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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光明未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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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拖了楚韻如,一路風風火火怒氣沖沖地回了宮。走了這麽長的路,從武院一直到宮裏,他那陰沈沈的臉色都沒緩過來。

楚韻如忍著笑由他獨自生悶氣,直到進了宮,想著自己這樣的男裝打扮不好看,才輕輕掙動:“快放手,我要回去換裝。”

“換什麽裝,有什麽可換的,又換回皇後身份,跟我上演夫妻分離啊!”容若一點也不遴諱地拉著她一路回了自己的正殿,臉色極不好看地說:“那幫子家夥,人還沒長大呢,就敢圍著你套交情,拉關系,我這個當丈夫的,平時想多和你親近一下都沒機會。

他一邊說著,一邊四下瞪著一眾殿裏的宮女、太監:“看什麽看,我的樣子很可笑嗎?全給我出去。”

他身旁服侍的太監、下人,早知道皇上的性子好,就是生氣也沒什麽大礙,倒也沒有誠惶誠恐受驚嚇,只是知道皇帝陛下今天心情不好,誰也不想觸他的黴頭,各自忍了笑,悄然退下了。

楚韻如又是好笑,又覺甜蜜,口裏卻一點也不同情地嘲笑他:“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簡直比在秦國當囚犯時還要郁悶。”

“在秦國的時侯,至少我們是住在一起的啊!”容若控訴道:“可是現在卻整天分居兩地,我想見你一面都不容易,平時只有拉了你一起出宮的時侯,才好自在的親近。”

“君王與後宮繽妃分宮而居,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楚韻如在外頭自由久了,其實也並不能一下子就適應宮中的禮法規矩,不過看到容若這種沮喪的樣子,其娛樂效果已經可以補償心中的失落感了。

“可是他們還有人上本,叫我快點廣納後宮,以充皇嗣。”容若咬牙切齒:“我娶老婆的事,與他們何幹!”

楚韻如很沒有一國之母賢良品德地輕笑:“天子無私事,大臣們關心的是國家未來之主,你又喜歡胡鬧,又沒有兒子,他們著急也是理所當然的。”

容若重重哼一聲:“皇上也是人,也需要有私人的生活。再說,不是還有七叔嗎?為什麽非要盯著我?其實母後若能再為他生一個孩子就好了,只是他們全都顧著我,情願不再要孩子,我想勸他們,又不知道怎麽開口才好。”

他神色落寞起來:“皇族的身份最能讓簡單的事情覆雜化,其實我只想一家人開開心心在一起,大家什麽也不要計較,我將來若有一個弟弟,必然疼愛他、看重他。再說,七叔為國家做了這麽多,由他的血脈繼承王位有什麽不好嗎?”

楚韻如知道容若這些旁人根本不會相信也不能接受的話,全是出自真心,所以毫無疑忌:“其實你不過是不肯為國出力,恨不得將來有個人來替你吃苦受累,可你想沒想過,如果皇位真的讓了出來,坐上來的人,也未必容得了你……”

“有什麽關系……”容若微笑:“母後和七叔若在,我們就在他們身旁盡孝,別人怕也不敢動什麽,他們若不在了,我們就拉了性德一起,天涯海角,有的是逍遙日子,何苦把自己綁在皇宮裏,天天受罪。”

楚韻如凝眸望著他良久,這才輕輕道:“你不快活,是嗎?”

容若笑一笑,坦然看著她:“你呢,快活嗎?”

楚韻如微微搖頭:“我從一出生就註定要進入皇宮,我所學的一切,都是如何適應這座宮廷,可是自從和你一起出去之後,再回到這裏,卻覺得時時處處不自在。永遠的侍從如雲,永遠的禮儀周全,永遠的規矩分寸,而且……”她臉上微紅:“永遠不能與自己的丈夫同住一處……”

容若嘻皮笑臉把腦袋湊過來:“看吧看吧,男女歡娛本是天性,萬惡的禮法偏要加以扼殺,不如我們現在……”

楚韻如又氣又惱地推開他“胡鬧什麽,這清天白日的,外頭還有那麽多人在……”

容若悶悶地道:“皇宮就是這點不好,在外頭多自由……”

楚韻如眸光微微一顫:“你一直懷念在外面的生活……”

