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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一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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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了那個爛攤子,明珠拉著蘇綰走到門口的竹廊上坐下,吹著竹林裏的習習涼風,蘇綰一身的燥熱和灼痛頓時散了不少。

明珠托著腮:“你怎麽這樣弱?要是我能看見你,聽見你說話就好了。”

蘇綰想了想,跑下竹廊,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子,尋了處平整的地面,在地上劃了一句話:“你識字不?”然後向明珠招手。

明珠跑去蹲下細看,蘇綰擔心地等著他回答,她寫的是簡體字,也不知道他認識簡體字不。

明珠怪笑起來:“你寫的這是什麽字?難看死了,我只認識後面兩個,字和不。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最想要什麽?也許我可以幫你。”

蘇綰歪著頭想了想,劃了一個大大的“父母,回家”。她是獨女,父母的身體不太好,她放不下他們,也不知道白發人送黑發人,是怎樣的痛苦和撕心裂肺。但自從她被北辰星君點破她已經死了之後,她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就算是要回去,也必須先擺脫這金縷衣,另外尋個合適的軀殼。但這又談何容易?連她不想做金縷衣的這個願望北辰星君都不肯答應她,又怎會答應她其他的要求?她只能選擇讓自己變強,她變強了,也就意味著金縷衣的法力會進一步提升,想來這也是北辰星君爽快答應助她修煉的原因。

只要她變強了,她就能主宰自己的命運。不用求別人,只靠自己就行。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要盡早擺脫這件金縷衣,重回人間,哪怕是只能在一旁靜悄悄地看著父母老去也比現在這樣好。

“父母,回家。”這四個字繁簡都一樣,明珠看懂了,他沈默著把字痕抹掉,半晌才擡頭說:“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你來了一個月,下面已經過了30年,你永遠都回不去了。而且如果沒有大人的同意,你一輩子也不能離開北辰宮。否則就是上天入地,他也會把你翻出來狠狠懲罰你。你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變強。”

30年?永遠都回不去了?蘇綰木然地看著明珠晶瑩明澈的眼睛,心底有什麽突然坍塌了,就連眼淚也流不出來。

明珠很久看不見她有動作,佯作輕松地拍拍她的肩頭:“你是不是很難過?我也沒有家,也沒有父母,還不是要活下去。你放心啦,以後我們做朋友。”他有家,是東海,好不容易才求得星君帶他去了一趟,卻被老龍無情地恥笑,人家根本不認他。

“好。”蘇綰嘆了口氣,反手握住明珠的手,沈默不語。明珠幫了她以後,她自然而然地就把他看做是北辰宮裏最親近的人。他是她兩千歲的“小朋友”。

明珠感覺自己的手仿佛是抓住了一片雲彩,柔軟而輕盈,不對,也不像雲彩,大概,大概像當初包裹著他成長的兩片柔軟的蚌肉吧?雖然沒有溫度,但也不冰手。他憋著一口氣,指尖在蘇綰的手裏悄悄動了動,安靜地陪著她坐在竹林邊的泥地上,透過竹枝的縫隙,看著天邊的雲霞發呆。

風吹過竹林,把幽篁宮檐下掛著的銅風鈴吹得亂響,也吵醒了沈思的蘇綰。不管怎樣,她都要繼續活下去,蘇綰在地上劃了一句:“做人,不做衣服。”

明珠見她終於動了,松了口氣:“你不要難過,我知道你做慣了人,突然變成一件衣服,肯定不習慣。但其實,時間長了也就忘了。比如我,剛開了竅的時候,就是一顆動也不能動的珠子,我能看見大人做事,能聽見他說話,我想和他親近,也有很多想法,卻不知道該怎樣表達。可是慢慢兒的,我也就成了人。我現在無論是做人或是做珠子,我都挺習慣的。”

比起他那只能照明,其他一無是處的本體來,金縷衣其實是非常不錯的,水火不侵,刀槍不入,防禦能力超強。但明珠是不會自曝其短的,他勸蘇綰:“金縷衣雖然不如我的本體那樣堅不可摧,但其實也很不錯的。它是北辰宮的鎮宮之寶,妙處很多,只是你法力淺薄,不能發揮而已。就比如說白烏鴉吐的天火吧,換了其他衣服,你早就魂飛魄散了。”

說到這裏,明珠有點難為情地低下頭:“我不是不想提醒你,也不是不想幫你,但你下手太快了,我……”他惹不起白烏鴉,他想提醒蘇綰時,事情已經發生,於事無補。自開竅始,他修煉了兩千年,才有現在這個樣子,他不想毀於一旦。

蘇綰明白的,她前世活了將近三十年,在社會上努力生存過,也在職場拼殺過,人間百態不說知道百分百,百分之七八十也是知道的。她其實非常理解當時她激怒白烏鴉之後,雲錦和明珠都不肯幫她的理由和原因。

一個不相幹的人,明哲保身才是正理,換了她大概也好不到哪裏去。可她不會像雲錦一樣落井下石,所以她不會原諒雲錦,也不會忘記明珠的仗義執言。

明珠繼續勸蘇綰安安心心地做好金縷衣,但所謂做慣大來難做小,明珠是從做珠子再到做人,感覺自然很好;而蘇綰卻是從人變成了一件衣服,別的不說,她的自尊心和羞恥心就是一道坎。

所以蘇綰執著的在地上又寫了:“做人,不做衣服!”

