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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延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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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京聽到張河山的求救時, 就跳了起來要跑去看。

琴娘反應也算是快的, 可這個不聽話的傻兒子太靈活, 她抓了個空,只好睜眼看著拾京赤腳從甲板上的人群縫隙中跳過去,倚在艙門口, 問裏頭的江鬼:“欺負人?你們現在是在幹什麽?你們這樁買賣都拿了這麽多銀子了,怎麽還要?”

琴娘當時就想操起手邊的琴, 狠狠拍在拾京腦袋瓜上,讓他開竅點, 這到底是個怎樣的孩子?他到底是聰明還是傻?

張河山見有人來,嘰裏呱啦喊救命, 抱著船柱不松手:“我就是一個想去京城看看的學生,這是我全部家當……”

讀好書能謀生,然而讀書的過程中不好謀生。張河山如此心疼銀子,正是因為這五十兩銀子沒了之後,他京考夢碎, 只能回家從零開始。

若他無兒無女,只他一人, 從零開始也能咬咬牙撐過去,可他有三個孩子,這三個孩子都要吃飯要讀書。

張唐跟只小老虎一樣,沖過去咬著小個子的手,連咬帶打:“放開我爹!你放開我爹!”

小個子大喝一聲,掄起胳膊把張唐丟了出去瞪眼道:“再喊老子把你們都溺死在尿桶裏!”

其他江鬼只當看個樂, 站在艙門口嘻笑著同伴。

“磨蹭什麽,快按了走!沒聽老八吹了多少次哨子催了嗎?”

拾京總算是看出來這個江鬼要做什麽,他道:“他是父親,又是讀書人,你怎能如此侮辱他?”

“對啊,我是讀書人啊!”張河山委屈湧上心頭,這會兒還有女兒看著,更是難堪無助,大哭道,“讀書人卻淪落到被你們這些江鬼折辱……”

“讀書人?讀書人很稀罕嗎?洪澤上下千百個讀書人,功成名就之前都是個屁,屁就不要把自己當回事,還清高……清高你坐這船!有孩子還敢帶著上賊船,好嘛,帶著孩子往刀刃上撞,爺爺就成全你!”

江鬼繼續拖著張河山,若說他之前只是存了要侮辱這窮學生取樂的心,那麽現在就是動了殺心,真要把張河山溺死在尿桶。

拾京楞了楞,又跳到琴娘身邊來,琴娘驚奇,以為他明智的選擇放手不管了,結果卻見他拿起自己的琴,抽了弦,手指繞著琴弦,完全不給她反應的時間,風一樣跑進了船艙,勒住了小個子脖子,小個子松手護脖子,拾京輕輕一拽,他就跌倒在地,這次成了拾京拖他。

張河山擦了眼淚,打著顫連忙爬開,父女倆縮在墻角,劫後大哭。

此事難善了,江鬼們紛紛上前抽刀就砍。

巫族被外界人稱巫蠻,意思是說他們又可笑又狂慢,血裏流淌的就是一股蠻勁,天生不怕血,同伴之間幹架就如同野獸,見血是常有的事,更別提對待敢亮刀砍他們的敵人。

琴弦在拾京手上如無形的刃,直截了當就朝江鬼們的喉嚨處割。

也是到用琴弦時,拾京才想起,自己的手指還沒好。

拾京掰斷自己手指逃脫枷鎖後,青雲營的醫師給他做了簡單的處理,沒幾天拾京就嫌限制他手上的動作,自行拆了繃帶樹枝,南柳跟他說過,傷筋動骨一百天,讓他好好養,他撇撇嘴角依然我行我素,主要他手閑不住,紮著繃帶木夾影響他其他手指活動。

剛把繃帶夾板拆了時,做什麽事時總會忘了拇指受傷,無意碰到時還會疼,後來習慣了也就不疼了,只是拇指一直豎著,無法彎曲。拇指使不上力,琴弦的殺傷力就大打折扣,無法一擊斷頭,拾京很不滿意,可在旁人眼裏,脖頸噴血也可怕的很。

這下是真沒人把拾京當小相公看,哪家小相公會眼都不眨的殺人?

