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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更新(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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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

比起前兩日, 德妃精氣神好了一些,晚膳後嫌寢室裏藥味濃, 命宮女服侍著歇到次間的美人榻上。

喬裝成內侍的付興桂來到德妃宮中。

他進門後,德妃擺手遣了服侍在一旁的宮女,待他禮畢,問道:“王爺何時進京?”

付興桂回道:“王爺正在路上,還需三五日光景。”

德妃蹙了蹙眉, 難掩失望, “加急趕路的話,哪裏需要在路程上耽擱這麽久。”

付興桂不理會她的抱怨,側耳聆聽室內室外的動靜, 隨後低聲道:“小的今日前來, 是替王爺傳話給娘娘。這兩日,您想想法子, 多見見皇後。”

“皇後不肯見我。”德妃雖然有些火氣,還是如實道,“宮裏的情形, 你們應該清楚,但凡誰病了,旁人都會避之不及。皇後尤其如此。”

“宮裏的情形,王爺自然清楚。”付興桂面無表情,“凡事都有例外,只看話怎麽說。若有把柄,就吊著她, 總能引得她時不時過來一趟;若無把柄,就捏造一個,她也是有兒有女的人,便是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兒女也有出岔子的時候吧?便是沒有錯處,娘娘也可以捏造一個吧?”

德妃聽得出,這番言語,必然是梁湛流露出了這個意思,付興桂才敢直言不諱。她越聽心越涼,卻沒發作,“這道理我也明白,問題是皇後見都不見我宮裏的人,這幾日索性稱病,讓貴妃代為打理種種事宜。”

付興桂道:“王爺說,皇後的路走不通,就換別人,別人指的是貴妃、淑妃,最不濟,賢妃也行。”

德妃閉了閉眼,“別繞彎子了,他到底什麽意思,你直說就是。”

“那麽,請娘娘恕罪,小的所說一切,都是王爺親口吩咐的。”付興桂深施一禮,取出令牌給德妃看了看,隨後才道,“王爺請娘娘利用自己的現狀,做些文章,嫁禍於人。”

德妃的笑容含義不明,“皇後躲著我,難道貴妃就傻麽?不見我宮裏的人,又當如何?”

“皇上都能來看您,何況別人?”付興桂覆述著梁湛的意思,“說到底,只是您願不願意的事兒。絕大多數人,都喜歡落井下石的滋味。娘娘宮裏近日太過清凈,何嘗不是您怕人來探望所致。”

他說的的確是實情。

德妃如今只想見皇後,見一見那個比她進宮晚卻母儀天下且奪走皇帝全部恩寵的女子。

她不甘心。

她想在見到皇後的時候,制造機會,讓皇後陷入意欲落井下石除掉她的困境。

她好不了,誰也別想好。

可是,皇後不傻,根本不露面。

至於別人,她不想見,並且害怕見到。自己現在這樣子,豈止狼狽可言,要怎麽面對別人口中寬慰眼中幸災樂禍的情形?

況且,別人真的下毒手把她害死,又該怎麽辦?

她中毒的事情,太醫院到現在都給不出個說法,別人不著痕跡地取了她的性命,並非不可能。

終究是有過得寵、飛揚跋扈的日子,開罪的人太多。

“對,說的沒錯。”德妃頷首道,“我的確是怕別人來看我。眼下雖然只剩了半條命,卻也不想死於無名小卒之手。”

付興桂的語氣沒有任何情緒:“娘娘,您現在已經深陷絕境,何不置之死地而後生。”

置之死地而後生?那意味的是什麽?

是她裝作快死的樣子,騙皇帝與貴妃前來探望,尋找機會,編排個謊言,勾著貴妃再來——身邊的宮女已經不可信了,畢竟,她的好光景已成昨日黃花,一個個的,說不定都在忙著尋找新的主子。

之後,病情要真的變得更嚴重,這就需要讓相熟的太醫給她開個傷身傷元氣的方子,結結實實地死去活來好幾日——做這種戲,必須折騰自己的身子骨,不然便是欺君的大罪。

到最終,若是運氣不好,身子骨受不住猛藥,便會一命嗚呼。

梁湛不可能想不到這些,可他還是讓她這樣做。

他是真的已經不在乎她的死活。

他只想讓她在死之前,幫他打壓甚至除掉別的皇子。

德妃臉色有些發青,語氣涼颼颼的:“這件事,他想如願的話,就先幫我討回公道,除掉黎薇瓏和周夫人。”

