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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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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子去了花廳用早飯,燕子恪只喝了兩口粥就說飽了,起身回抱春居去換衣服,待用罷早飯各自回房取了出門要帶的東西,什麽要備換的衣服、補妝用的妝盒、要往地上鋪的毯子、坐墊、盛了水果點心茶葉的食盒、酒具、茶爐、香爐、花瓶等林林總總,燕十少爺甚至還帶了一整箱自己的玩具並一只大大的風箏,燕四少爺也讓人來告訴燕七帶上弓箭,到時候還要射野味吃。府裏另專門有兩輛大馬車裝著桌椅屏帳及起竈的用物,加上每人還得各帶一名隨身伺候的丫頭小廝,尚未出府門那笑語喧天聲就傳到了外面街上去。

除燕子恪帶著長房的三個少爺騎馬外,其餘人皆乘馬車,浩浩蕩蕩拐上大街,早已是人流如織滿目繁華,女人們不論老少,人人頭上簪了菊花,也有做了絳囊將茱萸放進去系在臂上的,男人們多簪茱萸,也有不少風流倜儻的簪菊花,手裏拎著茱萸酒或菊花酒,呼朋喚友地往高處去。

沿街店鋪門前無不擺滿了盆栽的各色菊花,多以黃色為主,有的用架子一層層搭起來,有的甚而置於窗上檐上,從外頭進城的花農還在千盎萬盂地擔了花進城售賣,大些的酒樓茶肆及開闊空地處還有用百千盆菊花堆疊起來的菊花山,小些的門店外則用鐵絲穿了菊花梗擰成各式的花形用以裝飾,擡眼這麽望出去,還真真是“滿城盡帶黃金甲”,風裏都夾著碎金似的菊瓣,風一起,鋪天蓋地灑下金子來,太平城變做了黃金城,秋光下明媚又堂皇。

登高要去的紫金頂就在城中,因著山勢平正,可數百人坐,成為游人賞景野炊的玩樂勝地,而每年重陽這天,因著許多官家都到紫金頂上游玩,平民反而無法接近,早早就被官家提前派出去的家丁封鎖了上山的路。

燕家馬車到了山腳下便找了個空地兒存放,老少主子們陸續從車上下來,周邊賣花賣玩藝兒賣重陽糕的小販們立時便直了嗓子吆喝起來,燕十少爺瞅見那花糕上裝飾的小羊小鹿並插著紙剪的小彩旗兒的便挪不開眼,嚷著要燕三太太給他買,燕三太太卻不肯,只說路邊那些東西不幹凈,讓丫頭開了從家裏帶來的食盒,叉了塊塑了兩只小羊的蒸糕出來給了他,兩只小羊便是取“重陽(羊)”之意。

燕四少爺跳下馬就來找燕七,商量著一會兒去哪裏打野味,燕七正從小販手裏買了兩包火炙脆棗和線穿山楂,塞給燕四少爺一包,兩個邊吃邊說就往山上走。

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帶著燕十少爺皆乘軟兜上山,其餘人徒步,左右不算太高,邊爬山邊賞景,途中遇到認識的就打聲招呼,相互饋贈些自家帶來的重陽花糕和菊花酒,沒過多久功夫便到了頂。

紫金頂上地勢平,場地也開闊,此時已有了兩三家在,燕家人也不欲擠過去湊熱鬧,選了較遠的一處擺下東西來,桌椅屏帳等物皆是家丁用擔子挑上來的,幾塊厚毯子往地上一鋪,拼成一大塊,上頭擺了長案矮幾,香爐茶爐便攜式小竈都點了起來,花瓶也高低錯落地擺開,先放了幾枝路上買到的菊花進去,老太太不方便席地而踞,特意擡了張羅漢椅上來,鋪了厚厚的褥子給老太太歪著,又怕頂上風大,便在羅漢椅左右後三面圍上了繪著采菊圖的紙屏。