“是啊,這個地方,到處都只有四面圍墻,擡頭只能看到天,說的好聽是皇上,說的不好聽其實就是囚犯。”容若悶悶地道:“我知道七叔一心一意為我好,替我打算,可他不明白,我從來心無大志,又總不甘心一生困在死氣沈沈的皇宮裏。他讓我上朝,是想我熟悉政務,他給我自由,讓我出入從容,他聽從我的意見,建立軍校。”

說到這裏,他臉上也略略有些興奮之色:“我建議的格物、算數等學科,也將會陸續在全國開考,七叔又同意了我的意見,赦免了謝氏祖孫。他待我這樣好,一心一意地造就我、激勵我,也尊重我,可是,我卻讓他失望……”

他搖搖頭,神色漸漸落寞起來。

楚韻如輕聲道:“你從沒有跟他們說過……”

“怎麽能說?七叔為我這麽費心,我也不能總讓他失望,蘇良、趙儀已經進了軍校,如能好好造就,將來就是將軍,前途不可限量,凝香也封了四品的女官,過兩年,尋個佳配,放出宮去,也是有浩命的貴夫人,難道還讓他們跟著我去四處吃苦受罪,擔驚受怕?母後雖然從來不說,可我也知道,為著我的任性,她不知道傷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淚,我怎麽還能再叫她為我操心,更何況……”

“若兒……”

略有激動的聲音傳來,容若愕然回首,卻見楚鳳儀與蕭逸並肩站在殿門處,神色都有些震動。

容若刷地一下紅了臉,不免又回頭望楚韻如一眼。他自己後知後覺,可楚韻如卻是千伶百俐,且武功比他高得多,耳目也靈敏,怎麽可能沒察覺太後和攝政王的接近,卻偏偏在這時故意問他那麽一大堆話。

楚韻如卻對他的臉色視而不見,斂容正色,規規矩矩的行過禮,典型一個好兒媳婦的樣子。容若看得佩服無比,怪不得人家說,皇宮裏的女人全都是天生的演員呢!

楚鳳儀微笑著上前,輕輕替容若撫平因長時間怒氣沖沖地奔跑而略有些淩亂的發絲,又拿帕子替他擦了擦額上未幹的汗,眼神痛惜:“若兒,你在宮裏,真的這麽不快活?”

容若低下頭不答話,他不願說假話,又實在不忍心說真話。

“既真的這樣拘束,便留在宮裏,陪母後一些日子,將來時機合適,就再出去轉轉吧!”

輕柔的聲音卻說得容若一怔,擡頭:“母後。”

楚鳳儀輕輕一嘆,似怨又似惜:“兒大不由娘啊!”這個孩子每天陪著她說笑,可是眼神深處的孤寂卻總是出賣了他。

她的孩子不快樂,雖然為了讓她快樂,而強裝出自己很快活,卻不知道,這世上,沒有什麽偽裝,可以瞞過母親的眼睛。

這一嘆,嘆得容若心都軟了:“母後,孩兒不會再離開你了……”

楚鳳儀只是微微一笑:“傻孩子,你不在身旁,母後自然想你,可你在身邊,卻不快活,母後就更加傷心了;再說,也不是立刻就走,你既然回來了,總要多陪母後一些時日才好的,而且,就是以後要走,也不像過去那麽危險了。”

這話在場幾個人自然全都明白,以前容若隱藏身份在外頭轉來轉去,要真吃了什麽虧,還只能啞忍,否則沒準就是軒然大波。而秦王抓住了容若,楚國卻不受威脅,最後秦王不得不把容若送回的事,全天下各國都看在眼裏,誰都明白,楚國當權說話的不是皇帝,真要不利於容若,卻不能為自己爭到一絲好處,還白白讓最可怕的蕭逸名正言順登基,順便和楚國結下死仇,誰會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蠢事。

“以後,你若要出行,必要聲勢儀仗都做足,擺明身份,光明正大地到處走動,在國內四處轉轉,看看大好河山,體察民情,對你將來治國也不無益處。就算出了楚國,天下各國,只要沒和我們正式開戰,你都可去得,你以楚王身份前去巡游出訪,他們必要鄭重接待,還要確保你的安全,只怕比我們還要緊張你的安危呢!”楚鳳儀這般淡淡道來,天大的事,竟也不過只在指掌之間罷了。

容若聽著,心中卻不由一動:“母後,你是不是早就有打算……”

蕭逸漫聲道:“其實我們已經收到了魏國的國書,說魏國聞楚君親訪秦王的盛事,頗為向往,有心效仿,所以誠邀楚王陛下訪魏。”

容若眨了眨眼,忽然間想起,很久以前他曾答應過蘇俠舞,若能在秦國脫身,必去魏國一次,總不致叫她不能交待,因此不由脫口道:“好啊!”話才出口,心中驚覺,不免回首望向楚韻如。

楚韻如卻只含笑走過來,大大方方與他並肩而立,明眸之間,皆是了然。他們同過生死,共過患難,此情猶比金堅,又豈會再有疑忌!

