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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浩氣莫遣彈劍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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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秋樓內,蘇探晴扶著郭宜秋漸漸冰冷的屍體,一時竟不知應該如何應對這突發局面。他雖本為“刺殺”郭宜秋而來,但昨夜才與郭宜秋在弄月莊中相見,極敬這位老人蔚然仁厚、心機縝密,卻萬萬料不到如今竟已橫屍於此,心中的震驚實難以用言語形容。

蘇探晴心念電轉:郭宜秋身體尚未冷卻,兇手應該剛剛下手不久,帶他前來的那名炎陽道弟子應該是郭宜秋的親信,加之武功雖然不凡,但絕無刺殺郭宜秋的能力,應可排除懷疑。而這名炎陽道弟子顯然得到郭宜秋的口令後方才在山道邊相候,算來前後不過兩三柱香的時辰,兇手應該逃逸不遠,自己是否應該立刻通知蕭弄月進行搜捕?但轉念一想,剛才觀察宜秋樓周圍環境,應該只有下山一條通路,既然一路上並未發現其餘人,兇手又如何脫身?難道是炎陽道欲嫁禍給自己?想到這裏,迅快彈身而起,在宜秋樓內巡查。

宜秋樓有上下兩層,底層共有三間,朝南外間為會客廳,第二間是臥室,最後一間小屋乃是書房,蘇探晴游走一番,並未發現人跡。再來到樓上,頂層是渾然一體的整間,幾扇木窗皆以青布遮光,瞧不見其中虛實,推門進去是一間靜室,看來應是郭宜秋練功之處,並無異樣之處。細聽四周靜悄悄地並無一絲動靜,整個宜秋樓中絕無埋伏,除了他之外再無別人,看來亦非炎陽道故意設下圈套引他入轂。

蘇探晴回到客廳,已從最初的震驚中漸漸冷靜下來,望著郭宜秋的屍體陷入沈思。轉眼瞅見桌上的兩杯清茶只餘半杯,分明是已被人飲用過,卻猜不出來者是何人?心中更增懷疑。郭宜秋既讓自己單獨見面,為何又有他人來過的痕跡?而此人多半便是兇手,以郭宜秋的“青燈照佛”大法,對方稍有行刺之意必能先行警覺,除非是極其熟悉的朋友,才會沒有任何防範心理。這個神秘人物到底是誰?

蘇探晴觀察到郭宜秋垂下的左手緊握,扳開來有一些白色碎屑落下,看那些白色碎屑似是捏碎的蠟丸,除此更無他物。蘇探晴正思索時,鼻中忽聞到一股淡雅的芬芳,判斷出正是自己在宜秋樓外聞到過的味道,看來其中應該摻和了令人生出幻覺的藥物。再撥開郭宜秋撫胸的右手,赫然露出一道極薄極細的傷口,除此之外全身並無其它傷痕。他細細察看,那是一記刀傷,因刀鋒太薄,大量噴出的血液堵塞細細的傷口,反而不及湧出,因此外表看來血流並不多。從周圍桌椅不亂的情勢看,兇手得手後並沒有遠遠退開避過郭宜秋的反擊,顯然對這一刀極有自信,算定郭宜秋中招立斃,再無出手的餘地。而且郭宜秋的屍體保持坐姿,可見這一刀刺穿心臟後立刻收回,絕不多用半分力量……由此判斷,兇手絕對是精於刺殺的超一流殺手。

蘇探晴緩緩閉上眼睛,腦中仿佛浮現出一副畫面:一人與郭宜秋對坐言談,忽拿出一顆蠟丸遞給郭宜秋,郭宜秋捏碎蠟丸後迷藥彌漫而出,剎那間刀光亮起,郭宜秋手撫胸口面露震驚之色,兇手從容離去……