下人們忙忙碌碌地布置鋪排,主子們自管遠眺賞景,大半個太平城盡在眼底,極目望東還能看到城外煙波無際的千島湖。

“江山勝景。”燕三老爺衣袂飄飄滿臉愜意。

大家心說你能看清個啥。

“胸中自有乾坤在。”燕子恪誇他弟。

大家心說你就誇他看景全靠腦補完了唄。

燕大少爺和燕三少爺領著燕十少爺放風箏,燕二姑娘陪著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說話,燕五姑娘則和一並跟著燕家人出來的何先生立在燕子恪不遠的地方賞景,燕六燕八兩個庶出的姑娘因著出身便比旁人更相近些,兩個人坐在蒲團兒上圍著張矮幾喝茶低語。

燕四少爺則跟燕七和燕九少爺湊了一堆,說著一會兒要去觀鶴臺和人比賽馬,那位驍騎營的退休教頭果讓燕子恪請回了府,已經給燕四少爺上了三天的課,燕四少爺只覺受益匪淺,今兒正要去試試學習的成果,和燕七約好了待他賽馬回來就去打野味,無非就是射射山上的鳥,若是沒的射索性就玩穿楊——後羿盛會的興奮勁兒燕四少爺這會子還沒過呢。

燕子恪和燕子恒陪著老太爺賞景,唯獨不見燕四老爺,聽說天沒亮就躥出門去了,一家子誰也管不得他。

因要在這兒消磨上一天,景也不必急著賞,待下人把一應器物鋪設好,眾人便在毯子上團團坐了,都是自家人也沒什麽拘束,索性脫了鞋,盤膝坐的羅漢臥的,怎麽舒服怎麽來。

“這麽幹坐著也沒意思,不若大家來玩兒牌。”燕大少爺提議。

“這麽多人怎麽玩兒,牌面不夠。”燕五姑娘漸漸恢覆了幾分往日的活泛,對著燕七也不再像此前那樣微微帶著怯縮,只當她不存在便罷。

“那就擊鼓傳花,花留誰手裏誰就罰酒一杯。”燕大少爺道。

“這才什麽時候就喝酒?”燕五姑娘不幹,正要說換別的,便覺身旁的何先生輕輕拍了拍她肩,微笑著在耳邊說了幾句什麽,連連點頭稱好,覆又對眾人道,“還是抽簽子吧,我帶了簽筒來,輸的從簽筒裏抽根簽子,簽子上讓幹什麽就幹什麽,願賭服輸,怎麽樣?”

眾人都道好,十個孩子外帶何先生,毯子上圍坐成一圈,燕十少爺擡眼瞅見他爹在那廂和他大伯說話,起身跑過去拉了袖子叫:“爹也來!爹也來!咱們擊鼓傳花!”

燕十少爺長了這麽大,和燕三老爺相處的時日卻有限得很,燕三老爺往年大多時間都在書院裏泡著,絕少有空閑時間在家,今年比往年都輕閑,騰出空來常陪著老婆孩子,父親比之母親畢竟不同,燕十少爺反而更喜歡膩著爹,加之燕三老爺性子又溫和,不同於旁人家的父親,總要在孩子們面前端著個嚴父的架子,因而燕十少爺就總愛扯他陪著一起玩耍。

燕三老爺被兒子連拉帶拽地弄了過來,旁邊燕四少爺見狀也躥起身去拽他爹,他爹就更沒架子了,一張素淡清冷臉下是一條生命不息神經不止的靈魂,任何事他都願意去嘗試,也從不阻止自己的孩子們去嘗試。

倆大人活活被兒子摁坐進圈子裏,燕大少爺就讓人取了個用菊黃閃光緞子紮成的大菊花來,因沒有鼓,就讓裁判閉著眼喊停,請了老太太做裁判,老太太樂得看兒孫滿堂的熱鬧勁兒,果斷依了,閉上眼睛道“開始”,眾人拿了花兒依次往下傳,才剛落到燕四少爺手裏,老太太那裏便叫了聲“停”,眾人笑著推燕四少爺從簽筒裏抽簽子,燕四少爺隨手拿了一根往眼底下一放,不由大叫了起來:“這誰寫的簽子啊?!太難為人了,這是要我的命啊!”