容若只覺光明,滿心溫暖,情不自禁,伸手拉了她的纖手,再也不忍放開,未來無論發生什麽,前路究竟若何,他們都會這樣,手牽手,肩並肩,一同面對,永不分離。此時此刻,他滿心溫柔,身外之事,竟是再也顧不得了,就連蕭逸的聲音都變得很遙遠了。

“魏國暫時不可能同我們撕破臉展開征戰,此時如果受魏王之約而赴魏,天下囑目,更無安全之慮。去見見那個據說不成大器,但卻曾下令擄撩你的魏王,和那個傳說中巾幗猶勝須眉的魏國太後,看看他們都是什麽樣的人,究竟打什麽主意,這也是好的,不過,也並不一定,非先去魏國不可……因為,慶國已與我們大楚建交,京城裏有了慶國使臣府,新任的慶國女王親自寫了國書來,歡迎楚國派使臣長駐慶國,也無限歡迎楚王往慶國一游……”

容若聽到慶國二字,回過神來,驚叫:“慶國換女王了,莫非是……”

蕭逸只含笑點頭。

容若興奮得兩眼冒綠光:“去去去,一定要去慶國,不過必須先帶上性德……”他跺足嘆道:“不知道性德什麽時侯回來,可千萬別真跟姓衛的私奔了。”

楚韻如忍俊不住,低頭笑個不止。

蕭逸也不覺莞爾:“放心,衛孤辰已經動身和那些江湖人物一起回秦國去了,事實上,這段日子,他們已經派了人去秦國大造聲勢,說要開武林大會,立武林盟主了。估計只要一知道這位盟主是誰,寧昭就會收回聖旨,一切和過去並沒有什麽太大的不同,衛孤辰的武功,和寧昭的權力維持了一種平衡,互相誰也不動對方的人,誰也不敢太過份。”

容若得意洋洋:“這麽一來,寧昭又要回覆以前那樣,天天提心吊膽怕刺客找上門,每天讓高手在暗中偷偷保護,一點隱私也不能有,而且夜夜晚上不停換住處的痛苦生活了。”

“也不完全和以前一樣,以前衛孤辰很重視自己的手下,怕他們被傷害,受的拘束多一些,現在那些江湖門派,他其實並不是很在意,但這些江湖門派,也只想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安然無事,並不謀劃推翻朝廷……”

“其實衛孤辰這人很重感情,也重恩義,只是表面上看不太出來。那些江湖人救過他,他就不會扔下這些人不管,所以,不管是江湖各派也好,寧昭的朝廷也好,只要不做出過份的事,他應該也是不會妄動的。”容若笑道:“不過,這都是秦國人自己的事了,同我們不相幹,我只關心性德有沒有跟他一起走。”

“當然沒有,衛孤辰他們離開之後,我就收到性德起身返京的飛訊。”蕭逸笑答。

容若興高采烈的搓著雙手,猛轉歪腦筋,回頭對楚韻如說:“韻如,你說我們出使慶國的時侯帶上性德,讓他好好和慶國女王就兩國友好關系交流溝通,我們和慶國的友邦關系應該會牢不可破的吧!”

楚韻如對他沒義氣地出賣朋友的行為不置可否,只是嫣然一笑,美得耀人眼目。

遙遠的曲江之中,一艘正在向京城駛去的小船上,性德莫名地打了個寒戰。

他擡頭,看看無比燦爛的陽光,再次肯定,自己真的越來越像人了,居然會有這種惡寒的感覺,遙遠的京城皇宮裏,那個白癡在算計他什麽呢?

