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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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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很黑, 腳下的路比夜色更黑。

喻浩嘆小心翼翼地緊跟在他們身後, 感覺這條10分鐘的路永遠走不到盡頭。

那道忽閃忽閃的手電光忽然消失了, 喻浩嘆悚然一驚,下意識摸向了口袋裏的瑞士軍刀。

這裏已經是考古現場邊緣, 借著漫天星光,他只能勉強看見夜色中有一道橫直的黑線——應該是警戒線在隨風搖擺。

可他隨即意識到一個問題。

考古現場每天都有人守著,會開一些燈。

可是燈光去哪了?

他小心翼翼地隱匿在草叢中, 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因為他完全不知道那個人在哪, 不知道他的目的, 有沒有同夥。

考古這一行, 其實會遇到一些潛在的危險,比如盜墓賊。

盜墓關註的是文物能賣多少錢, 而考古關註墓葬中的每一個細節, 任何盜墓賊眼裏的破爛玩意兒, 對考古工作者來說,都是還原古代社會文化的無價之寶。

而他們正在發掘的這個墓葬, 至今為止沒有出土過任何金燦燦的東西,頂多只有一些破瓦片, 在盜墓者眼裏沒什麽價值,所以至今為止比較安全。

那他今晚遇上的這兩個人, 是不是危險終於降臨了呢?

喻浩嘆等了好久,直至夜幕中亮起一星微弱的紅點。它很弱,一明一滅,似乎是有人在抽煙。

他更不敢動了。

據他所知, 來這邊的隊員雖然酒量都挺大,但沒人會抽煙。因為這是個壞習慣,一不小心把文物點上了,把自己賠上都賠不起。

他像一尊木雕,靜靜地蹲在草叢裏,兩條腿已經失去了知覺。

等到他開始昏昏欲睡時,忽然聽見耳邊有窸窣的說話聲。再一睜眼,發現一個紅點變成了兩個,三個……

一共有五個。

喻浩嘆立刻冷汗就下來了。

這可不是他一個人能搞定的事兒。

然而往口袋一摸,沒帶手機。

喻浩嘆:……

什麽時候都可以不帶,他這個網癮少年,偏偏這時候忘了帶手機!

冷靜,想想豬腿,冷靜,想豬腿……

喻浩嘆迫使自己回想豬腿的模樣,忽然意識到一個關鍵點。

他的豬腿不會是被這些人偷吃了吧?

這樣就說得通了。他們所裏雖然氣氛嚴肅,但是大家相親相愛,吃個豬腿沒必要藏著掩著,只要說一聲,一個人全吃了都行。

豬腿被偷吃的怒火讓他更快冷靜下來。這時候,他聽見了鏟子的聲音,頓時一個激靈。

這些人,不會還要開個洞吧?

他們考古的碰到墓葬,都是一層層往下刷,生怕漏掉什麽東西,頂多帶個手鏟。他們的鏟子剛剛入地,就被他聽出了端倪。

喻浩嘆再次確認,這就是一夥盜墓賊。

可是守夜的去哪了?

他們請了幾個當地的村民大叔守夜,幾人都挺和藹樸實,之前他們來看守夜情況時,對方都在認真幹活,不至於半路逃跑。

喻浩嘆四下張望,沒看到異常的人影。

難道是監守自盜?

喻浩嘆腦門一緊。

鏟子的聲音停了一陣,便變得密集起來。

喻浩嘆對工地很熟悉,知道他們挖的是師妹負責的探方。這個探方出土了一些零碎的裝飾物,比如頸飾和手飾。師妹幹活時很認真細致,所以齊老師才敢放心把這個方交給她。

當他聽到鏟子猛地紮到石頭上的脆響時,喻浩嘆感覺自己忍不住了。

這一鏟子不會把文物紮碎了吧?