停靠在旁邊的鬼船知道事情有變,立刻降旗,船上的江鬼們一個個亮了刀,準備屠船護他們在這行的名聲。

鬼船上的老大扔了一枚水雷,作為屠船前的示威。

琴娘臉色驟變,這下拾京慘了,可能會被當作罪人,背上整條船的命債。

水雷過後,琴娘搶先喊道:“閣下是江州漕幫還是洪洲漕幫?”

那船老大見她氣度不凡,思索片刻,吐出兩個字:“江州。”

琴娘一拱手,揚聲道:“失敬,可是敏湘舵下的兄弟?我是連海州的延半江,與你們江州漕幫的敏船主是心腹之交。”

船老大瞳孔微張,疑道:“延半江?”

琴娘身後的船客倒吸一口冷氣。

“可有證明?”

琴娘笑道:“哦?這十三州,除了我,可還有誰敢說自己叫延半江?”

這話倒是不假。

延半江是前朝舊黨,多年來在東南三州活動,帶領東南三州漕幫多次劫朝廷鹽運船,建元八年東南江戰後,延半江全身而退,名聲大噪,也成了朝廷懸賞緝拿的頭號重犯。

她的項上人頭價值千金。

沈默片刻,那船老大道:“既然是半江俠士,我們這行的規矩你肯定也清楚,命債命償。我損多少弟兄,你那船上就要補上多少。”

琴娘笑道:“好說好說,不過這船我既然坐了,這上面的人,我自然是都要保的,不如這樣,我也好久沒開張了,今日船主高擡貴手,開業前圖個吉利……”

她話未說完,轉了視線,看到由北而來的船和它掛的旗幟,臉色又是一變。

拾京半身噴濺上的鮮血,拖著那幾個江鬼從船艙出來,把他們並排放在甲板上,身邊一個敢上前的船客都沒有。

他過來還琴弦,擦了臉上的血點,見琴娘和對面船上的人都扭頭看著北邊的船,問道:“阿娘在這裏做什麽?”

船主和琴娘都顧不上他了,他們一個個凝眸望著那個打北邊逼近的船,那艘船碩大堅固,船身載八門大炮,船頭站著背著火銃的兵將,龍旗高高飄揚。

士兵喊話:“水道查檢!通行諸船速速停靠!”

琴娘懊悔不已。

這是朝廷的巡檢船,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她把自己的江湖諢號公之於眾後,它來了……

它若早來一刻,江鬼也不敢放肆劫船殺人,她也能蒙混過去。偏偏……

琴娘看了拾京一眼,一句話未說,果斷跳江,入水如化龍,不久之後就不見了蹤影。

拾京還未回過神,又見對面江鬼撲通撲通像餃子下鍋,不一會兒走的幹幹凈凈,只剩一艘船。

巡檢船上將士揮令旗如斬,一旗沈下,船身中伸出一門大炮,炮擊江面,炸出許多江鬼,漂浮在江面上。

拾京從未見過火炮,此刻睜大了眼,也不躲驚濤駭浪,不堵耳朵,就這麽直楞楞盯著。

連發三炮後,拾京在的小破船搖搖晃晃,有船客大叫船艙進水,要沈船了。

拾京異常冷靜,將琴娘的琴拿在手上,在搖晃的船上保持平衡,眼不離船炮。

巡檢船慢慢靠近,船身高大,將士高高立於上面:“所有人,立刻上船檢查。”

這艘帶著八門炮的大船降下船板,小破船上的船客別無選擇,一個個排隊上船。

拾京懵懵懂懂,也跟著上了船,登船口兩旁直立著背火銃的兵,胸前整整齊齊掛著兩排彈藥。

一士兵守在登船口,讓登船人重覆他的話:“風神教李大風是騙子神棍王八蛋。”

前頭幾個船客都順利重覆,到拾京前頭那人時,那人磕磕絆絆極不情願,閉上眼重覆:“風神教李教主……”

“拿下!”

