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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驚夢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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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戲並沒有像唐天期望的那樣,不出一點兒差錯,順利地演完。相反,這差錯一出,就是非常驚人的變故。

如果當時淩雲兒莫名其妙地大叫已經非常糟糕的話,那麽更嚴重的是,當她大叫的時候,錄音師的反應太過遲頓,以至於蘇紫那聲念白“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非常完整地說完之後,錄音師才手忙腳亂地關閉了音響。

唐天當時腦袋都要炸了。他想都沒想,就向前臺沖去。他一沖上前臺,就看到淩雲兒正用驚慌失措的表情看著他。淩雲兒的臉型圓潤,杏眼小嘴,扮相美得實在是無可挑剔,這也是唐天對淩雲兒非常滿意的地方。加上淩雲兒平時少言寡語,很聽唐天的話。所以當《牡丹亭》開始排練的時候,她是唐天心目中唯一的“杜麗娘”,連B角都沒有設,所以才出現了急調蘇紫救場的局面。

而淩雲兒卻一再令他失望。如果說她突然失音不是故意犯的錯,那麽現在呢?出現這麽嚴重的失誤,已經造成了無可挽回的局面。

劇院裏的觀眾席這個時候已經似一口巨大的油鍋在沸騰。觀眾們激憤無比,有些人已經離開座位向戲臺上沖去。幾名保安吃力地維持著秩序。唐天的腦子裏仍然很混亂,他聽不清楚觀眾們在叫嚷什麽。

音響師這個時候卻變得機靈無比。他沖上戲臺,遞給唐天一個已經打開的話筒。唐天一把抓起話筒,對著下面混亂的人群大聲喊道:“大家安靜一下,聽我的解釋!”

這句話很有用,現場頓時鴉雀無聲了。靜了兩秒鐘,有一個聲音很突兀地喊道:“你們為什麽假唱?我們要退票!”

這一嗓子喊出,劇院裏又炸開了鍋。“對,退票!”“堅決要求退票!”人們瘋狂地叫喊起來。

唐天的腦子裏“嗡嗡”作響。退票?他不敢想這樣做會有多嚴重的後果。退一萬步來說,他有能力將今晚的售票款全部退清,但明天呢?今後呢?青城市昆曲團在青城就再也沒有立足之地了。花了那麽多的時間、金錢與精力才建了青城市有史以來第一個昆曲團,而且前兩場演出場場爆滿。唐天無法想象昆曲團會在青城的歷史上曇花一現,而且從此背負起這麽壞的名聲。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淩雲兒。這個時候淩雲兒似乎已經清醒過來,知道自己犯了大錯,因此一動不動地楞在了戲臺上。而穆蕭此刻的心情跟唐天一樣,他的心思沒有放在淩雲兒古怪的行為上,而是想著接下來要如何收場。

所幸唐天的心理素質很好,這時已經鎮定下來並且想好了對策。他握著話筒,用非常誠懇的語氣對著狂轟亂炸的觀眾們說道:“請大家保持安靜,我是昆曲團的團長唐天。首先我代表我們劇團向大家道歉。但在道歉之前,我想我有必要就剛才的事情解釋一下。其實剛才是我們給大家布的一個局。為什麽說是布的局呢?因為今天的最後一場《游園驚夢》其實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昆曲演出,而是一場雙簧。”

他這段話說完之後,人們又安靜了下來。畢竟今天來看昆曲演出的觀眾,都是有一定文化修養的人。這種人,他們會比普通人更不能忍受做假,但相反,他們明事理,凡事又會要求給一個明確的說法。所以他們這個時候都選擇了聽團長如何解釋。

唐天接著說道:“不知道你們當中有昨天觀看首場演出的朋友嗎?如果有的話,請你們舉起手,我將請上來兩名代表,作為幸運觀眾接受我們的即興采訪。”

這一招果然奏效,已經有人將手舉了起來,唐天便請其中比較靠前的兩位觀眾登上舞臺。

是一位三十歲出頭的男青年與一位五十歲開外的女士。唐天一一跟他們握了手,然後微笑著問兩個人:“你們看我們這位漂亮的女演員,她是昨天出演杜麗娘的演員嗎?”

