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景王有事沒事經常來流朱小苑坐一坐，逗一會兒它再回王府。作為一只“頗有靈性”的貓，丹翡養起來並不困難。只一件事有些麻煩，即洗澡。

仙界之時，丹翡的原身是顆石頭。石頭入水即沈，天性懼水。小時候，陸雲為了讓她乖乖洗澡，可沒少費力氣，甚至跳入泉水中，將她抱在懷裏哄著洗。不過一千歲之後，陸雲就再不用這方法，畢竟她是個女娃，多多少少要防嫌。陸雲想到了新法子，哄她變出石頭原形，用大根棉簽搓著洗。

丹翡：“……”好像哪裏不太對勁。

現在她變成了一只貓，仍保留著之前懼水的本性，燕環兩人又沒有陸雲的能耐，不能將它變成石頭再用棉簽沾水慢慢搓，而是將它按在水盆裏，嗆得它鼻口裏全是水

丹翡不願再洗，趁兩人轉身拿胰子之際，一腳踩翻水盆逃了出去。燕環眼疾手快，跳腳忙追過去，小玉則留下來收拾滿地的狼藉。

變成一只貓，手腳比之前更便捷，小爪子一伸上能爬樹，下能跳坑，將燕環甩得遠遠的。沿著樹跳上墻頭，它一躍而下。誰料跳時沒仔細觀望前路，“噗通”一聲，它撞入一方龍紋錦袍上，摔了個四腳朝天。

不過她現在是只貓，就算再狼狽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被人輕蔑。

對方伸手將它接住，哈哈大笑：“古人是守株待兔，本王今日是守株待貓。”景王剛從聽經閣做完詩文回來，途經流朱小苑正要來瞧她一瞧。

燕環慌慌張張地將門打開，擡眼間流朱四腳朝天地撞在景王懷中，雙手合十念了一聲：“謝天謝地沒跑丟，可真是嚇死人了。”

景王抱著流朱踏入院中：“這大的陣勢做什麽呢？”

因為這些日子他常來此地，燕環又是個膽子大的，所以面對他已不拘謹。她指了指房中一地的水，嘆了一口氣：“流朱怕水，不肯洗澡。”

景王笑道：“一只貓都伺候不好，定是你們這些婢女不夠用心。”

燕環沒什麽好聲氣：“我們不用心？王爺有本事自己試一試啊。”

景王摸上流朱濕漉漉的小爪子，不示弱道：“好啊，本王試給你們看。”這畔小玉已經新換了一盆溫水放在盆架子上。景王掃一眼圓盤大小的水盆，頓時搖頭，“這也太小了，怪不得小笨貓不肯在裏面呆。”

燕環白他一眼：“難道還要提個浴桶不成？”

景王仍是搖頭：“浴桶也太小。”他想了一想，“王府中有方溫池子，不如帶到本王那裏洗一洗。”

燕環忙搖頭：“流朱要……”

景王一口接過她的話：“……養在這小苑中，不能出宮。”他將皇上剛賜的令牌從袖中摸出來，舉了一舉，“天子詔令在此，放心吧。”

燕環“噗”地笑出來：“那還必須要我跟著，不然我不能放心。”

景王道：“行行，全依你。”

兩人一貓跳上馬車，景王抱著流朱正中坐了，燕環斜靠在車簾處，一路出宮而去。經過拐角之處時，馬車碾上塊石頭晃了一下。燕環坐得不穩，驚叫一聲向外倒去。

景王習武，反應迅速，伸手拉上她的手，搖頭直笑：“小心點兒。”

他的手掌很暖，掌心不像他表面那樣是個小白臉，卻是磨出一層薄繭，刺得她手腕酸酥麻麻。燕環慢慢紅了臉，將手抽出來：“多謝王爺。”

景王忙著逗懷中的貓，也沒擡頭多看她，聞言笑著戲道：“你要拿什麽謝？以身相許嗎？”

燕環臉頰更紅了。她在閨閣之中時便得聞景王才高八鬥之名，生了傾慕的心。誰知第一次見時，他動手便調戲，她惱羞且怒，想著見面不如聞名，對方不過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紈絝王爺。後來他常到小苑逗流朱，她性子耿直，常頂撞他，他卻一次也沒介意過，她才發現世人傳言不虛，景王是一位灑脫真性情的奇男子。

才貌雙全地位高，性情又平易，這樣的男兒可不多見，燕環漸漸地動了心。一句“以身相許”點中她的心事，燕環又覷他一眼，試圖看出這話中幾分真假。

對方竟然沒有揶揄，景王擡起眼掃向她，見她臉紅大笑道：“難不成還真要以身相許？別介，本王剛才是玩笑。你這丫鬟又醜又兇悍，本王可不敢要。”

燕環氣得瞪眼，顧不得身份尊卑，沖他揮了揮拳頭：“你……”

景王抱著流朱躲向旁邊，笑著又道：“而且本王已許了流朱做王妃，暫時沒有空位。”

