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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驚夢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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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媛媛與淩雲兒一邊驚叫,一邊向旁邊躲閃。那個人卻並沒有向她們撲來,而是一頭栽倒在地上。

兩個女孩嚇得不知所措。等到她們看清楚這個人滿身都是血的時候,便開始大喊起“救命”來。

淩雲兒心細,她看了一眼房門,發現米白色的門上滿是血手印!驚惶之中,她看到地上趴著的那個人,正用兩只沾滿鮮血的手在米白色的地板上扒著。地板上兩只鮮紅的血手印觸目驚心!

“來人啊!救命啊!殺人了!”方媛媛穿著單薄的衣服沖出門外,站在樓道裏大聲呼救。

幾分鐘之後,人們陸續到場。唐天第一個沖進來,將地板上那個渾身是血的人翻轉過來。

那個人渾身幾乎被鮮血浸透,兩只血淋淋的手以猙獰的姿勢伸著。淩雲兒回想剛才正是這個血人用這兩只手拍的門。從那只手掌的姿勢來看,仿佛還會隨時揮動起來。

淩雲兒百思不得其解:那個人趴在地板上的時候,那雙手究竟有沒有動彈?是真的在地板上扒著還是靜止不動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那個人滿臉都是血,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即使這樣,大家還是能夠一眼認出來,這個人正是服裝師梁光!

唐天檢查了一下梁光的傷勢,發現插在他腹部的水果刀只留下短短的刀把。梁光一雙圓睜的眼睛並不像死人那樣,瞳孔擴散,相反竟有著出奇的光彩。每個人都有一種錯覺:梁光不但沒死,甚至沒有昏迷,只是說不出話來,所以便用一雙眼睛求救!

唐天果斷地撥打了急救電話。這就是穆蕭趕到之前發生的事,由淩雲兒斷斷續續地講述出來。

唐天聽了,沈吟片刻,目光轉向蘇紫:“小蘇,剛才梁光受傷的樣子你也看到了。你告訴我,昨夜裏你所說的在房間裏遇到的怪人,跟梁光有什麽關系嗎?”

蘇紫似乎還沒有從淩雲兒的敘述中回過神來。聽到唐天的問話,她呆了片刻才答:“沒有關系。”

唐天擰了一下眉毛,問得更露骨一些:“你看清那個怪人的樣子了嗎?當真不是梁光?或者,你能夠回想起那個怪人是誰嗎?”

蘇紫搖頭:“我不知道。那個人滿臉都是灰塵和血,根本看不出真實的模樣來。”

唐天沒有再追問蘇紫。也許他很信任蘇紫,或者,根本就不相信她!在蘇紫沒來之前,劇團一切正常,除了淩雲兒在關鍵時候生了病。但蘇紫一來,怪事便一樁接著一樁。誰能夠肯定,蘇紫與這些事根本無關呢?

唐天又問淩雲兒:“你能肯定是梁光在拍門嗎?你們開門的時候,門外還有人嗎?”

淩雲兒搖頭:“我沒有看到門外有其他人。我想,是不是梁光受了傷,所以拍門求救呢?”

穆蕭說:“如果真是梁光求救,他何必舍近求遠,從一樓爬到二樓呢?”

方媛媛說:“門上都是梁光的手印,當然是他拍的門了。但他拍門的聲音太奇怪了,沒有哪個正常人會這麽拍門的!”說著,方媛媛打了個寒噤,面色蒼白,不敢再看門上的血手印。

不光是方媛媛面色蒼白,在場所有的人臉上都沒有血色。

唐天忽然宣布:“這件事,在場的人,誰都不能說出去!穆蕭、成永,你們兩個人負責清理現場的血跡。雲兒和媛媛,你們收拾一下搬到隔壁房間去住。餘下的人都回去睡覺。我現在去醫院看看梁光的情況。還有,晚上的演出照常進行,今天晚上是我們在青城首次演出的最後一場,關系到我們團今後的命運。大家一定要團結一致,將今晚的演出進行到底!”

淩雲兒忽然問:“《游園驚夢》還上嗎?”

“上!當然上!昨晚的雙簧觀眾反應很好,今晚如法炮制。”唐天幹脆地扔下這句話,便離開了現場,向醫院趕去。

穆蕭看著唐天的背影,忽然心生佩服。他覺得唐天已經不是鐵打的了,而是鋼筋混凝土制成的。這樣的人,才能夠成就大事。

眾人散去,穆蕭跟成永兩個人忙著清理現場。成永揮動著沈重的拖把,將地上的血跡一點一點弄幹凈。穆蕭則用抹布,將門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血手印擦去。

血的腥氣彌漫著整座樓。那是死亡的氣息。

方媛媛先整理好自己的東西,抱到隔壁的空房子裏。淩雲兒收拾得很慢,收拾一會兒,楞一會兒。穆蕭做完清理工作,走到淩雲兒面前,想說什麽,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語,最後只是說:“雲兒,一切都會過去的。別擔心。”

