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深的辦公室在7樓, 旁邊緊挨著隊長辦公室。顧明深帶他從一個偏僻的電梯上來, 所以一路上都沒碰到什麽人。

7樓樓道裏空蕩蕩的。一進門, 一張辦公桌側對門口，除了一支筆, 一個顯示屏，桌面空蕩蕩的。

進門右側有一套簡易的茶幾沙發，上面擱著件黑色外套。左側還有個門, 通向一個小套間, 裏面裝修風格很舒適, 站在門口, 能看見有一張軟綿綿的黑色長沙發。

可能是顧老師午休的地方吧。喻浩嘆心想。

“我們開始談嗎？”他問。

“你餓嗎？”

他搖頭。

其實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但他餓過頭了, 一點感覺都沒有。

顧明深沒追問, 從辦公桌裏拿出個面包給他。

“邊吃邊談吧。”

喻浩嘆有些懵逼。

在他的想象中, 顧老師應該是個很嚴肅的人，只談案情, 不說別的。

可顧老師雖然表情嚴肅，卻很好相處。

他現在很茫然。

他發蒙的時候, 顧明深已經帶著他走進了小套間。

套間的裝修色調很溫暖，容易讓人放松。靠墻一張黑色長沙發, 角落裏有張同色躺椅，周圍墻腳擺了一圈盆栽，但是長勢不好，看起來很少拿出去曬太陽。

除了這些, 套間裏還擺著一些很有趣的東西。例如半人高的貓爬架，拳擊手套，樂高……很多根本意想不到的東西，都出現在這裏。

喻浩嘆甚至有個大膽的想法，他難道要讓自己爬貓爬架減壓嗎？

“喵……”

角落裏一聲輕微的喵叫，喻浩嘆循聲看去，只見黑色長沙發上拱起一團黑球，兩只幽幽的貓眼瞅著他，耳朵動了動。

……居然藏著只黑貓？

“這是我母親養的貓，她最近出差去了，所以我代為照管。”

顧明深抱起黑貓，然而黑貓有些不耐煩，喵地一聲掙脫出去，三兩下爬上了貓爬架，以一種奇特的姿勢掛在上面，尾巴還在貓爬架上繞了兩圈。

這下他可以放心了，貓爬架不是給他準備的。

“坐下吧，慢慢說。”

喻浩嘆回神，“我站著吧。”

他下意識靠墻站著，靜靜地垂著眼，等他問話。

“你很緊張？這裏是封閉空間，讓你沒有安全感？”

顧明深問得很直接，他悚然擡頭，完全不知怎麽回應。

對方神色淡淡的，對著長沙發做了個請的手勢。

“你躺下吧，我們談到你睡著為止。如果今天談不完，可以明天繼續。”

明亮的空間內，黑色的長沙發似乎有一種魔力，攫取著他的視線。

喻浩嘆慢慢地躺在上面，感覺自己躺在柔軟的漩渦上，慢慢地往下沈。

他躺下的時候，顧明深也坐在了躺椅上，拿起一個小本子，一支筆在他指尖旋轉。喻浩嘆認識這種風格，考古所有個師妹喜歡做手帳，買的就是類似的本子。

看不出顧老師還有少女心。

“想說說你經歷的案子嗎？”

喻浩嘆慢慢搖頭。

向K市警方陳述案情，已經讓他夠痛苦了。他實在不想再來一次。

顧明深沒有逼迫他，“那說說你現在的感受。”

“感受？”

“是的，最直接的感受。你現在能想到什麽詞？”

喻浩嘆沈默片刻。

“生不如死。”

顧明深指尖旋轉的筆停住了。

“這種感覺是誰帶來的？是因為案發的片段在腦中不停重覆？”

喻浩嘆皺眉，挺直後頸，慢慢點頭，“是。”

顧明深寫下“閃回”。

“案發片段重覆時，你能想起他們的臉嗎？”