蘇探晴腦中閃過無數江湖知名殺手的資料,以他所知,能這般從容不迫刺殺堂堂炎陽道護法之首郭宜秋的,不過三五人而已。除了師父杯承丈與自己外,那位擎風侯手下的超級殺手嚴寒亦有此能力。但既能與郭宜秋品茶相談,又可從秘道離去的,便只有許沸天談起炎陽道中那位“影子殺手”或有可能,難道就是那個江東去?但“影子殺手”既然是炎陽道的秘密武器,自然深得信任,為何要殺郭宜秋呢?蘇探晴不由後悔未能朝蕭弄月多打聽一下江東去的情況,不過江東去既然是炎陽道中極重要的神秘人物,只怕蕭弄月也未必肯告訴自己。

蘇探晴百思不解,忽想到“斷腕”計劃中郭宜秋詐死之事,自己為“刺殺”郭宜秋而來,炎陽道會不會提前安排好郭宜秋替身的死去?而且宜秋樓乃是炎陽道最為重要的地方,任何人想要偷偷潛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以郭宜秋之能,如何會無聲無息被人暗害?一念至此,心頭重又浮起一絲希望。

蘇探晴又想到而宜秋樓內書房的布置與弄月莊觀渚樓極為近似,或許秘道口亦藏在那裏。當即放下郭宜秋的屍體,來到書房中,照蕭弄月開啟機關之法手按硯臺,先朝左邊旋轉並無異常,再往右邊一旋,果然身後的書架發出隆隆響聲,緩緩移開一條縫隙。蘇探晴往裏看去,黑黝黝地不知有多深淺。鼻中聞到一股火把燃燒的味道,顯是有人剛剛從此離去,蘇探晴不敢大意,先打著火石燃起火熠,在秘道口輕輕一晃,秘道中靜悄悄地並無動靜,又看到火苗竄動,知道秘道中通風極好,不會有窒息之虞。當下右手執玉笛,左手拿火把,跳入秘道中。

秘道皆以堅強的花崗巖石築成,道壁十分光滑。蘇探晴深知宜秋樓內處處機關,手撫兩壁輕敲而行,剛剛走出幾步,便發覺壁內中空似有古怪,全神貫註凝神觀察,在墻壁上發現了一個手掌大小凹下的太極圖形,以手按之,稍一用力,石壁格格輕響,露出一間石室。石室中有桌椅床鋪,床上掛著紗簾,一人仰面躺在其上,長長的白發從床邊垂落下來。

蘇探晴心中懷疑不定,輕聲喚道:“郭前輩。”那人毫無反應。他上前幾步掀起紗簾,只見赫然又躺著一位“白發青燈”郭宜秋,但他全身僵硬,早已死去多時。

蘇探晴倒吸一口冷氣,他剛剛看到郭宜秋的屍體時尚心懷僥幸,希望死去的只是替身,此刻再看到這情形,已知此人才是假扮郭宜秋的炎陽道弟子,而客廳中被殺害的正是郭宜秋本人。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炎陽道雖早早安排好了“斷腕”計劃,搖陵堂亦隨時隨刻不忘除去炎陽道,擎風侯這條老狐貍恐怕根本就不相信自己,派自己來金陵不過是個幌子,真正執行刺殺的卻另有其人。

蘇探晴望著這位死去多時的炎陽道弟子,他的面色安詳,臉上似還帶著一絲從容赴死的微笑,只可惜他並不知道,他的死卻已沒有了任何作用。蘇探晴恭恭敬敬地合掌深施一禮,口中毅然道:“這位兄弟盡可放心,‘斷腕’計劃絕不會失敗,蘇探晴在此立下誓言,必將刺殺擎風侯以慰郭老前輩與你的在天之靈!”轉身大步走出石室,往秘道深處行去。郭宜秋之死已激起蘇探晴的沖天鬥志,這一刻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殺死擎風侯,以浪子殺手的方式繼續完成“斷腕”計劃!

