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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變化 鴻鵠有鴻鵠的高,燕雀有燕雀的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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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七在打量她的兄弟姊妹們的時候, 她的兄弟姊妹們也在打量著她和燕九少爺,這裏面當然要屬燕八姑娘燕驚秀對她姐弟倆最為關註。對於燕驚秀來說, 身為家裏唯二的兩名庶女之一, 身份上本就已覺得低人一等了,她又比燕六姑娘小上一些, 這麽看來在家裏這些孩子中她就是最底層的那一個。

以前二老爺夫婦遠在邊關, 二房姐弟就像沒爹沒娘的孩子,燕八姑娘不敢跟燕九少爺比什麽, 人是兒子,還是嫡出,也就只好把目光放在燕七那塊胖木頭的身上。盡管燕七也是嫡出,可誰叫她小時候胖呢,又胖又木, 性子還溫吞, 看著也好欺負, 燕八姑娘這顆一向自卑又不肯甘心的心總算有了尋找平衡的地方。

她需要在燕七身上建立自信, 找到優越感, 排解在燕五那裏受到的各種窩囊氣。在這個家裏,怎麽也得有個人過得不如她才好,否則人比人氣死人,這種郁悶,這種怨懟,不想法子發洩出去是要逼瘋人的!

可惜,這個燕七身邊卻有個大伯寵著,並且在離開京都之前還一天天地瘦了下去,變得漂亮了,變得厲害了,就好像在破繭的蝴蝶,這樣的變化讓燕八姑娘感到焦慮,她不想成為這家裏最不受重視、最沒有光彩和資本的那一個,她不想接受老天給她安排的命運……

讓她開心的是,燕七要出遠門,真傻,外面哪裏比得家裏好,風刀霜劍,皮膚都要被吹粗,手腳都會被磨大,她會變黑,變粗,變醜,變得一臉風塵!尤其後來聽說她竟然去了塞北——塞北啊!那是什麽地方啊?!聽說那裏的沙子一顆就跟指甲蓋似的那麽大,風一刮漫天飛砂走石,而且氣候還幹燥,太陽還毒辣——天啊哈哈,簡直不敢想象這個燕七回來會變成什麽樣兒!

燕八姑娘從跟著大家上島的那一天起就開始盼望著見到燕七,她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被塞北風沙磋磨成了什麽醜樣子。

然後她現在見到了。

她不得不努力地在袖子裏交握著自己的雙手才不至讓自己氣得哆嗦。

燕七的確有了很大的變化,兩年未見,足以刷新對一個人舊有的印象重新加載新的認知。

燕七長個兒了,以前又胖又矮的那副樣子好像是個錯覺一般,再也無法安在面前的這個人身上。她長個兒了,又高又瘦,卻毫不似閨閣圈子裏的那些瘦小姐瘦得幹癟、僵硬、病態、乏味,她這瘦是充滿了彈性、柔韌、力量與健康的瘦,她四肢修長背脊筆挺,像一竿沖天的秀竹,有著淩風傲霜之姿。她的皮膚也沒有變黑變粗,依然白皙幹凈,她的五官亦像周圍所有的同齡人一樣長了開來,眉心霽朗,眼底清疏,臉上所謂木訥的神情,如今看來更像是淡泊靜篤,只不過那個時候誰能從一個小孩子身上想到這樣的四個字?而她現在長大了,那些曾經被一層層夾裹在稚嫩表象下的東西倏然間在所有人的面前鋪展了開來,和她的弟弟燕九一起,兩個人坐在那裏即便不言不動,也似是背倚長空腳踏廣漠,衣緣袖角帶著風的味道,鬢畔頰邊有驕陽的光澤,姐弟兩個都變了,不同於燕大的無謂,燕二的慎守,燕三的斂淡,燕四的健爽,燕五的浮艷,燕六的虛婉……這兩個人跳出了四方院井,被外面的風霜雨露滋養得風神秀徹、器範弘潤,再難找出高墻深院拘囿過的痕跡。