喻浩嘆緊緊抿唇，身體僵直，雙臂發抖。

他點了頭，可隨即控制不住，發抖的雙手只能緊緊抓住沙發，力圖控制住情緒。

顧明深沒有追問，寫字的動作很輕，像晚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響。

等到他能冷靜下來，不再發抖時，顧明深看了一眼時間。

過去了15分鐘。

這個數字不夠樂觀，卻也不是無可救藥。

“接下來可能比較困難，如果你覺得不舒服，熬不下去，可以隨時喊停。”

喻浩嘆輕輕地說了句“好”。

“案發那天，天氣怎樣？熱不熱？”

喻浩嘆都做好他直切主題的準備，突然這麽個問題，讓他有些恍神。

“早晚很涼快，但白天很曬，我穿了一件長袖外套，不想被曬傷，還被師妹笑了……”

……

K市，偏僻山地。

喻浩嘆鉆出了平房，吹到涼爽的風，立刻打了個噴嚏。然而等他穿著外套，再從房間裏鉆出來時，太陽已經跳出了遠方的山脈，照得他有些難受。

這裏海拔較高，陽光比平原地區更晃眼。初來乍到，的確有些吃不消。這裏只有一層平房給他們住，沒有空調，太陽一曬，平房裏就熱起來了，很難繼續睡下去。

“師哥你醒了？能不能借我本書？……咦，你居然穿這麽多，不怕熱嗎？”

喻浩嘆用手掌扇著風，滿臉難受，像第一次來熱帶的雪橇犬，恨不得鉆回去躺一天。

“怕什麽熱，我這是防曬衣，回去要是曬黑了，怎麽會有妹子看得上我？”

師妹撲哧笑了，“要讓齊老師聽到，肯定要罵人了。不認真做學術，整天想一些情情愛愛的東西。而且啊，喻師哥你要有自信，怎麽也算所裏一枝花，還怕談不上對象？”

論外形論學識，喻浩嘆絕對算齊老師的學生裏最出類拔萃的那個，家世很好，從爺爺那輩就是知識分子，人也風趣幽默，對人很暖，師妹剛剛進所，就聽過不少女生想追他，然而個個都敗北的故事。

“中央空調！”被他婉拒過的女生恨恨地說。

他這麽在乎外貌，該不會早就有對象了吧？

師妹拿起他的書，有些疑惑。

她的喻師哥裝出小可憐的樣子，“我太可愛了，喜歡的人都被我萌死了，所以沒人和我談戀愛。”

師妹：……

明明有男神的條件，為什麽一定要做個戲精？

正常人的人設無法吸引他了嗎？

師妹借了書就走，喻浩嘆打個哈欠，看了眼手表，把瑞士軍刀揣進口袋，推推還在睡覺的同伴。

“起床了，工頭叫你搬磚了！”

考古工作非常辛苦，起早貪黑，除了要有過硬的學術水平，還要有過人的體力，和驚人的意志力，否則很難堅持下來。更悲傷的是，工資還一般般。

換句話說，這份工作和為愛發電差不多。

喻浩嘆就是為愛發電的那個，他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不缺錢，長輩都是文化人，精神上的富養讓他幾乎不在意物質條件。

他可以很幹脆地拿出100塊錢，但要分走他的雞腿，拿走他的藏書，還不讓他睡懶覺，他能跳起來打爆對方的頭。

K市這個墓葬也是典型的搶救性發掘，初步查勘，墓葬比較完好，所以文化價值很高。因為地方太偏，條件艱苦，還需要盡快把墓葬的文物保護起來，齊老師這次帶出來的都是精英力量，又能研究體格又好的那種。

除了弱雞喻浩嘆。

他的學術水平太高了，齊老師覺得江南地區的研究已經不能滿足他，想著重栽培一下，就把他也帶過來，意圖把他培養為下一代的學術新星。

帶上裝備，點人，一起往現場進發。

喻浩嘆壓低了草帽，悄悄問同伴：“昨晚你們把野豬吃完了？”