淩雲兒忽然擡起頭來,冰冷的眼光看著穆蕭,用沙啞的聲音一字一句地重覆穆蕭剛才的話:“一切都會過去的。”

說完,她竟然笑了,只是笑得很淒涼。

穆蕭的心一縮,仿佛有把冰做的刀子捅入了心房。他不再說什麽,只是幫淩雲兒把收拾好的東西搬到隔壁去。淩雲兒並沒有拒絕,只是視穆蕭為透明人。

穆蕭這時忽然想起蘇紫來,卻不知道蘇紫是什麽時候消失的。

想到今晚還有最後一場演出,穆蕭又覺得心慌意亂。不知道今晚的演出還會出什麽怪事!

他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想將房間裏的血腥味道驅散出去。

卻看到窗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大亮。太陽還沒有露面,只是將天邊的雲層染得通紅,那抹紅色,鮮血般在天空氤氳著。

晚上的演出快開始的時候,唐天才風風火火從醫院趕來。穆蕭留心地觀察了唐天的臉色,卻看不出他臉上有何內容。唐天的臉色不陰不晴。他像往常一樣親自跟樂隊,和演員們交待了許多註意事項。對於穆蕭、淩雲兒、蘇紫、方媛媛四人,唐天顯得格外關切。

他說就像昨晚那樣演出就行。演完這一場,大家早點休息,然後明天中午到青城最有名的菜根香酒樓開慶功會。

唐天的話總是極富煽動性。特別在這個時候,他依然沈穩自信,給在場每一個人都吃了定心丸。

穆蕭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問唐天:“梁光他……怎麽樣了?”

唐天說:“沒事,已經度過了危險期。”

淩雲兒問:“他說什麽了嗎?”

唐天搖頭:“他什麽也沒說。”

然後唐天便對梁光那邊的事只字不提,穆蕭只得壓住心頭的困惑,他很想偷偷問問唐天,昨天深夜梁光去他的房間裏做了什麽,但沒敢問,而且沒有對任何人提起此事。

臨上場的時候,穆蕭再三檢查了那根柳枝,甚至對著鏡子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自己的行頭。沒有問題,他輕輕舒了口氣,準備上場。

在《游園驚夢》演出之前,唐天便上場告之觀眾,這幕戲因為兩個女演員的身體原因,表演形式為雙簧,請大家給予諒解。

唐天這麽做,其實是害怕演出的時候又出什麽差錯,因而不得已事先告之觀眾。

穆蕭依然穿著那身白色的蘇繡戲裝,飄飄然邁上舞臺。他與淩雲兒面對的時候,忽然有了一種揮之不去的陌生感。

這種陌生感似在一夜之間油然而生。

他亦無法從淩雲兒眼中找出一絲溫熱的東西。兩個人在臺上演戲,看似親密無間,情意綿綿,柔情萬縷,實則是貌合神離。

他耳中一直在品味幕後蘇紫的唱腔。他迷失在蘇紫動人的音色裏。

這出戲終於堅持到了最後。蘇紫拄著拐杖上臺,四個人一齊向觀眾謝幕。

這一刻,穆蕭心裏有說不出的興奮與輕松,他難以相信最後一場演出會這麽順利。伴隨著臺上熱烈的掌聲,有人開始給他們獻花。

穆蕭、蘇紫、淩雲兒,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捧著一大束鮮花。

回到劇團,穆蕭扶著蘇紫上樓。

進門的時候,蘇紫說:“進來坐坐吧。”

穆蕭沒有絲毫猶豫便跟著蘇紫進入她的房間。

關上門,蘇紫給穆蕭沏了一小杯龍井。碧綠的葉子在杯子裏以優美的姿勢展開,有點像金魚游弋著的尾巴。

穆蕭與蘇紫坐在兩張單人沙發上,中間隔著一個小小的茶幾。

穆蕭飲了一小口茶,正陶醉在茶葉的碧綠芬芳中,忽然擡頭看蘇紫。

他心裏一動,覺得有什麽柔軟卻真切的東西生生地碰撞到自己的心房。

這時的蘇紫,已經脫掉了外面的紫色風衣,裏面是一件雪白的緊身襯衫,襯托出她冰清玉潔的臉,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

蘇紫沒有迎合穆蕭灼灼的目光,而是微微垂下頭來,輕輕地說:“我明天一早就回雲城了。”

穆蕭手中的杯子一晃,茶水灑出來,濺在手背上,很燙。

穆蕭放下杯子,想說什麽,卻哽在喉間。

半天才詞不達意地說:“明天中午的慶功會,你不參加嗎?這麽急著回去?”