付興桂唇畔有了一絲笑意,透著諷刺。

黎薇瓏,那是端王的意中人,就算如今已經成了唐家媳,端王也沒死心的兆頭。

至於周夫人,眼下是程二小姐的婆婆了,與程閣老有關的人,端王都會以禮相待,怎麽可能出手整治。

說到底,德妃今日的禍,都是自己作孽的報應,沒人會同情。就算是她的兒女,也拉不下臉去為她討勞什子的公道。不然的話,安平公主何以自請遠嫁?

付興桂再次側耳聆聽,確信沒有人聽窗跟,低聲道:“王爺有話在先,小的不得不照實說,還請娘娘恕罪。王爺說,在他回京之前,您無所作為的話,那麽,他會為他的五姨母討個公道。”

“嗯?”德妃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付興桂因著打心底瞧不起眼前的女子,言語便隨意起來,把自己私心裏的看法和梁湛的意思混淆起來,娓娓道:

“王爺的意中人是黎郡主,您當年……這不需贅言。情形原本已經荒謬之極,可是您竟然想讓淩五小姐嫁入平南王府,安的什麽心?想讓王爺一輩子念著您那些事兒,一輩子膈應麽?

“那件事,王爺震怒,命小的帶人促成了淩五小姐和窮秀才的婚事。幸虧淩五小姐識相,不然的話,王爺會讓她名節受損,淪為笑柄。”

德妃倒吸一口冷氣。

那件事居然是梁湛所為!

她和兄嫂都以為,是平南王府或周夫人聽到了風聲,才用那種手段毀掉她的計劃。所以,她痛罵兄嫂不謹慎,給了外人可乘之機。

可事實呢?

付興桂並不在意她的情緒,接著道:

“是娘娘先不顧王爺的,眼下也就別怪王爺無情。

“王爺回京之前,您不論用什麽法子,都要讓皇後或其餘三妃卷入禍事之中。王爺相信您的能力。

“若不然,王爺只好讓您與娘家自相殘殺了。

“您久居深宮,淩家與王爺走得更近。當年淩家曾受您唆使栽贓徐家,您沒忘吧?如今淩家主動認罪的話,皇帝會不會再加懲戒不好說,卻會徹底厭棄您這種無事生非的嬪妃。

“這其中的輕重,娘娘應該權衡的出。”

德妃的手顫巍巍地伸向一旁的茶盞。她想用茶盞砸破這個信口開河的奴才的頭。

可是,手不聽使喚。

而且,就算這個奴才死了又有什麽用?那些誅心的話,是她兒子的意思。

她的手頹然落回到錦被上,閉上了眼睛。

過了片刻,她猛然睜開眼睛,目光已經不大正常。

付興桂退後一步,預感到這女子隨時有發瘋的可能。

德妃的唇角緩緩上揚,語調分外緩慢:“他以我為恥,他要我破釜沈舟。好,我也可以再幫他一次,但他先得是個人!他就是個白眼兒狼!”

付興桂覺得一個頭變成兩個大了。

德妃的話像是從牙縫裏磨出來的:“去告訴他,兩日內趕回京城,周夫人或黎薇瓏,給我除掉一個。不然的話,我就讓他瞧瞧,什麽叫做真正的破釜沈舟!”

付興桂望著她,靜待下文。

“我做過的見不得光的事情可多了,與男子有關的事情尤其多。”德妃唇畔綻放出詭異的笑容,劇烈的情緒起伏讓她雙頰泛起酡紅,“他想要挾我?做夢!如果他不想讓我家醜外揚,如果不想因為我被皇上嫌惡甚至逐出皇室,就給我擺出個孝子的人樣兒來!一個兩個,都是不孝的東西,都盼著我死……好啊,那就一起去下地獄!”

付興桂在原地楞了片刻,隨後問道:“娘娘吩咐完了?”

“對!一字不落地八百裏加急告訴他!”德妃厭煩地閉了閉眼,“給我滾!”

