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六節 (1)

關燈
七天以後,他終於來到了臯蘭。

這是個大地方,市街整齊,人文薈萃,楊柳搖曳著一天的碧綠,使遠來的游子,乍然目睹之後,感覺到一種無比的輕松,仿佛一下子忘卻了旅途的勞累。

臯蘭、白塔兩座巍峨的高山,一前一後拱衛著,青天白日,和風廣被,稻田裏起伏著的層層稻浪,尤其使人陶醉,即使你是第一次來,你也會深深的愛上這個地方。寇英傑把郭先師的靈柩暫寄在市郊的白塔寺,他自己因形容憔悴,服喪在身,再加上有了前此在秦州的經驗,也就不再隨意住店,就在廟裏掛了個簞,布施了一兩銀子,暫時歇了下來。

有了前幾次的經驗,他不得不盡量收斂行蹤,雖然說已來到了先師故居,可是他依然謹慎言行,甚至於對廟裏的和尚他都未敢吐實。

白塔寺乃是臯蘭城一所極為壯觀的寺廟,地處鎮遠門外,而正當黃河之濱。這裏香火極盛,全寺有三百寺僧,寺剎之建築稱得上金碧輝煌,寶相萬千。

寇英傑因隨靈在身,被接待在較為僻靜的西禪院裏。這所院子只由一個風火僧叫向元的老和尚看守著。有一個很小的佛堂,署名是“小禪山房”,住寺的和尚不過八人,較之白塔寺的其他各個殿院香火可就差遠了。

然而,這片西禪院裏,卻有屬於它自己的一番寧靜。獨攬水光山色的一面雅座,又是其他各殿院所無法比擬。

院子裏栽種著十數株老松,高插雲夭,和禪房外的幾株老梅,對映成趣。

人們喜愛梅樹,乃在於它獨特嶙峋的形態與氣質,倒還不曾聽說過梅不開不雅的說法。

松亦然。無論什麽地方,如果種植了這兩種樹木,必然令人心曠神怡,尤其是出家人的寺院裏,望之而興出塵之念,含蓄著幾許仙佛出世的崇高哲學。

歲值晚秋,老梅蒼勁的樹幹上,已吐出了幾點生芽,殘陽夕照,雲高飄飄,大地肅殺。

寇英傑把先師的靈柩安置好了,又布施了一些燈油錢,請這西禪院裏的和尚,在靈前念上一卷經,放上一個焰口。

一堂功課作下來,已是和尚們用晚膳的時候了。和尚們陸續的去了,他乃得暫時的安寧,徐徐步出佛堂。

剛剛進寺的時候,先已用過飯了,現在還不餓。出得佛堂,接觸到清冽的一陣風,目睹著院子裏的古松老梅,心裏興起了一陣安適之感,說不出的舒坦。

站立在高聳的廟臺上,鳥瞰著浩瀚的黃河之水,只見河水翻騰,一瀉千裏,殘陽下水色泛金,目力極視而不見其源。這條馳騁中原,行經九省的第二大河,果然雄姿英發,慷慨激昂而不可一世,揆其來勢,出自青海巴顏喀喇山北麓,原為星宿海,繞積石山,而入隴省,這裏首為其經,是以水勢奇猛,拍岸濤天,蔚為壯觀!

寇英傑這個出身平凡的天涯游子,在一連串不平凡的連續遭遇之下,也變得不平凡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飽經風霜,累經大敵,無論閱歷抑或人情世故,也都大為增進。此刻,他目睹著眼前的壯觀肅殺,卻不禁興出了人天合一的出世之感,下意識覺得自己仿佛化身於河道中的一堵礁石,正自身受著澎湃奔騰河水的無情沖激和洗淬,而那堵礁石卻不退縮,何能退縮?

恍惚之間,他已似強大了許多,不再懦弱了。

“施主可曾用過膳食了?”聲音蒼勁,而有磁音,起自右側松下。

寇英傑霍地回首,發現到了那棵松,從而也就發現了松下的那個年老的風火僧向元!

