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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猛的掌風直直拍向任繼業頭頂。

任繼業絲毫不懼,擡手迎上,兩人於電光火石之間已經飛快交換了幾招。

在場眾人大多已覺眼花繚亂,根本看不清兩人招式,並且因為兩人交手,掌風凜冽如刀,刺痛肌膚,且呼吸不暢,不由得紛紛後退。只有夏小喬還不覺得難受,且能看清任繼業稍占上風,而車中縱身出來的那一位,她其實在護衛之中見過,似乎旁人叫他廖叔,卻並不知道此人武功竟如此之高。

任繼業和廖叔就這樣肉掌對肉掌接連過了二十幾招後,他忽地醒悟過來:“你們在拖著我!梅定賢去了哪裏?”並在擋開廖叔一掌後,縱身撲向第一輛車。

廖叔緊隨其後,不停襲擾,卻還是讓任繼業掀開了車簾,與裏面的徐老和棋癡對上了臉。

任繼業一看車中三個老頭,兩個正在旁若無人的下棋,餘外一個滿身酒氣睡得香甜,還打著鼾,竟絲毫不在意外面發生了什麽,更不曾把他放在眼裏,不由惱羞成怒,擡手就要打死這三個礙眼的人。

幸好此時廖叔已及時趕到任繼業身後,一招足可開碑裂石的掌法直拍向他肩頭,任繼業矮身躲避卸力,仍想一掌將這輛車打個粉碎,並殺了車中的三個人,偏在此時,一個巨大的暗器伴隨著驚呼從另一邊向他襲來。

任繼業頭也不回,一掌拍出,等那“暗器”如斷線的風箏般向遠處墜落時,才發現那竟是他的一個手下。他吃了一驚,能將一個成年男子當做暗器扔出來,還如此勢大力沈,已非常人,更不用提他的手下都經過他精心調/教,極少會如此輕易被人制住扔出來,且連一聲示警都沒有。

他沒有想到這一行人裏潛藏了如此之多的絕頂高手,正又驚又怒的去看始作俑者,就見一道鬼魅般的影子直直向他沖來,任繼業此時背後有廖叔剛猛掌風逼迫,迎面又來一位勁敵,只能拔身而起,放棄殺人的念頭。

卻不料那道影子並沒有襲擊他的意思,反而跨上馬背,駕著馬車向前疾奔,任繼業正驚愕,一道森寒刀光已經向他籠罩而來,正是夏小喬。

剛剛任繼業轉變的突然,夏小喬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又看到宣謀終於出現,就沒搶上去幫忙,這會兒宣謀駕車疾走,顯然是為了保護幾位老人家,她怕任繼業還要追上去傷人,忙上前牽制阻攔。

與此同時,廖叔也抱著同樣的心思上前與夏小喬夾攻任繼業,任繼業一人應對兩名高手,一時也難脫身,只能盡力應對。

另一邊宣謀駕著第一輛馬車向前疾奔,師無語當機立斷,叫傷者上了第二輛車,也跟著宣謀向前沖,她自己則帶著沒受傷的護衛留下來與上前阻攔的黑衣人交手。

兩名騎在馬上攔路的黑衣人見狀正待迎戰,就見漫天鞭影當頭籠罩而來,並在還沒分清虛實之時,已經齊齊被纏住脖子、從馬上拖了下去。

宣謀將手上兩條鞭子綁在一起,掛到了馬鞍上,然後駕著馬車、拖著那兩人又向前奔了一段兒,才忽然勒馬停住,自己跳下馬去,說了一句:“換個人駕車。”然後就如狼入羊群一般沖進了正跟師無語等人交戰的黑衣人之中。

夏小喬與任繼業實打實的過了十幾招,正覺得自己對斷水裁葉刀法有了新的領悟之時,就聽見四周不停傳來慘叫,她抽空瞟了一眼,只見宣謀身法飄忽的在黑衣人中穿梭自如,且一路過處血花四濺,黑衣人倒地哀嚎的同時,身邊皆多了斷手斷腳。