這樣想著的時侯,他不知道,自己竟微微笑了一笑。

因為容若而朝局穩定的楚國,因為容若而皇家骨肉再不自相殘殺的楚國,因為容若而正在悄然發生無數變化的楚國,未來有著無限的可能,無限的光明。

有著如此強大的楚國支援,有著真心愛惜他保衛他,且又足夠強大的親人的守護,有著楚韻如、蘇良、趙儀這些不小心被騙得死心塌地之人的相隨相伴,容若的未來,也有著無限的可能,無限的光明。

而他自己……

他在陽光下微笑,自己卻不知道。

在這個太虛幻境的世界中,他那無限漫長的生命,也因著容若的出現而改變,相比以前無數的歲月,有容若相伴的時光,短得可以用彈指來計算,然而……

他望著那浩浩無盡的天宇,第一次真正確定,脫離主機,失去力量,對他來說,是救贖,不是懲罰。他得回自由,得回本心,再不受規則的牽制與束縛,他的未來也當是……

擡眼間,滿天陽光正燦爛,他正微笑,自己卻不知道。

那一日,天正藍,風正輕,花正好,水正美,有人踏波泛舟,負手立舟頭,衣白不染塵那一日,陽光正明媚;那一日,江水正溫柔;那一日,那人白衣如雪,容華若仙,長風萬裏,展眉而笑,風景直可入畫圖。

那一日,兩岸游人駐步難行,江上小舟紛亂失序,有多少人失足直行入江中,被水浸過膝卻茫然無知無覺;有多少人一路前行一路回頭,重重撞在樹上,也不舍得移一下目光;有多少小船,失去準確靈活的駕馭而或撞岸,或擱淺,或翻倒,那落水的船夫們,雙手破開波濤努力游動,眼睛卻還情不自禁,追尋那遠去的小舟。

那些紛亂,那些失序,那些嘈雜,不能驚起他一片衣角,塵世間的一切混亂,似沾不上他半點衣襟,他只在如許陽光下,如許波濤間,於不自覺間,微微而笑。

那一日,滿江的驚嘆,滿岸的低語;那一日,留下了無盡的傳說。

很久很久以後,人們依然相信,是太平盛世,是天佑楚國,才降下如許滴仙,以那遙遠而美麗至極的笑容,為楚地顯示天意依歸的吉兆。

而在當時,那隨水而行,向京城而去的性德還不知道,楚國的皇帝未來仍會有很漫長的歲月,踏遍國內的山河大地,甚至周游天下各國,見到各種各樣的人,遇上各種各樣的故事,演繹出許多美麗的傳奇。

當然,這自在的旅游生活,必然要過好幾個月後,才能正式開始。而現在,做為交換條件,他必須做一個孝順的好兒子,勤政的好皇帝;他必須天天陪伴母後承歡膝下,必須天天跟著蕭逸認真熟悉國家政務,只要表現合格了,才有機會出去四下游玩。

在這樣的條件交換中,楚國至尊的幾個人,到底誰得益最大,到底誰謀劃最深,到底最後遂了誰的意?在後世史書上,就不免有很多不同的聲音爭論不休了。

番外篇 再世為人

安樂公主的陵墓在飛雪關與定遠城之間。秦國的帝姬,大楚的皇妃,在兩國百姓傳說中,有著仙人之姿,菩薩心腸的高貴女子,永遠地沈睡在了兩國邊境之間。相傳她死前遺言,願以身體為兩國之壁壘,不管哪一國要興起幹戈,兵馬都必須踏平她的墳瑩,方能侵入鄰國。

也許是因為連上蒼都為這一片悲憫之心所感,因此自安樂公主逝世之後,一直以來邊境小糾紛不斷,大幹戈也起過一兩回的秦楚兩國,竟再沒有發生一次沖突。

兩國的百姓與軍士,都視此為公主的慈蔭佑護。

公主性崇簡樸,恩憫天下。傳說她重病不起時,曾哀求楚王放歸所有陪嫁秦人,不需任何人陪葬,活了數百條性命,傳說她垂死之際,要求楚王不必將她厚葬,不需為她而徒耗民力。秦楚兩國的沃土,便是她最好的埋骨之所。

然楚王雖依從公主之約,並未大張旗鼓地修建墓穴,但飛雪關的將士和邊關的百姓都感念公主的無私,不肯叫公主死後委屈,紛紛出力修墓。而秦王當初送來陪嫁的大筆財物,楚王也沒有取走一文一縷,盡皆留在飛雪關,全部用在了安樂公主死後諸事操辦和建陵上了。