旁邊的燕大少爺聞言湊頭一瞧,登時就笑得噴了:“‘縱馬杏園西,歸來香滿衣——下一字馬至座上客通過’——夢丫頭你就作怪吧!再把小四扯著!”

眾人聞言齊聲笑起來,燕五姑娘笑得直勁兒催燕四少爺:“你快著些,願賭服輸!”

燕四少爺沒法,走到圈子中間,抻抻左腿再抻抻右腿,小心翼翼地劈開,慢慢往下壓,離地還有一尺多的時候便再不能了,呲牙咧嘴地喊著疼,雙手支著地面,屁股翹著,兩腿膝窩打著彎,那姿勢要多古怪有多古怪,直笑得眾人前仰後合,老太太又怕他抻著又是笑個不住,忙讓人把他給扶了起來。

第二輪便從燕四少爺這裏開始往下傳,依舊是老太太叫停,菊花傳了兩圈,竟是落到了燕十少爺手裏,興奮得小家夥拿著花兒一蹦老高,老太太就抿著嘴樂,眾人知道老太太定是偷眼看著故意讓花兒落在燕小十手上的,也不揭破,起著哄地讓小十抽簽。

燕十少爺抱著簽筒一陣搖,口中還念念有辭,然而念來念去也只會“天靈靈地靈靈”這兩句,終於搖出一根掉在毯子上,拿起來給了他爹讓幫著念,燕三老爺拈了簽子貼到臉前,眼睛都成了對對眼,溫笑著念道:“‘顛倒醉眠三數日,人間百事不思量——拿大頂至座上客通過’——這可有些難。”

燕十少爺躍躍欲試地站到毯子中央去,伸了兩手便往地上紮,小腿兒向上一掀,雖然知道姿勢,可兩根胳膊又哪裏有勁兒支得住,手一軟就要往下倒,卻被一雙大手握住雙腳腳腕穩穩地拎了住,燕十少爺覺得好玩兒,興奮得吱喳亂嚷,眾人都道通過了,那大手卻還往高處把他拎了拎,原地轉了個圈子,惹得燕十少爺愈發興奮,直嚷著“飛起來啦”。

將燕十少爺放下,小家夥一把抱住腿:“大伯,一會兒還玩兒這個!”

“呵呵,好。”燕子恪摸摸小腦瓜兒,燕四少爺在旁邊起哄:“爹,我也要玩兒這個!”

眾人哄堂而笑,卻見他爹一招手:“來。”燕四少爺果然湊過去,卻被他爹伸手也在腦袋頂上摸了摸:“好了。”

“……”誰要玩兒這個啦!

氣氛哈皮起來,長房幾個孩子又讓燕大太太做一輪裁判,燕大太太眼睛露道縫,待花兒落在燕五姑娘手裏時便道了停,抽了簽子出來,見寫的是:“紅絲散芳樹,旋轉光風急——原地疾轉三十圈,手接拋花。”

尋常人原地疾速轉圈莫說三十圈,十圈就要暈得東倒西歪,然而這卻又如何能難得住習舞的燕五姑娘,大大方方走到圈中央,雙臂一擺,孔雀綠的輕裙旋轉開來,裙上金線蹙的菊紋團花隨著乍起的裙擺瞬間綻放,而燕五姑娘越轉越快,金色的花兒旋成了一片燦爛金光,直晃花了圍觀的眾人的眼,遠遠的另幾家的人也不由被吸引了目光,齊齊扭著頭向著這邊望。

