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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更新(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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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 薇瓏都在忙著歸置嫁妝、收拾正房。

隨她過來的嫁妝是一百二十四擡,昨日吳槐又帶人送來了幾箱子古玩玉器、字畫書籍, 都是父親私底下給她添箱的寶物。

正房的格局,是唐修衡結合彼此平日的生活習慣規劃的。

過了第一進的倒座房,是理事廳,分成東西兩部分,東面用來處理造園相關的事宜, 西面用來面見管事、打理手裏的產業。

正屋在第三進, 後面依次是待客的花廳、夫妻兩個的書房和後罩房。

正房院落兩側,有東西兩個跨院,庫房、小廚房之類就設在跨院。

地方很大, 需要很多人手打理。房裏的仆婦不少, 但太夫人並沒給薇瓏安排管事媽媽和大丫鬟,讓她繼續用陪嫁過來的大丫鬟主事。

二夫人、三夫人見到唐修衡都是噤若寒蟬, 仆婦們就更不需說了,倒也有好處——荷風、涵秋、安亭、琴書四個大丫鬟很快上了手,不管什麽事, 依照薇瓏的習慣吩咐下去,便是立竿見影。

一應圖紙、模型放到東面的理事廳;日常穿戴用品、喜歡的擺件兒散放到正房各處;常用的書籍、文房四寶放到書房之後,薇瓏有了些許歸屬感。

偶爾,立於庭院之中,會很想念自己的梧桐書齋,想念自己住了十幾年的閨房,更想念與父親、吳槐坐在一起閑話家常的光景。

安亭、琴書在她忙碌期間也沒閑著, 得空就派人去打聽淩五小姐婚事的蹊蹺,這日有了回音。

琴書給正在收拾書架的薇瓏端來一盞茶,道:“那名秀才樣貌尋常,出身寒微,品行不怎麽樣。這次也不知是怎麽回事,他竟拿到了淩五小姐貼身的衣飾。有了這個把柄,他又是帶著好幾個人去淩家,親事只能倉促定下來。聽說淩五小姐這幾日都是以淚洗面。”

這就對了。薇瓏諷刺地一笑,這才是梁湛的手段,陰險、卑鄙,是天性,對任何人都如此。

“端王快回京了吧?”薇瓏問道。

“是。”琴書應道,“德妃娘娘這幾日鬧騰得厲害,病情嚴重了許多,昨日嘔了兩口血。皇上見狀,許是擔心她時日無多,今日一早下旨,命端王抓緊回京侍疾。”

旨意送到山西,梁湛回京,加起來需要幾天的時間。

還好。

九月初六,周益安迎娶程二小姐,兩個人的婚事,若是撞上德妃的死期,終歸是不好。

·

宮中。

安平公主蒼白著一張臉,披著素面鬥篷,走到德妃病榻前。

昏睡的德妃感覺到有人凝視著自己,驀然醒來。

安平眼色晦暗,“五姨母的親事有了著落,你應該高興才是,卻怎麽氣成了這個樣子?”她後退兩步,有些困惑地打量著德妃,“一早舅舅舅母前來,聽說你把他們罵的狗血淋頭?怎麽回事?我聽說之後,百思不得其解。”

德妃閉上眼睛。她再不會得到兒女的理解,因而也就不需解釋。

“我問過舅舅、舅母了。”安平擡手掩住嘴,打了個呵欠,“這些日子都在蒙頭大睡,有些懷疑自己是做夢,聽錯了。你告訴我吧?他們說的是真的麽?”

良久,德妃不答話,似已入睡。

“不說話,便是默認了。”安平諷刺地笑了笑,“你繼續折騰吧,橫豎我也管不了你。明日我去給父皇請安,讓他給我指一門親事,越遠越好。總沒個著落可不行,萬一你跟端王一樣,打我婚事的歪主意怎麽辦?”

德妃睫毛顫了顫,睜開眼睛,淚水無聲滑落。女兒不原諒她也罷了,竟也記恨上了一母同胞的梁湛——方才她說端王,而不再是哥哥。

安平平靜地與她對視片刻,笑容裏透著疲憊,“現在總覺得活著沒意思,太沒意思。”她轉身往外走,“除了丟人現眼,還有什麽?”

這一次,安平說到做到,翌日上午,趁皇帝得閑的時候,到養心殿請安,開門見山地說明心意。

皇帝不免驚訝,“怎麽突然想到了這件事?以前問你的心思,你總說不急。”

“兒臣……”安平垂眸看著腳尖,“兒臣不想讓母妃、端王為了我的婚事費心,我只想請父皇給我找個歸宿。”她吸進一口氣,擡眼望著皇帝,“父皇,您能答應麽?”