她見到此景不由一怔,手上刀招就遞得慢了些,任繼業趁此機會一掌逼開廖叔後脫身而走,他身法也是極快,轉瞬之間,人已經到了幾丈開外。

“很好,今日之事,任某人記下了,改日定當登門拜訪桃園寨,好好報答。”最後四個字,任繼業幾乎是咬牙切齒般說出來的。

聽他將“桃園寨”提了出來,顯然是已經打聽過他們一行的底細,此時本該有個桃園寨的人回話,方才不顯得己方勢弱,但夏小喬和宣謀都不是桃園寨的人,就連師無語也不完全算是,師無絲又傷重,已經坐著車走遠了。夏小喬思量了一下,正待開口答言,廖叔忽然接話了。

“客氣了,桃園寨上下必當時時恭候大駕。”

任繼業遠遠站定,冷哼一聲:“你用的是大力金剛掌,莫非是少林門下?”

廖叔雙手籠袖,回道:“老朽廖東來。”

夏小喬聽了沒什麽反應,任繼業卻是一驚:“你是廖東來?伏虎羅漢廖東來?”

廖東來淡淡一笑:“老朽早已破戒還俗,羅漢之名,不覆存矣。”

“桃園寨果然臥虎藏龍。”任繼業吃驚之後,只剩冷笑,“那個小姑娘呢?師承何人?”

夏小喬在廖東來接話之後,就走過去查看師無語的傷勢,聽任繼業問到自己頭上,只淡淡答道:“我是個無名小輩,任前輩不問也罷,任前輩若有指教,只管來桃園寨。”

因任繼業脫身而去,黑衣人又見識到宣謀的可怕之處,已經紛紛盡己所能逃到了任繼業身邊。宣謀倒也沒追擊,就那麽渾身是血的站在一地死傷枕藉的黑衣人中,聽任繼業不急著走,反而問東問西,就在夏小喬答完之後,笑問道:“怎麽不問我?”

任繼業與宣謀之間隔著至少十丈的距離,但宣謀身上森冷血腥的氣息卻讓任繼業覺得直撲面頰,幾乎不寒而栗。他為這種感覺深深惱怒,便冷哼道:“你不用問,很快就會是個死人。”

說完狠話,任繼業立即飛身而走,並遠遠丟回來一句:“你們桃園寨只怕還不知道惹上的是什麽麻煩。梅定賢就算活到今日,也不過就是多了一位神醫在世,惹不來什麽禍事,但他手中的《自然經》卻是人人覬覦的道家寶典,加上他已經活過了一百二十歲,呵呵……”兩聲冷笑後,連好手好腳的黑衣人也走了個幹凈。

廖東來不甘示弱,聚氣攏音回道:“就算這世上真的有《自然經》,你這閹貨也練不成,你急的什麽?”

夏小喬那裏已經幫師無語取出了肩頭暗器,並發現暗器上有毒,給她吃了一粒解□□丸,讓她自己運功調息後,轉頭埋怨宣謀:“你怎麽磨蹭到這時才出來?師二哥受了重傷。”

宣謀正在脫他那件染血外袍,聞言答道:“又死不了,怕什麽?”

廖東來也走向宣謀那邊,隨手揪了兩個斷了腿正在呻/吟的黑衣人去逼問,並示意護衛們把剩餘還活著的都殺掉。

夏小喬只望了一眼那遍地血腥,就忍不住轉了頭,她在修真界見識過的爭鬥不少,但極少有這樣血腥的場面,修士殺人多半都不喜歡見血,他們有的是法子讓人痛苦死去,卻不見一丁點血跡。所以那一片鮮紅實在讓夏小喬有些難受。

宣謀脫掉外袍,擦幹凈手,轉頭去停放在一邊沒人管的行李車上找了件衣服穿上,那衣服不知道是誰的,他穿著稍微有點短,袖子也不夠長,看起來頗有些滑稽。

可他自己渾不在意,走到守著師無語的夏小喬身邊,語氣刻薄的說:“你到現在還沒看出來麽?你我就是琴癡算計中用來拖住任繼業、保護棋癡他們的棋子,而正主早已經金蟬脫殼。小師為什麽不跟我們一起追上來,你該明白了吧?”

