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八個月的接觸, 向垣對方子都有一定的了解, 這個小夥子外表看起來蠻溫和，但倔強和強悍是在骨子裏, 偶然遇見他和學生在一起談專業問題，權威感也很強。雖然不想，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 他比他給向嵐介紹過的男生, 都要強很多。這樣一個方子都，大部分問題都可以靠自己解決，當他真的開口了, 那就是自己也承受不住了。

“怎麽了？”

方子都看看在房間裏談笑風生的姑嫂，道，“咱們去陽臺上說。”

向垣關火，兩人挪步後陽臺, 他摸出今天的兩張B超單，道，“這是今天的檢查單。”

向垣拿過去看了, 不解道，“雙徑頂明顯偏小, 這是什麽意思？”

“開始在婦幼檢查的，檢查的醫生拿不準, 找了主治，主治也不敢下結論，找了個老專家看。老專家說, 婦幼的設備不是最先進的，以這個結果來看，頭部畸形的可能性很大；附院的設備最先進，所以給我們聯系了那邊的醫生，安排插隊去檢查，拍出來的結果還是明顯偏小，可能性更大了。”方子都臉上的表情很迷惘，“我不敢把這個給向嵐看，也不敢告訴她，但是我一個人肯定沒辦法隱瞞。”

“你和你爸媽商量了嗎？”

他搖頭，“暫時還沒有。他們興沖沖地安排了時間，下個周就要過來陪向嵐生產，我——”

“你有了初步的計劃嗎？”

“想了好幾個方案，都行不通的。”方子都苦笑，“現在已經八個多月，還有一二十天孩子就要生下來了；如果孩子生下來，真是畸形，向嵐肯定沒辦法接受；我——”

向垣伸手去摸包包，找出來一盒癟癟的煙，打開，裏面只剩最後兩根，他分一根給方子都。方子都搖頭，“我不抽。”

“來一根。”

方子都接了，點燃，吸一口，不懂口腔和鼻腔聯動，嗆煙，咳嗽了好幾聲。

“苦的吧？”向垣還能笑得出來。

“苦的。”

“你說，煙這玩意兒，味道又不好，為什麽人都喜歡抽呢？”向垣把玩著小小的煙，“你嫂子懷孕前我戒了，懷孕後忍不住，悄悄在外面抽，三五天一根，解饞。”

“為什麽？”

“尼古丁能使人的大腦放松，短暫地麻痹你的大腦，讓你感覺不到痛苦。試試，你會愛上這種感覺。”

方子都皺眉，直接把自己手裏這一根掐滅了，“我的大腦，必須每一秒鐘都是清醒的。”

“好吧，清醒的人，現在，你想怎麽辦？”向垣看著他。

他的手有點抖，嘴唇抿得死緊，眼角通紅，半晌道，“醫生說也有可能是胎兒的頭位置靠後，照出來會偏小；但是我不敢賭這個可能性，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勸向嵐結束妊娠。”

向垣狠狠抽了一口，煙灰有半支煙那麽長，手抖一下，灰落了滿地。

“你想好了，你要做了這個決定，向嵐肯定會怪你，也會影響你們夫妻感情。”

“這是我該承擔的。”方子都揉一下眼睛，手上還帶著煙草的味道，有點澀澀的，“我想要你們支持我的決定，人數上的優勢可能會讓她屈服，不然我沒辦法說服她。”

“你父母的意見呢？”

“一個有缺陷的孩子，我爸不會喜歡。”方子都搖頭，“告訴他，他也是這個意見。”

“你媽呢？”

他顯出為難來，“我媽很難說服，所以，我也不想告訴她，雖然她是醫生。”

“是男人，就得狠一點，我支持你的決定，但這個事情最好分開處理，我不想影響你嫂子的心情。”他伸手把煙在陽臺上按熄了，“明兒一早，你帶向嵐去醫院，我也去，咱們一起說服她——”

“說服誰？”向嵐從陽臺裏探頭出來，臉色煞白，“你們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兩個男人嚇了一跳，平時能言善語，此刻嘴巴就跟膠條封住了一般，什麽都說不出來。

她走出來，搶過一邊的幾頁檢查紙，快速看完後，整個人差點暈掉。

“你別著急——”方子都伸手去扶她，她一把拍開他的手，道，“你別碰我。”

她滿臉赤紅，又氣又急，“我就說你今天怎麽怪怪的，原來是因為這個。在醫院不給我看，也不讓我見醫生，還騙我說只是多做一個檢查，當我是傻瓜嗎？瞞著我一個人，等你們都商量好了，統一戰線再來對付我？”

“嵐嵐，你冷靜一點，這個事情，子都也不想的。”

“哥，你什麽時候和他這麽好了？”向嵐摸著肚子，因為著急，肚子裏的孩子也很不安，一直在踢她的肚子，“還是說，你們都是一樣的想法，孩子有一點問題，直接就不要了？”

“就是因為擔心你，才會先商量。”

