想,嘆道:“其實我們早已想到的。林哀大師當年所做之事,我們也略有耳聞,他驚鴻一現,又立即圓寂,那些要報仇的人自然會把氣出在小靳身上。我們家那蠻牛這幾天不遺餘力地教他功夫,就是想讓他能稍微自保。現在……我們夫妻倆能力有限,恐怕保護不了他,也只有趕緊送他離開了。”

蕭寧道:“在下正在跟道大師商量,讓他們隨在下的船隊暫時離開。”

鐘夫人道:“隨你的船?……嗯,也好!你們蕭家勢大,在江南更是呼風喚雨。隨你的船隊走,一來掩人耳目,二來就算知道了,也會有所顧忌的。”

蕭寧笑道:“正是。只是江湖之大,我蕭家又算什麽呢?還是越秘密越好。不過鬧了半天,還沒見到小靳人呢,是跟著鐘大哥出去了麽?”

鐘夫人道:“沒有啊,不是在跟道大師練功嗎?”

道曾合十道:“阿彌陀佛。早上小鈺姑娘找他上街買東西去了,還沒回來呢,呵呵。”

鐘夫人與蕭寧先是一怔,跟著對看一眼,心裏都是一般的念頭:“這和尚太也超脫了一點,我們尚且心急,他卻渾若無事?”

※※※

圓性退後兩步,低聲道:“這點子是什麽來頭?手裏的功夫可不含糊!”

李普仁瞇著眼小心打量形勢,一面道:“不認識……瞧他背著雙劍,是不是閩澤一帶‘雙龍堂’的‘陰陽劍’徐展?可是看著……似乎又太年輕了一點。”

他向那青年拱手道:“閣下是否是‘雙龍堂’的‘陰陽劍’徐展?在下也曾跟‘雙龍堂’堂主徐施有過交情……”

那青年嘿嘿笑道:“徐展?徐展是誰?我可不知道!你要攀交情慢慢攀,今日就算把‘一劍平秋’謝大俠搬出來,也別想在我這裏討到好處去。識相的乖乖把人交出來,大爺或許一個心軟,放你一條生路也未可知。”

圓性本來一直待在白馬寺中,極少在江湖上走動,這一次奉命捉拿叛徒林哀,本待拿個頭功,什麽講經堂、藏經閣的首座也來坐坐。沒想到林哀雖然被殺,白馬寺卻被鐘老大、小靳等人打得一敗塗地,顏面丟盡,一幹人等灰頭土臉地回去,被罰的罰,被貶的貶。圓性的戒律院首座之位也自然完蛋。這一口氣憋在心中實在萬難咽下,所以找個機會獨自帶了三個弟子出來尋仇。

但他經過這一次打擊,總算知道了自己其實也不象自己想象的那麽厲害,在江湖上遇上鐘老大謝誼那樣的人,根本吃不開,是以找到當年叛出白馬寺的二師兄李普仁,把小靳說成是林哀的關門弟子,學了多少多少功夫。李普仁大喜,當即跟他前來捉拿小靳。但到來後才發現,鐘老大的勢力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大,東平這一帶黑道幾乎都跟他有關系,特別是碼頭村,簡直就是他的天下,想要在這裏明刀明槍地動手,實在太過冒險。

幸好圓性之前從陸平原那裏得知小靳原來是個無利不求的販子,所以設下計策,故意讓小靳來貪這便宜,引他上鉤。他們耐心等了幾天,終於等到一個機會,而且小靳是一鉤就上。沒想到還沒來得及欣喜,就有人橫著插上一腳,想要坐享其成了!

李普仁微微嘆道:“對方也知道這小子的來頭,看來是有備而來,今日是不可能罷休了……”

圓性咬著牙道:“怎麽辦?”

李普仁道:“你說呢?”

“依老子就是先動手占起手!”

李普仁眼皮直跳,心中暗自盤算,俄頃方道:“對方看來志在必得,這十幾個人都非庸手……為今之計,只有擒賊先擒王才行了……六師弟,那小子別看年紀小,功力、見識不在你之下,你對付起來恐怕還是有些吃力……”

圓性最受不了激,怒喝一聲,道:“那就來試試!”雙掌一錯,飛身下了樓梯,直向那帶頭的年輕人沖去。李普仁心叫一聲好,操起長劍,在後面大聲喝道:“既然如此,不要怪我‘鬼煞’無情了!”

圓性的三名弟子見師傅已經沖上去,都齊喝一聲,提著齊眉棍沖。李普仁回頭向那賣參的老三和倒吊猴子使個眼色。那兩人會意,跟著李普仁大聲吶喊,卻不出門,只待有機會就提了小靳走。

圓性奔到那青年面前,縱身躍起,劈面就是三掌,正是自己最得意的“無相佛疊手”中的絕殺“羅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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