“你是說……”夏小喬聽了他的話,冷靜下來仔細一想,果然是這麽回事!

昨日任繼業登門求醫,梅元化婉拒,之後他們可能意識到遇上了舊識,怕節外生枝,幹脆整裝,當天就出了襄陽城。

但車隊難以藏匿行跡,所以他們就在車中換了人,梅元化和琴癡、葛中三人只等車隊離開,吸引了對方的註意力,再喬裝改扮另選一條路走,這樣化整為零,難以追蹤不說,還有充足的時間擺脫任繼業。

而襄陽城又有絕佳的第二條路:水路。從漢水一路東去,他們有許多地方可以下船,下船之後又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可以走,等任繼業反應過來再去找人時,無異於大海撈針。

至於夏小喬他們三個,估計琴癡一是不太信任夏小喬和宣謀,二是怕師無語師兄妹和廖東來牽制不住任繼業,沒保護好棋癡等人,真出了大事,所以留下訊息指示他們二人來追車隊,卻說另有事務交代師無言,讓師無言跟上他們三個老人,好方便照顧保護,畢竟琴癡一人保護兩個不懂武功的老頭,還是不夠周全的。

夏小喬並不傻,只是關心則亂,且情勢一直危急,這才沒有細想,現在宣謀點出關鍵,她自然轉念之間就把整件事想明白了。

“你就是因為這個一直不肯出手?”她不由問道。

宣謀道:“不弄清楚出了什麽事,我為什麽要白費力氣?”

夏小喬又問:“那你就眼睜睜看著師二哥被那老不修打傷?”她實在很討厭任繼業,所以連名字都不叫,幹脆叫“老不修”了。

“他被打傷是他學藝不精,而且這是他師父安排的,與我什麽相幹?”宣謀無論是語氣還是神色,都極其淡漠,“要不是任繼業要殺徐老頭,我才懶得做這冤大頭,管這些閑事!”

他像是真的生氣了,夏小喬想了想,也覺得心裏有點不舒服,就回頭看了入定運功的師無語一眼,拉著宣謀走到一邊,聚氣傳音問道:“你覺得,小師也知道實情麽?”

“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宣謀反問。

夏小喬也說不出怎樣,但是如果師無言也知道實情卻不告訴他們兩個,她心裏總是會更不舒服一些。

“其實這事也能理解,畢竟我們是外來的,不如自己弟子和寨子中的人可信。但……”她想替琴癡等人說句話,到末了還是有些委屈,說了個“但”字。

宣謀毫無顧忌,接道:“但我們總不會無緣無故的去幫任繼業。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既要我們出力,又不肯告訴我們實情,這是拿你我當傻子玩弄於鼓掌之中了。也罷,就此分道揚鑣正好,我去追徐老頭,徑去蜀中,你呢?”

夏小喬有點遲疑:“師姐姐和師二哥都受了傷,萬一任繼業去而覆返……”

“他一心想要的是梅定賢和那什麽經,怎麽可能還回來找這些無關緊要的人的麻煩?”

夏小喬還是很難就此丟開手不管,恰好此時廖東來走了回來,向他們說道:“原來任繼業是襄州刺史任玉棟的叔祖。”

果然,夏小喬想起廖東來先前說過的話,忙接著問:“我聽您說,這個任繼業是閹人?”

