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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這種劫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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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娘拆了身前的藍布長條,露出裏面色澤油亮,木紋柔和,非常有質感的木匣子,又打開木匣子,把裏面的一把破爛琴反過來,飛快扭掉琴柱,悄聲對拾京說:“身上帶錢財嗎,拿出來,還有香囊,都給我。”

拾京不知船客們為何騷亂,這會兒功夫,船上只他不著急,還指著她的琴,好奇問道:“是琴嗎?”琴娘見他還一副不急不趕的模樣,當時就想給他一巴掌,替他娘修理修理兒子,但這會兒不是修理兒子的時候,琴娘忍下來,不敢大聲引來其他人的註意,轉過他肩膀避開大家視線:“都有什麽快拿出來讓我藏起來!”

拾京揉著肩膀,他後背還有箭傷,琴娘扳他肩膀時,手抓到了他的傷口,拾京沒吭聲,四處一望,見船客們都在想盡辦法藏東西,他琢磨著應該是出問題了,想了想,從袖口摸出了葉老板給的錢袋遞給琴娘。

錢袋樣式普通,布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碎花藍布,系口的繩子是五色線,可能是葉老板心細,想著蒼族人喜色彩,找不出花布,特地找來五色線配。

看到這鼓囊囊的錢袋子,琴娘呆了一呆,罵了一聲:“娘的,就你有錢!”她快速拽過錢袋,倒出一點銅板小碎銀扔給拾京,繞緊五色線,塞進琴中暗格,又把他遞來的香囊放進去,擰上琴柱。

“待會江鬼來,就把你手裏這些錢板板給他們,圖個平安。”

“江鬼是什麽鬼?”

“你三歲嗎?!”琴娘徹底被他逼急了,終於不顧風度,按住他腦袋,在他頭上啪啪拍了起來,說一個詞拍一下,“劫船!劫匪,劫匪聽過嗎?!”拾京被她拍著頭,猶自好笑,還敢搖頭說:“沒聽過。”

琴娘覺得,這都是天註定。她年輕時因為身體緣故沒要孩子,雖嘴上說無妨,無兒自在,但夜深人靜時,確實也會祈盼老天送她個孩子,彌補她的遺憾。

老天有眼,但老天眼神應該不好。琴娘狠狠揍了一頓老天送到眼前的孩子,江鬼登船前,又抓緊時間給這孩子上了堂課。

“這也是一種買賣?”拾京大開眼界,乖乖坐在她身邊等江鬼收錢,“原來搶錢也算一種買賣?”琴娘斜眼看他,犯了老毛病,大談起這世道無處不是買賣的道理。

“靠你有的,換你沒的,大家都這樣,這是生存之道。你厲害,你要的多,給的少,你要沒人敢不給,江鬼就是這種。不過更厲害的,我說了你也不懂。天下一切無和有,都是它的,它讓你有,你不敢沒有,它讓你無,天底下任誰都不敢讓你有……”

她這番有的沒的聽的拾京又懵又暈,想起之前去蜜城路上聽到的兩人對話,學道:“多謝,受教了。”

他認為,什麽都聽不懂時,說這五個字不會錯。拾京在官話的學習道路上,似是比別人順暢些,總能抓住精髓。

江鬼客客氣氣的來收過路費了,小破船沒多少油水,但劫一條賺一條,小本買賣,風險還小,因為乘破船的都不是貴客,報官也無人受理。一來案子太小,辦了也不充官員功績,二來坐船的這些下九流,也無人真的關心他們失去的那點還不夠塞牙縫的錢,盡管那點小錢可能是這個人所有的積蓄。

江鬼們深谙生存之法,不惹惹不起的,這買賣就能長久做下去。

來收甲板上這些人錢財的江鬼是個抗大刀的小個子男人,來來回回劫的船也不下十艘了,最是清楚這些人會把錢藏哪裏,待到了琴娘這裏,琴娘大大方方開著琴盒子,指著琴說:“琴拿去當柴燒去。”

小個子拿起琴,晃了晃,沒聽到裏頭有聲響,抖了抖,又見無東西從琴中掉出來。

琴是把破琴,後山上隨處可見的木頭做的琴,活兒也粗糙,邊兒都沒磨平,琴板上也未刻字,一把素琴,當柴燒都嫌費事的琴。

小個子問她:“身上無銀?”

琴娘動了動手指:“靠我手和你手上的那把琴,下了船碼頭一坐,彈一首就能賺幾個銅板。”

小個子放下琴,打量了一眼木匣子,拎起來掂了掂重量,不客氣道:“賺錢不用這木匣子吧?”

琴娘跟拉家常一樣,大笑道:“好眼力,我就當圖個順暢,送你了,拿去吧!”

小個子把剛剛要來的錢往匣子裏一倒,道:“這位大娘是個爽快人!”

這稱呼讓琴娘頓了一下,笑瞇瞇看著他,暗暗問候他祖宗八輩。

只她這邊和甲板船艙中的哭天搶地不同。

收錢的江鬼到了拾京這裏,琴娘往後一躺,拍著拾京對小個子說道:“這是我認的兒子,兒子,把錢給這位大哥,讓大哥買酒喝!”