初來西禪院時,他們已經見過了。

這時那個貌相清臒,五岳朝天的黑和尚,蜷著一條腿,怡然自得的坐在一截樹根上,身側放著一卷經,一只瓦罐,罐子裏是清冽的甘泉,置著一個大木杓,寇英傑看他之時,他正仰起頭來,把滿滿的一杓清泉註入喉中,狀如長鯨吸水,一飲而光。放下木杓,他呵呵一笑,拍打著僧衣站起來道:“施主怎不到前面去進膳食,山上涼,夜又長,很容易感覺饑餓呢!”

寇英傑欠身一稽道:“多謝師父關愛,在下來時己用過飯了,身邊還有幾個鍋餅,夜裏餓了也無妨,大師怎麽不去用膳?”

和尚呵呵笑道:“老衲自辛醜年習辟谷,過午不食,算來己有些年了!”

寇英傑欠身道:“失敬,失敬!”

和尚道:“施主來到臯蘭,怎不直接投親?這裏可有朋友?”

寇英傑道:“在下是外鄉人,這裏並無親戚,只待將先師靈柩送達之後,即行離開,尚未曾想到在此逗留!”

和尚嘴裏喧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但不知施主師尊,喪居哪裏?”

寇英傑一笑道:“在下要請教,大師父可知道這裏有座興隆山麽?”

和尚道:“有有,施主,你且看來!”言罷他向前走出幾步,寇英傑自後跟上。

二人來到廟臺邊上,只覺得天風冷冷,風力沿著白塔山的邊緣疾旋不去,形成疾勁的氣流旋渦,二人身上長衣俱被獵獵揚起。

風火僧向元擡手指向遠方道:“喏!施主且看,那白紅參雜處,就是興隆山!”

寇英傑道:“多謝大師。”

山處邊遠,似與天際相齊,一道紅紅的夕陽雲彩,帶狀的描出一長條異彩,嶙峋的七股山峰,都象鑄鑲了一圈金紅色的彩邊,山尖上大概有積雪,冰雪夕陽互一對映,渲染出瑰麗的顏色,好景致!

看到這裏,寇英傑心裏禁不住讚了一聲妙,卻見那風火和尚,瞇著一雙細長的眸子,打量著遠遠的山勢,頻頻點頭不已:“興隆山與伏蟒山相扣聯,前後七峰,展延百數裏,號為飛仙所居,施主可曾覺得那片紅光過於渲染些了麽?”

“在下正有同感!”和尚呵呵笑道:“那是因為嶺上多生紅梅之故,因山上終年罩有白雲日夜不分時令,四時皆稱花香,紅花夕陽相映生色,本地人叫它作‘血海騰龍’,呵呵,施主看是否有幾分傳神?”

寇英傑早已為那番天然景致所吸引,禁不住連口讚頌不已。

和尚用他那只黑手,比劃著山勢道:“施主要去的興隆山是在前面三峰,後面四座峰頭卻是屬於伏蟒山的界限,那裏傳說氣溫酷寒,倒是興隆山景致天成,稱得上人間洞天了!”

寇英傑道:“大師父對那裏很熟麽?”

“熟也並不甚熟,”和尚展開著一雙花白的眉毛:“倒是去過幾回。”

說著他臉上帶出一片笑意又道:“那裏有一處地方叫白馬山莊……”

寇英傑頓時心裏一動,卻沒有現於面上。

和尚含笑接下去道:“老衲倒去過幾回。”

寇英傑道:“在下要去的地方,正是白馬山莊,大師父可否指引一條明路?”

“啊!”和尚道:“那倒是巧極了,白馬山莊,居民不過三五十戶,多是前朝遺老,施主令師大名……”

寇英傑本待直說,可是他卻想到師父大名滿天下,如道出實話,和尚必然大吃一驚,說不定又多上一些閑是非,是以他話到嘴邊又吞住,當下乃改口說道:“先師姓雲,草字雙飛!”