“對。他不是什麽好人,年輕時不知何故被施了宮刑,差點沒死了,後來機緣巧合之下學了赤焰掌,還練了上乘內功,很是橫行江湖了一段時日,直到三十年前被武當掌門重挫,才銷聲匿跡。”

“那麽他如今有多大年紀?又怎麽會認定梅爺爺就是神醫梅定賢?”夏小喬忍不住問。

廖東來答道:“他成名時已經有四十歲,現在至少已過古稀,至於他為什麽有這個認定,我就也不清楚了。”

任繼業七十多歲,假設梅爺爺真的是梅定賢,已經超過一百二十歲,他們之間年齡差距足足有五十歲,怎麽可能有交集?不過,葛中有提過,說梅爺爺已經三十年不曾南下,三十年,莫非,“莫非三十年前,梅爺爺醫治過受了重傷的任繼業?”

廖東來仍是答道:“我真的不清楚。這些事情就算問大當家也是一樣,幾位老人家的來歷過往,如果他們不說,我們是不會問的。桃園寨能有今日,幾位老人家功不可沒,是以不管他們過往如何,都是桃園寨的功臣元老,桃園寨從上到下銘記在心、不敢或忘,也會盡一切力量保幾位老人家周全。”

宣謀插嘴嗤笑道:“你們欠他們的,我可不欠。”說完再次問夏小喬,“你是留下,還是與我同行?”

夏小喬嘆了口氣,並不答話,先對廖東來說:“廖叔,我們去桐柏山也有些收獲,這武林大會毫無疑問與任玉棟有關,其中詳情,師姐姐也知道,你可以問她。另外他還逼迫涼州馬場賣給他戰馬、借給他騎師訓練騎兵,他雖然一時沒有反叛的實力和決心,卻居心叵測。煩勞你傳信給大當家,再請他以我的名義給謝榮民寫一封信,將此事告知。”

“夏姑娘……”廖東來聽到後來,發覺她這是要走的意思,忙開口解釋,“事起倉促,二位當時又不在城中,無法細細商議,我們這才定下兵分兩路的計策,並無不信任二位的意思……”

夏小喬卻說:“廖叔放心,我沒有怪你們的意思。只是既然已經分了兩路,也就不妨再分三路,這裏有廖叔坐鎮,本來也不需要我再留下多事,我和老宣心急,想先走一步,師二哥、師姐姐等人,就勞您照顧了。”

廖東來跟她和宣謀並不熟悉,有心勸解,卻說不出什麽來,師無語又還沒調息完畢,只能眼睜睜看著二人施展輕功離去。

夏小喬心裏的郁郁,其實與宣謀還有些不同。宣謀不喜歡作為棋子被利用的感覺,她卻覺得此事沒那麽嚴重,讓她如鯁在喉的,其實是她把自己想的太重要,將一行人的安危擔在肩上,覺得責任重大,末了卻發現,一切不過是假象,在那些看似平平無奇的護衛之中,關慕羽早就安排了廖東來這樣的高手。

而且肯定不止廖東來一個。她回想起追來路上看到的押送貨物的鏢隊,在群龍無首的情況下仍整肅如常……,是她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她沈默著跟宣謀一同追上離開險地的車隊,宣謀上前與徐老說了幾句話,徐老就下車換馬,要跟他們一起走。

“我早就不耐煩坐車了。”

夏小喬有點不放心:“您能受得了這顛簸麽?”

