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敏出國的半月也許是肖然最辛苦的半月，加上盧永林的住院，整個急診科都壓在肖然的肩上，他平靜的生活完全被打亂了節奏，幾乎沒日沒夜的跑在急診科，多少次半夜被電話驚醒，肖然感覺極度疲勞，如果沒有莫雪儀在背後的默默支持，為他分擔了家庭的責任，肖然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挺過這段艱苦的歲月。但是對他來說，這半個多月的時間也是肖然成長最快的時間，也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不過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劉敏從國外歸來，盧永林也康覆出院了，急診科又步入了正常的節奏，肖然終於卸下了肩上重重的擔子，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就連急診科的忙碌在他的眼中也變得可愛了許多。

肖然走在急診科的走廊上，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這裏與他剛來的時候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來被醫院認為只是個通道的急診科現在已經初具大急診模式，科裏的人員也從原來的不足四十人發展到現在的八十餘人，已經躍居為醫院出藥學部之外的最大科室。在眾人的努力下，這裏的急診科已經成為國家中醫藥管理局急診臨床基地和重點專科，承擔著許多國家大型臨床、科研和教學項目。肖然望著眼前在不同顏色下整齊劃分開的救治區域，許多年前這裏還只是一片糟亂，醫務部主任劉敏不得不臨危受命，籌建急診科，可現在這裏已經規範的設立著門診、留觀區、內外科病區和急診重癥監護病房，完全能夠應付任何應急突發事件。

每年院前接診病人數萬以上，搶救成功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每年急診門診就診人數超出十萬，病房收治危重病人數量也在每年六千以上，而醫療事故發生率卻為零。這一切肖然在幾年前完全不敢想象，就連現在看到這些數據，他依舊不敢相信，可這是劉敏剛剛交到他的手上準備向醫院匯報的數據，這是急診科真實成績的寫照。想象自己當初還為了被發配到急診科郁悶了很長時間，甚至還覺得是對自己能力的否定，肖然不禁暗自自嘲。

可是肖然知道，這手中看著喜人的成績背後卻有著沈甸甸的代價，那裏面有著急診科同事的默默付出、無私奉獻和執著堅守。剛剛出院的盧永林，曾經心肌梗死的梁滇仁，無奈離開的趙麗娟，還有忍著病痛折磨依舊守護著心中那份孔雀藍信念的其他人，他們甚至為了這些有著怎樣的付出，也許只有像肖然這樣工作在急診科的醫護人員才能真正體會到。

經受著繁重的工作和巨大的心理壓力帶來的病痛折磨，一次次在沒有徹底治愈之前就又投入了新的工作，感受著早已麻木的病痛；多少次忙到淩晨兩點，才有時間利用那不到五分鐘的短暫間隙，將早已冰涼的晚餐吞入口中，冷汗中感受著胃中的抽搐；連續奮戰之後，拖著疲累的身軀，卻要面對著家屬不理解的指責和謾罵，委身角落感受著委屈的淚水；大雨中只能簡單的處理自己摔傷的雙膝，繼續奔跑在救治的途中，感受著擔架下堅定的雙腿傳來撕裂的疼痛，急診科的醫護人員一次次把關心留給別人，也一次次把堅強留給自己。他們知道這是他們必須付出的代價，因為他們選擇的是急診科，可他們卻依舊無怨無悔，因為他們在付出代價的同時也同樣享受著守護在生命第一線的樂趣，見證著一個又一個生命的奇跡。

“肖神，剛接到電話，院長讓你到辦公室找他，是不是有什麽好事？”

高曉月的聲音再次將肖然從沈思中拽了出來，在這個一驚一乍的可愛女孩兒眼裏肖然並不是什麽急診科副主任，他一直都只是高曉月心中的肖神。不過高曉月這次的聲音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穿透整個急診科，而是一反常態的走到他的身邊輕聲說道，最後一句甚至都趴在了肖然的耳朵邊。在她看來，院長每次找肖然都搞得驚天動地的，而這一次依然讓她好奇，從電話裏傳出的語氣高曉月似乎覺得這次院長好像很開心。

“好事？不是壞事就行，我才不想那美事兒呢。”

肖然捏了捏高曉月肥嘟嘟的臉蛋兒，向外走去。他仔細搜索著最近自己的表現，好像也沒有犯什麽錯誤啊，難道是為了上次的醫患沖突，可那次自己感覺處理的也挺滿意的，到底是因為什麽，肖然心中沒了底。