和尚楞了一下,搖搖頭道:“這倒沒聽說過了。老衲前些時去那裏,乃是同敝寺的鏡明方丈專誠拜訪一個江湖奇人郭老王爺。”

“郭老王爺?”

“施主不要誤會,老衲說的王爺,可不是在朝為官的王爺,而是有金大王之稱的那位江湖奇俠,郭白雲郭老俠客。施主大概也曾聽說過這個人吧!”

寇英傑一抱拳,肅聲說道:“郭老俠名久播,在下自然聽過,想不到他老人家也住在興隆山。”

風火和尚感慨著道:“郭老王爺當得上是個異人,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可稱天下無敵,敝寺的方丈,就曾專誠請他老人家指點過功夫,老人家當時送了敝寺方丈四個字的謁語,至今方丈仍受益無窮!”

寇英傑道:“這麽說,在下此去興隆山,交待完了先師喪事,倒要專程去拜謁他老人家一下了。”

“那可沒這麽容易!”老和尚微微笑著:“他老人家是不是在山上還不一定,就算是在山上,平素也是不見外客,那位玉小姐更是出了名的難惹,她武功得自老王爺親授,可是不得了,誰也不能輕易冒犯!”

寇英傑道:“這麽說,外人是無法上門拜見了?”

“很難!”和尚忽然又笑道:“這也難說就是了,山上有一處地方叫梅園,郭老爺子與那位玉小姐最喜梅花,閑來無事時,常愛在那裏走走,施主如果有心拜見他們,不妨在每日晨昏,到那裏去等著,說不定有意外的遇合,也未可知!”

寇英傑抱拳道:“多謝大師指導,在下聽說郭老先生門下有兩位弟子,是否也住在一起?”

風火和尚道:“不錯,二位少君武功都高不可測,只是並不住在山上,聽說兩位少君掌管著老人家百萬的家財,目前在甘涼經營著珠寶生意,每月才得上山一次。那位二少君覆姓司空,單名一個遠字,前時有幸,還到過敝寺幾次,方丈請教過他的劍法,果然高明,只是……這兩個人,似乎對名利心過重,聽說不得郭老喜愛!”說到這裏嘆息一聲,雙掌合十,又道:“阿彌陀佛,名利之心導源於貪,貪不能止,則諸世間孵,化,萱,胎,隨力強弱,遞相吞食,是等則以貪字為本,無量佛——南無阿彌陀佛!”

寇英傑待他念完佛語之後,道:“這麽說,這白塔寺與郭老先生淵源甚厚了。”

“誰說不是!”風火和尚看了他一眼,苦笑道:“不瞞施主你說,這甘涼地方有十處寺廟,包括敝寺在內,都接受過郭老王爺大量金錢布施,阿彌陀佛!”他合手又喧了一聲佛號,才繼續道:“郭老王爺可謂是我們佛門的大恩人,這十座廟剎的香火,多賴以維持,只是……自從二位少君管帳經營以後,卻對出家人刻薄多了,每月照例的布施銀子,也常常借故拖延不給,敝寺已很久沒有領到了。最可憐的是宏濟寺,當初建廟的銀子,全賴老王爺解囊支持,如今一旦中斷了接濟,廟裏香火不濟,百十名僧徒,幾乎己瀕臨斷炊之危,目前多賴各廟宇互相接濟維持,說來也實在可憐!”

寇英傑道:“這種情形,郭老先生豈能不知?”

“施主有所不知,”風火僧這才吐出了滿肚子的苦水道:“郭老王平素很少在家,他老人家自從三年前參習上乘心法以後,已不問外事,家事有他女兒,外面事也就聽令他那兩個弟子負責。”

說到這裏嗓音壓低道:“聽說老王爺關照每月不得中斷十所廟宇的接濟,奈何二位少君是陽奉陰違,把這筆為數可觀的銀錢,用以中飽私囊。”頓了一下,他雙手合十,又自高念一聲佛號,嘴裏連聲道:“罪過!罪過!”