兩個人看了看淩雲兒,然後對視一下,都搖頭:“不是。”那個男青年還補充說:“她今天一出場我就認出來了,不是昨天那個杜麗娘。我想你們A角B角輪流上場也是很正常的吧。”

唐天點頭:“謝謝你們二位。請你們兩人一會兒與售票處的工作人員聯系,你們將作為幸運觀眾獲得我們明晚演出的贈票。”

兩個人下臺的時候,唐天已經很好地控制住了現場的局面。他覺得自己已經不是一個團長,而是一個臨時客串的主持人了。

唐天繼續說:“下面我將請上一位女士,請大家看看她是誰。”

他轉身想跟穆蕭示意的時候,發現蘇紫已經站在臺側準備上場了。她穿著今天中午錄音時的那套紫衣,拄著一根拐杖,正用從容的眼神望著唐天。

唐天瞬間有了很強烈的感動。他想這個蘇紫真是冰雪聰明。蘇紫昨夜疑神疑鬼的架勢本令唐天非常氣惱,而此時看見蘇紫這麽懂他的心思,不禁對她的印象大為好轉。

蘇紫看到了唐天的眼神,很會意地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戲臺中央。穆蕭忙上前攙扶,將蘇紫攙到唐天身邊,倒將淩雲兒晾在一旁。

唐天指著蘇紫向大家說道:“誰能認出來她是誰?對,她就是昨天飾演杜麗娘的演員,叫蘇紫,來自雲城市昆曲團。因為我們的演員昨天病了,喉嚨失聲,所以蘇紫臨時趕來救場。但我們劇團禍不單行,蘇紫昨夜下臺的時候不慎扭傷了腳。所以這樣一來,我們的兩位演員都無法登場了。而為了能夠讓大家欣賞到《游園驚夢》這一段精彩的折子戲,我們安排她們一人用身體,另一人用嗓音,來演一出雙簧。我們事先沒有告訴大家,並不是有意欺騙你們,而是想在演員演出結束之後再將雙簧的真相公布於眾。沒想到,我們的演員出現了不該有的失誤,雙簧的表演失敗了。所以,我們要向大家道歉,請你們接受我們的歉意!”’

唐天帶頭向觀眾鞠躬。淩雲兒也彎下了腰。穆蕭扶著蘇紫一同鞠躬。穆蕭的手緊緊握著蘇紫的手。兩個人都有相同的感覺:心跳很快。

接下來的發展比唐天他們預料得更好。觀眾們不僅原諒了他們的“弄虛作假”,而且對他們這種大膽的創意感到很有趣。畢竟,雙簧與假唱的性質並不一樣,而且兩位都是帶傷帶病演出,這種敬業的態度也很值得尊敬。

接下來唐天的安排更是大膽。他說剛才的演出因為意外失敗了,接下來這場戲要重新演出。演出的方式仍然是雙簧,如果大家同意,就請鼓掌。

場內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唐天微微松了口氣,擦了擦一腦門兒的冷汗。

幕布拉攏,幾位演員抓緊時間備演。

唐天知道此時不是責備淩雲兒的時候,況且這時淩雲兒仍然心神不定。他拍了拍淩雲兒的肩膀,微笑著說:“雲兒,我相信你接下來能夠演好這場戲的。你不必有什麽顧慮,就當作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吧。”

唐天嘴上雖然這麽說,臉上卻掩飾不住擔心。他對淩雲兒是一百個不放心,誰知道接下來她還會玩兒什麽花樣?

於是他說:“大家聽好了,接下來我們不再放錄音,表演真正的雙簧。如果能夠演出成功,觀眾認可的話,那麽本月的獎金每人都是雙份,淩雲兒記上頭等功!”

唐天這麽說,其實是想打消淩雲兒的顧慮,表示他對淩雲兒剛才的差錯既往不咎,好讓她安心表演。如果她還繼續令自己頭疼的話,以後再找理由開除她不遲。

淩雲兒只是一個勁兒地點頭:“團長您放心,我會好好演的。”

穆蕭走到淩雲兒身邊,手裏仍然拿著那根柳枝。淩雲兒心有餘悸地看了看那根柳枝,又看看穆蕭,緊張的神色有所緩解,但眼中出現了很深的疑問。

接下來,就是唐天躲在後臺念“阿彌陀佛”了。

而這次演出竟是出奇的成功。蘇紫在臺下唱,淩雲兒在臺上表演,兩個人居然配合得天衣無縫。即使中間有個別地方不是太完美,觀眾也完全可以諒解。

演出結束之後,唐天又組織了緊急會議。會議的中心議題是:淩雲兒到底為什麽在臺上大叫?是有意還是無意?