秘道筆直朝下,看來郭宜秋平日足不出戶,皆是靠著秘道行動,昨夜去弄月莊想必亦是由此而行。蘇探晴知道兇手離開不久,加速疾行,一路上卻再無異常。走了二柱香時分,一道石門攔住去路,秘道已至盡頭。推門而出,耀眼的陽光撲面,已到了山腳下一片荒地,應該是位於金陵城的東郊。

忽聽山頂上鑼聲大作,想必炎陽道已發現了郭宜秋被刺殺之事。蘇探晴苦笑一聲,目前他已是殺害郭宜秋的最大的嫌疑人,只怕過不幾天炎陽道就會發出通緝自己的榜文,連蕭弄月也不會相信自己。

蘇探晴目前最擔心的是林純是否已經被東方天翔救出弄月莊,他心知經此變故,弄月莊必會加緊防衛,憑自己一己之力想從弄月莊中救出林純絕不可行,只有去那山神廟中等候她的消息。略略思索一下,先借著樹木隱藏身形,沿著山麓走到另一邊山腳,找個山洞匆匆易容一番,把自己打扮成客商模樣,認清方向,施施然往金陵城中走去。

城中表面上一如平常,但不少炎陽道弟子三五成群,在城中來回巡視。蘇探晴在城中閑逛,暗暗運功留意探聽炎陽道弟子的說話,才知郭宜秋死訊已傳遍炎陽道,目前暫由蕭弄月代行盟主之職,淡蓮谷與弄月莊的人馬已一齊出動,務求找到自己。不由暗嘆一聲:按理說蕭弄月本應將郭宜秋的死訊秘而不宣,但只怕他初見郭宜秋的屍體亦分不清楚真假,所以將消息散布出去,此刻炎陽道人心惶惶,若自己回洛陽不能一舉除去擎風侯,炎陽道從此再無與搖陵堂爭雄的實力。

眼看已過午時,蘇探晴來到一間酒樓,尋個靠窗口的座位,要了一壺美酒與二碟小菜,自斟自飲。

酒樓正對玄武湖,微風徐送,湖岸芳草茵茵,長堤柳絲低垂。蘇探晴卻根本無心欣賞旖旎風光,看似憑窗獨飲的商客,內心裏卻在思考著下一步的行動計劃。他心機縝密,雖知金陵城絕不可久留,但一來要留到晚間去山神廟中等候林純,二來炎陽道必會立刻封鎖金陵來往的道路,白天出城惹人懷疑,反是留在城中較為安全。他知道郭宜秋已死,縱然找蕭弄月解釋清楚亦於事無補,反而會將“斷腕”計劃全盤暴露,倒不如寧可背上行刺郭宜秋的罪名,利用兇手尚不知郭宜秋另找替身之事,給擎風侯布下一個圈套……

過了一會,忽聽人聲喧嘩,卻是幾名炎陽道女弟子入酒樓巡查,當先領頭一人正是梅紅袖。梅紅袖乍望見蘇探晴,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朝他緩緩走來。蘇探晴微微一凜,知道梅紅袖對自己比較熟悉,千萬不能露出破綻。故做好奇瞅她幾眼後望向窗外,渾如毫不知情。

梅紅袖徑直來到蘇探晴桌前站定,欲言又止。

蘇探晴但覺心中怦怦亂跳,竟是毫無來由地一陣緊張,面上卻不露驚惶之色,拱手一禮,故意壓住嗓音,以金陵口音道:“這位姑娘有何指教?”

梅紅袖聽到蘇探晴的口音,微微一怔,臉上露出極古怪的神情,輕聲道:“這位先生似乎有些眼熟,可在何處見過麽?”

蘇探晴強自鎮定道:“在下記憶中從未見過姑娘,卻不知姑娘為何如此說?”

梅紅袖低下頭,歉然道:“先生莫怪,小妹認錯了人。”說罷帶著幾名炎陽道弟子轉身匆匆離去。蘇探晴雖感覺梅紅袖神色蹊蹺,但見她離去暗舒一口氣,信心大增,既然梅紅袖都看不出自己的易容,其餘炎陽道弟子更應該無法認出他。

眼看將到傍晚,蘇探晴結帳出了酒樓,信步往西郊外走去。他自從少年時被杯承丈收徒後再未回過金陵,此刻重回故地,眼前景物漸漸熟悉起來。

前方道上緩緩走來一位乞者,那是一位老人,佝僂著身子,手拄木杖,亂發遮住半張面孔。來到蘇探晴面前,伸出手來:“這位大爺行行好,可憐一下吧……”

蘇探晴只覺這語聲熟悉,定睛一看大吃一驚,老人雖是皺紋滿面,卻仍可依稀認出當年的模樣,竟正是從前在村中教書的郭夫子。

蘇探晴連忙扶起老人,顫聲道:“老人家可是姓郭麽?你可還認得我?”