這船客就旁邊士兵鉗住脖子押了下去。

拾京重覆完,問把守的士兵:“為什麽要說這話?”

把守士兵推著他,不耐煩地把他推上船,木著臉:“下一個!重覆!”

拾京旁邊的一個船客把他拉過來,小聲說:“你不知道?”

“知道什麽?”

“昨天登船前就有人說啦,神風教刺殺儲君和公主,儲君重傷,恐怕要不行了。皇帝震怒,全國緊教嚴抓教徒呢!”

神風教拾京知道,可他不懂為何這麽抓:“為什麽重覆那句話?”

“神風教隱秘不好查,你問他是不是教徒,他肯定說不是,但教徒都虔誠,把教主當神供。你敢連名帶姓罵自己的神是王八蛋?”

拾京哦了一聲,換位到溪清溪砂他們身上,若是讓他們罵溪水母神,他們能給你拼了,於是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這辦法不錯。”

那船客壓低聲音:“小哥不是思歸樓的吧?會功夫,挺狠,跟著延半江學的?”

拾京聽不懂後半句,只回答了他的前半句:“不是。”

那船客嘆了口氣,說道:“可小哥之前也太魯莽了些,你不去管就是了,我們整船的認差點因為你,集體腦袋搬家。”

“為什麽?”拾京問他,“明明江鬼是在欺辱人,都說要溺死他了,你不救,他不是就死了嗎?”

那船客道:“我們又能怎麽救他?自保都難,哪裏還能保別人?”

拾京想起阿爸的話,說道:“寧在黑暗中燃吾身之熱血,為人帶來光亮,也不能對暴虐視而不見,麻木不仁。”

那船客笑了一笑,似是笑他天真,說道:“小哥家裏教的好,定不是我們這種窮苦人家出來的。我們這種人,忍讓是懦弱,反抗是魯莽無腦,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又會被當作麻木不仁。既然怎麽做都是錯的,那還是保命吧,要什麽熱血。”

登船口又捉到一名隱教徒,那教徒寧死不重覆,抓著守衛肩膀質問他:“我教做了什麽事,讓你們這般侮辱?!什麽邪教,我大神風護佑洪澤大地,豈是你們這些王權走狗能罵的!我呸!公主儲君我才不管,你們有本事朝我教下手,你們有本事真的去抓延禧帝的舊黨啊!”

他指著拾京:“延半江的幹兒子還在這兒,你們把他放進來不管的,倒是要來關押我們這些百姓和虔誠的教徒?!”

將士回頭掃視一周,問道:“哪個是延半江幹兒子?”

眾船客默不作聲退後一步,看向不明所以一臉茫然的拾京。

將士眉頭一皺:“都拿下!關起來!”

士兵上前按住拾京肩膀,押著他朝下艙走時,拾京問道:“延半江是誰?琴娘?”

士兵沒有回答,打開艙門,把他推了進去。

遠在朔州的昭陽京。

南柳醒來後,一言不發地坐在北舟床前,僵坐了一天,別人問話也不回應,像是丟了魂。

皇帝心中大痛,最後狠了狠心,抖著手一巴掌扇在她臉上,才把她驚醒。

南柳抓著皇帝的袖子,微微笑了笑,流著淚對母親說道:“他還活著……活著就好……”

只是,她的魂也沈睡了一半,再也喚不醒。

作者有話要說: 同志們我來了。

感謝你們的買活錢醫藥費。

北舟,我攜 林鏡君,板牙,瀟瀟酥,待紅衣靜客,未央遺雲,無敵蒸蛋糕,巫覡,看你來了。

嗯,你好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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