“坐車更顛簸,走吧。”徐老迫不及待的說。

夏小喬又去看了一眼師無絲,見他正滿頭是汗的昏迷著,她幫不上忙,只能叫護衛們等等師無語他們,然後與棋癡道了別——賀酩還醉酒昏睡著。

棋癡脾氣一貫不小,這會兒卻並不多問,只點點頭,就讓他們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兩更並一更了~

我今晚火車回老家,路上要兩天,所以至少有兩天不能更新了~大家看到更新提醒再來看吧,麽麽噠

☆、晉江VIP

自與師無語等人分開後, 夏小喬一路策馬狂奔, 直到馬兒跑不動了才緩緩停下來。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只見前方有一座山勢平緩、草木莽莽的小山, 山腳下還有一條丈許寬、清可見底的小河蜿蜒流過。

夏小喬回頭望了望,並側耳傾聽,確定沒有宣謀和徐老跟上來的聲音, 幹脆跳下馬, 牽著馬兒信步走到河邊坐下。

她有點茫然。在桃園寨過年那一個月裏,夏小喬仔仔細細想過了今後的打算,廟堂上的事, 她固然能接觸得到,也能施加一點影響,卻並不是她的首要任務。她當初想四處游歷,一是想開闊眼界, 二來也是希望能做些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事,聊慰從前在修真界有心鋤強扶弱卻做不到的郁郁之情。

之後幾個老人要與她一同出行,關慕羽又托付她幫忙照看老人們, 她就自然把這些當成責任擔在了肩上,同時也把桃園寨的事當成了自己的事一樣在意, 可今天發生的這一切卻讓她覺得自己太自以為是了。

沒錯,回到下界後, 她僅憑練氣期修為也足可笑傲江湖,甚至引起多方勢力的註意,還有人對她另眼相看、想延攬她至麾下幫忙, 不敢拿她當一個普通的十七歲少女一樣相待,這使得夏小喬自己也產生錯覺,以為自己真的有那麽舉足輕重,因此而加倍賣力,希望能做到盡善盡美。

可很多時候,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她能憑借武功高明而讓人另眼相看,也同樣會讓人心生疑慮,想不通她這樣一個少女是怎麽練成這樣的武功的,並且懷疑她明明有這樣的本事,為什麽不圖名利的為桃園寨出力,她表現的越毫不推脫,性情多疑的人就越會懷疑她別有所圖。

也許關慕羽不會這樣,但他畢竟還有下屬——桃園寨的首腦,夏小喬也並沒有全部見到,起碼那個二當家就從來沒在她面前露面過。

幾個老人家也是一樣,梅元化也許是真的光風霽月,葛中也可能是真的正大光明,但其他人呢?至少琴癡從頭到尾就沒有相信過她。

夏小喬忍不住嘆了口氣,隨手撿了兩個小石子丟向河裏,她本來並不在意這一點的,畢竟要建立信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在任繼業這件事上,她還是被這種排除在外、且加以利用的做法傷到了。她覺得自己很像一個一廂情願、傾心美人的思慕者,正應了那句“本待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

罷了,是她想錯了,她就該獨來獨往走遍天下,不與人深交,誰讓她有秘密呢?

正自暴自棄,身後終於遠遠傳來馬蹄聲,夏小喬沒有回頭看,自顧從青囊裏取了水出來喝了幾口,又偷吃了些點心,在河水裏洗了手,宣謀和徐老才終於出現在視野裏。

兩人馬速都不快,晃晃蕩蕩到了夏小喬跟前時,天已近黃昏,緋紅霞光灑了滿河,紅艷艷的十分好看。

“河對岸好像有個村子,要不今晚就去那裏投宿吧?”宣謀擡馬鞭指指東南方。

夏小喬很沒所謂,答應之後就上了馬,跟兩人去村子裏找了一戶農家借宿。

這一天大家都有些累,在農家吃了飯就早早睡了。第二日繼續趕路,夏小喬還有點郁郁不樂,宣謀無事不開口,徐老雖然比夏小喬想的騎術要好、身子骨也健壯,但跟著他們兩個趕路還是有些吃力,時不時就氣喘微微的,自然也沒氣力說話。

三人沈默著趕了一天路,傍晚又在一個農家借宿。這一家比昨日那一家富裕些,宣謀嘴饞,看見人家養著雞鴨,就拿了錢出來死說活說讓人家殺了一只鴨子,然後攛掇徐老親自下廚,做一鍋老鴨湯,還殷勤的先給徐老按摩了一番筋骨。