老人睜開混濁的雙眼,打量了蘇探晴半天,搖搖頭道:“小姓郭。恕老朽年老眼花,不識大駕。”蘇探晴當年不過八九歲,十餘年過後早已容貌大改,郭夫子自然認不出來。

蘇探晴想到昔日郭夫子在學堂中講“君子不受嗟來之食”,如今卻沿途行乞,若非迫不得已何以至此,本想問問郭夫子何以落到這般田地,奈何心頭一酸,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將身邊所有的碎銀掏出來遞給他。

郭夫子乍見這許多銀兩,吃了一驚:“這如何使得?老朽……不能要。”那蒼老的語聲中似乎還依稀可辨當年的一份清傲。

蘇探晴柔聲道:“學生昔日曾受先生授育之恩,這些銀兩務請收下,權做學費,也好讓先生安渡晚年。”

郭夫子顫巍巍地就要拜倒在地,蘇探晴連忙扶住他:“無需多禮,先生曾教我‘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以報’,如今不過些許銀兩,又怎及授業之恩的萬一?”

郭夫子涕淚橫流,怔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蘇探晴嘆道:“先生育人無數,我只是其中一個不成器的學生而已,何必知道姓名。”其實他的名字亦是郭夫子所取,只是怕連累了他所以才隱瞞。

郭夫子呆了半晌,忽又仰天大笑起來:“好好好,想不到我郭夫子羸弱一生,竟也能教出這樣一個知恩圖報、深懷俠義的學生,亦可算不枉一生。”

蘇探晴聽到郭夫子說到“俠義”二字,心頭忽就有一份頓悟。他出師殺手之王,在江湖上博得浪子殺手之名,從來只知憑心行事,似乎早就遠離了那些從小耳聞目睹的俠義之舉,如今得到這樣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稱讚,一股久違的熱血重新湧上,才知俠義原來並非只是以天下為己任、救民於水火中,只要能窮已之力濟一方百姓,亦算是俠心義膽。他不忍再看郭夫子的窘態,強行將銀子塞給他,再深施一禮,轉身快步離去。猶聽到郭夫子在身後不可置信般喃喃低語……

蘇探晴心緒紊亂,不覺走到曾居住過的小村邊。想到自己當年父母雙亡,全靠村中仁者接濟,那些對自己有恩的叔伯姑姨不知是否還健在,有心去村中看看,卻是近鄉情怯,實是害怕再遇見類似郭夫子的情況。他靠在村前的一棵大樹邊,手撫樹身,許多幼時淩亂的回憶紛紛湧上心頭。記得那時自己每日放牧歸來,便去偷偷聽郭夫子講學,然後將牛兒系在這棵大樹上,自己則溫習當日所學,還在大樹上刻下許多勉勵自己的話語。如今刻下的那些字早不可見,曾被自己敬若聖賢的郭夫子落魄為乞丐,而當年孤若無依的小牧童卻已變成名動江湖的浪子殺手,不由感慨命運無常。

一陣微風吹來,蘇探晴神智一清,心系林純,眼見天色漸暗,擡步往當年遇見顧淩雲的那間山神廟方向走去。才行出兩步,心中突生警覺,感應到有人窺察。他知道剛才重歸故地,又遇見郭夫子導致心神大亂,竟沒有發現被人跟蹤,料想應該是炎陽道的弟子。

他對自己的易容術極有信心,猜想是自己對郭夫子出手大方,所以引起了對方懷疑。當下轉過方向,往山神廟相反的方向走去。足下忽快忽慢,看似平穩,實則已運起碧海青天的輕功心法,誰知走了半柱香時分,被盯視的感覺依舊,對方竟然如影隨行。索性停下腳步回望,夜幕中瞧不見絲毫人影。蘇探晴心頭暗凜,知道跟蹤者應該是高手,而且若是炎陽道中人亦不會害怕暴露行跡,不知是何來頭。不過他自幼在此放牧,加之那時少年貪玩,無事便鉆洞爬樹,對這一帶的地形可謂是了如指掌。借著夜色的掩護,在林間草叢中或停或行,繞了山坡轉幾個圈子後,總算將跟蹤者擺脫。