三十圈畢,裙袂衣絳還在隨著慣性飄揚在身遭,然而燕五姑娘已穩穩地停了下來,撿起腳邊的緞花向著空中一拋,原地又是一記旋轉,準準地將那花兒接在了手中。

“好!”燕家人這廂拍手叫好,那廂看熱鬧的幾家人也跟著喝彩,燕五姑娘成為了紫金頂上的焦點,那種被人重視和矚目的滿足感與驕傲自信重新又回到了身上,她挺直腰背,雙眸閃著光,像走在了明星紅毯上一般回到了原位。

游戲繼續開始,仍是燕大太太叫停,這一次卻是停在了燕七的手上。

燕五姑娘的簽筒裏俱是與舞蹈有關的簽子。

燕五姑娘才剛漂亮地完成了簽子上的內容,引得旁人都跟著喝彩叫好。

如果這個時候誰再上去做什麽舞蹈動作,只怕就要被對比得身笨體拙糗態百出了。

燕七從簽筒裏抽出簽來,見上面寫的是:“山木蒼蒼落日曛,竹竿裊裊細泉分——作竹竿舞。”

竹竿舞就是許多少數民族的傳統舞蹈,操竿者分兩邊正面相向而蹲,一手一根分執竹竿兩端,隨著節奏拍擊地面或是開合撞擊竹竿,而舞者便需在這些開開合合的竹竿空隙中跳躍舞蹈,踩到竹竿或是被竹竿絆到的話場面當然不會好看,輕則七扭八歪,重則說不定就直接趴地上了。

沒有跳過的人第一次十之八九不會成功。

“舞蹈我不會,從頭到尾跳過去可以算嗎?”燕七問大家。

會不會跳舞此時已沒了所謂,大家想看的就是能不能從竹縫間成功跳過去,於是都應了,把眾人帶來的丫頭婆子全都叫過來,挑了四十個人排成兩排,竹竿也不難找,山腰上就有一片竹林,直接派人過去砍了幾根竹子,丟了錠元寶給看林人做補償,拿回來截做長短相等的二十根竹竿,由精通各族舞蹈的何先生做了臨時訓練:“聽口令,‘一’便是敲地面,‘二’便是撞竹竿,敲地面時兩根竹子要分開,撞竹竿的時候不要擡得太高……”

眾人依法練了幾遍,先開始有些反應不及,練得亂七八糟,何先生不得不放慢口令,這才練得好了。

燕七站到竹竿陣的前頭,稍稍拎起裙擺,等著何先生發口令,那邊的幾家人早看到了燕家人這邊的陣仗,紛紛起身抻著脖子往這廂看,甚而還有幾撥散客,索性就走到近前直接強勢圍觀。

何先生擡了袖子掩口一笑,微提了聲發令出口:“開始——二!一!一一二一二二一……”

持竿的下人一下子全都亂了——剛才練習的時候可沒有這麽快啊!根本反應不過來啊!

話可不是這樣說,正式開始游戲當然要比練習的時候要快啊,否則慢慢悠悠的還有什麽看頭?

——可這也太快了吧!大家現在完全就是憑著自個兒的性格在安排節奏啊,根本就跟口令沒關系好嘛!

這有什麽所謂,要的就是這個熱(混)鬧(亂)勁兒啊。

寫時長、其時短,何先生第十個數還未出口,眼前一花,一道人影掠過去,燕七已經站到了竹竿陣的末端,竹竿們停了下來,眾人目瞪口呆地仰頭看向燕七。

就這麽過去了。

沒有輕功水上漂沒有蜻蜓三點水,就真的這麽踩著竹子間的空當跳過去了。

準確,穩當,迅捷。

這得是什麽樣的眼力和心理素質啊!亂成這樣的竹竿陣,竟都不怕被夾到腳,連前期觀察都沒有,擡腳就過去了!

“嘩——”圍觀的人們率先反應過來,爆發出一片喝彩和驚嘆聲,燕五姑娘也驚訝地看向燕七,何先生更是難以置信地望在那張面癱臉上,原本是想著這個看上去木吞吞的丫頭表演失敗後自己便以示範為由上去展一展身手的,結果這個丫頭——這個丫頭再一次壞了她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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