“院長，您找我？”

走進孫建林的辦公室，肖然就有種忐忑不安的感覺。孫建林的辦公室中，劉敏也坐在沙發上，一臉笑瞇瞇的看著肖然，看得他心裏直發毛，依照往常慣例，只要自己和劉敏同時出現在孫建林的辦公室準沒有什麽好事，不是來申訴就是有什麽重擔要放在自己肩上，而這一次顯然不是因為前者，還不知道是什麽養的擔子肖然就已經感覺肩上一沈。

“肖主任，最近這段時間表現不錯啊，尤其是前些時日的那次醫患糾紛，處理得相當好，醫院非常滿意。”

孫建林並沒有回答肖然的提問，只是示意他坐在自己的面前，笑瞇瞇的誇獎道。說心裏話，對於面前這個年輕人，孫建林打心底裏感到滿意，雖然有些沖動，但是他的執著，他的堅強，他的靈性都是孫建林極其欣賞的。尤其是在這次醫患糾紛的處理上，其實醫院領導早已到場，但是並沒有直接出面，只是在一旁默默觀察肖然的處理方式，這次肖然一改往日的沖動，冷靜快速的解決了問題，這些他們都看在眼裏，就連一直對肖然橫豎都看不過眼的劉平安也不覺的暗自點頭。

“這沒什麽的，主要還是領導們培養的好。”

對於孫建林的話肖然並沒感到意外，這固然是領導對自己的極大肯定，但是在他看來這種談話方式也是一種藝術，先給予誇獎，讓自己飄飄然，這樣在拋出重擔的時候自己就無法再拒絕了。肖然顯然並不像走入這樣的套路，以柔克剛的化解著孫建林的招式。

“院領導這次對你的評價很高，都對你在劉主任和盧主任都不在場的情況下，主動地挑起急診科的重擔，而且還把任務完成的這麽好非常的滿意，大家都認為以你完全具備了科室主任的能力。”

並沒有搭理肖然的化解，孫建林還是將話語向著自己的目的上引導著。這是他和劉敏商量好的，絕對不會輕易放棄的，最關鍵的是面前這個年輕人在各方面都符合他的要求。

“院長，您這不會是要讓我當科室主任吧？還是不要了吧，我可不想離開急診科。”

肖然似乎明白了孫建林的意思，他長大了嘴巴看著孫建林。敢情他這是要自己當科室主任，這個消息實在是太突然了，雖然不知道是要讓自己到哪個科室，但是從內心來說，肖然並不想離開急診科，從他一進醫院就進了急診科，在這裏摸爬滾打了十幾年，這裏有著他的歡笑，有著他的淚水，有著他的朋友，更有著他守護的信念。

“放心吧，我不是讓你離開急診科，相反呢，我是要讓你更好的留在急診科。”

應對肖然的驚訝，孫建林依舊保持著臉上笑瞇瞇的樣子，眼角卻露出一絲讓人不易察覺的神采。和聰明的人交談有時會非常輕松，但是有時候卻令人非常的頭疼，尤其是想讓他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的時候。

“那到底是要幹什麽？院長，你就別繞圈子了，直說吧。”

肖然的確不喜歡這種繞來繞去的感覺，整個人都頭暈腦脹的。他甚至有種感覺孫建林是要讓他做急診科的主任，可是看看身旁的劉敏，卻又覺得自己的這個念頭非常可笑，劉敏這個急診科主任幹得好好的，整個急診科在她的領導下蒸蒸日上，做出了如此之多喜人的成績，這些可都還在他的手裏攥著呢，怎麽可能把她撤了讓自己上呢。

“是這樣的，馬上醫院又要進行幹部調整了，以為現在管業務的何院長馬上就要退休了，所以組織上決定讓他退居二線，他空下來的這個位置有三個候選擇人，其中你們的劉主任是呼聲最高的，原黨委會也初步決定讓她擔任業務院長。”

肖然一向對於醫院的人事任命並不關心，這時候聽到孫建林的話不由得覺得心中一驚。劉敏擔任醫院業務院長對於急診科來說無疑是一件好事，長期的急診科工作讓她比醫院其他任何人都要知道急診科對於醫院的重要性，也更明白急診科發展極需要解決的問題，這絕對會成為急診科發展過程中一個新的分水嶺。肖然回過頭望著劉敏，心中滿是開心與恭喜。