那山神小廟廢棄多年,幸好少有人來,雖經風吹雨淋,檐上雜草叢生,幾堵墻都已傾斜,大體仍是完好。蘇探晴來到廟外,回想與顧淩雲初見的情形,恍若隔世。

推開虛掩的廟門,裏面卻空無一人。淒清的月光透過破損的屋頂灑在廟中,仿佛如半副殘缺不全的潑墨山水畫,倍覺慘淡。

神像早已不在,空空的供桌上灰塵滿布,房角蛛絲糾結,堂中卻有許多淩亂的腳印,輕輕叫一聲林純的名字,卻無回應。蘇探晴見那腳印痕跡甚新,顯然不久前有人來過,這個小廟如此偏僻,又早已廢棄,附近村民極少來此,仔細分辨下確定是一男一女的腳印,應該是林純與東方天翔無疑,但為何林純不留下來等自己,莫非另有什麽意外?不過小廟中並無打鬥的跡象,看來是林純與東方天翔等候一會後不知因何故又離去。蘇探晴再回想剛才被人跟蹤之事,不由暗起戒心。

突然,一種可怕的直覺湧上蘇探晴心頭。在月色下,小廟殘垣斷壁的影子似在輕輕顫抖著,眼前莫名地一暗,仿佛是原本晴朗的天空中飄來一朵濃墨的烏雲,如一只大鐵罩般將無邊的大地罩在其中。與此同時,一股殺氣已無聲無息地朝他襲來。

蘇探晴出道兩年,經歷無數危險,卻從未遇見過如此強烈的殺氣,那銳烈的殺氣似可穿透心臟,令人不戰而潰。他全身肌肉剎時繃緊,將內力提至頂點,防範著突如其來的襲擊。廟裏頓時陷入沈寂中,蟲唧鳥鳴聲亦停止下來,似乎也感應到了危機。

然而預感到的伏殺卻遲遲不現,敵人顯然察覺到蘇探晴已有防備,所以凝而不發,等待著最好的時機。蘇探晴全身不動,身體如標槍般挺直,一股冷汗已順著脊背緩緩流下。他直覺出一個可怕的敵人就在附近,甚至就藏身在這小廟中,偏偏卻一點也感應不到敵人的方位,對方必是一個精於伏擊的超級殺手。

這是一個局,而他已落入局中,若不是剛才發現被人跟蹤從而心中一直保有警覺,只怕他現在已是一具冰冷的死屍。此人極有可能就是刺殺郭宜秋的兇手,以浪子殺手之能,亦沒有把握避開對方蓄勢已久的一擊。

在小廟黑暗的角落中,驀然閃起兩點黯淡的紅芒,平行間隔四指餘寬,那是一對猶如猛獸伺伏獵物的眼睛,散發著死亡的氣息。

蘇探晴發聲長嘯,踏前一步,左手駢指如劍,食、中二指分刺兩點紅芒,右手玉笛使一招“短歌新曲無心理,臥看殘月上窗紗”,劃出一道弧線,籠罩住紅芒周圍四尺的範圍。面對強敵他不敢有絲毫怠慢,一出手就是濯泉指與玉笛劍法的合擊。

就在蘇探晴出招的一剎,忽起驚人的變故。轟隆一聲巨響,四壁與廟頂一齊被撞開,小廟中灰塵漫卷,磚石橫飛,就仿佛剎那間被一種強大的外力撕成了碎片。十餘道黑影迅速閃入廟中,各執兵刃朝蘇探晴殺來。蘇探晴招至中途不及攻敵,玉笛倒翻,磕開襲來的幾件兵刃。敵人中五人手執短刃近身博擊,三人用得是長槍、棍棒類的長兵器封住退路,兩人射出暗器,另有二人在遠處掠陣,顯然是訓練有素,每人一擊則退,絕不冒進貪功。而那兩點紅芒卻已驀然隱去。

蘇探晴心頭巨震,只看這十餘道黑影全身純黑,彼此配合無間,便知這是一個縝密的殺手組織,以他一人之力面對十餘名高手已是必處下風,何況還有那個眼神若電、殺氣淩人的超級殺手!