很隱晦的幾句話,皇帝卻聽明白了她所指何事,心裏直罵德妃和梁湛不是東西,連安平的主意都想打。

對上這個女兒哀求、懇切的視線,他心頭一軟,牽出笑容來,對她伸出手,“到父皇身邊來。”

安平稱是上前去。

皇帝和聲詢問:“既然你主動與我說起終身大事,那就不妨告訴我,可有意中人了?”

“沒有。”安平笑容苦澀,“兒臣只想走出京城,去遠處,看一看父皇的錦繡河山。”

“要走遠些……”皇帝笑著拍拍她的手,“父皇掛念你可怎麽辦?”

安平扯出笑容,“兒臣是您的女兒,何時要回京,總不會是難事。況且我不懂事,時時相見,不如偶爾承歡膝下。”

皇帝看著她明顯消瘦下去的面容、毫無光彩的雙眼,有些心疼。有許久了,德妃與梁湛的日子都不安生,那兩個人大抵是讓安平受夾板氣了。不為此,她不會生出這樣的心思。

思忖片刻,他又問:“那你喜歡什麽地方?”說著就幫女兒分析起來,“西面天高地闊,但你一定吃不慣那邊的飯菜;北地冬日裏是真正的天寒地凍,偶爾又有雪災,也不妥。江浙、兩廣一帶如何?”

安平微笑,“父皇做主就是。”

“行。”皇帝笑道,“這件事我記下了,日後會留心。”想到安平的顧慮,又道,“你放心,別人若是打你的主意,我都不會同意,一定親自給你選個如意郎君。”

安平跪下去,淚盈於睫,“謝父皇隆恩。”

離開養心殿,她又去看了看德妃,把方才的事情說了,“你和端王都放心吧。”

皇帝應允的事情,絕不會反悔,已成定局。她跟德妃、梁湛漏口風,是不想讓他們節外生枝。

停一停,她又道:“父皇打算讓我嫁到西部,日後會留心挑選。”

這是防患於未然的謊言。如果母子兩個不死心,那就打西部官員的主意好了。

安平今日在養心殿的時候,劉允在場;在德妃宮裏的時候,小凡在場。

兩個人分別把這件事告訴了宮外的人。

薇瓏把雙方的消息放在一起分析之後,不難猜出安平的用意。

至此,她對安平再無厭煩、敵對的情緒,冷靜看待那女子的現狀,有些唏噓。

認真說起來,安平前世今生的一切,都是德妃、梁湛導致。

為了親人去做一些事,本就是人之常情;為了已知的對錯自謀出路,亦是人之常情。

安平前程的改變,雖然並不是薇瓏於最初就有的目標,但在如今給了她一些信心——安平可以有全新的生涯,閨中密友柔嘉一定也可以。

敵人少一些,如意的人多一些,才是尋常人該過的生活。

·

程二小姐出嫁前,太夫人要去程家道喜、添箱。

出門前,太夫人給薇瓏講起程家的情形:“程家老太爺、老夫人身子骨都很硬朗,老太爺待人十分和善,老夫人則是出了名的敦厚——是特別慈祥的老人家。”

那只是人前的樣子吧?薇瓏想著,如果真是特別和善、敦厚,能忍心讓親生兒子錯過意中人?當初那一手,說是棒打鴛鴦都不為過。

太夫人繼續道:“程家是父子兩閣老,根基深厚,家族枝繁葉茂,原本為官之人不少,但自從程閣老進內閣之後,一個個都辭了官,只有身在翰林院的程二老爺原地沒動。”

這應該是程閣老有意為之。薇瓏想到前世的一些事,只能這麽認為。程閣老做官一直勤於政務,是大夏開國以來少見的能力卓絕的首輔,但在私底下,他數年來都像是在與家族、岳家置氣。

程閣老有勵精圖治、為國盡忠的抱負,但他沒有野心和雜七雜八的欲|望。所以,他隨時都可以放下手中一切,瀟然遁世。

那是一個註定青史留名的名臣。

正如唐修衡,是註定青史留名的名將。

拋開別的,不論前世今生,生於這樣見證名臣、名將生平的時代,一直讓薇瓏引以為豪。

她笑著接話:“成親當日,見到了程夫人,覺得她是好相處的人。就算只是在人前這樣,也是好事。”