“可是，這裏面卻有個最大的問題，原則上升任處級領導之後不能再擔任臨床科室主任的職務，也就是說劉主任不能在當急診科主任了，所以……”

孫建林接下來的話並沒有完全說完，聲音戛然而止，滿懷深意的望著肖然。突然的停頓讓肖然心中一陣慌亂，雖然話沒有說完，但是孫建林的意思其實已經相當明確，要讓肖然擔任急診科主任的目的昭然若揭，肖然怎麽看這時候的孫建林怎麽有種大灰狼看小白兔的感覺，而自己就是那只將要落入魔掌的小白兔。

“院長不是要讓我來當急診科主任吧？”

肖然對於急診科主任的職務並沒有任何奢求，甚至心中還有著抵觸。擔任急診科副主任以來，肖然清楚的知道主任和副主任之間的差別，主任更傾向於管理和協調，這對於想要一心撲在臨床工作上的肖然顯然是不太想接觸的。可是肖然知道，劉敏的在場意味著兩人已經商量定了，自己脫身的機會微乎其微，只能走一步說一步了。

“當然是，我和劉主任商量過了，沒有比你更適合的人選了，怎麽？聽你的意思好像不想當這個主任。”

肖然的反應顯然出乎孫建林的意料之外，很多人都對當主任趨之若鶩，而眼前的這個家夥言語中竟然還帶著不情願，這讓他不能理解，他一臉疑惑的看著劉敏，眼神中甚至帶著一絲求救的意思。劉敏卻是一臉想當然的模樣，在此之前，劉敏已經反覆向孫建林陳述過這種可能出現的狀況，讓他想好對策，可他始終不願相信，現如今自己也沒有辦法，面對這樣的情況只有讓院長自己想辦法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院長，你看我還年輕，不足以服眾。而且這段時間主任和盧主任都不在讓我管理科室讓我覺得筋疲力竭的，都快累死了，我真不是那塊料。還有比我合適的人多了，像盧主任、郭老師和萬老師都比我適合，職稱又高，在急診科的時間也比我長，他們當急診科主任不是更好嗎？”

面前的可是院長，肖然知道除非自己不想在醫院裏繼續幹下去了，否則無論自己有多不想擔任急診科主任，也絕對不能硬梆梆的回絕，肖然只好裝出一副可憐的模樣為自己申訴。而且在他看來，對於急診科主任的確有不少人都比他更有資格擔任，更關鍵的是前些日子的辛苦操勞讓他也覺得自己根本不是當主任的那塊料。

“別給我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這是我們綜合評定的結果，哪能隨便更改。別人都是擠破了頭要當主任，你小子還一副惹禍上身的模樣，真氣死我了，你以為這個主任是誰相當就能當的。”

肖然的話把孫建林氣得眉毛胡子都要擰在一塊兒了，如果不是基於他對肖然的了解，任何人都會認為面前坐著的是一塊扶不上墻的爛泥。但是孫建林明白，眼前這個年輕人無論是能力和資歷，還是性格和在科室的影響力都是劉敏之後急診科主任的不二人選，也只有將急診科交在這樣的人手中他們才能夠放心，不過對於肖然來說，強硬的高壓政策根本不會有多大用處，最好的辦法還是懷柔。

“不過也難怪，前段時間你的確是辛苦了，那是因為沒人幫你，可是當了主任就不會像那樣，有兩個副主任幫你呢。而且因為急診科的發展勢頭迅猛，你手下不只是兩個副主任了，而是三個，多了一個專門管對外聯絡的副主任，而且，這個人你也認識，他據說是你的同學，叫黃海洋。”

孫建林手中有著對付肖然的法寶，那就是感情牌。此前因為趙麗娟的事情推後了急診科副主任的擔任時間，因為周明陽的事情一再拒絕擔任副主任，這些都說明肖然非常重感情，而黃海洋到來的事情，在肖然之前他誰都沒有告訴，就連劉敏也蒙在鼓裏，這就是他用來對付肖然的秘密武器，想來一定會有著意想不到的作用。

“黃海洋，他要來？真的嗎？”

聽著這個熟悉的名字，肖然心中無比激動。黃海洋不僅是肖然五年的大學同學，更是上下鋪的兄弟，兩人常常一起踢球，一起喝酒，一起跳舞，一起打架。當年肖然當學生會主席的時候，黃海洋就是副主席，兩人有著極佳的默契，那時候的黃海洋的外聯天賦就無人能敵。可自從讀研究生之後黃海洋就去了外地，之後就沒有再見過面，這時候聽說他要回來，肖然怎能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激動。