在秦楚兩國那浩大的邊境線上,廣大而威嚴的安樂公主陵,成了一道獨特的景觀。

人們相信,那位薄命而良善的公主,必會永遠守護在兩個國家的邊境,用那雙冥冥中依舊美麗的眼睛,期盼著,提醒著,所有的秦人和楚人,水息幹戈。

整整三年,兩國再沒有流一滴血,再沒有任何一個人倒在這片充滿無數紛爭的土地上。

整整三年,並沒有派駐專門管理人的公主陵,一直幹凈整潔,香煙不斷。在那位美麗公主心懷百姓而逝的數年後,百姓們依舊沒有忘記過她。

總會有人自發地來打掃陵墓,總會有兩國的百姓或軍士,自發地來奠祭那遠去的芳魂。

這一日,天高雲淡風尚好。宏大的公主陵前香煙裊裊,一個輕衫單薄的俊美男子,靜靜站在公主陵前,低頭望著那細細記述公主生平和死前遺言的碑文,不言亦不動。遠遠立著兩個隨從模樣的人,時不時放眼向他這邊張望,眼中多有憂色。

輕風徐來,拂動他衣發皆飛,他卻似無知無覺。

時光流轉,曠野上那一輪驕陽,從正中已徐徐移向西方,直到那暮色滿天,入眼入眉入睫,那茫茫天地間略顯單薄的身影,依舊不曾動彈一下,倒似要就這麽凝眸守護,直到時光的盡頭一般。

風,漸漸帶了點寒意,帶了些遠方草地上的清香,以及帶來了一聲,清清脆脆,卻又溫柔如斯的呼喚。

“納蘭玉!”

男子霍然轉身,卻見不遠處俏生生立著一個女子。發黑如瀑,眉眼如畫,輕衫羅袖,無限容華。遠方的夕陽,把最後一縷溫柔的光輝灑在她的身上,徐徐清風,吹得她腰上環佩,腕間明珠輕輕碰撞,發出無比動聽的聲音。

男子怔怔望著她,看她眉間溫情,眼內光芒,看她唇邊那溫柔的笑意,不自覺眼中一陣潮熱,心頭陣陣激蕩,張嘴想要呼喚她,想到不妥,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只是深深凝視那夕陽下無限美好的容顏,再也動彈不得一下。

女子亦同樣凝眸望著他,三年時光,如水流逝,當年那長街縱馬,白衣金彈的少年貴公女子亦同樣凝眸望著他,三年時光,如水流逝,當年那長街縱馬,白衣金彈的少年貴公子,而今眉眼之間,已多了無限的滄桑;三年的時光,能讓少年長大,能讓人心蒼老,卻永遠不會帶走人生裏一些最最美好的記憶。

她在夕陽下微笑:“我姓秦,名寧兒。”

以秦為姓,以寧為名,往世前塵,何由再記。

男子亦是一笑:“姑娘大概認錯人了,我姓納蘭,單名一個容字。納蘭玉是誰,和我很像嗎?”

二人相視一笑,多少前塵,也只在這淡淡一言間。前生已矣,何須追懷。

一輪明月,一座高崗,一壺美酒,兩個人兒。

他與她並肩坐在一處,放眼望著那片曾染無數人的鮮血,如今卻異常安寧的土地。高空月華如洗,深夜長風如練,月下他的容顏俊朗如玉,風中她的姿容清麗若仙。

其實,他與她在相遇之後,都沒有再多說什麽,只是會心微笑,只是沈默相伴,只是就這樣席地坐了,就這樣取了美酒,月下共飲。

他喝了多久,略有了醉意,這才能輕輕地說起一些,壓在心中很久,很久,不敢說,不敢提,甚至不敢想的往事:“雖說容若早就派人暗中接觸我,告訴我你沒有死,但我總不敢深信,這麽久以來,槽糕的事遇上太多了,就算有幸運降臨,也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要不是今天遇上你,也許我會一直懷疑你的生死。”

“我不死不行啊!我不嫁給容若,他永遠不能自由,而我也逃不掉下一次被當作籌碼的命運。我真嫁了容若又如何呢,且莫說他們夫妻是神仙眷侶,容不得半個旁人,就算到了楚國,我也不過是由一個囚籠,走進另一個囚籠罷了。

