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嵐哭了一場, 累極, 又怕餓到後對小寶貝產生更不好的影響，堅持起身去吃飯。飯桌上沒人說話, 也沒人主動提起這個話題，她看著盤子裏碧色的菜梗，呆了一會兒, 半晌, 方子都給她夾菜，碰碰她的胳膊，她才回過神來。

勉強笑一笑, 食不知味，她想起第一次說不要這個小孩的時候，方子都難看的臉色以及後來帶她散心所做的一切；又想起他為了確保自己和孩子的安全，查了顧遠的底細, 哄騙自己不去上班；又想起他在工作最忙的時候，還不會忘記周末帶她到郊區呼吸新鮮空氣；更不會忘記，肚子大了後, 腳抽筋，他半夜爬起來給自己熱敷按摩, 那麽冷的天氣，折騰了好幾個晚上。

他不會比她愛這個孩子少, 可是，當斷絕的時候，他比她狠。

喝了一碗湯後, 她吃飽了，放下碗筷，明顯感覺到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剛才已經聯系了好幾家醫院，也幫忙找了幾個專家，都會幫忙看。你也別太著急，也不要太害怕，這個都是概率——”向垣清清嗓子，道，“如果是看錯了，皆大歡喜；如果是不好的結果，你也要接受，子都能做出比較冷靜的判斷，你也要——”

向嵐將筷子拍在桌子上，道，“什麽是冷靜的判斷？你也說了，這只是一個概率問題，根本沒有確診，直接決定了不要，這根本就是為了不拖累自己的人生而自私。如果，我是說如果，真的不要他了，可弄下來後發現他是好好的，你下半輩子，怎麽面對自己？”

“向嵐，那也是我該承受的痛苦，我不會逃避。”

“那你現在也別逃避，我們一起留著他，如果真是不好的結果，我們一起承擔。”向嵐的眼睛已經腫了，眨眼的時候，非常沈重。

“嵐嵐，你別說得這麽輕松——”

“向垣，別說了。”胡理也不好受，道，“你們男人的想法，和我們女人，不一樣。”

向垣立刻閉嘴，對方子都道，“子都，今天晚上你們也別回去折騰了，就住我這兒。你去給伯父伯母打個電話，好好溝通一下這個事情。”

方子都起身，看著低頭發呆的向嵐，道，“向嵐，你別傷心，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

向嵐仿佛沒聽見一樣，在餐廳坐了一會兒後，回自己以前的房間，脫了外套，縮被窩裏。她想睡覺，睡了起來，應該就到明天了，找到醫生，問清楚，應該就沒事了。

可是，她越想睡著，越睡不著，腦子裏亂糟糟的一團，心臟也像是被什麽東西抓住一般，呼吸不過來了。

片刻後，方子都進來，見她已經睡了，又出門去，有水稀裏嘩啦的聲音，爾後溫熱的毛巾搭在她的臉上。她沒睜開眼睛，身體也沒動，但感覺得到他輕手輕腳的搬動自己，爾後，他似乎又換了毛巾，給她擦手擦腳。

家裏有地暖，被子比較薄，肚子壓迫腰腹和膀胱，她很不舒服，側躺著身體，手去擡肚子放在床鋪上，觸摸到他的手。她裝不下去了，睜眼看，卻見他跪在床邊，一手撫摸自己的肚子，側耳貼著，似乎在感受裏面的心跳。

向嵐翻身，背對著他，她現在一點也不想看到他。

次日一早，劉澤文和司機等在樓下，向嵐一行人下樓後，她忙忙地迎上來，拉了她就上車，方子都默默地坐上了副駕。

“怎麽樣？”劉澤文擔心道，“沒什麽地方不舒服吧？”

“挺好的。”向嵐隱瞞了自己半夜因為呼吸不暢而醒過來，再也沒睡著的事實，她現在開始理解自己的母親，那種為子女操心的心情。

“睡得不太好。”方子都道，“等下去醫院，最好先吸氧，她呼吸可能有點問題。”

“好好好。”

向嵐垂著眼睛，不和方子都爭辯，心裏卻酸酸地，知道他也是一夜沒睡好。

到了醫院後，已經有醫生在等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醫生看了檢查報告後，親自帶著向嵐去檢查。她十分忐忑，跟在老醫生身後，輕聲道，“醫生，我已經都要生了，孩子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吧？”

老醫生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讓她放寬心，一切等檢查完了後再說。

又是連續幾次的檢查，檢查完後在外面等結果。方子都自然去辦公室和醫生溝通，向嵐等得不耐煩極了，肚子隱約有些痛，她想趕緊去和醫生溝通，卻被劉澤文死死拉住了。

“你現在別沖子都發火，你也別往最壞的方面想，知道嗎？”劉澤文安慰道，“我看他難過得不行的樣子，還要照顧你，你也——”

“他不想要我們孩子。”向嵐手摸著肚子，恨恨道，“他第一反應就是不想要。”