“當然，但是關鍵是要你這個未來的急診科主任同意，如果你不當主任，我想也沒必要讓他過來了。”

孫建林半開玩笑的話語落在肖然的耳中卻變得不一樣了，怎麽聽怎麽都想是威脅。看著肖然臉上陰晴不定的變化，孫建林知道自己已經成功的抓住了肖然的弱點，而讓肖然當人急診科主任的目的即將達成，孫建林不再言語，危險的看著肖然，就像獵人欣賞落入自己陷井中的獵物一般滿足。

“看來我是沒得選擇了，不過，院長，如果讓我當急診科主任，我還有個要求，或者說是建議，希望您能夠答應考慮。”

肖然咬了咬牙，雖然他明知道黃海洋的到來不會因為他是否擔任急診科主任有所改變，但是畢竟不像因為自己的決定對他在省立中醫院的發展造成任何影響。可是既然醫院一定要讓自己擔任急診科主任，肖然也想讓醫院在自己付出代價的同時做出表示。

“說來看看，只要不違反原則，我想應該沒有太大問題。”

對於肖然的表現，在之前與劉敏的分析中孫建林早有準備，他也知道依照肖然的個性並不會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雖然不清楚他究竟會提出什麽要求，孫建林反而對肖然的話有著幾分期待。

“院長，想必您也清楚，由於工作性質和其他臨床科室不同，急診科對於醫生的體力有著很高的要求，繁重的工作強度和超高的精神壓力讓年歲較高的醫生不堪重負，出現了很多過勞疾病。但是因為人員培養的難度和崗位設置的問題，這些醫生依然擔任著一線值班任務。而我們絕不能不能簡單的放棄他們，您說過人心一旦涼了就再也捂不熱了，而且他們對於急診科是寶貴的財富，所以我建議能不能在急診科設置急危重癥專家門診，這樣讓他們能在不但然繁重工作的條件下繼續為急診科發光發熱，而且年輕的醫生看到醫院讓他們老有所依之後也一定會更加充滿鬥志。”

肖然說著話，眼前閃過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周明陽、盧永林、梁滇仁、……，對於急診科來說他們之中有些年歲已高，有些正值當打之年，但是他們都有著共通點，那就是疾病在他們身上都已經留下深深的烙印，而專家門診的設立可以讓他們避開繁重的壓力，卻又能享受自己曾經創造的財富。

孫建林和劉敏也在肖然的話中陷入了沈思，他們以為肖然一定是要為自己爭得利益，可沒有想到他提出的建議竟然是這個。面前這個年輕人的無私讓他們有些驚訝，在他身上他們看到了對急診科的守護，對周圍同仁的守護，這也是他們認為作為科室主任最應該具備的特質。更關鍵的是，肖然所提出的問題是他們一直以來所忽視的問題，長久以來，急診科的醫生在無法忍受繁重工作壓力的時候，都會選擇進入其他科室，經受白眼，而肖然的建議顯然是解決這樣問題的最佳方案，他的長遠眼光也不覺得讓孫建林和劉敏更加高看了幾分，兩人相視點著頭，眼神中流露出無盡的欣慰。

“你的建議給我們也敲響了警鐘，是我們忽略了。關於這件事我不能直接肯定的答覆你，專家們的設立必須經過院黨委會的審議，但是，我向你保證，我會盡全力促成這件事。”

“謝謝院長！”

雖然沒有得到肯定的答覆，肖然對於孫建林的話依舊非常滿意。肖然知道他的難處，並沒有緊緊相逼，而是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在他面前是一位值得他尊敬的院長不僅是他長期以來對自己的甘心和愛護，更重要的是從他剛才的話語中，肖然聽出了尊重，聽出了真誠，不管最終成功與否，單為這麽簡單的幾句話，肖然就值得表示尊敬。

從孫建林的辦公室走出來，肖然就一直感覺肩上沈甸甸的，他知道那是整個急診科的份量，那是面對全科八十餘人的責任，可是肖然的心中卻無比的輕松，他堅信專家門診的建議在孫建立的努力下一定會促成，而這一切也必定會讓再無後顧之憂的急診科煥發出新的活力，奔向更高更遠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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