“是啊。”太夫人笑著點頭,“人看人,能看到的都是流於表面的言行做派,能始終不在人前出岔子的,涵養都很好,不需敬而遠之。相反,就算是人品行不壞,但涵養差,便要留神——不論遠近,她不定何時就會壓不住火氣生事,處理不當的話,彼此面子上都不好看。”

薇瓏由衷地點頭稱是。

太夫人笑著握住她的手,“王爺教女有方,這些啊,其實你比我都明白。”

“哪兒啊。”薇瓏笑道,“以前我比較孤僻,不喜出門,總要等別人去家中找我。這實在不可取,娘日後幫我改過來吧。”

“好啊。”太夫人頷首,“你是長媳,迎來送往、出門走動是避不開的。日後只要得空,我就跟你說說府裏這方面的情形,帶你出去串門。”

修衡與薇瓏成親的時候,程閣老與程夫人前來喝喜酒。今日去程家,她與修衡出面就行。

畢竟,周益安鐘情薇瓏的事情人盡皆知,他娶妻相關的事,薇瓏不方便更沒必要出面。

薇瓏乖順地點頭。

太夫人撫了撫薇瓏白皙的面頰,“到明年,你就得主持中饋了,我倒是沒什麽不放心的。”

“啊?”薇瓏驚訝,隨即笑道,“過幾年再說吧?我得跟在您身邊學學處事之道。”

打理庶務是更繁瑣,但接觸的都是男子;主持中饋看起來容易,但打交道的都是內宅的管事媽媽,凡事到了內宅女子手裏,再簡單似乎也能變得覆雜起來。

想到這些,薇瓏是真的有些頭疼。

“那怎麽行?”太夫人笑看著她,“你遲遲不當家,外人要說我霸道了。況且我盼了好幾年,才把你盼進家門,就指望你讓我過上清閑的日子呢。”

“不好不好。”薇瓏攬住婆婆的手臂,“您好歹帶我一兩年,我真不知道怎麽跟那些管事媽媽打交道。以前有什麽事,都是吩咐幾個丫鬟。娘——”她拉著長音兒撒嬌,“您也不想我把家裏弄得一團糟吧?”

太夫人瞧著兒媳婦撒嬌的模樣,心裏柔軟的一塌糊塗,“好好好,別擔心,我帶你一段日子就是。”停一停,又笑,“你這傻孩子,也不想想修衡的脾性——哪個管事媽媽見了他不是大氣都不敢出?誰敢給他的夫人添堵?”

薇瓏道:“我可不管那些,就賴上您了。內宅的事要聽您的,不能指望別人。”

太夫人笑出聲來,出門時還掛著愉悅的笑容。

當日,唐修衡也去了程府。這是禮尚往來的事情,總得去走個過場。

他到程府的時候,程閣老並沒在家,應承賓客的是程老太爺和程二老爺、三老爺。

誰都看得出,程老太爺面色不好,情緒不佳,只是礙於場面強顏歡笑。

唐修衡坐了片刻,就要起身道辭。

這時候,一名管事快步進門,走到程老太爺身邊,附耳低語一句。

唐修衡耳力好,聽得清清楚楚,心生笑意。

那名管事說的是:大老爺去了周府,看望周國公。

程老太爺閉了閉眼,面色有些發白了。

唐修衡等他緩過來,道辭離開。

·

周府。

周國公躺在病床上,瞪著站在面前的兩個人——程閣老和周夫人。

程閣老問周夫人:“明日你打算讓他怎麽過?”

“讓他睡一日。”周夫人微笑,“總會有人來看望的,他睡著,大家都省心。”

“是該如此。”程閣老取出一個方子,“給他用這個方子調理吧。”

周夫人匆匆看了一眼就頷首,“好。”隨後轉身,“你與他說說話,我去廳堂,等著送客。”

他今日前來,她是有些不高興的——那麽多人在為益安的事情忙碌,他前來,總不如不來。

程閣老聞言笑了,“我不會久留。”望著她背影的眼神,溫柔似水。

周國公打鼻子裏哼了一聲。

程閣老負手看著他,沈了片刻,問道:“後悔過麽?”

當然後悔。後悔十八年前做下的那件糊塗事,後悔娶了廖二小姐。沒有那些事,怎會有今日的慘狀。但這些悔憾,是他自己造成的,說出口也是平白惹人恥笑。

程閣老溫聲道:“我忙著張羅次女的婚事,有幾日的假,閑暇的時候不少,便給德妃算了一卦。”他凝視著周國公的眼睛,“她活不過初十,見不到她兒子的最後一面。”停一停,再問,“後悔麽?”