“難道他還跳起來說必須要生？生下來如果真不對勁，怎麽辦？你們一輩子拖著個不好的孩子，還能有自己的人生嗎？”劉澤文嘆氣，“你太過感情用事了，他呢，又想自己一個人擔事，這是能一個人擔的嗎？如果必須有個人提這個事情，必須是他，你懂嗎？”

“我不懂。”向嵐又想哭了，“只是一個可能性而已，要是生下來是正常的怎麽辦？我看網上很多人都說了，胎兒頭圍小雙徑頂略小，都是正常的，等生下來再發育發育就好了。”

“正常範圍內的，醫生也不會這麽慎重。你這個是明顯偏小，懂嗎？明顯——”

“肯定是看的時候位置不對。這個小寶貝很調皮的，我和他說話的時候，他經常和我開玩笑，躲起來和我捉迷藏，他這次一定也是這樣和我玩——”

劉澤文也想哭了，她沒辦法說服她。

方子都回來後，道，“向嵐，醫生想和你聊聊。”

向嵐起身，肚子一陣緊縮，方子都忙扶著她，道，“你昨天晚上沒睡好，和醫生交流的時候別煩躁，他會根據你目前的精神狀態做一個臨產婦的心理評估，你——”

“我現在很好。”向嵐強行平靜道，“我已經決定了，無論如何要生，我自己承擔這個後果。”

方子都抿嘴，“我知道，我已經知道了。”

和向嵐談話的正是那個老醫生，非常和藹可親，幾句話就打消了她緊張焦慮的情緒。他問詢了她個人基本情況，孕程中的各項檢查指標，後，交給她一張表，希望她如實填寫。

向嵐拿了表，憋著氣忍痛填好後交給醫生，醫生看了看，道，“你自己目前的狀況，自我判斷如何？”

“我覺得很好。”她坦然道，“昨天晚上生氣和傷心是因為消息來得太突然，而且我丈夫一直隱瞞我，並且在沒有和我商量的情況下擅自決定了放棄孩子。這是我表現異常的主要原因，但是我想要留下孩子，並不是感情主觀用事，我也有自己的判斷。”

“你說。”

“我的身體很好。”向嵐頓了一下，“自從懷孕以來，除了孕吐，我的食欲正常，體重正常，每一次產檢的數據都非常好，而且小家夥在我肚子裏也長得很好。在此之前，沒有任何異常，就是現在，他還非常有勁兒地踹著我，我不會認為一個生命力這麽強的孩子，會不正常。”

“還有呢？”

“每個人都有潛意識，如果身體健康或者心理出現問題，會對自我暗示，這些暗示會出現在夢裏或者以焦慮等等不同的形式具現。但是我沒有過，自從我懷孕起，接受這個孩子起，我做的都是美夢，沒有焦慮緊張和害怕之類的任何情緒。所以，從生理和心理而言，這個孩子，都是健康的存在。至於檢查的結果，昨天的我看了，今天的還沒看到，但是這些設備，並不是百分百，對不對？”

向嵐眼睛睜得很大，“他們只是輔助手段，輔助全部孕婦更清楚的認識自己的身體，預防有明顯缺陷的孩子出生。但這些設備都還不足夠先進，也不足夠精確，不然，也不會讓我換好幾家醫院檢查。參考醫療設備檢查結果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醫生有經驗的判斷，對不對？”

“謝謝你對醫生的信任。”

“是的，我相信你們，如果我現在不相信你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難道真的同意我丈夫的提議，放棄他嗎？我做不到——”

“而且，他這個決定太輕率。”向嵐緊緊抓住自己的衣服，“他只是想要盡快地解決這個問題，放棄是最簡單最有效的。我了解他，他有時候，在做決定的時候，不會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人。”

“你現在有點緊張，可以放輕松一些嗎？”

向嵐擡手抹了一下額頭的汗水，“我很緊張嗎？”

“是的。”醫生找出一張小鏡子，“你看你的臉，發白，唇也有點烏青，身體有哪裏不舒服嗎？”

向嵐沒有伸手去接鏡子，身體顫抖了一下，道，“醫生，我確實是身體不舒服，但是，絕對不是因為孩子有問題。”

醫生有點緊張，道，“怎麽了？”

“我肚子在痛，從檢查完就開始了，但是我想我得堅持聽完結果，對不對？”她揭開外套，裏面是貼身的有彈性的衣服，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肚子因為胎動而起伏著，其幅度之大，已經不僅僅是簡單的胎動。

“你這個小姑娘，怎麽——”醫生起身，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數了一會兒胎動，又讓她上一邊的小床檢查，戴上手套在她下身檢查一下，皺眉道，“太快了，這才一會兒居然已經開了四指了，必須馬上進產房。”

她脫了手套，拿起電話，聯系產房派床來接手病人，站出去叫方子都，道，“你妻子要生了，已經開了四指。你馬上聯系婦幼把全部資料和檔案給轉過來，盡快辦理入院的手續，還有生產用的東西，也一齊準備好——”

方子都臉煞白，“醫生，為什麽會？離預產期還有二十多天——”

“早產，可能是孕婦心理狀況波動引起的——”

向嵐躺在小床上不敢動，可是她慶幸，乖寶寶，知道爸爸不想要他了，自己也在掙紮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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