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垣跨過向嵐, 直接和方子都聯系, 當然，他並沒有提起自己的那個小建議, 只談向嵐一個人將自己關了起來，誰也不見，孕激素讓她變得非常奇怪。

方子都是因向垣催促而壓縮了行程, 他只是來得及書面提交了辭職報告, 交接了部分實驗室的工作，房子裏的行李打包郵寄，可有些家具沒辦法處理, 送給此處的同學和好友。向垣將情況敘述得非常嚴重，他從鄧一帆那裏得到的消息也不樂觀，而向嵐本人拒絕使用監控系統，在和他在通話的時候也非常沒有精神。方子都當然知道女性在懷孕的時候因為激素的影響會發生一定的變化, 但是沒有料到這個變化在向嵐的身上產生了如此負面的影響。

他拒絕了林勵和老板的挽留，以最快的速度處理好雜事，和朋友們共進了一次晚餐, 便帶著六個龐大的行李箱回國了，林勵非常幫忙地承諾會為他解決後續的問題。

他沒有料到, 回家聽到的第一句話，是來自於妻子任性的要求, 要求他同意減少一個他滿懷期待想要歡迎的家庭成員。

方子都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只是輕輕推開向嵐，道, “我帶的行李太多了，你要幫忙清理嗎？”

向嵐點點頭，也不敢再提這個話題，只驚訝地看著他陸續推進家門的六個大尺寸箱子，“你是搬了一個房子回來嗎？”

“這只是一部分而已，有一部分送給了還要繼續在美國生活的朋友，有一部分雕件送給大家做了臨別的禮物。”方子都查看箱子上的標簽，挑了一個打開，道，“這一箱，是送給你的。”

“我也有？”

“當然。”

她這麽多天陰霾的心情，終於有一點點好轉，拉開拉鏈，滿滿當當一箱子各種盒子，她伸手去拉最大的那個。

“好重——”

方子都走過來幫忙，將盒子搬到茶幾上，“你來打開。”

“是什麽？”

他只是笑，道，“上次你給我看你的小辟邪的時候，就是準備去拿它想要送給你。”

“你養的玫瑰花嗎？也沒必要這麽遠帶回來呀——”向嵐手機裏還存有他發給自己的照片，幾朵鮮艷欲滴的玫瑰花。

她掀開蓋子，一捧淺淺的銀光在燈光照耀下撒開。三朵形狀完美、表皮閃爍熒光的石質玫瑰花簇在盒中，層層疊疊的花瓣合圍著，微微卷起的花瓣邊緣因石英的特性，一線光芒。

“喜歡嗎？”方子都看她震驚的表情，“這是休假的時候，去內華達玩，在沙漠裏撿到的。一直丟在箱子裏，然後想到了你，我覺得，它非常適合你。這才是那個時候我真正想要給你看的玫瑰，要不要拿出來？”

“當然——”向嵐的心情非常激動，第一個來自方子都的禮物，她雙手小心翼翼將它捧出來，“這個，也太漂亮了。”

“它是你的了。”

“連你也是我的了。”她抱著兩個拳頭大小的玫瑰石底盤，四下尋找位置，“該放在那裏比較好呢？”

“當然是書房。”

向嵐擺好石頭，站在書架旁邊看了一會兒，方子都拎了幾個盒子進來，搬出十二個指頭大小的木雕，圍在玫瑰石旁邊。

“這又是什麽？”

“無聊的時候雕的，十二生肖小擺件。”

她拿起來看，小豬又小又精巧，憨態可掬笑瞇瞇的臉，和以往的生肖圖都不一樣的感覺，耳目一新。只是他隨手的游戲之作，也夠別人挖空心思。

“還有嗎？”

“太多了，不好帶，都送人了。”

向嵐好遺憾，認真道，“方子都，我告訴你，你雕的東西以後都得先給我過目，我說了不要的，你才能送人。”

“你也太霸道了。”

“你不願意？”

“我很榮幸。”

兩人合力，將兩箱子的書全部堆上了書架，兩箱子的衣物放去了衣櫃，另有一箱子是方子都給向嵐和小孩子準備的吃用之物。打開這最後一個箱子的時候，向嵐心情很沈重，因為她分明地感覺到了他對這個孩子的期待。

方子都看到了她情緒的變化，默默將箱子裏的東西放去廚房，道，“嘔吐的情況還是很嚴重嗎？”

向嵐點頭，“我已經很久沒好好地吃過一頓飯了。”

“有沒有想吃的？”

她嘴巴裏立刻有唾液分泌，“小時候在外公家裏吃的小青李子，可酸可酸了，但是好想要吃。”

“現在可還沒到吃的時候，還有別的嗎？”

“我外婆做的臊子面。”

“那咱們明天就去吃，也去看看兩位老人家。”

向嵐好想哭，“他們都不在了——”

方子都頓了一下，道，“我做吧，你想吃的，我都給你做，好不好？”

向嵐馬上抱著他的腰，頭埋在他懷裏，不想放開。

方子都抱著她，挪回臥室，“要不要洗澡？咱們應該睡覺了。”

她這才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兩天沒洗澡梳頭了，尖叫一聲，沖去衛生間，看見鏡子裏的自己，可怕極了。那個頭發淩亂，黑眼圈腫大，面色蠟黃，衣服鄒巴巴的女人是誰？天呀，就這樣方子都還能面色如常地和她說話、拉手、抱她——

這是真愛嗎？

“你怎麽了？”方子都推開衛生間門，探頭進來。

“我這樣子，好醜。”這一次，向嵐是真的傷心了，她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變成這個模樣。

“你只是把精力全部都用在了畢設上，這很正常。”

