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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小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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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蘆花信縹緲,心中急躁似火燒。

吉兇二字全不曉,不知訪問路哪條……”

櫻草哼著戲文,跳下電車,快步奔向肉市街。新年將至,整條前門外大街熱鬧異常,一路上耳中灌滿各式吆喝:“畫兒來,買畫!”“街門對兒,屋門對兒,買橫批兒,饒福字兒!”“賣綾絹花兒來,紅石榴花兒!”“賽白玉的關東糖!”“素燜子來!豆兒醬來!豆豉豆腐來!油炸面筋來!”“白糖梨膏,桂花酥糖!”……

櫻草忍不住停下腳步,買了一小包梨膏糖,喜孜孜含進嘴巴。馬上就滿十六歲了,兒時貪嘴愛吃的毛病卻絲毫未改,聽著賣零嘴兒的吆喝就要流口水。其實戲園子裏頭有那麽多賣零嘴兒的,一邊看戲一邊喊著小販做買賣,更有樂子,但是櫻草每次都在看戲前就把嘴癮過個夠,等進了戲園子,就揣起來不吃了。好戲當前,她可顧不上吃零嘴兒,得不錯眼珠地盯著臺上呢。

誰能想到,櫻草這讀洋書的女學生,整日只紮在白話詩裏的“新時代新青年”,會忽然迷上看戲呢?一得空就往廣盛樓跑,跟家裏編瞎話兒編得都快沒詞兒了……生活居然變成這樣,連櫻草自己也想不明白。一定是戲的魅力,太大了吧?那簡單的一桌二椅,難以言傳的空靈;那燦爛華彩的袍履,珠光寶氣的頭面,威武雄壯的盔頭,件件精美如錦繡繁花;那流傳千百年講盡中華道義的劇情,那悠揚婉轉的胡琴板鼓,那千迴百轉的唱腔,那咬字飽滿獨特的道白,閃亮的眼神,繁覆的手勢,或端凝或柔美的姿態……林林總總,都勢不可擋地收服了她的心。

當然,更有,那武功蓋世,英武無匹的人……

“怎麽才能知道你們貼什麽戲?”她問竹青:“廣盛樓的戲也不給預告預告,總是撞大運,就只有門口磚影壁那兒掛了個花牌寫上伶人姓名,寫得還不全。”

“你看那花牌下面擺什麽砌末,就知道貼什麽戲了。”

“砌末?”

“咳,就是唱戲用的家夥什兒,現在都時興叫什麽來著,道具?”

“噢,那怎麽看啊?”

“比方說擺一面鼓,就是《擊鼓罵曹》。擺片城墻,就是《空城計》。擺個亭子,就是《禦碑亭》。”

“那,天青哥的戲,都會擺什麽?”

竹青眉毛一挑,亮晶晶的眼睛瞄她一瞄,笑了。

“《挑滑車》擺一柄大槍,《惡虎村》擺兩只酒壇,《八大錘》擺雙槍……看多了就知道啦。我天青師哥的戲,你看得夠多了吧?怎麽不說來看看我的?”

“……哼!”

這些日子,一提起天青哥的名字,櫻草心裏就如小鹿亂撞,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羞怯、忐忑又帶一點點甜蜜,讓她每次都立馬語塞,平時的伶牙俐齒,一星兒都派不上用場。天青哥的戲,她是真看了不少了,對戲也不像以前那樣懵懂無知,比如說今兒個,看到花牌上面掛有天青的名字,底下擺對兒雙鉤,就知道貼的是《連環套》,天青去黃天霸。嗯,這可是一出熱鬧大戲啊,“父是英雄兒好漢,天霸獨自來拜山。嘍羅與爺把寨門掩,俠義英雄出少年……”

離開戲還早,廣盛樓門口沒什麽人,櫻草荒腔走板地哼著戲文,四下裏一瞄,竟然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女孩子,黑鬥篷,戴一頂罩紗小呢帽,頭發上一彎時髦的玻璃發卡……

“黛螺!你怎麽來了?”櫻草雀躍著奔上去,一把抱住黛螺:“你不是不喜歡看戲嗎?上次拉你一起,你都不肯!”

“哪有,沒有不喜歡,”黛螺見到櫻草,神色竟有些慌亂,輕輕掙脫她,扶了扶帽沿:“上次……是真的沒時間。”

“你也喜歡看戲,那太好了,以後我們一起來看!你買票了嗎?”

“我都是家裏訂的包廂,不坐散座。你怎麽看你師哥的戲還買票呢?”

“買票坐散座,才像個看戲的樣兒呀!頂有氣氛的。”櫻草一邊嚼著梨膏糖,一邊得意地指了指門口花牌:“你算來著了,今兒正是我天青哥的戲,瞧好兒吧!我上次看他的《八大錘》,印象太深刻啦。”

“我也印象深刻……”黛螺牽了牽嘴角:“你回學校來給我講了整一星期。”

“真的好看!太讓人著迷了,你要是看著了,也得……”

“櫻草?”

身後忽然傳來天青的聲音,慌得櫻草險些把梨膏糖整塊兒吞進肚子。她回過頭,見天青剛剛走進院門,正驚喜地望著她:“你……啊,程小姐也在,你們這麽早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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