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嵐低估了孕吐的可怕, 第二天早晨起床, 她沖了一杯孕婦牛奶喝，下肚不到十分鐘, 全給吐出來了。她看著鏡子裏狼狽的自己，開始害怕吃東西，只得洗了一點水果, 實在餓得受不了, 吃一塊哄哄自己的胃腸。

她頭天晚上才建立的雄心，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鄧一帆接了方子都的電話，跑過來陪她的時候, 發現她來開門已經墮落到披頭散發，不修邊幅了。

“你怎麽了？”鄧一帆大吃一驚，“幾天功夫，瘦成這個樣子？還有, 你這是什麽打扮呢？”

向嵐拉一下身上黑不溜秋的寬松外套，再摸一下頭發，“親, 我感覺我像要死了一樣，提不起精神, 也沒力氣，全身都是酸臭的味道。”

客廳的茶幾上亂七八糟放了各種雕刀, 紙團滿地都是，各種素描和比例的草圖四散，擺在桌子中央的那塊黑曜石, 一刀沒動。

“你家美人兒給我打電話，讓我來陪你。”她拎拎手裏的各種零食話梅，“還有，這些東西，都是他交代一定要買給你吃的。怎麽，吐得不行了？”

向嵐看著話梅就咽口水，開了一包吃，“我今天早飯吃下去也給吐出來了。”

“還有一個事，你家美人也千萬交代了。那個宋海波，最近越來越瘋狂了，在到處打聽你的聯系方式和住處，想要和你和解，你家美人不同意和解，怕他在學校裏堵你，所以讓我告訴你沒事別去學校轉悠。”

“他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呢？”向嵐奇怪了，“昨兒晚上我才和他通了電話。”

“他覺得我對你的影響比較大。”

話梅又酸又甜，向嵐吃得很爽，看著鄧一帆熟門熟路摸到書房開電腦，把帶過來的片子拷進去。

“不是他覺得你對我影響大，而是他的要在我這裏堅決貫徹他的意志，但又不想引起我的反彈。我已經和他抗議了管理軟件和監控系統的事情，引起了他的警覺。”

“你們這是在上演控制與反控制？”鄧一帆打開軟件，準備剪片子，“子都美人兒看起來很溫和，不像你說的那樣——”

向嵐抓著話梅的手呆了一下，她在思考，假象和真相之間的距離。

電腦上出現畫面，她強迫自己轉移註意力，“片子拍好了？會長還真是男主角？”

“是啦！”

“女主角呢？”

鄧一帆指指自己。

向嵐要笑瘋，結果還沒笑完，胸口又是一陣翻湧，她丟開話梅，撲到衛生間抱著馬桶親熱，吐到最後實在無物可吐，只剩清水後，喉嚨一陣陣刺痛。她知道，這是胃酸把食道給燒著了。

她捧著熱水杯回書房，卻見鄧一帆將燈光開得很暗，靠著椅子背，認真地看著電腦上的畫面。畫面上李行達一身白襯衫，顯得十足青春，帶著剛入學時對未來的憧憬，卻被桀驁的女主拉出學校，在深夜的街道邊醉酒撒歡。他們在路燈下笑著，不用去思考明天，那種肆意和張揚，幾乎要破出銀屏。

向嵐看鄧一帆認真的側臉，心中一動，只看她的眼睛，果然，她的視線落在李行達的身上沒挪窩。

怪不得心心念念，一定要他來做自己片子的男主，原來，是有這麽個心思。

她退出書房，輕輕關上房門，繼續對著自己的石頭發呆。

鄧一帆完成一個段落的工作，出書房，伸了個懶腰，“妞兒，咱們出去吃個飯唄。”

向嵐轉頭，滿臉淚痕。

“你——”

“我剛才吐血了。”向嵐哭，“我受不了了——”

“在哪兒？”

“馬桶裏。”