寇英傑心裏對於二位未曾謀面的師兄,有了一個大約的認識,也就不再多問,當下合十告退,向所居禪房自行步入。

他當然不是真的回房歇息,只是不願讓那風火和尚知道而已。

出了白塔寺,他急急策馬,沿著黃河右側的一條黃土驛道,一徑的疾馳下去。一盞茶的時間以後,他已來到興隆山下。打量著眼前的山勢,他由不住興出一聲讚嘆,暗暗讚揚著先師生前果真是好眼力,選擇了這裏居家。

在一片蟬聲裏,但見眼前柳蘊成蔭,山勢極為遼闊,共分有雙股敞道向內山環抱進去,放眼看去,一片藹藹秋光,雲霞迷離處,點綴著萬紫千紅,間歇有白鷺成群,耳中不時婉轉著靈禽的啁啾。

兩條敞道雖是相背而馳,觀其盤旋之勢,卻是殊途同歸。

仰首前瞻,細察山勢,明顯的分為三道界限,面積最廣大,展延百裏的第一界線,即是最小的第一界線,這一道界線內,鳥語花香,秋色宜人。

第二道界限,屬於半山之勢,牽連後山諸嶺,天光自四峰交投直射,樹挺枝秀,風回雲轉,泉聲潺潺在聞,似更能獨得天地之鐘秀。

至於第三道界限,概為高拔千仞之嶙峋峻嶺奇峰,那裏白雪常封,雪氣氤氳,卻非極目所能窺其堂奧。

寇英傑把眼前山勢,看了個清楚,胯下黑水仙,已不耐發出嘶聲,頻頻刨動前蹄,寇英傑微微抖韁,即刻向嶺內奔去。

一片秋色蟬聲,他來到了一處內山腹地,一面是展延數裏的秋收旱田,另一面是水明山秀的天上人間。

高有十丈的一方巨石,拔地直起,作馬揚前蹄之勢,透過巨石腹跨之下,蜿蜒出一道迂回的山路,自此地勢漸漸升高。巨石上赫然鑄刻著“白馬山莊”四個大字,字跡蒼勁,其上抹以翠綠,望之而興古意。

寇英傑方自對石凝視,耳聽得身後急促的腳步之聲,他不禁帶馬回頭,卻使得他微微一驚。

目光望處,只見一頂青呢大轎,在四個黃衫短衣精壯漢子的力擡疾步下,正自繞過一彎腴柳,直向寇英傑站身處行走過來。

山道雖然不窄,可是容納了這乘轎子,再並馬而行,可就有些牽強。寇英傑就把坐騎向一旁閃開了些,轉瞬間,對方那乘轎子,已來到了近前。

撇開轎子中人不算,走路的共是五個人。擡轎子的是兩個人,跟著換肩的又是兩個人,另外一個人,卻行走在轎子的前首。這個人二十左右的年歲,一身鮮艷講究的青緞子長衣靠,腰紮絲絳,卻把長衣下擺一角別過來,紮在絲絳裏,這人面容黑瘦,但精神奕奕,背後的一口長劍,似乎較一般的劍身,看上來要長出半尺,老長的一截露出頸後,足下一雙鹿皮爬山靴,昂首闊步,精神抖擻。

寇英傑立處,正當白馬山莊那方的入口之地,來人一行看來正是借步此處入山,雙方正好照了臉兒。

那乘轎子轎簾敞開著,裏面倚坐著一個四旬七八,衣衫華麗的中年斯文漢子。這人正自用一雙奇異的眸子,打量著寇英傑,忽見他右手微微揚動了一下,轎子立刻就停住不動。

轎前青衣少年,立刻回身拱手聽命。

華服漢子嘴皮微動,寇英傑因距離較遠,未能聽出他說什麽,即見那青衣少年應了一聲:“遵命!”隨即回身向著寇英傑站立處走來。

寇英傑心中方自一怔,對方那個青衣少年,已經站立面前:“你是幹什麽的?”