“更何況我身為秦國公主,就算容若和韻如待我再好,那皇太後、攝政王,必然也是要防備我的,楚家的人,定然是當我做眼中釘的,那宮中、朝中,想必全是視我如敵之人,我自己身邊,又都是些負有特殊使命的暗子;真到了楚國,也必然要陷入無窮無盡的爭鬥風波裏,被人拿著國家,拿著大局,逼上一回又一回。詐死逃出樊籠,這是唯一的出路,既救了容若,也解脫了我。”

秦寧兒微笑,月光下,她的眼波裏都是燦亮的光芒。

“你可知,我多想親眼看看,這片廣闊的天地,多想親自感受一下世間百態,多想用自己的雙腳,走遍大好河山,多想像容若故事裏的人那樣,自由自在,不受任何羈絆。而一直以來,那都不過是無望的幻想,我的身份註定我永遠只能做黃金籠子裏的鳥,如果不是容若……”她微微一笑,沈默下去,不再把這句話說完。

如果不是容若,也許,她現在,已經因為太長久的壓抑、束縛和囚禁,而悄悄地在秦國或楚國的宮殿中,永遠地死去了吧,更哪有今日的自由與快意。

她的話沒有說完,他卻全然明了,聞言微微一笑:“你與他是什麽時侯約好此計的,竟是連我也瞞了,可笑我還一直為你不平,替你擔心,千叮萬囑,怕你到楚國之後會吃虧。”

她輕輕低笑,聲如銀鈴:“當時處處耳目,如此生死困厄之地,這種大事,哪裏敢多說一句,就是我與容若,也大多時侯是心中會意罷了,並沒有更多的商量時間。”

看她眉眼之間,一派歡喜,還有些小小的得意,他便是有滿心郁悵難消,滿口責難追問,終究還是不忍心說出一句來。

她在星月下凝眸望他:“其實這些年我也頗為惦念你,雖說後來性德曾告訴過我,你可以治得好,容若也一再向我保證,只要有一段時間的休養你就可以恢覆,但沒有親眼見到,總是有些牽掛。”

他聞言只是淡淡一笑,笑意中有三分淒涼,三分悵惘,卻也有三分釋然和一分歡喜:“當年,我應該是真的瘋了,或者說,也幸虧我瘋了,否則我根本不可能還繼續活下來。只是,我瘋得並不像別人眼中那麽厲害罷了。即使是在最瘋狂的時侯,心底還是隱隱有一絲清明在,只是那清明太淡、太輕微,即使是我自己儀有的意識也不肯讓我自己醒來,也希望我真的就這麽一直瘋狂下去,直到……”

他語聲一頓,覆又一嘆:“直到那天你和性德來看我,性德替我探脈診病,當他的目光和我對視的時侯,我覺得有一股清冷之氣,直入腦海,仿佛有什麽無形的力量,硬生生抓著我唯一的意識,不肯讓它再沈入渾渾噩噩之中。然後我聽到了你在哭,你的眼淚,落在我的手上、膝上、身上,這個世上終有一個人,完完全全,不理會大局,不管什麽所謂的大義,只是純粹的為我的命運而哭泣,然而……”

她一直沈默著,靜靜聽他訴說,沈默著,靜靜看他側臉上那種沈靜到悲痛的神色。

“然而,我無法說出一個字,無法動彈一下,那個時侯,我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甚至當性德用飛快的速度在我的掌心劃下『他沒事』三個字時,我也並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他的語氣始終平淡,平淡得若非身受之人,永遠都不可能了解,他當時所歷的苦楚“在你們走了之後很久,我才慢慢恢覆思索能力,曾經刻意忘去的記憶重新回來,我卻痛苦地恨不得重新陷入瘋狂中,如果不是性德之前在我掌心劃的字,也許我當時就會一頭撞死。

他輕輕笑一笑,笑聲在夜風中,寂寥清冷。

“後來,爹派人把我送走,在青山綠水的清靜之地,遠離京城,遠離權爭,遠離一切讓我痛苦的人和事,讓我慢慢休養。據說,性德回國後,也曾派人送了調養方子,以及助我平緩情緒,解除心結的種種方法給父親。父親一切都照法施為,盡管這樣,我也用了足足兩年的時間,才算恢覆過來。”

他落寞地嘆息一聲:“那兩年裏,我時而瘋狂,時而清醒,瘋狂的時侯倒罷了,只有清醒之時,才真正痛不欲生,是他們照性德的方子,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讓我漸漸從最深的黑暗中醒來。”