鄧一帆忙去看，果然一片鮮紅，她什麽都不懂，嚇得半死，拽起她就往外走。

“都這樣了，你還有時間哭，咱們趕緊去醫院看看呀！有沒有通知阿姨她們？她們有經驗啊，得趕緊告訴。”

“我給我哥打電話了，他馬上來。”向嵐用手背抹眼淚，“怎麽生個孩子這麽麻煩呀，我這還沒幹啥了，就天天吐得不能吃飯。要是後邊肚子大起來，該怎麽辦？我不想生了——”

“醫生肯定有辦法，你別隨便亂說話，小孩子能聽得到的。”

“你傻啊？咱們就算是藝術生，起碼也學了生物基礎，它現在就還是一團細胞，最多只有我指尖大小，能算人嗎？”

“那你說你想怎麽辦吧？還不是得生？”

“我怎麽這麽倒黴呀！”向嵐又是一陣悲從中來，被方子都強行按下去的那些不安，又冒頭了，“我不過就是想和美人兒談談戀愛，親親摸摸，誰知道就成這樣了。老天爺一定是和我過不去——”

鄧一帆就沒見向嵐這樣哭過，手足無措，被她說得傷心，想起自己居然也有點喜歡上李行達，而他馬上就要出國了，這比向嵐的狗血經歷更悲傷，忍不住也紅了眼圈。

向垣和胡理到的時候，就見倆姑娘抱頭痛哭，誰也不能安慰誰。

他一手拎開一個，“怎麽回事？”

向嵐抽抽噎噎說不出來話，鄧一帆不好意思站一邊擦臉。

“哭哭哭，就知道哭。”向垣心煩氣躁，看她瘦巴巴的樣子，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心疼得不行了，拉著她直奔醫院去了。

鄧一帆不好意思，“胡姐，對不起啊，我盡跟她胡鬧了。”

“你這段時間多來陪陪她，子都不在，她心情不好。”

“我知道。”

向垣把向嵐按在後座，胡理跟著坐上去安慰道，“你別哭，也別慌，就是孕吐，你反應可能稍微重了一點，調整一下飲食就可以了。”

“沒出息。”向垣怒其不爭。

“你一點都不懂。”向嵐反駁他，“人家很難受的。”

“怎麽難受了？是個女人都得生孩子，別人怎麽沒像你這樣哭哭啼啼的？”

“嫂子，你看我哥？他就是個大渣男——”

“你別聽他瞎說，他是心疼你。”

“他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要不然讓他試試一天三頓吐。我現在嗓子好痛，喝水都吐，怎麽辦？”

胡理摟著向嵐，拍她的肩膀，小聲安慰她。

向垣陰沈著臉在前面開車，聽了一路斷斷續續的哭聲，到醫院門口的時候，向嵐忍不住喝了點水，結果還在排隊拿號的時候，又沖出去哇哇吐。

看了醫生，基本上也沒什麽建設性的意見，無非就是多補充各種蔬菜，不要做飯，不要聞油煙這些向嵐一直在做的事情。出了醫院後，她很絕望，特別是走路已經開始有點腿軟了，這個樣子，她怎麽拿雕刀？

“這樣，我每天讓王阿姨給你送飯，都是清淡類的。”胡理道，“你每天早晨在小區裏多散步，加強一□□質。”

向垣很想讓她直接回劉澤文那裏住，可這樣好像就和當初商量的收拾他們背道而馳了。他現在有點後悔，這麽折騰下去，被折磨的反而是向嵐，人方子都那裏根本屁事沒有。

“不要。”向嵐賭氣道，“說了你要你們幫忙，就不要你們幫忙。”

“還跟嫂子慪氣呢？”

“不是。我哥小心眼，現在用上王阿姨了，後面吵架他要翻舊賬。”向嵐斜著眼睛看向垣。

“方子都什麽時候回國？”

“總得半個月以上吧？”向嵐也不是很確定，“那邊的事情要交接，也沒那麽快，他決定要回國工作，也是很倉促的事情。本來，應該是我過去的——”