徐老受用過了,叫宣謀給他燒火,讓夏小喬去幫著主婦削薯蕷,然後切成小塊,他自己把鴨子料理好下了鍋,等湯鍋滾了,就一邊撇浮沫一邊跟夏小喬閑聊,問她有沒有學過做菜。

夏小喬自然沒有學過,徐老就給她講煮湯的秘訣:“煮湯最要緊是耐心。凡是肉類,無論雞湯鴨子湯還是牛肉湯羊肉湯,都難免有浮沫,須得耐心的一層層撇去。再一個就是浮油,這積年的老鴨肥啊,你看,水一滾,就是一層油,這油要另外撇出來,免得湯水太膩。浮油留著,等腌了酸蘿蔔,用這鴨子油燴酸蘿蔔又是一鍋好湯。”

浮沫撇的差不多了,主婦泡的筍幹也可以用了,徐老切了點主人家過冬沒吃完的臘肉,跟筍幹一起炒了一盤,再配上幾道現成小菜,就可以一邊吃一邊等老鴨湯了。

“其實做人和煮湯也是一樣的。”

宣謀從行李裏拿了酒壺,跟徐老一人倒了一杯,徐老喝了兩口之後,忽然開口說了這麽一句。

夏小喬一楞,看向徐老,徐老卻正瞇著眼望著熱氣蒸騰的鍋。

農家簡陋局促,他們的飯桌就擺在竈臺旁不遠處,此時外面天已黑透,除了竈臺裏的火光,就只有飯桌上一盞小油燈亮著。

徐老皺紋橫生的臉在這昏暗的屋子裏,似乎被橘色的光照的平滑了些,“生肉下鍋時是冷的,那煮它的水也是冷的,就跟人與人初逢時一樣。從冷水生肉到熟成一鍋好湯,需要耐心和恰當的火候,否則要麽湯味平平、可惜了那肉和清水,要麽肉是肉水是水、湯不成湯。”

夏小喬還沒說話,宣謀先嗤笑:“你這老頭兒居然也做起說客來了。但你說的不對,湯是湯,人是人,你把水和肉都扔鍋裏了,底下架著火,他們不熟也得熟,人和人可不同。人和人沒有非得熟的道理,更可能是一方想熟,一方無所謂不領情,那樣花再多時日也是無用。”

“你插什麽嘴?”徐老瞪了宣謀一眼,“我話還沒說完呢!水和肉誰也做不得主,這不假,但你怎麽就做不了煮湯的人?”

宣謀耍無賴:“因為我不想啊!”

徐老再次瞪了他一眼:“到蜀中之前,別想讓我再伺候你。”說完氣哼哼的起身去掀開鍋蓋,把薯蕷放了進去。

夏小喬並沒有開口,之後徐老回來坐下也沒有再提這個話,等湯好了,大家喝湯吃飯,飽足之後就各自睡了。

之後他們又騎馬趕了一日路,就到了屈原故裏秭歸,打算從這裏上船直去巴郡。

三人在客棧投宿一晚,第二天包了船,又采買了些食物,就登舟出發。

夏小喬仍是沒有想通,因而始終悶悶不樂,徐老看在眼裏,就支走宣謀,自己問她為何如此,是船上風景不好,還是對游歷沒了興致。

徐老也不是桃園寨的人,所以夏小喬想了想之後,就把自己的想法都說了。

“孩子,你知道你奇怪在哪、讓人不敢十分信任嗎?”徐老聽完,沈思半晌後,問道。

夏小喬搖頭:“不知道。”

徐老一笑:“你沒有私心。這太奇怪了。是人怎麽可能沒有私心呢?你甚至沒有所求,通常我們這些活久了的老頭子,遇到一個只想幫人卻沒有所求的人,就會猜想他的私心大到難以想象。而你呢,從我聽說過的你的事,到你幫桃園寨做的事,再到此次出行……”徐老說到這忽然停頓了一下,才滿臉奇異神情的說,“難道你是想做一個聖人麽?”

