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石塊堆積起來的楚南國妖都，入了城立刻就立刻少了八分的粗獷，細碎散石鋪就的道路隨處可見。大概是天剛剛亮的原因，道路上的行妖還不多見，路的兩旁，可以看到那些剛打開鋪們忙碌的身影。

妖都內少見疾馳而過的騎兵隊伍，獸蹄敲打在碎石地面上的聲響也聽的分明，有好奇的妖探出頭來，卻也只能看到地行獸那寬碩的屁股以及揚起的塵灰。

“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城裏騎行。”一個小二模樣的小妖剛打開店門，好像被門口飛奔過去騎隊嚇到，於是探出半個身子，手插著腰朝著地行獸消失不見的方向罵著。

“小二，來一籠蟹黃包子。”

“好咧。”

生意上門，小二也顧不得之前觸的黴頭，麻溜地答應著端包子去了。

杜家二公子的騎兵隊伍在一處掛滿了白色花圈的黑色大門外停下了，那個名叫鐵柱的大漢下了地行獸，用手拍了拍門板。

“誰呀？”黑色大門拉開一條細小的逢，裏面依稀可以看到一只惺忪的睡眼。

“九叔，是我。”鐵柱側著身子，脫下頭盔的杜炎站在了門口，眉間微微皺起，似乎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

“哎呀，是二少爺，二少爺回來了！”被叫做九叔的仆人用力地推開大門，一邊大聲地喊著。

“九叔，其他人呢？”杜炎幫著一起推開大門，不知怎的，竟覺的這門要比自己離開的時候要重了幾分。還記得那時常帶著弟弟偷偷溜出門玩耍的時候，也是九叔幫著推門，當時只覺得九叔開門的動作慢得很，只是這門竟有這麽重嗎？

“二公子你歇歇，這些活讓小老兒來做就好了。”九叔明顯地楞了一下，才回答說，卻忘了自己還在推門，沒註意腳下，一不小心就踩到杜炎的腳背上。

“我是說其他的門房呢？我記得我走那會兒就是大青和二青看門了。你身上有傷，不早就讓你好好休養了嗎？”杜炎被踩到了腳背，也不以為意，只是有些奇怪。

“你說大少爺啊，大少爺上朝去了。”九叔說著有的沒的，“今年收成也不好啊，連酒的味道也有些發酸了呢。”

“都說老了這記性就變差了，二公子你剛剛說什麽來著？”九叔絮絮叨叨的，又說起來和年輕時候跟隨老將軍打仗的事了。

大門打開，宅院內是一片狼藉，父親平日裏最津津樂道的萬金購得的假山被推到，散落成滿地的碎石廢塊，原本一汪春意盈盈的碧綠荷塘飄著死魚殘葉，應該姹紫嫣紅的花壇只看得見土堆四散……

“爹，爹，爹！”

心急如焚的杜炎飛身沖如大廳，直接奔向父親的臥室。

一個白發紅袍的背影出現杜炎的眼前，手上還握著一柄寶劍。杜炎看得眼熟，可不正是自己十年前托人送給弟弟的神劍，用來做祝賀他成就大妖的賀禮。

“華兒，你不是已經上朝去了嗎？是有什麽東西落下沒拿？”杜老將軍緩緩轉過身，原本還在仔細端詳著手上的神劍，只聽哐當一聲，神劍落地。

“無常，是你嗎？無常，爹爹沒用，不能給你報仇……”語無倫次，杜老將軍兩眼婆娑，泫然欲淚，一步一搖，不可置信走向杜炎。“是爹爹沒用，報不了仇，你變成鬼魂回來看爹爹了嗎？”

白發黑甲，鐵劍紅袍，自從杜炎懂事起就少見父親有這樣的裝扮。母親還在世的時候，總會為父親仔細披掛，讓父親威風凜凜地去參加那些國慶盛典。後來，母親不在了，也有婢女細致謹慎地為父親穿扮，卻少見他掛在臉上的笑了。可是如今，那悲戚神色，也只有在母親去世的那一天他才在父親的臉上見過。

“爹。”

父子相擁。

“華兒，爹爹沒用，爹爹沒用啊！”

“爹，是誰殺了三弟，我這就過去給三弟報仇。”看著父親從頭盔中散落出來的白發微微顫動著，杜炎的心中一疼，咬牙切齒道。

“炎兒，你是炎兒？”杜老將軍立刻松開自己的兒子，僅僅抓著杜炎的雙肩想要看個清楚，只是他那渾濁的雙眼，卻露出了一絲疲悲傷。

“你怎麽回來了，不在北線領兵作戰，你回來做什麽？”杜老將軍想要大聲地呵斥自己的二子，聲音卻難像杜炎記憶中那樣響亮。

“我回來給三弟報仇，不管對方是什麽大人物，我都要給三弟報仇。“杜炎看著自己的父親，看著自己已經老了的父親。

“報仇，報什麽仇？”杜老將軍快速地抹去眼淚，好像之前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哪有什麽仇，你三弟殉職了。”

