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死後一直在黃泉路後徘徊，他在等，等那些喪盡天良的叛賊命喪幽冥的時刻，他相信善惡到頭終有報，他要在這裏等著他們被捆到地獄受盡十八層地獄之苦，屆時他必拍手稱快，老懷大悅。

只是他還沒等來那些恨之入骨的叛賊，卻等來兩個鬼差把他架起讓他前去治病，他生前德高望重，人人對他禮遇有佳，除了某個穿黑衣的小子對他甚是無禮，再沒有遇到這般不敬。不成想死後又來一遭，他氣得只想破口大罵，只是他自小熟讀孔孟，閱卷無數，腹中詩書滿懷，市井渾話卻沒學過，翻來覆去也只是一句豎子無禮，罵到自己都深感無聊，只能閉上嘴氣呼呼地被架著走。

等到進了房才被放開，胡子一翹一翹地表示不滿。

再看這房裏一張榻上橫著兩個軀體，仔細一看，好嘛又是熟人，一個是生前對自己無禮的黑衣男子，另一個是那個總是半睜著眼一副睡不醒的小白臉。

帷幔之後有人掀簾出來，孟嘗搖搖擺擺地走了出來，纖手一指，道：“聽說先生死前是杏林聖手，孟嘗特地遣隨從請先生前來看看。”

老大夫餘氣未消，哼了一聲：“姑娘這架勢可叫不得請！”又指著榻上兩具軀體，“再者，老夫是治人的大夫，可不是醫蛇救狗的大夫！愛莫能助！”

孟嘗掩唇輕笑：“我可不敢把他倆的命交你這凡夫俗子手裏，不過叫你為那條蛇包紮一二，免得那邊躺著的那個還沒醒，這邊這個便煙消雲散了。到時候頭疼的又是我。”

老大夫被噎住了話，幹瞪著眼盯了孟嘗好一會兒，只是諦聽臉皮子厚，孟嘗也不遑多讓，笑嘻嘻地任老大夫瞪了又瞪，沒有半分不自在。老大夫瞪得久了自覺沒趣，認命地往榻邊走去。

這邊老大夫認真察看解軼傷勢，那邊諦聽眉間皺了皺，正待醒來，孟嘗一巴掌扇了過去，如蔥的纖指毫不留情地戳著諦聽：“你可算醒來了！你再不醒來我就把你扔忘川河裏餵魚了！”

諦聽隨手捉住了把自己戳痛的手，慢悠悠地開口：“騷婆娘，你找死呢！”

孟嘗哼了一聲，把手抽回，扶了扶鬢角，道：“我可不敢像你一樣找死，我貪生得很。”

諦聽睜開眼，看向旁邊的依舊昏迷的解軼，目光向下移到他傷痕累累的雙足，眼裏黯了黯。

老大夫放開了手：“嘖嘖，傷成這樣還有命在也是不易。”

孟嘗在旁冷笑：“他怕什麽？橫豎有個傻子不顧一切救他。”

諦聽也不回嘴，只是目光鑿鑿地盯著解軼慘白的臉，半晌道：“我得帶他走。”

孟嘗臉色一正：“你腦子摔壞了？菩薩可只免了他的刑罰，誰允許他擅離地府？”

諦聽擡頭：“我允許的！”眼神堅定，再開口已軟了語氣，“你幫我，我得帶著他去找蘇圓。”又重覆道，“你幫我。”聲音隱隱帶著哀求。

孟嘗扭過頭去不看他的臉：“你別傻了。”

“千辛萬苦救下來，難不成眼睜睜看他死？”

孟嘗轉身就走：“你死了這條心吧！他死好過你死，”頓了頓，像是在說服自己一般，“我跟他可沒什麽交情，死不死的，與我何幹。”說著推開了門。

老大夫從懷裏拿出一個小瓷瓶放到諦聽手裏，下巴微擡：“每日換一次藥，別忘了。”然後背著手等著諦聽道謝，等了半天也沒什麽聲響，悄悄低頭看了下，好家夥，人正深情款款地盯著昏迷的那個呢！真真世風日下！老大夫氣得，一拂袖，把門摔得大響。

