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每個人都在江湖上行走。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理想和追求，不管最後你有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金錢、權利、尊嚴，或者女人，不管結局是悲是喜，只要擁有過，便不寂寞。只要有一份回憶可以珍惜著，就是美好的。

冷血仔細地將若秋的畫像卷起，小心翼翼滿含深情地貼身放了，整個猛鬼峪，他最舍不得的就是這幅畫像了。這是他前世回眸了五百次的女人，這是他今生一直深愛著的女人。

可惜的是，愛那麽短，遺憾卻是那麽的長，想要遺忘，卻也不知要用盡幾生幾世的勇氣和時間，就算永墜幽冥地獄，他也決心不喝那碗孟婆湯。

那位自稱為“天地過客，江湖渡者”的老翁居然還沒有死，十幾年過去了，這老不死的老東西不但沒有死，反倒還活得很好，還有力氣拿著竹篙撐著他那老舊的木船。老舊的木船“吱呀”作響，仿佛一腳踩上去就會踩出一個大洞來。老翁和老船，俱已是老態龍鐘。

老翁依然戴著他那頂低低的笠帽，他的那一張老臉依舊很神秘地藏在那頂低低的笠帽下面，沒有人可以看見。

飛雪飄零，江水寒心。

冷血佇立江邊，良久良久，他的衣裳已被飛雪完全沾濕，他的鬢發已被飛雪染白，他卻渾然不覺，也許，他喜歡這種天荒地老的感覺。

就是這條寒江，寒了他那顆火熱的愛心，一寒就是十幾年。

現在，他打算去找他的若秋。

老翁的聲音依然低沈：“年輕人，我跟你說過，我們終究會回到原來的地方的。現在，你相信了吧？”

冷血冷冷地道：“你怎麽還沒有死？”

老翁語調不變：“因為，我走得很慢，渡得很慢。”

再慢，十幾年的光陰也恍若一夢，該錯過的也還是錯過了；該珍惜的，也還是沒能來得及珍惜。冷血黯然。

“你說你要報仇，我把整個猛鬼峪都送給了你，現在，請你告訴我，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嗎？”

冷血緩緩地搖了搖頭。

“是不是失去了更多？是不是，你覺得更加痛苦了？”

冷血又緩緩地點了點頭，像是個麻木的木偶。

“不要覺得虧欠了誰，要相信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我現在只想去見若秋。”

老翁道：“那就上船來。”

冷血躍身上了老翁的破船，木船在他的腳下“吱呀”一聲痛苦呻吟。

老翁已用枯瘦的雙手抓著同樣枯槁的竹篙慢慢撐動破木船。

“你是不是要在江中心下船？”老翁問冷血。

冷血並不驚訝，也不否認，眼望江水，淡淡地道：“是。”

“不可能了，我的船向來只在兩岸停，我船上的客人，向來也只能在兩岸下。”老翁道，“你下不了船了，一輩子也下不了了。”

冷血奇怪地看著老翁，不解其話中深意。

老翁已接著道：“因為，我就要死了，在我死之前，總得找個人來代替我的。我在這裏渡了幾十年的船，只為了消盡內心的痛苦，現在，該你了。我死了，你也不須悲傷。”

冷血冷笑道：“誰會悲傷？笑話！”

老翁道：“你的悲傷已經寫滿了臉上。”

冷血道：“那又如何？那也不是為你而悲傷！”他緊盯著老翁，很想看看他現在臉上到底是什麽樣的表情，也很想在他的鼻子上狠狠地砸上一拳。

“你為什麽總是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是不是做了太多虧心事，見不得光？”冷血咄咄逼人。

老翁道：“你們都以為我是不敢讓你們看見我的臉，錯了，是因為我不願意看見你們的臉，只因為你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太多的虛偽，太多的做作，太多的痛苦，太多的仇恨……你現在看到的就是我的真面目，什麽都沒有，但卻是最真實的。”

老舊的木船在江上緩緩而行，冷血默默地接過了老翁手中滄桑歷盡的竹篙。

“慢慢地渡吧！不要錯過江上的風景，做一個孤獨卻幸福的擺渡者，停留此間，寧靜地看天地間日升月落，靜靜地等待你要等的那個人……”

與心愛的你相處相聚一朝一夕的甜蜜，我甘願承一萬年的苦來覓……冷血默默撐著破舊的小木船，緩緩來回於此岸與彼岸，看此岸日落，看彼岸月升；潮起雲落，江水在他的腳下安靜地淌，雪花在他的頭上溫柔地落……他想，他的若秋一定在江下美麗的水晶宮中，或是天上某個寒冷的宮闕裏，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她就是天上那個美麗卻憂傷的仙子，她的眼淚化作雨點落下，總有一天，她也會跟著這些憂傷美麗的雨點，下界來找他的。

他相信，他會等，他會一直等！

這些思凡的雨點是這樣迫不及待地要融在一起，它們之間，經歷了太多太久的顛沛流離。這些相愛的雨點們，也許曾經是來自同一塊雲，雲又來自同一片水域，而水裏曾是同一段美妙的愛情，愛又是情人臉上幸福的淚滴——甘苦相依——並肩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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