青衣少年沖口先來了這麽一句,一雙鋒芒畢露的眸子,上下的在寇英傑身上轉著,其勢洶洶,大有一言不合,即要動武的樣子。

寇英傑在馬上抱了一下拳道:“在下姓寇,寇英傑,來此是訪尋一戶人家……”

“胡說!”那少年咄咄逼人的上前一步道:“這裏哪有你要找的人?既要找人,怎不知找人的規矩?還不給我退了出去!”

寇英傑心裏老大的不悅,只是一來摸不清對方身分,再者自己此來是客,又在服喪期間,自不便惹事,當下翻身下馬。

少年上前一步道:“你是怎麽進來的?既然來這裏找人,怎不在入口先行通報,敬候響箭通知?這麽胡跑亂闖,想死麽!”

寇英傑想不到他年紀輕輕,竟然出口傷人,不禁冷笑一聲道:“興隆山莊未聞是何人私產,我怎麽就來不得?”

少年怒叱一聲道:“大膽!”足下一跨步,霍地出右掌,直向寇英傑前胸上直擊過來,寇英傑後退一步,少年這一拳差著數寸沒有打中,可是緊接著他右足快進一步,卻用另一只手呼一聲,帶出大股拳風,直向寇英傑腰眼上擊來。

寇英傑登時就覺出這少年拳腳上得過高人傳授,而且行拳過掌之間,頗有內功根底。心裏有了這番見地,寇英傑不敢大意!他一來心怒對方口頭刻薄,再者這少年尤不該出手打人,是以他決心要給他吃些苦頭。

少年拳來得猛,寇英傑閃得妙。“呼——”一拳又走了個空,少年狂吼一聲,正待三次進拳,寇英傑已不容他這般猖狂,只見他身子向後一撤,右掌托附之間,施展了一個托字掌,直向對方少年右肘腕上附來。

青衣少年年幼得高人傳授,只因上來自負,根本未把對方看在眼中,這時摹然發覺到不妙時,已把招式用老,想退身已是不及。

隨著寇英傑輕叱的一聲:“去!”掌勢向外一吐,青衣少年身子就象個陀螺似的向外旋了出去,叭的一下子坐倒在地。

轎內那個華服中年漢子看到這裏眉頭一皺,霍地把身子坐直了。

就在這時,坐倒在地的青衣少年,猛然把身子竄了起來,劍光一閃,指向寇英傑面門,他氣勢洶洶的道:“小子!你是找死,快撤兵刃出來!”寇英傑打量了一下轎內的中年人,見他表情泰然,絲毫不以為意,心內不禁大不為然。

既然撤出了兵刃,動起手來可就保不住要傷人,妙在對方主人在場,竟然不予喝止,寇英傑可不願這麽冒失。當下他閃出一步,怒目視向轎中人冷笑抱拳道:“足下莫非聽任手下這般作為不成?”轎內中年漢子鼻子微哼一聲,徐徐的道:“興隆山名榜武林,足下這般冒失,略予懲處,理所應當。”說到這裏嘿嘿一笑,那雙深邃的眸子,卻在寇英傑身邊的那匹黑水仙身上轉了一轉,一只手微微擡起,摸著唇上的一叢短須:“足下現在走還來得及,只是得把這匹牲口留下來,怎麽樣?”

寇英傑冷哼一聲,不再與他多言,卻把目光移向那個青衣少年,他預感到一場殺搏在所難免,左手輕輕在愛馬黑水仙身上拍了一掌,黑水仙遂自行向一旁走開。

青衣少年一舉掌中劍,道:“快!少爺要在你身上開個血窟窿,才消心中之恨!”