諦聽盯了半天，回過神來，臉紅了紅，看看手裏的藥，又看看遍體鱗傷的解軼，腦子裏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連耳朵都紅了。又看看緊閉著眼的解軼，嘿嘿地笑。笑夠了手顫抖著伸向解軼僅能蔽體的衣物，小心翼翼地撕開被凝固了的血沾住了的傷口，手剛用力，解軼哼了一聲，嚇得他停住了手，屏息聽了一會兒，發現沒了動靜了，這才繼續手上的動作。等上好了藥，渾身都被汗液濕透，他自己腿上被咬的外傷不多，手上被獄門震傷的傷口也已結痂，主要是受到的內傷略重，只能自己慢慢調養。於是幹脆往榻上一躺，過了一會兒，手慢慢移上了解軼的手，握住之後，暗搓搓地笑。笑夠了把頭轉向一邊緊緊盯著解軼的臉，覺得握住的手心有點濕熱，汗津津的。只能松開，松開後又覺得手心空了，連帶著心也空落落的，有些難受。猶豫了再猶豫，一咬牙把手穿過解軼胸前搭在那邊的肩膀上，一顆心噗通噗通跳得厲害。見解軼沒有什麽不適的表情，這才松了口氣，心滿意足地閉上眼沈沈睡去。

諦聽給解軼換了幾天藥，深知再拖幾天解軼這雙腿就廢了，不肯窩囊自殺的解軼他還能阻止得了，但是失去雙腿形同廢人的解軼心灰意冷之下想要自我了結可是誰也無法阻止，畢竟一個一心求死的人總會找到機會去死的。諦聽明白得很，可也無計可施。他把希望放在孟嘗身上，篤定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好友會幫自己一把，這幾日看她日漸松軟的態度就知道了。

孟嘗不想到諦聽那裏去，只是不去她不放心，去了只要一推開門就能看見那家夥眼巴巴地瞅著自己，皺巴著眉眼裝可憐，偏偏她還吃軟不吃硬，要是諦聽跟她耍橫犯惡她指定一巴掌扇過去，只是他瞄準了軟肋作低伏小，孟嘗便撐不住了。

兩個多年的好友知己知彼，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麽，所以當孟嘗臭著一張臉再次登門的時候諦聽便知道，時機到了。

他立即跳下榻，殷勤地請孟嘗坐下，又拎起茶壺想倒茶，結果倒出一股清水，也將錯就錯地倒了八分滿雙手捧在孟嘗面前。

孟嘗正為自己心軟惱怒不已，嘴上更是刻薄：“喲，狗子你鬼上身啦？我都懷疑你給我下毒了倒水倒得這麽殷勤！事出反常必有妖！”把水杯重重按在桌上，“我可不敢喝！”

諦聽也不惱，嬉皮笑臉道：“哪能啊！這不是看你最近忙得很還老跑來看我趕緊給你解解渴呀！”

孟嘗啐了他一口。

諦聽臉不紅心不跳地繼續道：“你看看幾日不見你愈發好看了！要不是我心上有人我肯定在心裏給你騰個位子……”

孟嘗給他惡心得不行，把袖囊裏藏的一張羊皮書扔到他臉上，狠狠剜了他一眼：“給我離得遠遠的，除非要死了不然別再讓我看到你！”

說著推門就要走。

“姐姐……”諦聽看著被他叫住的那個背影許久，雙手作輯深深拜了一拜，“多謝！”

孟嘗回頭呸了他一句，邁開腿出門去，在拐彎處急急停下，把頭抵在墻上許久，低低笑了起來，罵道：“臭小子。”突然就想到他隨著菩薩剛來地府的時候，怯生生地喊著姐姐。

行了。孟嘗掏出隨身帶著的小鏡看著裏面的人怎麽也壓不下去的嘴角想著，就憑你這句姐姐，天大的事我都給你扛著了，不就是愛上條蛇想私奔麽，終不會，終不會讓你步我的後塵的。總不能讓你白喊了這聲姐姐。

正想著，臉上又生了惱意，“什麽這幾日愈發好看了？本姑娘天天都好看，一日更比一日美好麽！”說著，一步一晃地離了去。

諦聽回頭看著依舊昏迷的解軼，一腳踹了過去，又不舍得踹狠了，臨了只是輕輕碰了一下，道：“要不是你，我能這麽拖累她嗎？以後啊，你同我一樣，看到那個什麽結緣上仙便沖上去揍一頓！管他什麽仙不仙的！我都舍不得欺負她，他算什麽東西！”又在踹的地方輕輕地揉，“我呀，這些年惹的麻煩總是讓她善後，我只希望哪一天也能為她做些什麽事情，讓她心裏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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