明珠不耐煩:“都和你說了,如果你變強了,就可以像我一樣有手有腳有頭有身子。”

那是不是就可以擺脫金縷衣的身份,成為自由自在的人了?蘇綰很高興地寫了一句:“變強,可以不做衣服?”就算是做一個雲錦那樣的服侍人的仙娥也比做衣服正常許多。

明珠理解她的意思,搖著頭說:“我不知道,大概可以的吧?”

明珠的話給了蘇綰希望,她高興地寫:“教我。”肯定有什麽內功心法之類的修煉秘訣吧?就算回不了家,她也要盡早想法子讓自己過得好一點。

明珠很為難,他教蘇綰的確很合適,但北辰星君沒說讓他教。北辰星君明知道白烏鴉的脾氣特別糟糕,又不會說話,卻偏讓白烏鴉來教蘇綰,他也不知道北辰星君到底是個什麽想法。萬一他貿然教了蘇綰,肯定會惹著北辰星君,那樣兩個人都要倒大黴。

但他不好意思告訴蘇綰他是害怕北辰星君,換了一個委婉的說法:“嗯,這個不同物種的修煉方法大不一樣,我的這種修煉方式你未必合適。大人既然把白烏鴉安排給你,自然有他的考慮。你還是等他回來以後再說吧?”

蘇綰擔憂得很,從雲錦和明珠的態度來看,她今天大概是犯了大錯誤,也不知道北辰星君還能容得下她不?

明珠輕咳了一聲,不自在地說:“如果雲錦和白烏鴉告你的狀,大人要懲罰你,我會幫你求情的。你放心,以後你就是我的朋友,我會罩著你的。”

“說說看,你打算怎麽罩著她?”北辰星君慵懶而帶點沙啞的聲音從他們的身後飄來。

明珠和蘇綰嚇了一跳,忙忙地站起來,回過身,垂手肅立。

“你膽子夠大的。”北辰星君過來,冷冷地看了蘇綰一眼。

蘇綰覺得有道看不見的冷光在她身上刮了一下,想起那只白胖胖的無毛烏鴉,那可是他的寶貝。她不由得瑟縮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這宮裏隨便一塊桌布都那麽大的威力。”

“你不是故意的,就可以把小白的毛全褪了,如果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就要把北辰宮給燒了?”北辰星君看著不遠處走來的雲錦和她手裏捧著的那只身上裹著絲帕的白烏鴉。

雲錦恭謹地垂著頭,看上去溫柔嫻靜,盡職盡責。而白烏鴉,看見蘇綰就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怪叫,一雙眼睛越發猙獰血紅。看這個樣子,白烏鴉的毛是沒能長回去。北辰星君是來興師問罪的。

不知者不為罪,明珠剛想開口,蘇綰拉了拉他的衣角,這個時候替她求情,不是火上澆油嗎?忍著就是。肯罵她,她就還有戲,否則就直接一掌劈了她,問都不用問。

“大人明鑒,我若是想把北辰宮燒了,我也不會成這個樣子。”蘇綰亮出自己的傷痕,呲著牙笑,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很明事理:“我還是知道輕重的。”

北辰星君瞇著眼睛打量了她一通,嗤笑:“沒燒死你,算你命大!跟我來!”

是不是要懲罰她了?蘇綰心虛地扯扯明珠的袖子,明珠推了推她:“不要怕。”提腳就要跟著走。

北辰星君瞪了明珠一眼,明珠立刻立正站好,鼻子上沁出幾顆細汗來。蘇綰見明珠如此害怕,心裏更是不安。

蘇綰跟在北辰星君的身後進了幽篁宮,雲錦也捧著白烏鴉跟了進去。北辰星君從雲錦手裏接過白烏鴉,淡淡地說:“你退下吧。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必進來伺候了。”

雲錦不敢置信地擡頭,隨即垂下眼皮,施了一禮,乖巧地應了一聲:“是。奴婢告退。”蘇綰看見她的背影僵硬得不得了。

雲錦一走,白烏鴉就尖聲尖氣地對著北辰星君長一聲短一聲地怪叫起來,不時惡毒地瞪蘇綰一眼。蘇綰不用想都知道這白烏鴉是在告她的狀,莫非北辰星君還懂鳥語?

“哦?錯不在你?她居心叵測,不懂得尊師敬長,不把我放在眼裏?太囂張了?要我好好教訓教訓她?”北辰星君似笑非笑地看了蘇綰一眼,看得蘇綰心驚膽戰。

“我看看你傷成了什麽樣子?”北辰星君打開白烏鴉身上包著的絲帕,看見粉紅肥胖的無毛烏鴉,忍不住地狂笑起來,笑得捶胸頓足,跌倒在榻上,全無形象。

白烏鴉楞了片刻,隨即蹣跚地挪動爪子,惱羞成怒,惡狠狠地對著蘇綰的臉又是一大口火噴來。

蘇綰還沒反應過來,北辰星君就已經擋在了她的面前,輕笑道:“夠了!小白!當著我的面你尚如此囂張,可見我不在時你是何等的無法無天?她的錯我自會罰她,但你的錯你也難逃!我讓你教她修煉,你為什麽要挑釁?你當我的話是耳旁風麽?”

白烏鴉垂下頭,委屈地叫了幾聲。

北辰星君回過頭目光古怪地看著蘇綰:“你罵它,侮辱它?”

“我沒有!”蘇綰連連擺手,“為了表示尊敬,我都稱它大人的。”

“哦,鳥大人。”

蘇綰明白過來,“它可不就是一只鳥麽?”為什麽這宮裏的人思想都那麽覆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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