兩年時間一晃過去,忽然之間這兩個人就成了另外一個圈子裏的人,就好比……燕雀窩裏飛出去了兩只鴻鵠,他們和她的天空,根本不在同一層。

思至此處燕八姑娘忽然有些怔忡,望著這兩個人臉上的雲淡和風輕,不由試著去想象外面世界的樣子。

外面的世界大概很新奇很美好吧,燕八姑娘心想,可是對於她這類的人來說,外面世界的可怕與危險遠遠多過於它所產生的吸引力。

鴻鵠有鴻鵠的優點,燕雀也有燕雀的長處,不是每一個人都適合外面的世界,做為一只燕雀,她只想安安心心地待在這籠子裏,至於鴻鵠們的天空,離她實在太高太遠,這距離讓她連攀比的心都無力再有。

思及此,燕八姑娘倍感頹喪,頹喪過後卻又不明所以地覺得心眼開朗,既然已無從可比,那好像就輕松多了啊,不用總盯著想著緊張著了……這麽一看,原來嫉妒也是件累人的事,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人比你出身好,比你運氣強,比你更有能力和天賦,你拿出一輩子的時間和力氣用來嫉妒,又有什麽用呢?只會讓自己更難過吧。

燕八姑娘慢慢地從頹喪的心情裏走出來,交握的手漸漸松開,緊繃的身板也放得柔緩,嘗試著翹起唇角,從強笑到自然的笑,從自然的笑到輕松的笑,發現這並不難做到後忽然就變得坦然起來,直到大人們對二房的噓寒問暖告一段落、眾人暫時解散時,她已可以上前握了燕七的手,大大方方地問到她臉上去:“七姐從北塞可給我們帶了什麽好東西回來?”

“都在箱子裏放著,我先回飛鳥居收拾清楚了,保證短不了你的。”燕七道。

“那成,我可等著了,東西不好我非上飛鳥居堵著你去。”燕八姑娘笑嘻嘻地道。

燕九少爺在旁邊若有所思地瞟過一眼來。

燕子恪和二房一大家子才剛從外面回來,自是要先回去梳洗沐浴休息整理一番,於是大家都識趣兒地早早散了,放這幾口子各回各處,燕子忱夫婦在島上的居所早就被收拾了出來,由燕子恪親自指定並命名,喚作“紫煙廬”,就建在島上一條飛瀑腳旁的巨巖上,正押了“日照香廬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那詩。

燕七和燕九少爺先回了飛鳥居,當初因為馬上就要離開京都,所以燕九少爺也未細挑,就暫先和燕七在飛鳥居樓上樓下地住著,這次回來卻要重新選個地方,總不好一大坨人都在樹上住著,樹覺得這也太虐了。

燕九少爺爬上樹去還沒等往椅上坐,一枝就來傳燕子恪的話了:“老爺請九爺移居至天水閣。”

天水閣是燕子恪的住處,就在湖中那條船上,可地方夠嗎?

“老爺換了條大船。”一枝很細心地補充了一句。

“……”燕九少爺有些詫異,卻仍讓人擡著行李,跟燕七打了聲招呼後往湖邊去了。

詫異的是自打燕子恪去了塞北之後,似乎就總愛把他弄到身邊帶著,在塞北時是因為正趕上可以接觸到政務的好時機,帶他在身邊能夠指導他實踐鍛煉,如今回了京也這麽帶著他,又是為了什麽呢?難道……是認為他已到了足以承當一切的年紀,或是認為他已具備了可以承當一切的能力,所以現在開始,老鷹才要真正地教小鷹如何成為天空的霸主了?

燕七梳洗沐浴換了套家常的衣服,由著烹雲煮雨幾個丫頭收拾她的行李,兩年未見幾個丫頭也都有了不小的變化,比之以前都成熟穩當些了,然而煮雨同志仍然沒改了話多的毛病,見著燕七第一眼幾個丫頭先跪著嚎啕了一番,這會子紅腫著眼睛歡歡喜喜地幹活,煮雨那張嘴就沒停,吧啦吧啦地追問燕七這兩年的生活狀態,燕七好歹說了幾句就逃出了飛鳥居,一個人往紫煙廬去了。

紫煙廬是棟二層的小樓,樓上是起居處,上得二樓見一眾丫頭婆子也正忙活著收拾,倒也不必很細地張羅,聽說住到正月二十一家子就要回京中府裏去。

燕子忱已經脫去了鎧甲亦換了家常衣衫,正坐在窗畔喝茶,見燕七進來便笑著招手:“過來,坐。”

燕七坐到他對面椅上,接過她爹親手給她倒的茶抿了一口,然後問他:“感覺怎麽樣?”

