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塵方丈的年齡已經很高了，當他還只是一個小和尚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塵月寺裏了，粗粗算來，也有七八十年了吧！但他的步履依然很穩健，身板兒也很硬朗。

左行慢慢跟著一塵方丈，看著這個須發皆白的老人背影，深為他的恬淡與安然所折服。

世界很安靜，安靜地只聽到兩人踏雪的吱吱聲與雪花飄落眉間耳鬢的聲音。

“我不明白……”左行嘆氣道，他看著一塵方丈，等著一塵方丈接下他的話頭。

可是一塵方丈卻只眼望滿世界的白雪，似已入神。

左行只好接著道：“我不明白，為何世人一生碌碌。有的人，十年寒窗，離鄉背井，去千裏之外求取功名；有的人，為一人之功利，可以置千萬人的性命於不顧，攻城略地，一將功成萬骨枯。到頭來，卻往往發現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我們一生所追所求，難道就真的只是金錢、權利、尊嚴和女人嗎？為什麽得到了，卻反而不快樂？從前擁有的，卻再也來不及珍惜……”

一塵方丈仍未回頭，緩緩說道：“我帶你在寺裏逛一逛。”一塵方丈說話，向來只有一種語氣，讓人覺得平和舒緩，卻又不可抗拒。

左行也想到處逛上一逛，他想方丈也許會帶他去拜拜菩薩，求求簽。

但他想錯了，一塵方丈帶他去的是寺後的廚房。

所以左行有些吃驚。

廚房裏有一個僧人正把挑來的兩大桶泉水倒入一口大瓷缸中，兩個和尚正在切菜，一個在切白蘿蔔，一個在切大白菜，刀法純熟；一個僧人正在用一把齊人高的大木鏟使勁地攪著一口冒著騰騰熱氣的大鍋，另外還有一名僧人正在往竈爐裏添著柴禾。

塵月寺是個小寺，寺裏也就一百多一點的僧人，但是廚房裏只有五個僧人還是顯得少了一些，所以這五名僧人必須要做得很快。

一塵方丈道：“你看他們是不是很忙碌？”

左行道：“嗯。”

一塵方丈道：“你一定覺得我們修行之人與你們沒有什麽分別，除了吃齋念佛。”

左行道：“是。”

一塵方丈道：“其實我們是有分別的，我們的分別只在於一個字。”

左行道：“禪？”

一塵方丈微微一笑：“是空。”

“空？”

白刃閃動，刀聲篤篤。

一塵方丈指著那兩名切菜的僧人道：“你看，他們切菜之所以切得那麽快，是因為心無旁騖，只想著切菜，那就是空。吃飯只想著吃飯，睡覺就只想著睡覺，念佛時就一心念佛，一心一意，這就是我們與世人的區別。世人的心中有太多的放不下，太多的雜念。”一塵方丈看了左行一眼，接著道：“你心中也有太多的放不下，太多的雜念。”

左行道：“放不下，我也不願就這樣放下，就算真的只剩下了回憶，我也要把握一輩子。”

“回憶，有時候不單單只是回憶這麽簡單的。”

左行搖頭道：“我不明白。”

“以後你會明白的。你知道你父親為什麽給你取字為惜飲嗎？”

“不是很清楚，也許是因為他喝醉了。”

“答案並不是這麽簡單的。”

左行沈默了半晌，依然不解一塵方丈話中深意：“請大師明示。”

一塵方丈看著左行，臉上依然滿是和藹的微笑：“因為惜飲，所以醉，這就是我跟你說的珍惜，只管珍惜。”

左行喃喃：“惜飲難成醉，因為惜飲所以醉……珍惜……”

“不是禪，卻是空。那你又知不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禪呢？”

左行搖了搖頭。

“一念為空，挑柴運水，言談舉止，行住坐臥，皆是禪也。心不著境，當下即是禪。禪門中向來只有因果，沒有對錯。如果結局已定，你又何必執著；倘若緣分未盡，你且珍惜，就算只有回憶，珍惜著，就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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