“只怕未必!”寇英傑眼見他主仆如此囂張,決心要出手教訓這少年一下,只是那轎中人顯然是個虛實莫測的人物,倒不得不令他暗中戒備。

無論如何,他不出手是不行了。

冷笑一聲,他手探腰側,寒芒乍顫,卻把一口如意軟刀操在了手中。

青衣少年沒料到對方施用的竟是一口軟兵刃,心中一驚,卻把長劍向懷中一抱,目視正前,氣沈丹田。

架勢一拉開,可就透著不凡!寇英傑見少年一拉架勢,憑自己閱歷,竟然未能看出對方門戶,心中不免吃驚。

是時,轎內中年人已比了個手式,轎夫隨即把那頂青呢大轎緩緩放了下來。中年人依然坐在轎內,他臉上微微帶著冷笑,擺出一副坐山觀虎鬥的樣子。

寇英傑不禁心中更是有氣,方待向對方少年交待幾句,卻不料那少年一心想找回方才的面子,根本就無暇與他多說,嘴裏喝叱一聲,一挺掌中劍,直向他面門上刺了過來。

寇英傑如意軟刀向外一封,身子奇快的一個疾轉,左掌霍然遞出,直向那少年後肩擊來。

他無疑是心存仁厚,滿心只想略給對方幾分顏色,倒是無心傷害於他。卻不知那青衣少年並不領他這個情,就在雙方刀劍乍然一交的當兒,那少年身子一個快速的疾轉,掌中劍霍地向外一封,泛出了一片寒光,由上而下,劃出了一個之字。

這一劍無異是得自高明傳授,之字上的一點,象征著劍點前心,接下去是劍掛兩肩與一揮一拖,這一劍五式,果然高明之至!

寇英傑方自凹腹吸胸,躲開了首先的一刺,接下去的四手快劍,卻是一氣呵成,青衣少年如非心存狠惡,萬萬不會對一個陌生人一照臉的當兒,竟然施展出這般狠毒的殺手。

這一招五式,施展得那般奇妙,寇英傑萬萬不曾料到對方一個年少弟子,竟然會有這般起手,乍驚之下,他身軀猝然拔起,掌中刀施展出他素鳴得意的一招——一刀奔雲。一陣兵刃交鳴聲,雙方不約而同的俱都向後退了幾步,青衣少年到底是力道不足,足下踉蹌著,幾乎坐了個屁股蹲兒。

然而寇英傑卻也並不體面,在他低頭察看時,才恍然發覺到長衣一角,居然為對方劍刃削落。

就在寇英傑方自一緊掌中刀的同時,那個青衣少年居然第二次襲了過來。這一次較諸前一次更為猛烈,掌中劍卷起了冷森森的霞光,在刺目的劍光裏,卻明顯的分出了三截劍尖,分點寇英傑咽喉、心窩、下腹。

青衣少年果然劍法迥異,只是這一次在寇英傑嚴密的防範之下,卻難以取勝。

面對著當前劍勢攻擊之下,寇英傑身形紋絲不動,他疊經大敵,早已養成臨危不亂的大家風範,越是形勢險惡,越見其謹慎周密。

這種以不變而應萬變的氣概,正是成就他今後在武術劍道上超凡拔萃的最大因素。

青衣少年一手三劍的絕技施展的並非不妙,只是卻懾於寇英傑這般泰山崩於前而不潰的氣度,就在他心神微分的當兒,寇英傑已把握著這一刻良機,在對方泰山壓頂的劍勢裏,攻出了一刀,刀光一吐即收。

耳聽轎內中年人一聲叱道:“不好!”象是一頭怒起的飛鷹,那個身著華麗衣服的中年漢子,倏地騰身而起,寬肥的彩衣,噗嚕嚕帶著一陣子疾風,飛星天墜般的向著二人之間猝然落下去。

中年人顯然具有非常身手,在他兔起鶻落的一剎那,寇英傑頓時有感於他環身四側的充沛力道。也就是這種力道,迫使寇英傑不得不向後面撤退了一步。然而,這仍不能阻止他已出的刀勢。