說話間,穆蕭只覺得一顆心沈入了冬天冰冷的深湖中,又冷又痛。他還沒有來得及體會相遇的喜悅,便要品嘗分離的心傷。

蘇紫淡淡一笑:“不參加了。我本來就不是你們團的。雲城那邊要排幾出新戲,我不想耽誤。”

穆蕭的話題更遠了:“哦?新戲?什麽新戲?”

蘇紫說:“也是《牡丹亭》,不過不是《游園驚夢》,而是《離魂》與《拾畫》兩出。”

穆蕭熟讀《牡丹亭》,知道《離魂》說的是杜麗娘思念柳夢梅愈深,病入膏肓。臨終前,囑咐春香把她的自畫像放在假山石下,等待柳夢梅來取。《拾畫》說的是柳夢梅在後花園散心,假山石下拾到杜麗娘自畫像。上有夢中為杜麗娘題詩,掛在書房裏天天看畫,思念麗娘。

他忽然羨慕起戲中的柳夢梅了。即使杜麗娘香消玉殞卻還能在九泉之下還魂,與夢中情人結百年之好。而他自己,面對所愛之人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離去。而這一別,何日能重逢?

蘇紫用不可捉摸的眼神看著穆蕭說:“淩雲兒是個很好的姑娘。看得出,她很喜歡你的。”

穆蕭一楞,本想說自己跟淩雲兒之間其實並沒有什麽的,卻一時間說不出口。

他尷尬地站起來,想說時間太晚了自己該回去了,卻是只這麽靜靜地站著,好讓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多一秒,再多一秒。

蘇紫忽然說:“穆蕭,我想再跟你唱一段戲,你想嗎?”

穆蕭有些驚愕:“就在這兒嗎?”

蘇紫點頭:“嗯,就在這兒。”

穆蕭突然激動起來,繼而看到蘇紫的腳,又有些猶豫:“你的腳能行嗎?”

蘇紫的臉頰紅紅的:“這又不是戲臺,沒有觀眾。我們是自己的觀眾。”

沒有配樂,只清唱。唱的還是那段《游園驚夢》。

“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合唱的這一句,兩個人已經同唱了三晚。而此刻再合,亦不是舞臺上的感覺。沒有牡丹亭,沒有芍藥欄,沒有湖山畔。沒有柳夢梅與杜麗娘。

有的只是,穆蕭與蘇紫。

由於夜深人靜,兩個人的聲音壓得很低。不求音色,但求曲意。蘇紫因為腳傷無法走雲步,而只是一個雲手,雖沒有飄逸的水袖,但已經出神入化。

不知道什麽時候,穆蕭已經將蘇紫的手緊緊握住。這一次蘇紫的手不再是冰涼的,而是火熱的。穆蕭被這團火焰般的熱情點燃了胸中的熊熊烈火,竟一把將蘇紫攬入懷中。

蘇紫沒有掙紮,只是緊緊閉上了雙眼。燈光下,蘇紫那張臉就在穆蕭眼前,那濃密的睫毛在微微地顫動。

一縷秀發很優美地垂在蘇紫耳畔,那一點耳垂若隱若現。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穆蕭便用顫抖的唇噙住了那點誘人的雪白。

兩個人的呼吸都急促起來。穆蕭的唇從蘇紫耳際緩緩滑過她的臉頰,著陸於她的嘴唇。

由輕微的碰觸轉向熱烈的吮吸。

穆蕭感覺強烈的震顫從唇舌向整個身體傳遞。他緊緊抱著蘇紫,蘇紫的一雙手臂搭在穆蕭肩上,似藤繞樹。

這是穆蕭的初吻,來得如此出乎意料,猝不及防。

而就在他們陷入瘋狂的旋渦中時,一陣敲門聲令他們的激情戛然而止。

敲門聲很奇怪。“砰——砰——砰……”節拍有條不紊。

兩個人怔了幾秒鐘,去看對方的臉,發現對方的臉都由剛才的緋紅轉為蒼白。

因為他們同時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

昨天晚上淩雲兒與方媛媛的房門,也是被人這樣拍過的。是那個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梁光,用那雙沾滿鮮血的手拍打她們的房間。

穆蕭感覺自己的頭發都豎起來了。蘇紫看似文弱的一個女子,反而比他這個大男人鎮定。她從穆蕭懷中掙脫,一瘸一拐走到房門後,手一伸,摸到了門把手。

這個情景在穆蕭以後想來,一直覺得很慚愧。他一個大男人嚇得失去風度,反不如一個女子。

但穆蕭當時沒有這樣想。他回過神來,一把拽過蘇紫,將她推到自己身後。

這個舉動讓穆蕭後來覺得安慰了些。他將方才的事情歸結於自己的遲鈍。

卻說穆蕭將蘇紫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之後,正要去開門,卻發現敲門聲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消失了。

穆蕭沒有多想,伸手一把將房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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