……

小套間裏不知何時開了窗,又關上了窗。

喻浩嘆覺得耳邊似有嗡嗡的噪聲,又倏地靜下來。他說話的聲音也跟著抑揚頓挫,然後歸於沈寂。

他仿佛做了個夢,夢裏他似乎哭過了。

耳邊有濡濕的感覺,他恍然睜眼,才看到一團烏黑的貓蹲在他頭邊,正在舔他的耳朵,貓胡須都撓到他耳朵眼裏了。

喻浩嘆:……

貓兒的下巴底下,有一圈大拇指那麽大的白毛。它昂著頭俯視他,又舔了他一口。

“喵。”

然後用爪子摸他的臉。

“煤球。”

顧明深叫它,它扭頭就跳下去,三兩下跳到了貓爬架上,尾巴悠悠地甩著。

喻浩嘆才意識到自己臉上濕濕的,不止是被黑貓舔過,應該還有他自身的原因。

顧明深卻沒急著追問,“你的情緒比剛來的時候穩定多了。”

他緩緩點頭。

的確是穩定多了。他甚至沒有拒絕回想那些事情,只是慢慢地說,說到傷心處,才有了些反應。

“後來呢,就像案卷裏說的那樣?”

他又點頭。

一頓打是少不了的。

把守夜的村民支開,想偷偷摸幾件文物倒賣出去,卻被考古隊員撞個正好。偏偏喻浩嘆那時候還是個傻白甜,橫沖直撞的,挨打只會更慘。

對方惱羞成怒,氣急敗壞,一下子紅了眼,幾乎把他往死裏打。要不是他本能地護住要害,還有同伴見他太久沒回來,帶著隊員們過來找,氣勢洶洶的,恐怕他大半條命都要丟在那裏。

腦震蕩,右小腿骨折,雙手能骨折的都折了個遍,一下就把他送進了醫院,沒有十天半個月別想出來。

顧明深手裏有他的病例,還有拍過的片子。

“你還有兩根肋骨受了點傷,這個角度,好像有點奇怪?”

喻浩嘆一頓。

人在缺乏安全感的時候,喜歡維持抱膝低頭的動作。

顧明深打量著他的身長比例。發現他的肋骨傷恰好在內側,不容易被打到的地方。

“你把什麽東西藏起來了嗎?”

他靜默得像一條死去的魚。

“是個玉器。”

喻浩嘆挨打時,看到他們腳邊有個玉器,似乎是個玉玨,應該是被他們的鏟子帶飛上來的。只是裹滿了泥土,半夜裏光線不好,這夥人沒有發現。

他眼神毒辣,一眼就發現了。當時他沒有多想,下意識把玉玨捂在掌心,藏在自己身上最安全的位置。不管他們怎麽打,他就是不松手。以至於同伴們趕過來的時候,齊老師看到他抓著的東西,比他哭得還厲害。

暴力傷害讓他的雙手受到了嚴重的傷害,康覆訓練就需要將近一年時間。他想兼學文物修覆的夢想就此破滅。

而腦震蕩和心理創傷,給他帶來的後遺癥比預料中厲害得多。他很難集中精神思考,每每深夜時分,都會失眠,焦慮。以至於他甚至想學抽煙。

與之而來的,是工作效率嚴重下降。即使齊老師和同伴們很歡迎他回去,可他悲哀地發現,他已經完全無法跟上考古所的工作節奏了。

他豐富的學識仿佛都是夢,完全無法回想起來,在同伴面前,他像一個幼兒園跳級來的專業白癡。而任何一個考古現場,都會引起他的應激反應,讓他的思維陷入混亂。

一顆新星陡然黯淡無光。他投入了大好青春的前途,就此和他分道揚鑣。

“即使再來一次,你還是會跳出去,還是會保護那塊玉玨。”顧明深說。

喻浩嘆沒有點頭,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躺著。只有貓爬架上的煤球輕微地喵嗚一聲。