向垣馬上給她發火，“你過去幹嘛？就該他來遷就你。”

“你別沖嵐嵐，這事倆個小的也很努力了，大家互相包容包容，就是一兩個月的事。”胡理沖向垣，“這世上哪有光占便宜不吃虧的？不都講一個心甘情願嗎？”

“她現在不就是不甘心了？我維護她，有錯嗎？”

“沒錯。”胡理耐心道，“她是你妹妹，是親人，她不會不懂的，你要教要幫忙，而不是像個外人一樣要麽站在著看笑話，要麽這樣胡亂發火。”

“她現在這樣，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完全都沒了，怎麽搞？家裏養了二十年，就是為給一個男人洗衣做飯生孩子？”向垣氣得口不擇言了。

“這是她的生活，你不能指手畫腳。”

“她明明可以有更多的選擇——”

向嵐悶頭往停車場走 ，哥哥嫂子的話她都聽在耳朵裏，進心裏去了。

車場裏滿是尾氣的味道，她用袖子捂住口鼻，強行控制自己惡心反胃的感覺。

向垣走上來，打開車門，向嵐上車，閉著眼休息，腦子卻非常活躍，她究竟，該怎麽突破這個困境呢？

“向嵐，哥和你講真的。趁現在還不晚，你有得選，這個孩子暫時別生了。你喜歡方子都，我也沒意見，你盡可以和他在一起。但是，等你們倆都穩定下來，再考慮生孩子的事情，好不好？”

向垣轉頭，認真道。

向嵐睜開眼睛，暴怒地看著他，也看出了他態度的堅持，直接打開車門，跑了。

胡理也有點生氣了，吼道，“向垣，你怎麽可以和她說這個話？她是你妹妹！”

“她要不是我妹，我管她去死？”

向嵐急匆匆往家裏走，路過商場的時候停下了腳步，直接鉆超市買了些打包好的成品蔬菜，一個人生活並不是多麽困難的事情。她心裏有股氣，覺得方子都說的很對，只要有向他們求助的時候，他們就總會以各種理由和借口來掌控自己的生活，她真是傻瓜，吃了這麽多次的虧，還沒記住教訓，怎麽就又給他打電話了呢？她絕對不會再和向垣聯系，不讓他打擾自己一點點生活。

蔬菜水果生拌沙拉，她勉強吃了幾口後，將黑曜石搬到窗臺邊，自己坐在小凳子上，擡頭看著它。

她想，這真是一個痛苦的過程，一個作品從構思開始，到真正的成型，其難度，不亞於孕育一個後代。她摸著自己的小肚子，她現在的身體裏，真的是有一個新宇宙在發生，而她太弱了，好像一件事都做不成。

手機一直在響，有向垣的短信，有胡理的電話，一個逼迫她，一個安慰她讓她不要被向垣神經病的話影響。

可是，如果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有些東西註定不能兩全，真要開始考慮放棄了。

向嵐在默默的等待方子都，很多次電話，她想要把那一句邪惡的話說出來，可隔著空氣，說不出。

直到半個月後，方子都風塵仆仆下了飛機，當他打開家門的時候，向嵐一臉痛苦地拿著雕刀，驚嚇地看著他。

他道，“向嵐，我回來了。”

向嵐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變得愛哭了，她丟開刀，起身抱著他，吸著他身上的味道，道，“方子都，怎麽辦呀，我現在什麽都刻不出來了。”

“這就是你把自己關起來的原因？你別著急，咱們可以再等等。”

她仰頭，下巴尖得戳入，懷孕不僅沒讓她胖起來，反而是瘦了，“為什麽要等？我不想啊。”葡萄一樣的黑眼珠看著憔悴的方子都，道，“子都，你說，要不咱們等以後再要孩子，好不好？”

終於說了出來，她等著迎接暴風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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