可是任憑唐天怎麽問,淩雲兒都是一言不發。唐天有些急了,拍起了桌子。這個時候他不顧後果了,他甚至在想自己可以過河拆橋,隨時讓淩雲兒走人。大不了明天晚上《游園驚夢》不上了,也比今天他在臺上耍猴般救臺強。

這個時候,穆蕭卻忽然從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啪”地扔在了桌子上。

方媛媛看到那樣東西最先“哇”地叫了出來。她的叫聲很大,是因為在本能地驅趕心裏的恐懼而拼命叫出來的。這叫聲比桌子上的那樣東西更駭人,一點不比戲臺上淩雲兒的叫聲遜色。

唐天氣得又拍起了桌子。這下更不得了了,桌子上那東西動起來,在桌面上亂躥著。

那是一條小蛇,墨綠色花紋,一掌來長,只有鉛筆粗細。當唐天拍桌子的時候,那條小蛇便在桌子上蹦起來,蛇頭一搖,嘴裏的紅信仿佛就要吐出來。

方媛媛的驚叫聲落下的時候,唐天才看清楚,那小蛇並不是真蛇,而是一條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仿真蛇。唐天將蛇捏起來細看,那蛇不知道是用什麽材料制成的,通體柔軟,富有彈性。所以,經過穆蕭那麽一扔,唐天這麽一拍,便在桌子上動起來。

時間回到幾個小時前。當穆蕭手持柳枝出場,托起淩雲兒的水袖,將柳枝放在淩雲兒袖邊的時候,淩雲兒忽然用嘶啞的聲音驚叫起來。穆蕭當時完全懵了,當他看到淩雲兒一邊驚叫,一邊用驚駭的目光看著自己手中的柳枝時,他一低頭,才發現柳枝上竟然纏繞著一條小蛇!那條小蛇扁平的三角頭顱正顫動著,好像隨時會在穆蕭手背上咬上一口。

穆蕭反應很快,另一只手迅速捏住小蛇的七寸。當他捏到手中時才發現那不過是一條仿真蛇。這條柳枝上怎麽會纏著一條仿真蛇呢?自己剛才情緒恍惚,拿起柳枝便木偶般地上臺,根本沒有發現柳枝有何異樣。

後來唐天上臺救場,穆蕭便偷偷將這條蛇放進衣袖裏。直到晚上開會的時候,在唐天追問淩雲兒驚叫的緣由時,穆蕭才將這條小蛇拿出來。

唐天聽穆蕭說完緣由,很是意外。一定是有人故意將仿真蛇纏在柳枝上面來破壞現場。這個人是誰呢?

唐天首先將目光投在服裝師梁光身上。梁光三十歲出頭,是劇組的服裝師兼道具師,演員所有的行頭與道具都是經他一手打理。這條柳枝其實也不是真柳枝,而是塑料制成的。這是梁光在玩具廠訂做的。那麽,這條小蛇是否也出自玩具廠呢?

“梁光,這是怎麽回事?道具上怎麽會有這個東西?”唐天說著,一把將小蛇拋向梁天。梁天躲閃不及,小蛇正中腦門兒。梁天似乎還沒有發現這是條假蛇,嚇得“哎喲”一聲驚叫起來。

蛇落在地上。梁光拾起來,楞了片刻,忽然高聲說:“團長,這跟我沒關系呀。是我親手將柳枝交給穆蕭的。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條蛇!”

唐天的臉色極為難看,竭力壓住火氣,一字一句地說:“這到底是誰搗的鬼,希望你們能主動交待。如果讓我查出來是誰幹的,那後果比你們想象的還嚴重!明白嗎?散會!”

唐天拂袖而去,餘下的人面面相覷。

穆蕭晚上回到宿舍睡不著覺,在床上折騰了半天之後下床去洗手間。劇團的男人們都住在一樓,穆蕭去樓道盡頭的洗手間時正經過唐天的房間。

穆蕭剛推開門走出來,就看到一個人影進入了唐天的房間裏。樓道裏光線昏暗,時間又短,穆蕭並沒有看清楚走進唐天房裏的人是誰,只憑感覺那是個男人。穆蕭肯定,那絕對不是唐天本人。因為唐天雖然相貌堂堂,但身材較矮,不足一米七零。而進去的那個人,身高至少有一米七五。

穆蕭輕手輕腳地走在樓道上,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響。他先進了洗手間小解,然後就躲在洗手間裏等那個人出來。

二十分鐘之後,他聽到唐天的門開了。他悄悄將半個臉探出洗手間的門,看到一個背影正離開唐天的房間。

雖然穆蕭只看到背影,但他已經看清楚了,那個人正是梁光!