夏小喬被徐老的描述驚住了,瞪大眼睛呆了一會兒才說:“不……不是,聖人哪那麽容易做,我……我從沒想過……”她結巴了一會兒,忽然想通了,“其實我也有私心的,我的私心就是得道。在我師門傳說中,如果真的得道,是可以飛升成仙的。”

她雖然不冀望真的成仙、長生不老,但是她也想成就自己的道,做一個傳說中的得道高人,俯仰無愧於天地,也不白在世上走一遭。

“是這樣……”徐老聽了她這番有些驚世駭俗的話,出乎夏小喬意料的,竟然沒有嘲笑譏刺,也沒有說她胡思亂想,反而相信了,“那就不奇怪了。只是你還小,見識也不夠,不知道有時候想法是好的,卻很難做到。罷了,誰不是這樣跌跌撞撞、磕磕碰碰一路走過來的呢?有心就好。”

他說完鼓勵了夏小喬幾句,才替琴癡等人解釋:“當時事出突然,梅元化是打算叫大家先走,他自己留下應對的,他不想大家因為他個人的事情摻和到紛爭裏去。但他與葛中和那琴癡是生死至交,那二人無論如何不可能丟下他不管,就背著他和我們商量了,讓我們照他的意思出發,做一個幌子,他們則帶著梅元化另走一條路,躲開任繼業。”

琴癡沒有給夏小喬和宣謀留下確切消息,確實有不十分信任他們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覺得任繼業這樁事體三言兩語解釋不清,不如先應付過去,之後再詳談。

“你聽到任繼業的話了吧,說是梅元化手上有什麽上古道家金仙廣成子的著作《自然經》,是以能長命百歲。關於這《自然經》,你年紀小不知道,幾十年前這本傳說中的道家寶典在江湖中就曾掀起過腥風血雨,當時都說天山劍魔穆飄萍得到了這本寶典,而他又拿這個作為謝禮送給了神醫勝扁鵲,求梅定賢治好了他的致命傷。”

夏小喬目瞪口呆:“這麽說,真的有《自然經》存世?”琴癡不就是穆飄萍?

徐老搖頭:“這個我不清楚。我們分開時,琴癡並沒有提起此事,只說這任繼業三十年前曾經向梅元化求醫,被梅元化拒絕了,因而懷恨在心。”

“不是梅爺爺救的?那任繼業的傷是誰治好的?”

“不知。我與他們幾位算是君子之交,淡淡如水,但我相信他們也沒有料到任繼業另有目的、還想殺人,不然不至於要我和棋癡去做幌子。事情經過就是這樣,他們幾位也沒有不看重你的意思。”徐老說到這裏,話鋒一轉,“不過你既然以俠義之道為自己追尋的道,似乎就不應當再在意這些。大仁大義之輩,就得有異於常人之心。”

他話說得簡單,夏小喬聽在耳中卻如醍醐灌頂。是啊,為什麽那些前輩高人都獨來獨往,看起來也冷漠孤傲?因為只有這樣,別人才不懷疑他們別有用心!要做得道高人,就得受得住寂寞冷清,這本來就是一條很不好走的獨行之路!

“好啦,不要想了。”徐老看夏小喬一副茅塞頓開的模樣,不由失笑,“我是逗你的。你小孩子家家,怎麽就把自己逼到什麽得道高人的路上去了?‘人生得意須盡歡’,少想那些有的沒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快活一日是一日。這一點上,你不妨學學宣謀那小子。”

話音剛落,門外就有人冷哼:“我怎麽了?”