其實寇英傑是有足夠的能力,在這一刀取得對方性命。他當然不會這麽做,如意軟刀的刀尖,在已經掃觸到對方前心衣邊的彈指間,忽然向上方跳開,有意的離開了這處要害,卻紮向那少年左面肩窩,噗的一聲,足足紮進去有兩三寸深。

刀拔,血竄,青衣少年嘴裏“啊唷!”一聲,足下一連後蹌了六七步,噗通一聲坐倒在地。

面前人影一閃,現出那華衣中年漢子,他似乎震驚於青衣少年的負傷,面上神色為之一變,二話不說,陡然出手按在了少年肩上傷處,幾名轎夫也都驚慌失措的偎近上來。

華服漢子怒聲道:“沒你們什麽事,退下去!”

四名轎夫似乎十分畏懼這中年人,聞聲後,匆匆退回原地站好。

中年人怒視了寇英傑一眼,才轉向少年說道:“不要緊,這裏尚有一粒定血丹,無論多重的刀傷一粒足可見效,你服下以後暫時不要走動,小坐片刻,當有妙用!”

青衣少年十分委屈的點了一下頭道:“謝謝爹爹!”

寇英傑心中一驚,這才知道對方竟然是父子關系,較諸師徒之情猶要更深一層,看上來,雙方勢將更難以善罷甘休了。無論如何,即使是一千個有理,此刻也難以分辯。

寇英傑心知此刻開口,即使是真心向對方致歉賠罪,也是無濟於事,反倒不如一言不發,看著對方究欲如何,再定對策。

想到這裏,他退後一步,將一口如意軟刀,還入鞘內,倒要看看對方怎麽對付自己。

是時,那中年漢子已由身側取出了一個扁玉匣子,打開來,由裏面取出了一片丹藥,與少年服下,收起了玉匣,他才緩緩站起來,一回頭,目光炯炯的逼視向寇英傑:“混小子,你好大的膽子!”華服漢子邊說,邊自把一雙袍袖卷起來,向上方作規則的挽好,那雙灼灼的眸子,鷹般的深沈:“足下攻習的是馬家快刀吧!不錯,很有點底子了!”

冷笑了一聲,他又接下去道:“不上高山,不顯平地,今天鄔大爺也叫你長長見識,你就知道你那兩手三腳貓功夫在這裏耍不開了!”他一面說時,身子一直向後面退著,可是退的步子顯然很奇怪。

寇英傑因見這中年漢子器宇軒昂,是以一上來,就未敢對他心存輕視,這時聽他口氣,竟然已窺出了自己刀法玄奧——這是下手對敵武者大忌。

蓋因為對方一上來先把自己身手摸清了之後,先已立於不敗之地,想要勝他可就不易。

再者,寇英傑也曾註意到中年漢子退後的步子,乃是采取交插五宮的步勢,心中更不禁大生警惕之心,愈覺得對方不是好兆頭。

中年漢子退到一定位置上,左實右虛,把腳步定了下來,一雙手腕子交插相疊在前面小腹上:“足下請吧!”臉上帶著輕輕的冷笑,這漢子真有說不出的狂傲姿態。

寇英傑抱著拳道:“請報大名!”

中年人狂笑一聲,道:“你也配問我的名字麽?還是糊塗一點的好!”

寇英傑咬了一下牙,冷冷的道:“足下既不願以姓名示人,顯然別有隱衷,請示要與在下怎麽一個打法?”

中年漢子嘿嘿笑道:“小子,你連我妙手昆侖鄔大野都不認識,竟然就敢來到臯蘭撒野,這就活該你小子要倒黴了!”雙手揮了一下道:“來吧,找出你的刀,看看能沾著你鄔大爺一根汗毛不能!”

寇英傑道:“那倒用不著,兄臺既然空著手,在下也就徒手奉陪!”

這也是寇英傑心思慎密之處,因為對方一上來先已看出了他的刀功刀門,是以他也就不再以刀對敵。

鄔大野鼻子裏哼了一聲道:“一切隨你,來吧!”說到來字,他身子霍然向下一矮,氣沈小腹,目視正前,身軀似蹲又立,看來固若磐石。

寇英傑自忖著這個架不打是不行了,當下抱拳道:“現醜!”