他們前天遇到了一只野豬，這只豬受到驚嚇，把人群攪得一片混亂時，一頭撞在了他們的車上。

總而言之，他們守車待豬，美美地享受了一頓大餐。

喻浩嘆記得有個大豬腿還沒吃完，就掛在營地裏。然而剛才出發的時候，沒看到大豬腿的影子。

豬腿就是他的幹活動力！一口都不能少！

同伴有些茫然，“我不記得了啊，是不是誰偷吃了？”

營地條件比較艱苦，要說有誰偷吃了豬腿，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生火做飯的動靜比較大。

喻浩嘆哼哼兩聲，“要是讓我知道誰偷吃了豬腿，我一定要和他單挑。”

“幼稚。”

“嘿嘿嘿。”

齊老師平時為人和藹，但工作時不茍言笑，學生們都知道他的脾氣，不敢在他強調工作註意事項時捋虎須。

喻浩嘆惦記豬腿歸惦記，但工作還是很認真的。同伴們經常說他得了齊老師真傳，板起臉的時候和齊老師一模一樣。

忙碌的一天過去了。

喻浩嘆灰頭土臉地從工地裏爬出來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豬腿。晚上躺在床上，他還在念念不忘，把同伴都念煩了，拿衣服扔他。

“你是大豬蹄子嗎，一直豬腿豬腿的？”

“嚶嚶嚶。”

同伴沒辦法了，“早點睡吧，明天還得搬磚呢。”

喻浩嘆哦一聲，躺下了，然而很快又爬起來，窸窸窣窣地穿衣服。

同伴覺得奇怪，“你去幹嘛？”

連外套都穿上了，不像是去上廁所的樣子。

“我瑞士軍刀落在現場了，去拿一下。”

“那你早點回來。”

同伴知道現場有人守著，只是路上黑了點。但是他們離現場本來就很近，走路10分鐘。喻浩嘆一個大男人，應該沒問題。

“要我陪你去不？”同伴想了想，不放心吉祥物弱雞同學單獨過去。

“沒事的啦，我速去速回，很快的。”

“一把瑞士軍刀而已。”

“是我爸媽的收藏品，要是弄丟了，我就別回家了。”

同伴還想勸，但看他這麽堅決，只得嘆氣：“好吧好吧，你要註意安全。”

喻浩嘆悄咪咪溜出去，卻沒有去現場，而是借著手機微弱的光四處轉悠，想找到那條丟失的豬腿。瑞士軍刀在他口袋裏好好的放著呢。

他從沒吃過這麽美味的野豬肉，就算是被人偷吃了，也得讓他看到骨頭死心了才好。實在不行，讓他看到豬腿完好地掛在角落裏也行啊。

俗話說得好，活要見肉死要見骨嘛。

然而他在這一排平房附近轉了一圈，別說豬腿了，連一根腿毛都沒找到。

喻浩嘆蹲在墻角氣得咬牙切齒。

到底是哪個大豬蹄子偷吃了！他快饞死了！

就這麽跑回去，真的不甘心啊不甘心。

周圍烏黑一片，半點燈光都沒有。尚未被光汙染的山區裏，還能看到瑰麗壯闊的銀河。

他來尋覓豬腿，也成了蚊子的目標。蚊子在身旁嗡嗡地叫，喻浩嘆感覺自己臉上頓時腫起了好幾個包。

連蚊子都欺負他！

喻浩嘆氣到炸裂。

他猶豫不決的時候，看到平房不遠處有一道微弱的手電光掃過來，在每個房門上掃了一遍，似乎在確認什麽。而他蹲在角落裏，沒有引起對方的註意。

沒過多久，手電光就消失了。他聽見有細碎的腳步聲逐漸離去，還朝著工地的方向。

喻浩嘆顧不上豬腿和蚊子了，霎時冷靜下來，大腦開始高速運轉。

大家的房門都關得好好的，總不至於是齊老師夜半查寢吧。

誰會用手電照他們的營地？

作者有話要說：  小喻的名字出自蘇軾的《永遇樂·彭城夜宿燕子樓》，“異時對，黃樓夜景，為餘浩嘆。”設定就是一家子都是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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