付興桂匆匆行禮告退。一腳邁出門外的時候,他聽到了女子壓抑地悲愴的哭聲。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

·

康王府。

梁澈慵懶地窩在軟榻上,深情款款地望著坐在飯桌旁用飯的女子。

女子名叫代安,父親在世時是當地衙門的教頭,堂兄是沈笑山手裏的管事。沈笑山進京的時候,帶上了她堂兄,她是尾隨堂兄來到京城開眼界的。

代安是他的新歡。

說是新歡也不對——這大半年,他身邊只有她。

至於以前暧昧不清的,都斷了。這一點,要感謝唐修衡和陸開林。

如今不比以往,哪個閨秀往他跟前湊的時候,他都要想一想:此女是何出身,背後的門第是不是唐修衡、陸開林、沈笑山厭煩的。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他就算瞧著再好看,也要強行板著臉,讓人知難而退。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他還是不敢放心大膽的上手勾搭——萬一背後的門第是唐修衡心裏厭煩的呢?官場上的人際關系盤根錯節,哪裏是誰一眼就能看清的。

今日還是冤家,興許明日就會聯手;今日還稱兄道弟,興許明日就會翻臉無情——這種情形,官場裏層出不窮。

多招惹或是少招惹一個女子,於他只是日子更有趣或是更無趣一些;多一次或少一次惹得唐修衡反感,卻牽系著他日後的道路是否順遂。

過幾日清凈日子,死不了人。

唐修衡對他敬而遠之的話,興許就能死人。

這筆賬太容易算。

由此,他收斂了很多,盡量不去閨秀雲集的場合,對以前頻繁來往、私下相見的女孩子也刻意冷淡起來,慢慢劃清界限。

他是好色,但真不是遇見一個就往床上哄的那種好色,打心底很喜歡拉拉小手、親親小臉兒的那種氛圍。他不覺得怎樣,但對女孩子而言,已經將清白交給了他。

有過床笫之歡的,是府裏三個通房。對別的女子,讓他摸著良心說,他真有過好多次那種沖動,但也真不敢——萬一誰懷上他的孩子,皇帝不把他的皮剝了才怪。

以前他也挺煩自己沒長性的,直到遇見代安。

代安是真實實在在地讓他迷戀了這好幾個月,到如今,三兩日不見她,就抓心撓肝的難受。

代安的大眼睛眼尾微微上揚,淘氣地瞇眼睛的時候,會讓他想到壞壞的小狐貍。

代安自幼習武,但是看起來特別嬌柔,骨架小的緣故。

她的皮膚特別光滑有彈性,小蠻腰特別纖細而柔韌。

那雙修長筆直的長腿,在某些時候,很要命。

最初並不想與她發生肌膚之親,不是不敢,是不舍得染指。

夏日裏,她生辰那日前來相聚,與他喝了不少酒。

後來,這小狐貍色|瞇|瞇地盯著他,說:“我都十八歲了,要是十四歲那年不退親,十五歲那年不逃婚,興許都有孩子了。現在無心嫁娶,只想找個過得去的人,讓我知道做女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所以呢?”他除了問這一句,也不能說別的。

她勾了勾他的下巴,壞壞地笑,“就你吧?”

他當時其實有些尷尬。她的話說得再委婉,再合情合理,也是把他當成了讓她知曉男女之事的工具。

天地良心,他在那時候是不忍心的,想勸她等醒酒之後再說這事兒。

可小妮子不給他說話的時間,親了他的唇,又扒了他的衣服。

……

失身的明明是她,但有這感覺的卻是他。

從那之後,他就打心底地開始惦記她,人不在跟前就會胡思亂想:她要是膩了他可怎麽辦?要是不聲不響地跑了又該怎麽辦?

是,他是天涯何處無芳草,可她不一樣啊,習武的女子也是弱女子,過的日子又那麽辛苦。

他想照顧她,真的,想讓她在王府裏住下來。

可她不同意,每次到最後都說:“我遲早要離開京城,你我只是露水姻緣。這不是早就說好的麽?”

最可氣的是,每一次歡愉之後,她都是麻利地洗漱、走人。

太可氣了。

好像他是等著她過來臨幸的寵男一樣。

這會兒想到這些,梁澈不自覺得眉頭緊鎖。

那邊的代安吃飽喝足、漱口之後,看著臉色不佳的他,笑了,“怎麽?等久了,生氣了?”