陡然他足尖點地,身軀平著竄了過去,左手微晃一下,右手待機直向姓鄔的上胸劈出一掌。這一掌純系試探對方虛實,掌力乍一推出,中年漢子竟然隨著他的掌勢霍然向後退了出去。

當初還不覺有異,待到右手往回一收的當兒,這才暗吃了一驚。原來那漢子整個身子仿佛是一塊鐵,而自己收回的手掌,卻有如是一方磁石,一出一收,有如磁石引鐵,眼看著那漢子身軀,夾著一股強勁的風力,呼地一聲,隨著自己收回的掌勢,猛地撲了過來。

寇英傑大吃一驚,陡然憶及當初郭先師在沙漠動手之時,老人家的身手,即有幾分與對方相仿佛,俱是武林中難能的粘字訣竅。這一驚使得他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也幸他洞悉在先,才免了一場上來劫難。

鄔大野身如狂風般的襲上來,四肢齊收,而在他身子甫一湊近的剎那,卻驀地向外分開來,一收一放,其間夾帶著萬鈞巨力。

鄔大野心銜子傷之恨,再加以他本人一貫的動手作風,必使對手身上帶了傷方得幸免,是以拳腳上力道,貫足了十成功力,雙手猛襲寇英傑雙耳兩頰,一雙足尖蜷曲著,直向寇英傑兩處肩窩上踢去。

寇英傑如非洞悉於先,只怕一上來先就招架不住,總算他見機得早,身子霍地向後一坐一擰,嗖的一聲拔出了一丈五六。

妙手昆侖鄔大野一雙足尖,緊擦著寇英傑肩上踢了過去,險固然險到了極點,只是沒有踢著。呼一聲,象是一片雲似的,鄔大野掠空而過。

兩個人就象一對剪空交尾而過的燕子,剎那間分飛兩處。

寇英傑頓時有感於對方手足上的力道驚人,雖然沒有被他實力擊中,只為他手足上的風力掃擦過去,也覺出火辣辣的一陣灼痛,如此看來,對方這個中年漢子,顯然具有一流的卓然身手。

彼此不過才過了一招,寇英傑已覺出自己萬萬不是他的對手。

這其中還有一點差別,寇英傑終究心存仁厚,上來不肯以實力相拼,而鄔大野卻是出手極重,似乎一上來就有制對方於死的意思,相形之下,強者益強,弱者也就愈弱了。

妙手昆侖鄔大野一招失手,嘴裏怒嘯一聲道:“好小輩!”只見他一雙大臂霍地向後一個倒剪,足跟著地,使出了一式金鯉躍波,嗖的一聲,已再次來到了寇英傑身邊。

冠英傑自忖著無能勝過對方,卻也不甘心就此服輸,這時見他展出千鈞巨力,用霸王卸甲式子,直向鄔大野兩肋上捺了過去。

鄔大野冷笑道:“好!”

四掌直托之間,寇英傑只覺得一股大力反彈而出,其勢至猛,再想挺身出力,已是無及,呼的一聲,摔了出去。

這一摔端的是跌得不輕,寇英傑雙手兩膝俱都擦破,所幸他身手靈活已極,就地一滾,霍地躍身而起。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身子方自站起的一剎那,面前人影一閃,鄔大野又已來到了身邊。寇英傑頓時覺出,那鄔大野身上發出一股吸力,想要擺脫他誠是不易。一念未完,隨著鄔大野翻出的手勢,一股疾風已托向他腰胯之間,鄔大野叱了一聲:“去!”氣勢一吐,寇英傑竟再次的被摔了出去。

這一次較諸前次更重,加以寇英傑落下的身子,受阻於一叢亂石,石塊紛飛裏,寇英傑再次站了起來,身子多處已見了傷。

雙方動手,既無血海深仇,到此也就很可以作罷了。無餘鄔大野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