燕環自然將這當成一句戲言，啐道：“連只禽獸的便宜都占，好不要臉。”

景王哈哈地笑：“本王禽獸不如呀。”

王府的溫泉在後院子中，從數十裏外的山上引入府中，為了保證是活水，修建了許多曲曲折折的管道，為此還被朝臣參了一本說是他貪圖享樂奢侈腐化。

燕環守在外面，景王褪了外袍，抱著丹翡行入溫熱的泉水中。丹翡仍是怕水，小爪子一沾到水面就開始撲騰。他從它的小腦袋撫至背毛：“流朱不怕，我陪你一起。”

他輕輕地哄著。這場景跟小時候陸雲哄她洗澡極為相似，丹翡雖然早已將以前的事忘了十之八九，但這種安穩的感覺卻還殘留在記憶中。它慢慢安靜下來。

景王背倚在池畔，一下下地撩水浸濕她的皮毛，又開始自言自語。他和它單獨在一起時仿佛很喜歡說話。他道：“流朱，你今日可沾到了好東西，你知道修這溫泉花了多少銀子嗎？一百八十萬兩。”丹翡聽不懂，窩在他懷裏，任他輕輕用水揉搓。

“奢侈腐化揮霍民脂民膏？”他笑了，又無奈又嘲諷，“這大梁國上上下下早已腐化得透頂，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大廈將傾，一木如其奈何？不如同流合汙。”

話說得太深奧，完全不在她能理解的範圍內。

景王不需它聽懂，他只是要一個聽眾，來吐露心中積存的憤懣。“皇上昏聵，專寵麗妃，國事都不顧了。麗妃喜歡養貓，誰能進奉一只入得她的貓兒，那麽就能平步青雲做得大官。一只貓可以換到一個三品官，我大梁國的官可真是廉價。”

“還有那個蠢太子，本是一母同胞的兄長，卻防我跟賊似的。”他將它舉起來，望著它的朱紅眼睛，“他以為我想坐那個位子？才不是。我懶得很，就想高樂幾年，然後在這大廈傾倒之前兩眼一閉見閻王，一眼不見為凈。”

“還有那群清流臣子，一天到晚指望我力挽狂瀾。我只是一個懶人庸人罷了，能有什麽大能耐？朝廷爛成這般，要麽等它倒，要麽推它倒，無論怎麽倒這事都不能由我來做。我總不能去弒父殺兄吧。”

他一只手抱著它，一只手取了澡豆輕輕擦在它的身上，又用溫水沖洗幹凈。“流朱，你能懂我的難處嗎？”

丹翡仍是聽不懂，但能從他漸漸低沈的聲音中聽出他不開心。這些日子他常去看望她，給她帶許多好吃的好玩的。丹翡想到他待她的好，於是喵了一聲回應。

他笑了笑：“你懂的就好。不然可就讓人太寂寞了。”他為它洗好，拿了毛巾將她裹住，擦赤紅皮毛間濕漉漉的水，“流朱，你可要快快長大，長成漂亮的大姑娘，到時本王擡著聘禮娶你做王妃。”

丹翡抖了一下耳朵，將水珠甩到他臉上。

景王彈了彈它的小腦袋：“你這是什麽態度？本王是認真的。”他將它舉在眼前，“這輩子的知心話全對你說了，你這小笨貓可不是我的紅顏知己？”

他將頭抵上它的小腦袋：“流朱，閉上眼睛。”

丹翡眨了一下眼，很困惑的模樣。

景王輕聲哄道：“閉上眼睛。”這些時間相處，他已覺察到它有靈性，只要慢慢跟它講，它能聽懂他的意思。

丹翡困惑好一會兒，閉上了眼睛。

溫熱的男子氣息慢慢靠過來，貼上它的三瓣小嘴，“這麽懂人話的貓兒該不會是只妖吧？本王倒希望是妖，到時你變成人身，我們就能洞房了。”

“流朱，妖好像喜歡采陽補陰。要不你變出人身，本王讓你采，反正本王只圖享樂，活得久不久倒在其次。”

他用舌尖輕輕舔舐它的唇，“流朱，我喜歡你。”

“哐當”一聲，銅盤墜在地上，滾了好幾滾。

景王回頭，便見燕環一臉震驚與不可置信地瞪著他。隱私被人窺到，他的臉色不由冷了，“誰準你進來的？”

燕環慌忙蹲下身，用手捧撒了一地的香粉，惶急地解釋：“我，我只是……”

景王不聽她說下去，喝道：“出去！”

燕環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她本來是借著送香料之機親近他，誰料竟然撞見……不，她一定是看錯了，她不相信。眼圈一紅，她連香料也不多收拾，抱著銅盤，起身跑走了。

丹翡猶在閉著眼，喵喵兩聲似問“可以睜開了嗎”。

景王摸了摸它的毛腦袋：“還是我的流朱最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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