“你怎麽會問我這種話?”周國公諷刺地笑了笑,“你該是最明白我的人才對。”

“不,我不明白。”程閣老的目光宛若刀鋒,“我與你不同,我知道對錯,我有良知。我不會成為一個下賤的女子想來都嫌惡的工具。”

周國公額角青筋直跳,卻是怒極反笑,“這般說來,我更加無悔。沒有我,也顯不出你的長情。”

程閣老也笑了,“你會的,很快就會後悔所做一切。”

周夫人站在廳堂,斂目看著方子。

上面是讓人長時間昏睡的方子,下面則是一個下毒的法子:

砒|霜微量,以銀針不明顯變色為佳,佐以三餐服用,可致人失去食欲、睡眠、力氣,後癱瘓,不可醫。

這些癥狀,不就是德妃的病癥麽?太醫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原來薇瓏是用這法子懲戒德妃的。

聽到程閣老走近的腳步聲,周夫人擡眼望著他,“你怎麽會知道這個法子?”

“翻過不少記載著旁門左道的閑書。聽得德妃的癥狀,便回想起來。”程閣老問道,“如何?”

“自然是好。”周夫人一笑,“我那些法子,要費盡周折。”

“有用就行。”

周夫人輕聲問道:“方才你說的關乎德妃的事,可是真的?不是說這藥只讓人癱瘓麽?”

“與這法子無關。”程閣老溫聲道,“不論是唐侯爺,還是端王爺,都不會留著她添亂。她那種人,打骨子裏就是無恥之輩,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別人安生度日。”

周夫人想了想,頷首表示認可。

“如果我猜的不錯,端王回京之前,德妃就會斃命。那麽,這件事是唐侯爺出手。”程閣老緩聲道,“而如果端王回京之後德妃才死,那就是唐侯爺沒把握好時機,讓端王搶了先。”

“你的意思是,端王要除掉德妃之餘,還要做文章,把罪名安排到別人頭上。”

程閣老頷首,“端王爺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

“但你相信唐侯爺不會失手。”

“嗯。”

周夫人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語氣隱含擔憂:“唐侯爺知道你這麽了解他麽?”

程閣老就笑,“自然知道,正如我知道,他現在對我的了解,勝於我自己。”

“你們別成為對手才好。”

“不會。”程閣老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沒理由。於社稷有功的名將,我唯有尊重、欽佩。他又只是陰差陽錯進了軍中,原本其實是從文的好苗子。”

“我也會盡力,”周夫人放松了一下,笑,“盡力不讓周家連累的你和他生嫌隙。”

“這一點,真要辛苦你一些。”程閣老感激地一笑,繼而有些傷感,“受苦的那一個,總是你。”

周夫人聽得心裏萬般酸楚,轉身在就近的椅子上落座。

“我要走了。”

周夫人點一點頭,“……不送你了。沒力氣。”

“沒力氣。”程閣老凝視著她,眼神悲涼,“上一次聽你說這句話的時候,男未婚女未嫁。如今想來,已如隔世。”

“……”周夫人低下頭,捏著方子的手指漸漸用力。

“你一心為我好。”程閣老向外走去,語氣似在自言自語,“可沒你的話……”

沒有她的話,他的光景好不了。

——她知道他的未盡之言。

周夫人望著男子走出門去。門簾起落間,夕陽光影入室,又很快被隔在門外。

她想到了他定親之前的那一晚。

他說你跟我走,我們私奔。

那時,他那麽年輕,眼神那麽堅定。

他說離開家族也無妨,我會對你好,真的,我會對你好。請你相信我。

她看著他,心頭疼得無以覆加。

但她不能答應他。

所有人都在展望他連中三元,成為當世奇才。

他的抱負在仕途。

所以,她搖頭,說沒力氣。沒力氣私奔,沒力氣讓他毀掉他的錦繡前程。

他說你怕什麽,為什麽不相信我。

她說太累了,想到隱姓埋名的生活就很累,何況真的去過那種日子。

那時最要緊的是,如果他們真私奔的話,濟南廖家就會讓程家名譽掃地。她已隱約知道,濟南廖家握著他父親的把柄。

因為一段情緣,使得整個程家沒落——那是他與她都承擔不起的後果。

時隔多年,相見時聽他有意無意的言語,都能讓她確信,他已知曉當年一事的真相。

是的。如今想來,已如隔世。

周夫人蹙了蹙眉,轉眼看著別處。

終究是無法克制,晶瑩的淚水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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