“殉職了你懂嗎，就像斥候去偵查一樣，不過他是去偵查魏國的間諜行動，被敵人發現殺死了。殉職，沒錯，就是殉職。”杜老將軍努力變地解釋著。“看，這是太子殿下親手給無常寫的悼文，還有你看……”杜老將軍打開了整齊地擺放在墻壁邊上的桐木箱子，晶石散發著的濃郁五行之力，金銀珠寶明晃晃地閃的杜炎神暈目眩。

杜炎一把推開父親遞過來所謂的太子親筆，上面印章紅的像血，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還有，還有呢，這裏堆不下，更多的賞賜我都讓仆人堆在後院了。”杜老將軍想要拉著杜炎的手去後院繼續看看，看看皇家做了多大的彌補。

杜炎仿佛腳下生根一般，仍憑杜老將軍怎麽拉他，他都不動彈分毫。

“也對，反正都在那兒，以後再看，以後在看。”杜老將軍見拉不動兒子，一拍腦袋，“你看我光顧著高興，還有件事都忘了說，你大哥已經被任命為禮部副尚書了，六星半的官階，這官都比你們老子都大了，高不高興，啊，高不高興！”說得動情，杜老將軍竟有些喜極而泣的意態。

“對了，你三弟啊，因為護國有功，朝廷正在商討給他一個爵位，這一下，家裏就你拖了後腿了，你可要股起點幹勁啊，多殺幾個蠻子，多立功，別到最後連你弟弟都不如。”杜老將軍也不知是笑還是哭著說，只是仿佛身上的鐵甲有些重，老將軍累了，倚著寶箱才能勉強保持著站立。

杜炎冷冷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嘴裏吐出四個字來。

“賣子求榮！”

“你說什麽？”杜老將軍的笑臉一下子僵住了，身子差點從寶箱上滑了下來，還好雙手反應得快，慌忙地抓緊箱子撐住了身體。這是這略顯笨拙的動作，看在杜炎的眼裏，像極了一個小醜。

“我說，你賣子求榮。”杜炎的臉上滿是怒意，“說，殺我三弟的是誰，我這就去殺了他！”

“逆子！”杜老將軍氣得有些哆嗦，自己的兒子居然敢這麽和自己說話，太不像話了。

“我也沒你這種賣子求榮的爹。”杜炎撿起地上弟弟的寶劍，“我的爹，是那個陪著妖皇殿下轉戰三千裏不曾下馬卸甲的杜三腸，是那個戰南羌寧腸流不止、死戰不退的杜三腸，是那個百騎破千軍，談笑飲血肉的杜三腸。”

杜炎拔劍出鞘，劍鋒指向自己的父親，“不是你這個貪生怕死，拿自己兒子的命換取富貴的杜三腸！”

“你，你，你……”杜老將軍用手指著杜炎說不出話來。

“老爺，二公子，小的給你們送茶來了，雨水前的茶葉，清香得很。”推開房門，一臉喜形於色的九叔端著茶水走了進來，卻看見二公子拿劍指著老將軍。

“二公子，你這是……”九叔一看被甩在地上的悼文，再看墻邊被打開的寶相箱，再看看父子二人的臉色，馬上就走到了二公子的身邊，“二公子，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一家人何必動刀動槍的。”

“我沒有這樣的爹！”杜炎擡手想要擋開想要拉下自己握劍的右手的九叔，卻不料手下力道重了點，把九叔直接推倒在地，一時之間，茶水落了一地，滿是瓷杯碎裂的聲音。

“少將軍！”門口聽到動靜的騎兵沖了進來，只見到滿目狼藉。

“滾出去！”

“把他帶走！”騎兵們正要退出去，杜炎又指了指地上的九叔。

房門再次關上，隔斷九叔不斷喊著的老爺、二公子的聲音。

“兵帶的不錯啊。”杜老將軍哪裏認不出其中還有幾個自己給杜炎指派的私兵，滿是嘲諷。

“總好過某些只知道賣子求榮的混蛋！”

杜炎同樣出言譏諷著，沒料到杜老將軍一巴掌扇在臉上，直接被巨大的慣性帶倒在地上。

”不是長能耐了嗎，怎麽不躲啊？”不光杜炎，杜老將軍也同樣驚異於自己的這一巴掌，嘴上卻仍然無情，“老子告訴你，就算你是大妖王，老子就是你老子，想打你就打你，想殺你就殺你。”

“想賣我就賣我是不！”杜炎側身看著這個無情的爹，握著劍的手背擦去臉上的血跡，居然笑出聲來。

“力氣不小，就是膽子不大。”杜炎站了起來，揉了揉臉，指著自己另一邊的臉，“這邊要不要也來一下。”

杜炎說著，朝這悼文上吐了一口血水，“這一巴掌打得好，從今天起，我就沒你這個爹，你也沒我這個兒子。你去享受你的榮華富貴，我去給三弟報仇，雖然他有個不像話的爹，但是至少還有我這麽個哥哥。”

杜炎握著杜無常的劍，走到了門口，又回過頭來，“老頭，真的不再打一下，以後就沒機會了！”說完就踹開門，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滾，帶著你的兵給我滾，我沒你這樣的兒子！”杜老將軍發著怒，一把金元寶砸在門上。

“老爺，就這麽讓二公子去了？”九叔避過飛濺的金元寶，小心地攙扶著老杜老將軍，一臉擔憂地看著門外。

杜老將軍發著呆，過了許久，才發出發出一聲重重地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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