十多年未見親人面、未在家中住,驟然間回來,可有不適?

“還好。”燕子忱笑笑。

就算是骨肉親情,十二年未見,也會存有遺憾,可惜他無從選擇,這條路從一開始定下來,就註定要狠著心地走到頭。

“好在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用來彌補。”燕七道。

“是啊。”燕子忱笑著伸掌在燕七頭上蓋了一下子。

“皇上有說把你弄回京後讓你做什麽了嗎?”燕七關心老爹的工作。

“聽皇上的意思,大概一個京營參將之職是沒跑了。”燕子忱道。

京營參將,正三品的官,直升兩級,可見鏟除姚立達是替皇上出了怎樣大的一口氣啊。

“恭喜高升,紅包一封。”燕七伸手。

燕子忱大掌拍飛這只爪子,壓根兒沒理她這茬,只道:“今兒晚上在家吃頓團圓飯,我還得出城去營裏,明兒一早要帶軍入城,等著皇上論功行賞。”

就是要帶著他的兵們游街,接受百姓的膜拜和歡呼,搞不準胸前還要別個大紅花什麽的。

遺憾的是燕七不能去,總不好剛一回來就往外跑,倒是後來燕大少爺他們哥兒幾個在晚飯的洗塵宴上聽說了此事,次日一大早便都跑回城裏看熱鬧去了,連燕九少爺都一並跟了去,燕四少爺回來後口沫橫飛地說起當時的盛況:“天造大街兩邊堵得是水洩不通,房頂上都站滿了人,先還只有一小撮人瘋了似的又笑又哭又叫,後頭許是受這些人影響,越來越多的人都跟著哭喊,拼著命地往前擠,我瞅著好幾個都想撲到二叔的馬上抱住他,比見了自家親老子還親,更還有把臉蒙上的姑娘尖聲嚷著‘燕將軍奴要嫁與你’,好家夥,那叫一個熱鬧!”

燕七:“……”這簡直跟那一世的追星族有得一拼了。

“決定了!我回頭就求二叔教我武藝,將來要做個二叔這樣的戰將!”燕四少爺的興奮勁兒也還沒下去,一把撈住燕七的肩,“七妹,你可得幫我在二叔面前說說好話!”

“沒問題,前提是大伯母同意你練武不?”燕七問。

“呃……”燕四少爺撓撓頭,“應該……會同意吧,娘現在也不大管這些了。”

燕大太太好像還真不大管了,就連現在住在島上的一應中饋事宜似乎都交給了燕三太太在操持,這其中的原因為何,燕七也沒什麽興趣知道。

燕子忱晉升為京營參將的事是在午飯前傳到島上的,老太爺老太太高興得無可不可,立時讓人設了香案拜祖宗拜皇上地一通忙活。

年三十晚上,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了團圓飯,而後團坐守歲,大人們在屋裏閑聊,燕四老爺便帶著侄子侄女們在外頭放炮放花,小十一膽兒賊大,聽著炮聲一點兒不怕,還在那兒咯咯咯地笑,燕四老爺便將他架在脖子上東跑西躥,最後以被小十一尿了一後背而告終。

一過子時,孩子們慣例地又鬧哄哄地向著家長們討要紅包,老太爺老太太給小十一的紅包最重,燕子忱和燕二太太也給了每個孩子一封大大的紅包,對於燕四少爺及其後出生的這些孩子來說,這位二叔於他們是很有些陌生的,尤其他還是員武將,比之一向風雅的燕子恪和文質彬彬的燕子恒實在是個很鮮明的反差,哪怕是比較跳脫的燕子愷也不似他這般……嗯,怎麽說呢,剛性?痞氣?硬派?

總之是這個家前所未有的風格,他的加入一下子便給這個線條略柔和的家庭註入了一股子硬朗粗豪又外放的氣息,原本一些總要斤斤計較的事忽然間就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燕家的上上下下一時間都在暗暗地觀察和適應著這種變化,這個年二房一家成了家裏受關註度最高的人。

對此燕三太太頗有些危機感。

好容易大妯娌被迫放了權交到了她手裏,如今還沒得意多久,二妯娌就回來了,長幼有序,就算大妯娌不再掌理中饋大權,也該輪到二妯娌上手,難不成還要讓她把到手的權與利眼睜睜地再交出去?