敵人一出手就將小廟毀去,令蘇探晴無法背靠堅壁,只能處於被十餘人圍攻的境地。他知道最大的敵人就是那個眼射紅芒的高手,雖然此刻尚未出手,一旦自己露出破綻便會招來致命的一擊。但此刻已來不及思索應變之策,只能機械地閃避格擋,不過兩個照面間,玉笛刺中一名敵人,但蘇探晴左肩業已掛了彩,幸好只是皮肉外傷,但苦戰中無法騰出手來包紮傷口,血流不止時間一久必會影響戰鬥力。

蘇探晴嘶聲大叫:“你們到底是什麽人?”回答他的卻只是對方更為兇猛的攻擊。

“嗖”得一聲悶響,一個黑忽忽海碗大的物事穿過戰陣,直朝蘇探晴的頭頂擊來,來勢極為淩厲。蘇探晴玉笛橫擋,一聲巨響,他全身一震,玉笛幾乎被震得脫手,原來竟是一個重達數十斤的流星錘,正是那外圍掠陣的敵人發出。蘇探晴身體一晃,腰間又中了一記槍傷,心中叫苦,敵人雖只有十一名,但儼然布下陣法,不聞呼喝之聲,攻守配合卻是天衣無縫,縱是號稱中原武林兩大絕頂高手的“劍聖”曲臨流與“解刀”陳問風陷入其中,只怕也難以全身而退,看來今日已非善局。蘇探晴情知脫身無望,索性放棄求生之念,唯求死前多殺幾名敵人,使得盡是兩敗俱傷的招數,群鬥中他根本不可能避開所有兵器,只能盡力躲開傷害力最大的武器,過不多時身上又傷了幾處,但亦有一名敵人被他濯泉指刺在喉頭,慘呼而亡。

敵群中傳來一聲呼哨,圍攻的敵人稍稍放緩攻勢,對方顯是占盡上風,不打算與蘇探晴硬拼,而是耗去他的體力,再等待時機一舉格殺。

蘇探晴稍得喘息之機,深吸一口氣,使一招“風送雨聲飄簾幕,攜歌群英問行雲”,雙手先回抱再反掌迸開,玉笛被他全身內力所催呈現出瑩白之色。一柄短匕首正刺向他的左頸,另一桿長槍橫掃腰際,蘇探晴左手連發濯泉指迫開其餘人,玉笛先與長槍相交,將長槍反震回去,正撞在匕首上,隨即密雲行雨般連點在已然無力的匕首上,匕首受不住玉笛的力道,在空中碎成數截,再被蘇探晴濯泉指彈出,猶如十數道暗器分襲敵人。這一招乃是玉笛劍法中威力最大的一招,充註著縱橫天下的豪氣。一名敵人閃慢不及,被飛來的半截匕首刺在胸口,匕首上含有蘇探晴十成內力,登時穿胸而過,倒地身亡。

敵人料不到蘇探晴力竭之餘尚有如此勇力,齊齊退了半步。蘇探晴遇此良機,窺準丈外一棵大樹運起碧海青天的身法,驀然彈身沖天而起。他身處重圍中,如此勢必將全身要害皆暴露在敵人的攻擊之下,但他知道多耗一刻更無生望,不得已方使出如此險招,只要被他踏上樹枝,憑著碧海青天的身法或有機會逃出……

紅芒乍現,一道黑影亦同時躍上半空,如一支離弦之箭般撞向蘇探晴。那名超級殺手終於出手了!