拾京和琴娘在一起,又生的漂亮,小個子接過錢,抓住他手輕飄飄看了,笑道:“喲,你兒子跟你打一處來的呀?長著模樣,就賺這點錢,你騙誰呢?站起來讓我摸摸身上。”

琴娘心中大呼失策,她把這茬給忘了,急忙在肚子裏翻個能搪塞過去的借口,卻不想,拾京開口道:“我被人騙了。”

他把袖子慢吞吞挽高,在琴娘目瞪口呆中,又把衣領內層的袋子翻出來,捏了捏,說道:“我被人騙財騙色,她錢到手,情也沒了,就扔下我跑了。”

小個子聽得一楞一楞,指了指他腰帶,本意是讓他解開衣服,拾京捏腰帶皺眉:“腰帶你看不出來是扁的嗎?你又不是看不見,我鞋子脫了,鞋子裏能藏錢,你檢查去。”

拾京從林子裏出來後,不得不適應穿鞋的生活,上船後他暈船,只覺得鞋子重,勒著他的腳,頭更暈,索性把鞋脫了。

這會兒他拎起鞋,舉到小個子臉前:“你翻。”

拾京裝傻裝的渾然天成,小個子以為他是思歸樓裏的,人都有劣根性,知道是做這行的,哪怕不好男色,也會去調侃侮辱,以此取得上位欺壓下者時的滿足感。

可拾京的表情動作包括他的話,都能把人心裏撩起來的那點火給拍滅了,因為太傻。

“行行行,知道了。”小個子放過了他,仍是賤了一嘴,“我算是知道你那恩客為什麽會睡了你就跑。”

人一走,拾京閉眼休息。琴娘歪頭打量著他,開始瞎琢磨,忽就想起以前在連海州思歸彈琴時,興致起來,要教一個小相公彈《九天蒼龍吟》,小相公卻偏要學《嬌艷詞》,她勸小相公眼光要長遠,人怎能只顧眼前生意?小相公說,琴娘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吧?你不知,這行當裏,花錢買皮相的客人可欣賞不了何為才氣何為璞玉,他們要的只是一個爽字,什麽真才實學風雅清高,又不是考學,都沒用。幹我們這行的需得知道一個道理,真的漂亮有才學那些恩客是對你沒興趣的,想要銀子,還不如迎合恩客,唱艷詞放低身段討個寵。

琴娘一時感慨,想起身邊這個傻兒子,問道:“小京,你父母都是什麽人?”

拾京睜開眼,卻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只好說道:“我是蒼族人,阿爸是阿媽撿回來的。”

“稀奇,你阿爸是做什麽的?”

拾京也聰明了,不給她解釋那麽多,只半真半假道:“木匠。”

“你讀過書嗎?”

“沒有,阿爸念過故事。”

琴娘探問:“念過什麽故事?你挑一個最喜歡的,講給阿娘聽。”

拾京給她講了一個老虎與兔子,吃與被吃,天道規則的故事。

琴娘聽完,看著天真的傻兒子,說道:“你父親絕對不可能是木匠。木匠不識字,也不可能看過《明鏡鑒》。你講的故事是前朝永泰年間,延文帝教給她女兒的故事。你父親不僅看了,而且懂,還把王權傾軋下的生存之道教給了你,怎麽可能只是個手藝人?”

拾京把她說的話記在心裏,又問:“這故事,都有誰知道?”

“讀書人都知道,但多是提醒自己要心存憐憫,時刻提醒君王莫要做暴君,行逆民心之事。你父親……挺有意思。”

故事只是個虎無緣無故吃兔占地的故事,至於拾京補充的什麽吃與被吃,天道規則,這是他父親對故事的一種解讀。

王權傾軋,不過是天道規則,奪則生,躲則死,不僅是老虎,兔子也一樣。

真是有意思。

“傻兒子,跟娘說說,你怎麽理解?”

拾京道:“虎吃兔,生存本能。兔反抗,也是生存本能,都平常得很。”

“……既然平常,為何喜歡這故事?”

拾京默了一下,說出了三歲小孩說的話:“因為當時我養了一只兔子,阿爸講完故事,我們就把兔子吃了,印象深刻。”

“只因這個?”

“嗯,喜歡就喜歡了,平常的事,還需有特別的緣由嗎?”

琴娘笑他:“這你倒悟得快,放人身上你卻不懂了。你是真傻還是裝的?”

這是好多人跟他聊到最後必會問的話,拾京已經不想去回答這個問題了,只輕輕嘆息,淡淡無奈,認了:“你們都隨意吧。”

琴娘忽然說了句:“你這孩子,像山水畫,山清水秀悅心悅目,但又不過了分寸,有留白,挺好的。你爹娘養出了個好苗子。”

他們倆,倒不像坐在正在被打劫的船上。

江鬼也搜刮的差不多了,臨走時,小個子到艙內又掃了一遍,找出了墻角尿桶低下藏在凹槽裏的一張疊成小塊的銀票。

他把銀票揣懷裏時,張河山終於抑制不住,撲了過去,求江鬼放過,小個子江鬼道:“誰管你上京會不會餓死,還自作聰明藏尿桶,都是你這不孝敬東西,爺這五十兩票子上都是尿騷。”

若不是為了錢,尿桶誰願碰?

小個子當下提著張河山領子,就要把他往尿桶裏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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