穆蕭疑竇叢生。這個時候梁光進入唐天的房間幹什麽呢?難道這件事真的是他做的,現在偷偷去找唐天認錯?

穆蕭回到自己房間,仍然睡不著,腦子裏異常混亂。那條小蛇一直在他的心裏盤踞著,還有淩雲兒一張驚駭的臉。

然後,他不知什麽時候想到了蘇紫。想到蘇紫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身心起了細微的變化。他想起今晚在戲臺上,他雖然是跟淩雲兒搭戲,但最後握住的卻是蘇紫的手。

那只手為什麽那麽冰涼,沒有一點溫度呢?天氣並不冷呀。那只冰冷的小手很聽話地放在他溫暖的手心裏,漸漸有了溫度,最後,竟然灼熱起來,熱得兩個人的手心都沁出汗來,又濕又滑,幾乎攥不住了。

穆蕭的拳頭握得緊緊的,微微有些顫,似乎還保存著握蘇紫小手的感覺。

那是一種幸福的感覺。幸福似乎是平地上突然冒出的一眼泉水,以驚人的方式噴薄而出。

泉水在穆蕭周身蕩漾。在這種甜蜜的感覺裏,他漸漸有了睡意,繼而沈沈進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穆蕭忽然被混亂的聲音吵醒。他揉揉雙眼,坐起來,聽到門外有腳步聲,還有說話聲。

一定是又出了什麽事!

他穿好衣服走出來,看到有人正驚慌地向二樓跑去。二樓有女子的哭聲。

於是他疾步向樓梯方向跑去。經過梁光的房間時,他發現地上有血跡。

是血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的痕跡。自梁光的房間一直向樓梯方向延伸。

穆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順著血跡跑上樓,一直來到淩雲兒的房間。

房間裏已經站滿了人。地上躺著一個混身是血的人,正是梁光。

唐天在場,正拿著手機撥打急救電話。淩雲兒與方媛媛抱在一起抽泣著,蘇紫默默地站在人群裏,清秀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十分鐘後,救護車來了。醫生檢查了梁光的傷勢。他是被一柄水果刀刺中腹部,失血過多而昏迷不醒的。醫生簡單地處理了傷口,給他輸上血,用單架擡上救護車直奔醫院。

劇務徐滔與另外兩名工作人員跟著救護車走了。而唐天卻再也忍不住了,大吼起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淩雲兒,你別哭了,跟我說清楚!”

淩雲兒渾身一震,止住哭聲,用梨花帶雨的模樣講述起來。

因為身體不適,她吃了藥便睡了。藥物的作用令她睡得很沈。半夜裏,她恍恍惚惚聽到有人在拍門。拍門聲並不大,但在寂靜的夜裏聽得很真切。

拍門的聲音很怪。一下一下,節奏緩慢而有規律。淩雲兒心裏一緊,清醒了大半。這個時候是誰在敲門呢?而且,沒有人會用這麽怪異的方式敲門的。

她擰亮臺燈,向方媛媛的床上看去,見方媛媛仍蒙頭酣睡。這個貪睡的死丫頭!淩雲兒一邊暗罵,一邊披上衣服下床,掀開方媛媛的被子推她的肩膀:“餵,媛媛,醒醒!”

方媛媛睜開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說了一句:“天亮了嗎?我還沒睡夠呢。”

淩雲兒說:“你就知道睡。你聽,有人在敲我們的門呢。”

那敲門聲還在繼續,一下一下的,聽起來著實駭人。這棟兩層的簡易宿舍樓其實房間很寬裕的,完全可以一人一間。但方媛媛說她晚上一個人睡一個房間害怕,所以就硬要跟淩雲兒同睡。淩雲兒也很喜歡這個嬌憨的女孩,於是她們一直住在一個房間。

半夜裏出現這樣怪異的敲門聲,本來很嚇人,但她們現在兩個人,懼怕便少了很多。

方媛媛這個時候也坐直了身體,驚恐地說:“雲兒,你說,會不會是昨晚在蘇紫房間裏出現的那個僵屍在敲門?”

淩雲兒本來就害怕,聽方媛媛這麽一說,更是六神無主了。她心驚肉跳地問方媛媛:“怎麽辦呀?”

方媛媛的膽子比淩雲兒稍微大一點,她用顫抖的聲音喊:“是誰在敲門?”

沒有人回答,但敲門聲變得急促起來,力氣也大了些,一聲一聲,敲鼓似的。

方媛媛穿上衣服跳下床,拉著淩雲兒的手走到門前,猶豫了一會兒,然後將房門打開。

門開了,一個黑影撲進了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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