蘇探晴早料到此人會在此刻出手,知道只要被他纏住半招必將重新落入包圍中,彈身而起時留有餘力,在空中驀然如一只大鳥般變換方向,欲令對方撲個空。但那人的速度實在太快,更是已料到蘇探晴的變招,出手時機絕好,兩人相撞的一刻正是蘇探晴舊力方竭新力未生之際。蘇探晴心頭大悸,如此勁敵實是平生僅見。擎風侯掌勢縝密,劍走偏鋒;陳問風內力雄渾,沛莫能禦;鐵湔奇招層出,心計深狠;郭宜秋端若亭淵、克敵無形……但比起此人出手的虛變陰狠,似都略有不及。

已不容蘇探晴細想,兩人在空中錯身而過,砰然一聲大響,那人使得是一柄又窄又細的短劍,與玉笛結結實實地硬碰一記,火花四起。兩人第一次全力交手,蘇探晴重傷在身,對方卻是蓄勢良久,只覺一股陰冷的內力循著經脈直沖上來,全身血液幾乎都要凝固,斜斜落在地上,敵人齊聲歡呼,幾件兵器齊至,蘇探晴再度落入包圍圈中。

在火花閃耀的那一剎,蘇探晴看到了一張木訥而陰騭的面孔,在那張臉上似還掛著一絲獰惡的冷笑,不是別人,正是擎風侯的心腹手下、搖陵堂中的超級殺手——嚴寒!

蘇探晴勉力擋開數記兵器重擊,大喝道:“嚴寒,你出手殺我可是擎風侯命令麽?”語音未落,一口鮮血已噴了出來,剛才與嚴寒這一記交手,已令他受到重創,若不是憑著一股過人的毅力,幾乎難以站立。

嚴寒與蘇探晴硬拼一記雖大占上風,但蘇探晴瀕死反擊亦令他胸腹間極不好受,啞聲道:“你不必問。受死吧!”他仍是惜語如金,面上亦不見絲毫喜怒之色,依然是那般木訥的表情。

蘇探晴早知問不出答案,想到許沸天曾說過嚴寒在洛陽城某處專門負責替擎風侯訓練殺手,這一群黑衣人顯然便來自其中,他們武功雖非一流,但進退極有法度,暗合陣法,再加上武功不遜於自己的嚴寒虎視左右,要想脫險難比登天。只求再爭得一刻喘息之機,多殺幾名敵人,淒然一笑:“擎風侯既讓我來金陵殺郭宜秋,卻又在我得手後暗伏殺機,實令天下英雄齒冷。他既能如此對我,日後只怕亦會用同樣手段對付你……”

嚴寒沈默一會,方輕輕嘆道:“蘇兄不必多說,你為兄弟不惜兩肋插刀,嚴某心裏十分佩服。”

蘇探晴冷笑道:“你佩服的方式便是暗中行刺麽?”

嚴寒漠然道:“嚴某自問公平對敵並無勝算。唯有親手取蘇兄之命,以示敬意。”

蘇探晴嘆道:“可惜我對嚴兄全無半分好感,這份功勞偏偏不給你。”

嚴寒冷然道:“蘇兄已是強弩之末,這條性命已由不得你了。”對左右一使眼色,兩名黑衣人緩緩上前。

蘇探晴長吸一口氣,玉笛反轉指住心口,臉上竟現出頑皮的笑容:“你錯了,我雖殺不了你,卻還可以先殺了自己!”

那兩名黑衣人看蘇探晴的樣子竟欲自盡,齊齊上來搶功。一使銅棍,朝著蘇探晴頭砸下,另一人用短匕首刺向他的前心。這兩人見蘇探晴站立不穩,都只道必是萬無一失手到擒來,忽見蘇探晴眼中精光一閃,心知不妙,數道白光從玉笛笛尾射出,距離如此之近躲避已是不及,使匕首者沖在最前,被七八道白光射入的眼中,頓時穿顱而過,倒地斃命;使棍者斜竄而出,亦被白光射在大腿上,悶哼一聲軟倒在地。

蘇探晴哈哈大笑:“本想引嚴兄受我笛中刺,誰知卻被這兩人搶了頭功。”原來玉笛中暗設機簧,藏有十餘枚細細的鐵刺。蘇探晴雖為殺手,卻一向光明磊落不屑用暗器,想不到在生死關頭雖不能救自己一命,卻足以大滅敵人的銳氣。