權利這東西啊,你沒沾過手,就不知道它有多美妙,接易接,放難放啊!

燕三太太接連兩日都未能睡好,好容易熬到年初二,早早地帶著老公孩子回娘家去了。

燕七也起得很早,跟著她爹練了會兒拳腳、射了三千箭,回飛鳥居沐浴更衣梳頭,吃過早飯就叫著燕九少爺隨同長房幾個孩子去了島上的碼頭,今兒是出嫁的女兒回娘家的日子,燕二姑娘要和女婿一並回來,雖然大著個肚子,畢竟也是過年,況且前兩日燕子忱夫婦從邊關回來她也沒能親自回家來見,這一次算是二禮合一禮了。

遠遠地便見著燕家負責去對岸接人的船慢慢穩穩地向著島這廂劃來,燕七眼睛好使,一眼就瞅見了站在船頭的武琰,武琰眼睛也不差,亦早早地一眼瞅見了人叢中的她,揚起唇角擡臂沖著她招了招,燕四少爺在旁邊雀躍著也沖他舞起雙臂來:“姐夫!姐夫!我在這兒!”

船抵碼頭,武琰回身進得船艙將燕二姑娘扶出來,後頭幾個丫頭婆子人人一臉緊張地時刻盯著燕二姑娘的動作,生怕她走得不穩。待上得岸來,雙方相互行禮拜年,燕五姑娘和燕六姑娘便上前接了武琰的手扶住她們的姐姐,燕二姑娘因著懷孕臉上富態了許多,人看著也比未出閣時更顯得紅潤精神,看著燕七和燕九少爺時還綻開了一記笑:“兩年不見,都長了這麽高,小九比小七還高出了大半頭。”

“且讓他得意一時,明年我再超他半頭。”燕七道。

燕九少爺:“……”你長一米八算了。

“走走走,爹老早就等著了!”燕四少爺拽著武琰開心非常。

一行人簇擁著武琰夫婦去了正院,給老太爺夫婦、燕子恪夫婦和燕子忱夫婦拜了年,說了會子話,燕二姑娘便讓人扶去了燕大太太所居的風篁塢,連同燕五姑娘,娘兒仨說私密話去了,武琰則同一幫孩子一起去了燕子恪的天水閣,熱熱鬧鬧地坐在那裏說話。

一時各自活動,燕四少爺便和燕大少爺翻了燕子恪的魚竿出來跑去外頭船邊上比釣魚,燕三少爺同燕九少爺下棋,燕六姑娘旁觀,燕七同武琰坐在窗邊喝茶說話。

“燕子飛弓當真射得了那樣遠的距離?”武琰笑著問燕七。

“對啊,因為箭也輕嘛。”燕七道。

“匪夷所思,”武琰笑道,“改日有空教我開開眼。”

“你猜我給你帶了什麽塞北土產?”燕七道。

“不管是什麽,我想那一定與眾不同。”武琰笑道。

“算你猜對了,”燕七道,“是射死那達力的那張弓,世上第一張燕子飛弓,產自塞北戰場。”

武琰眉尖輕動,笑著伸出拳頭遞到燕七眼前:“這真是我收到的最好的年禮,謝了。”

燕七便也伸出拳頭和他碰了一下:“回禮呢?”

武琰笑著探手往懷裏伸,燕七見狀不由道:“還真準備啦?跟你說掏出來的要不是十斤一個的大金元寶我可不要啊。”

武琰掏出來的卻是一個不知什麽質地的、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舊扳指,放到燕七面前桌上,笑道:“說來也是好笑,當我那條胳膊被人砍斷時,我第一反應竟不是去拿回自己的斷肢,而是紛亂之中先把那手上的扳指給擼了下來。這扳指是我第一次奪得騎射大賽時的獎勵,學生時期一直跟著我,比過騎射,打過綜武,上過戰場,一直舍不得換掉,如今我是用不上了,你若不嫌棄,日常練箭可以戴著它。”

第一次得到的獎勵,那時候的熱血少年,對未來是抱著一腔的雄心壯志和美好期待的吧。

燕七把扳指套在手上,豎起這根拇指,和武琰道:“那麽從現在開始,由我來繼續讓它見證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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