徐老搖搖頭,隨手拿起桌上一個茶杯就扔向了門口,被走過來的宣謀一把接住,兩人又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打起口頭官司來。

夏小喬笑瞇瞇的望著他們,心中終於豁然開朗。是啊,就算是俠義之道,就算是要盡己所能幫助別人,也不該成為執念,以一種近乎偏執、惹人猜疑的方式去做,道家講“道法自然”,她現在這樣,豈不偏離了大道?而且以她現在的見識,就確定什麽才是她所追求的道,似乎也還早了些,她的認定也似乎天真了些。

想通這些,夏小喬頓時如釋重負,恢覆了往日言笑晏晏的模樣,在船上跟船家學唱長歌、跟徐老學做菜,日子過得悠閑暢美。等到在巴郡下了船,見識了蜀中山川壯麗、人文勝景之後,她更是不再以那些凡塵俗事為意,專心跟著徐老和宣謀一路賞玩、一路吃吃喝喝的去了錦城,並就此在錦城長住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到家休息了一天,今天打開電腦碼字,又找不到感覺了……

關於劇情,我說兩句,有時候追連載,很可能會覺得劇情似乎散亂,似乎有些無關宏旨,但連起來看就會知道作者為什麽這麽寫,這一卷從卷名到之前寫過的所有內容,都是女主角尋道的過程,她不經過磕磕碰碰,就認準了一條道走到黑,你們會信嗎?會認可她為此做出的選擇嗎?

我不介意大家攢一攢再看,反正這文成績極差,寫了50多萬字沒有我寫20萬字現言收益高。換句話說,我何苦寫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拉長篇幅?其實我恨不得簡短節說,幾萬字就完結,這樣就可以再戰江湖了(啪嘰摁回蠢蠢欲動的各種腦洞),只是不想爛尾,還想好好把故事講完,也算對得起一直追文的你們了。

☆、晉江VIP

月朗星稀, 萬籟俱寂, 正是酣然入夢時分,平靜無波的小湖邊卻有兩道影子舞刀弄劍、倏分倏合的鬥了個旗鼓相當。

劍是平平無奇的三尺青釭劍, 刀則是輕薄堅韌柳葉刀,青釭劍在持劍人手中使的迅如閃電,直在身前舞出了一道光燦劍幕, 柳葉刀也是一樣快捷無倫, 或劈或刺或挑或撥,總不叫那劍幕完全成形。

兩人頃刻之間就鬥了百來招,使刀的人見自己竭盡全力都無法破開對方劍幕, 幹脆提刀後退,略帶惱意的說:“不打了!我就知道你以前沒盡全力。”語聲清脆悅耳,卻是一位妙齡少女。

持劍那人收了劍,聞言嗤了一聲, 答道:“我幹嘛要盡全力?陪你練功、指點你刀法還不夠,我還得盡全力陪你切磋?你給的錢夠嗎?”

他講話毫不客氣,還帶著些冷嘲熱諷, 對面少女聽了皺眉,先前的惱怒之意反而消了, “好吧,我給的錢不夠, 正好我也山窮水盡了,以後就不勞煩你宣公子陪我練功切磋了。”

月光把少女嬌艷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正是豐潤了些的夏小喬, 對面那位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男子,自然就是與她結伴同行到蜀地的宣謀。

夏小喬說完那一句轉頭就走,宣謀笑了一聲,沒有答話,一路在後面跟著。兩人一前一後向北行了一裏多地,繞過一片竹林,就到了官道邊。

竹林後頭有一個小村莊,夏小喬見到官道就向左轉,徑自進了小村莊外圍的一處院子。這院子頗有些簡陋,但在這小村莊裏已經算是齊整,大大小小也有七八間屋子,正是夏小喬他們到了錦城打算長住後租下來的。

她悶悶不樂的進了西廂自己屋子,從茶爐上提了溫著的水倒了一杯喝盡,到底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當日到錦城後,她喜歡這裏的熱鬧繁華煙火氣,宣謀愛上了蜀中美食,徐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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