聽聽,這是不是把他當成等著人哄的怨婦了?梁澈斜睇她一眼,自然不會說出真實的感受。

“我吃飽喝足之後,才有力氣對付你啊。”代安笑著起身,走到他身邊坐下。

梁澈橫了她一眼,“看不慣你這種奇怪的裝束罷了。”

她來王府,從來都是打扮成外院管事的樣子,長發用銀簪束在頭頂,素凈的長袍。她常年在外跑,早習慣了這樣,做男子打扮的時候,言行也一如男子——這一點是讓他最別扭的。

“我也不習慣。”代安笑了笑,“纏的跟粽子似的,你以為我好受麽?”

梁澈莞爾一笑,“聽我的吧,來府裏,讓我照顧你。女孩子家,想自己開個鋪子、找個差事,談何容易。”

“別管我的事。”代安撫著他俊朗的面容,“今晚我不走了,可以逗留到明晚子時,你方便麽?”

“這說的是什麽話?”梁澈咕噥著起身下地,趿上鞋子,把她橫抱在懷裏,走向寢室,“我現在每日都方便。”

代安輕輕地笑起來。

梁澈柔聲問她:“明晚有事?”

“前些日子跟你說過吧?我搭上了一個宮女,她手裏存著很多金銀首飾,要我幫她倒騰一下,換成銀票。”代安解釋道,“這種事不合宮裏的規矩,只能偷偷摸摸的。”

“你是說,要大半夜的去宮門口喝風,等著她溜出來把東西交給你?”梁澈擰眉。這可是他的女人啊,居然去做這麽掉價的事兒……他心裏很難受。

偏生她不肯要他的銀子,更不肯住進他給她置辦的宅子……

他的心情從難受轉變成惱火,把她放到床上的時候,動作有些重。

“不是。”代安笑起來,“那名宮女在宮裏的年頭不少了,晚間能安排我扮成小太監,去她房裏取東西。橫豎我也沒事,去看看皇宮到底是什麽樣子,不也挺好麽?”

梁澈粗魯地脫掉她的鞋襪,扔的老遠,又麻利地扒掉她的衣服,“好什麽好?!我越聽越生氣。”

“最後一次,這總行了吧?”代安笑著把他勾倒在床上,“聽著生氣就不說話。”隨即坐到他身上,低下頭,去吻他的唇。

纏在她身上的軟布隨著他的手勢愈來愈薄,親吻越來越灼熱。

“你猜怎麽著?”他語聲有些含糊不清,“我想……娶你。”

代安失笑,“這種時候,別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了……”說到這兒的時候,她離開他的唇,低頭去吮咬別處,引得他狠狠吸進一口氣。

算了,明日再說這件事兒吧。他在床上說的話,不要說她,他自己都不相信。

·

九月初六,周益安與程錦繡拜堂成親。

九月初七,德妃歿了。

皇帝、皇後、貴妃、柔嘉公主、安平公主急匆匆去了德妃宮裏。

宮女、太監看到德妃身死的情形,都沒敢移動她,只顧著去各處報信。

德妃的情形很慘:她倒在床榻板上,額角、太陽穴兩處嚴重的撞傷;血跡已經凝固成暗紅色;床頭的小櫃子邊角上,殘留著血跡。

是自盡的情形。

皇帝站在她近前,神色黯然,周身透著悲傷的氣息。

皇後等人見狀,不敢出聲。

皇帝打量著這個服侍了自己多年的女子,仔仔細細的。日後,再沒機會看到她。

沒有生機的容顏,曾經無數次對他綻放出妖媚的笑容;

蒼白枯瘦的那雙手,曾經柔白如雪,很多次為他彈奏樂曲、執棋與他對弈。

他沒愛過這女子,但是這麽多年走過來,對她已經有了親人一般的感情。

她就這樣走了,用這樣的方式。

這宮裏的人都是死的麽?為何不照顧好她?!

生死訣別的痛,讓他瞬間暴怒。

剛要發作的時候,貴妃咦了一聲,他也在這同時留意到了一個細節:

德妃右手緊緊地攥成拳,拇指、食指間的縫隙裏,露出紙張的一角。

皇帝走到她身側,蹲下去,將她的手慢慢地用力掰開,拿出她握著的紙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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