“才不是商量，你們是密謀。”向嵐手捏得死緊，因為孕激素的影響，她更愛哭了。平時看個電視劇，悲傷的音樂一起，她的情緒立刻到位，都不需要醞釀，直接淚雨滂沱，更不用說現在。她抽噎道，“方子都，你是不是和你爸一樣，只想要沒有缺點的孩子，有點不完善就要處理掉？我告訴你，沒門，我自己懷的，自己生，你不要，我要。”

方子都手握成拳，又松開，“向嵐，我沒有不要。”

“你就是不要。”向嵐指控，“你心裏早就想好了，對不對？”

這一點，他沒有辦法否認。

“我就知道，你根本沒感情。和我結婚也是這樣，覺得懷了孩子沒辦法，能解決就解決了；現在孩子有點問題，也同樣是能解決就解決了，我才不要，討厭你。”

“向嵐，你別亂說話。這麽幾個月，子都足夠包容你任性了——”

“怎麽了？這是——”胡理見人久不回來，也找出來，“不是叫他們做飯嗎？餓死了——”

“對，先吃飯，咱們吃飽了再說。”向垣忙起身，沖胡理道，“先把嵐嵐帶回屋，這外面冷，別著涼了，身體重要。”

向嵐被不甘不願拉進屋，她看也不看方子都，撲到胡理懷裏，哭得差點抽過去，“嫂子，方子都他不想要咱們孩子了，他混蛋！”

方子都低著頭，他有預想過自己提出這個建議後向嵐的激烈反應，但是沒料到面對她指控的時候，自己會這麽心痛。

“別著急，好好給嫂子說。”胡理拍一下方子都，沖他使了個眼色，輕聲道，“洗臉，喝水——”

方子都點點頭，去了衛生間。

胡理扶著向嵐回房，將她安頓在小沙發上，見她手裏捏著幾張紙，扯過來看，半晌沒說話。

孕後期，肚子太大，身體負擔重，日常散步鍛煉增強體質的時候向嵐有在做，但是傷心大哭十分耗費體力。只是哭了一會兒，她開始感覺呼吸困難，不得不解開衣服透氣，強行讓自己憋氣不哭。

方子都拿著熱毛巾的水杯過來，要餵她喝水，被她推開了，要給她擦臉，也被推開了。胡理只得接手，幫她仔仔細細把臉擦幹凈，又讓她喝了水，道，“你先別哭，咱們先理清楚這個事情，好不好？”

向嵐點頭，指著他，氣勢洶洶道，“你說。”

他道，“今天去婦幼做產檢，B超室的醫生發現胎兒的頭部明顯偏小，請了主治去看，主治覺得有問題，又請了一個老專家看，大家都拿不準，安排我們去附院覆查。附院的設備先進，看得最清楚，照出來的結果——”頓了一下，艱澀道，“還是偏小。雖然有一定幾率是孩子的位置靠後引起的，但是更大的可能是沒發育好，所以——”

向嵐還是忍不住，哇地大哭，“他還瞞著我，偷偷和大哥商量不要他了。”

方子都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一樣，站在一邊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本來他對向嵐的眼淚就沒辦法，這下子再加上孩子的事情。兩個人的年紀都不大，面對的事情不小，失了主張，又要做艱難的決定，壓力幾乎讓他承受不住。

胡理立刻註意到了他不對勁的樣子，拍拍向嵐的肩膀，道，“別著急，別哭，子都也不想，這也是他的孩子，他肯定也舍不得。”

他蹲到她身邊，道，“向嵐，要不然，咱們明天再去別的醫院檢查，好不好？”

向嵐點著頭，眼淚到處飛，他伸手去幫她抹眼淚，這一次她沒拒絕。

胡理立刻摸出手機，道，“我有幾個朋友是醫生，我聯系他們試試，最好明天去就能做檢查，現在這個情況，耽誤不起了。”

胡理出去打電話，方子都忍不住將向嵐按在自己懷裏，道，“向嵐，我也不想這樣的，你原諒我。”

向嵐兩只手掐著他胳膊，道，“你這樣說我好害怕，明明以前檢查都沒有問題，為什麽到最後要生的時候說沒發育好？肯定是他們看錯了，你當時就應該罵他們——”

方子都忍耐著，拍著她的背，安撫她情緒，“也有可能這樣。”

“是啊，明明就有可能是他們看錯了，你為什麽都不查證，馬上回來就說不要他？爸爸不要他，他會難過死的，我也好難過。”

“你別哭，喘不過氣來，他也該不舒服了。”

“你說，是不是因為我懷他的時候喝了酒？還是化妝了？還是沒好好吃葉酸？或者是中間到處亂跑沒保證營養？不然咱們這麽年輕，身體也沒病，不可能會出現這樣的問題呀？”向嵐一邊自責一邊懷疑，“你懂那麽多，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呀？”

方子都說不出來，可她看他的眼睛充滿了期待和信任，就仿佛是，只要他給她任何一個答案，她就能堅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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