他一生的夢都系在縱身一跳上。隨後,他作為考古工作者的職業生命,在短短的時間內迅速燃燒殆盡,比煙火還要短暫。

可煙火還能短暫地照亮黑夜,他卻連自己的人生都無法照亮。

他不知道這一跳值不值得,可他不後悔。

只是夜深人靜時,他總會煎熬於自己的青春。仿佛他的人生已經被活生生剪去了一截。

這比挖肉剜心還要痛。

喻浩嘆睜開眼,淚水像泉水一樣湧出來,止都止不住。

他頂著朦朧的淚眼,看見顧明深倚在墻邊,靜靜地註視著他。

他猛地一扭身,朝著墻壁嚎啕大哭。高高大大的大男孩蜷縮成委屈的小蝦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喵……”

喻浩嘆哭得厲害時,煤球四只爪子都扒在他身上。見他哭得噎住了,煤球伸出軟綿綿的小舌頭,照著他的淚痕就是一舔。貓舌頭有細小的倒刺,刮得他一個激靈。

喻浩嘆有些懵逼。

這只貓……是顧老師的治療手段嗎?

他呆呆地看著貓臉,伸出手指戳它下巴上的白毛。煤球嫌棄地一扭頭,在他身前打了個滾,尾巴直往他嘴裏送,塞了他一嘴毛。

顧明深嘆氣:“煤球……”

好不容易有人陪它玩,煤球還沒玩夠,不高興地蹲回顧明深腳邊,對他的褲腿又抓又咬,被顧明深在額頭上彈了兩道,這才罷休。

喻浩嘆正在抽泣,嘴裏還有貓毛,一下子呼吸沒上來,頓時憋紅了臉,哪還顧得上哭。

“我可以、可以走了嗎?你都知道的話……”

齊老師讓他來的一大目的就是告知案情,然而顧明深手裏什麽都有,喻浩嘆還有啥不明白的。

是齊老師看他這樣心疼,讓他過來開解心結。繼續待在考古所,只會讓他的情況越來越糟糕。

“可以。不過,我有一個提議。”

喻浩嘆都拎起背包準備走人了,一臉懵逼地轉身看著他。

“這是齊老師托我打聽的民俗研究所。我已經安排好了,你隨時可以去那邊上班。只是很可惜,你要暫時遠離考古一線。人生總會有些缺憾。”

喻浩嘆稍稍點頭。

“還有一個去向,不過我暫時保留,等到以後你感興趣了,或者我有需要的時候,再告訴你,作為今天給你開解的報酬。”

喻浩嘆有些不明白,“開解?”

顧老師哪裏開解了他,明明只是讓他說出了全過程,半句勸慰都沒有。

“這不是開解麽?”

顧明深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腳背碰了碰黑貓。煤球不滿地咧開牙齒,猛地抖了抖毛,對喻浩嘆喵了一聲。

如果這也算的話,那就算吧。

喻浩嘆叫煤球過來,煤球乖乖地湊到他腳邊,讓他從頭摸到尾。

不得不說,軟綿綿毛絨絨的東西,的確容易讓人心情愉悅。

“還有一件事,我替煤球告訴你。”

喻浩嘆被黑貓的名字震驚了。

顧老師家的貓,取名都這麽風格獨特嗎?

“好好活著。”

喻浩嘆沒說話,靜靜地垂著頭,忽然對顧明深猛地一鞠躬,抓起背包就跑了出去。

顧明深沒有追,而是抱起煤球在窗邊等。沒過多久,就看到喻浩嘆跑出了刑偵大院,消失在外面的滾滾人潮中。

他不知道喻浩嘆想轉行做什麽,但他能看出來,喻浩嘆到底存了什麽念想。

從天之驕子跌落到這個位置,他的不修邊幅,已經是生無可戀的征兆。顧明深雖然不擅於勸解,但他想試一試,所以接到齊老師電話時,他把煤球帶過來了。

雖然他是研究犯罪心理學的,可這也是挽救了一個人,二者殊途同歸,所以他盡力一試。

他笑了笑,摸摸煤球的腦袋,“平常打遍小區無敵貓,你真是難得溫柔。”

“喵。”

——外篇一·完——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看看下一個外篇寫啥……話說你們想看啥番外啊?想得腦殼痛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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