那兩年的苦難折磨、無情煎熬,他現在已經不想再多提一句了。

他甚至沒有說,如果不是容若萬裏傳訊,告訴他那人的詳情,叫他放心,他也許永遠不能真正地擺脫瘋狂;如果不是性德傳言告訴他,那人其實也曾偷偷來看過他,那人其實並不曾怪過他,他也許永遠都鼓不起勇氣,走出那個他為自己所設的牢籠。

她靜靜坐在他的身旁,那兩年的苦難,他不曾多說,她卻可以想像,因為能夠想到,所以才有一種感同身受的疼痛。

看他眉間、眼角那淡淡的落寞,想起那許多年前,永遠微笑,永遠把歡樂帶給別人的天之驕子,她心酸之餘,幾乎忍不住擡手,想拭去他眉眼間的淒涼。

然而,她甚至不忍心去勸慰他,不忍心再去重提,他和她都會痛徹的往事,只得強作無事地笑問:“那麽,這一年,你在做什麽?”

“在我休養的地方,爹安排了一個替身,全天下的人都只會知道,納蘭公子身染瘋癲之癥,一直不曾好轉。而我則可以用全新的身份,再沒有負擔地去生活,去輕松地踏遍天下,當然,我爹不至於叫他的兒子孤單淪落江湖。”

他回手一指遠遠遙望這裏的兩個從人:“他們兩個,不但手腳勤快,辦事伶俐,功夫也很不錯,勝任保鏢有餘,而且……”他笑笑從懷裏掏出一疊銀票:“我吃喝玩樂一輩子,也不用發愁的。”

盡管臉上帶笑,他的眼神始終是落寞的。

父親是盡過力了吧,從此之後,再沒有權相納蘭明之子,再沒有曾經白馬輕裘名揚京城的統終公子納蘭玉。

他可以擺脫所有的牽制,所有的束縛,自在地,不愁衣食,不慮安全地過一生。而他,一年來,走遍天下,踏遍河山,卻只是為了尋找一個人。

盡管有容若的傳信,盡管有性德的諾言,但他卻只想要親眼見一見那個人。只有親眼看到那人無恙,他心中那三年來的苦痛,才得以消解;只有親口對那人說一聲“大哥,對不起”,這重生的自己,才能真正得回自由。

可是,他一年來走遍無數山河,卻始終找不到那個人。

他用盡當年從那人處學來的一切聯絡手法,卻再也得不到一絲回應。

他走過多年前,曾與那人並肩的道路,茫茫前塵,渺不可追。

他登上許久之前曾與那人共坐的山峰,只有寒山冷月,寂寂無言。

他到過很久很久以前,他與那人曾同渡過的長江,江水浩浩東流,往事已不可再回。

他找不到他盡管那人的音信,從來不曾斷絕。

三年前,大秦國曾大索天下武人,欲殺盡世間游俠,徹底平覆江湖各派,卻又在黑白兩道團結成聯盟,並推出盟主之後不了了之。

那個神秘的武林盟主,基本不太管武林之事,各派糾紛、武林公務,好像從來找不到他的頭上。但如果武林有大難,或是江湖某派有人行大不義之事,這位行蹤飄忽的武林盟主,就會倏然而現,再倏然歸去。

兩年半以前,武林各派被官府逼迫不過,齊聚崛山,共推盟主之時,官府得知資訊,調集了三萬大軍欲剿。

然而,調兵令剛發出去,大元帥就被人刺到重傷。

三軍齊集之日,新帥再次遇刺,同樣重傷不能理事。

副帥暫理軍職,才剛剛把帥印接到手中,還沒來得及發號施令,刺客的劍就從胸前穿了過去。

或者說,那不叫刺殺,而叫正面狙殺。因為每一次刺客都是孤身一人,雪衣執劍,直接從帥府大門殺到面前來,一擊而中,又從從容容,一路殺出去。每一次都只重傷而不殺人,每一次又都是正好傷得無法理事。

空有三萬大軍,每回刺殺發生之時,三軍還來不及在帥府外合圍,刺客便已飄然而去,前後所用的時間,竟短得從來不曾超過一炫香。這樣的刻意示威,和這樣明顯手下留情的示恩,讓所有人膽戰心驚。

如斯可怕的力量,如斯可怕的高手,讓天下膽氣最豪的英雄,也心驚膽跳。最頂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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