“一點也不正常。”她悶悶道。

“家是讓你感覺自在放松的地方，你有權利以各種模樣出現。”方子都笑道，“難道，你要求我在家的時候，也必須要衣冠楚楚？”

“當然不是。”向嵐推著他出去，“我要洗澡了，你出去，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進來看我的醜樣子。”

“好吧，如果有需要，就叫我。”

方子都將六個空箱子推到書房裏放好，客廳裏便只留下一地紙團和廢稿，他一個個撿起來展開疊好，一張張翻看。畫面非常淩亂，線條也毫無規律，有的紙只畫了兩三條線就被揉成了一團，顯然，她的心緒比一團亂麻還要糟糕。

他翻到其中一張比較完整的，稿子，卻是一男一女環抱成一個圓形，圓的中央似乎是一個沒有成型的嬰兒，他在吞噬著母親的身體——

他將這一張挑出來，看了許久，修長的手指落在紙面上，一點點將褶皺抹平，幹幹凈凈放在茶幾上。

後續又有幾張，一群小惡魔在追逐血食，一個小獸在啃噬母體，或者女人痛苦扭曲的臉，他將這些比較有代表性比較完整的意向單獨放置，剩下看不出任何情緒表達的擱在了另一邊。

“子都，能不能幫我拿一下睡衣。”向嵐的聲音從衛生間傳出來。

“好的。”

方子都起身，走入臥室，打開衣櫃，找到了掛在衣架上的幹凈睡衣，拉開小抽屜，滿滿的各種蕾絲內衣褲，他有點不好意思地隨便拿了一套。

衛生間門打開，向嵐濕|漉漉的手伸出來，快速拉走了衣服，立刻把門給關上了。他看著差點撞上自己鼻尖的門，摸了摸鼻子，很想念以前那個對他耍流氓的向嵐。

向嵐頂著一頭半幹的頭發出來，立刻縮上了床，閉眼假寐。她洗了澡，人也清醒了大半，一邊高興他能提前回來，一邊也在心裏罵自己，為什麽看見他的第一眼，嘴巴裏就莫名其妙說出不要孩子這樣的話來，她有點不敢面對他。

心裏亂糟糟的，睡不著覺，一會兒以後，一具濕|氣的身體爬上了床，她更有些不好意思，縮在床邊，不敢動。

方子都看著她挪移向遠離自己的方向，靠過去，“睡著了？”

“快睡了。”

“你要掉下去了。”

向嵐翻身，面對他的方向，假惺惺挪近了一點。

他輕笑一聲，鉆進被窩裏，雙手伸出去，攬住她的腰，往自己懷裏帶。她的身體還是那麽軟，可肩胛骨有點太瘦了，紮人。

“你很久沒有好好睡覺了，現在什麽也別想，先睡吧。”

她窩在他的懷裏，感覺得到他略帶一些繭的大手在自己的腰背處游移，又暖又舒服，要是，可以一直都這樣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向嵐在充滿檸檬香氣的床鋪上醒來，房間幽暗，她赤腳下地，拉開垂地的窗簾，陽光立刻撒了進來。床鋪的另一邊已經空了，她覺得自己可能是太想方子都，所以做夢了，可是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感覺太明顯了，暖洋洋的感覺一直蔓延到全身。

洗臉，刷牙，拉開衣櫃找衣服，結果被櫃子裏滿滿當當的各類男士服裝嚇了一大跳。

她呆了一下，臥室門被推開，方子都的臉出現在她眼中。

“起來了？出來吃早飯吧——”

她楞楞地點頭，隨便抓了一套衣服出來換好。

客廳已經被打掃幹凈，她的那些雕刀被裝在皮套內放置在茶幾上，黑曜石還安靜低躺在旁邊，邊緣處，是兩疊收拾得整整齊齊的畫稿。她撿起來一張張翻，臉色有點難堪，感覺自己最陰暗的秘密被發現了一樣。

“向嵐——”

她深吸一口氣，放下畫稿，走去餐廳，卻見方子都栓著圍裙，端著兩碗面放在桌子上。

“你來試試這個臊子面，味道是不是一樣的。”

向嵐坐到餐桌邊，碗裏一點紅艷艷的肉臊子，細細的白面條鋪在碗底，大半碗的清湯，撒了幾顆綠蔥，視覺效果非常美，但她還是只能聞得到油腥的味道。她勉強挑了一根面條吃，吞下去後，將面碗推一邊去了。

“不吃了？”

“太油了。”

“那吃點水果吧。”方子都推了一盤切好的蘋果和梨子過來。

她拿了一塊蘋果吃，半晌道，“方子都，你幹嘛動我的畫？”

“太亂了，隨手撿起來的。”

“你肯定還看了。”向嵐確定道。

“是啊。”方子都道，“怎麽了？”

“你不許隨便看我的東西——”向嵐虎著臉，不想讓自己攤開給她看，不知為何，眼淚又跑出來了，她丟開蘋果，抹著眼淚，“都怪你，都是你的錯。”

方子都笑了，對她道，“向嵐，我以前告訴過你，關於未來不要隨便做決定，對不對？”

向嵐對著他這樣一張漂亮的臉，無數想要懟他的話也懟不出來，只顧著抽噎。

“你現在只是因為工作上的困境，所以產生了一點點不想要小朋友的想法，我覺得都是我的錯。我安排了兩三天，咱們去海城，看一看我爺爺和父母，好不好？”

她警戒道，“你想讓他們給我施壓？”

“當然不是。”方子都道，“主要是帶你出去走走，散個心。”

他的眼睛一直是非常漂亮的，閃耀著光芒，而此刻居然染了一點陰霾，向嵐的手有點發涼。她此刻很恨向垣，為什麽要對她說出那樣的話來，可也恨自己，居然讓那樣的話在自己心裏留下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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