嚴寒又動了,步伐穩如磐石,雙眼紅芒暴漲,一字一句道:“蘇兄還有什麽法寶盡管對我使出來吧。”他生性殘忍,最喜歡淩遲處死敵人,如貓捉老鼠般欣賞對方垂死掙紮的模樣,所以方寧任手下折辱蘇探晴。一般人遇見他都是噤若寒蟬,何曾想蘇探晴明明已傷重不支,卻於言笑中反令自己中計折損幾名手下,怒火中燒下已決意親自出手將他殺死……

蘇探晴心中暗嘆,莫說此時玉笛中的鐵刺已射盡,就算還有鐵刺,在嚴寒已有防備的情況下亦無法奏功。本還想問問林純是否安然無恙,料想嚴寒不會回答,說不定反而會惹來擎風侯的疑心,低嘆一聲,玉笛往自己心口刺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紅影從天而降,一把抓住蘇探晴的身子負在肩上,騰雲駕霧般高高蕩起。嚴寒正朝蘇探晴走來,驀見眼中寒光一閃,提短劍一格,當然一聲脆響,不知撞在什麽兵刃上。以嚴寒之能,乍然不防亦被這股淩空而下的力量撞得踉踉蹌蹌連退出幾步。

卻見一個紅衣人抱著蘇探晴疾速飄去。忽又砰得一聲,一道彩光在黑衣人群腳下炸起,伴著一團黑霧,幾名黑衣人只恐其中有毒,急忙跳起閃避,幾乎把嚴寒撞倒在地。

嚴寒回身望去,只見一名紅衣人一手抱著蘇探晴,另一手似是拉著一條看不見的絲線,急速飛入山林中。猜想應該是以韌性極強的絲線纏在前方樹木上,所以才有飛行之效。蘇探晴雖是受傷極重,但神智尚清醒,揚聲大笑道:“嚴兄下次殺人時可莫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

嚴寒好不容易設下圈套使蘇探晴入伏,眼見他被人救走,再聽到如此奚落,饒是他一向陰沈,也不禁怒形於色,喝一聲:“追!”先一腳踏在起初受傷的兩名黑衣人頭上,再帶領剩餘的七八名手下朝紅衣人的方向趕去。

蘇探晴看得真切,嚴寒臨走尚不忘對受傷的手下滅口,如此冷血亦覺悚然。又對背著自己的紅衣人輕聲道:“姑娘兩次相救,小弟銘感深恩。”救他的紅衣人正是梅紅袖。

梅紅袖淡淡道:“先不要謝我,我獨自前來,附近並無接應,先要擺脫這個該死的木頭人才行。”梅紅袖本就武功不及嚴寒,如今背了蘇探晴更覺吃力,身後的嚴寒已大步迫近。若非借著手中韌絲飛翔之力,只怕早就不支。

蘇探晴聽梅紅袖把嚴寒形容為“木頭人”,心中暗笑。低聲道:“往右轉,從那個谷口進去。”他目前唯一的優勢就是對這一帶地形極熟悉,若不能好好發揮這一長處,只怕今日不但難逃嚴寒的毒手,亦要賠上梅紅袖一條性命。

梅紅袖不知這裏是蘇探晴從小生活之地,權依他之言鉆入山谷中,身後嚴寒已然趕到二十步的距離,蘇探晴忽轉過身將玉笛對著嚴寒一揚:“嚴兄小心。”

嚴寒知道蘇探晴玉笛中鐵刺的厲害,本能一避,卻無任何暗器襲來,反而被腳下的樹根略絆了一下。蘇探晴笑道:“夜黑風高,小弟是讓嚴兄小心腳下的道路。”

嚴寒縱是一向少言寡語,城府極深,也被氣得面色鐵青,卻也對蘇探晴無可奈何,只是發力追趕。眼見追得近了,蘇探晴忽又道:“嚴兄棄手下不顧,孤身追來,果是勇氣可嘉。”

嚴寒微微一楞,他的手下全被拋在後面,看蘇探晴言笑似無大礙,莫非傷得不重?這紅衣人不知來歷,手底下亦不弱,若是趁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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