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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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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遇凱是真心對吳思春好。

想到往事,我特別心疼周遇凱。

周遇凱給予了吳思春太多,她有時候還不滿足地設想著:周遇凱是個女孩子該有多好。

真想唾罵她一句:忘恩負義!就會惹周遇凱生氣!真不是個東西!

一個想法倏地鉆進我的意識:眼部移植能不能實現?上一世,吳思春的視力是5.1,她死了,可不可以把眼睛移植給周遇凱?

馬上我就意識到自己的愚蠢:若能移植且周遇凱想移植的話,還輪得到吳思春捐獻?

吳思春死得倉促,沒立下什麽遺囑。就該把能捐的捐了,能貢獻的貢獻了,發揮最後的餘熱,這樣跟祁逸銘葬在一起,會更般配些。

前天早上,祁逸銘摔門而去,那扇門我就再沒動過,在家裏憋到現在,我瞧著自己的面色,覺得皮膚與剛進董潞潞殼子那會兒相比,有很大進步……呃……的空間。約了個時間,跑趟敗家的美容院。

祁逸銘給吳思春辦過指定美容院的年卡,不用白不用,掛上祁太太名頭的吳思春沒少進美容院,給人當祁奶奶伺候著,祁逸銘是事先囑咐過一二三四的,吳思春在那裏待得還算舒心愜意。

我不想進不熟悉的美容院,嘰喳聒噪,但哪家美容院我都不是常客,一時又想不到別的地方,隨便找一家湊合湊合了事。

我雖不刻意掩飾我跟董潞潞的不同,但有時我並不介意和她趨於一致。董潞潞是慣常去美容院的,得知我去了美容院,董太太一準兒高興。

路經星際SOHO,一位小哥夾著文件夾小跑過來,堆了一臉膩死人不償命地笑,一看這情況,憑借經驗,我就猜到是什麽情況了。

我之所以停下來,是因為我看這小哥臉熟,但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那小哥講他們的造型店請來了一位業內大咖,他看我是他們想要的那款,想請我做他們頂級造型師的美發模特兒。

我堅決拒絕。

他又講他們店員有業務比賽,他還在試用期,過不了試用期就要卷鋪蓋走人。他來大城市混口飯吃不容易,讓我幫幫忙,需要我去做的不多,就跟前臺打個照面,證明是他領來的人就可以。

我想起了些什麽。同意了。

我跟他進了銀河SOHO,乘坐電梯到達五樓,不出所料,前臺讓我填寫表格,說只需要填寫姓名和聯系方式。

我問那小哥:“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跟我說不用填寫麽?”

那露出一臉為難加討好的笑:“我也不知怎麽回事兒啊,跟我講的露個臉就算的。姐,你既然上來了就幫個忙好不好?就一次,還能跟造型師聊幾句,讓他給您點發型設計建議。不虧的,劃得來,姐!求您了!”

我再一次堅決拒絕,轉頭就走,那小哥抓著我的胳膊就要把我拽回去,我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記手刀,手勁兒太過,動作幅度太大,衣服腋下處給撐裂了。

“放大你的鈦金狗眼看清楚點,老娘也是來城裏討口飯吃的,租來的衣服!你混發廊,老娘混桑拿!老娘見識的比你多,你忽悠老娘我?有錢的誰貪這個便宜?腦子有毛病!你那個頂級設計師有沒有錢哪?有錢老娘就見見,沒錢別擋著老娘拉業務。還有,老娘教你一招,對顧客放尊重點,老娘最煩帶有蒙騙性質的登門檻效應,不懂什麽叫登門檻效應就去問你們這裏業務做的最好的,真不行問你們老板,還不行自己翻書去!再者,以後別開口閉口叫姐,老娘比你大嗎?!老娘比你大一輩兒!”我學著潑辣失足女的樣子厲聲呵斥。

之前混工地的時候,學過幾句地方方言,好久不用,說起來舌頭直想打結。

他甩著手罵罵咧咧地走了。

我根本沒打到他的手,這小夥子跟大容量水杯一個德行,能裝,我評價。

我身上穿的這件衣服是董潞潞的,挺性感,價位感人,應該是四萬多,然而我的不爽跟衣服破沒破不攪。

沒想著諷刺他,只是心裏有點怨氣,怨這辜負了信任的欺騙,怨這對於好心的利用,看不慣他的態度,想給他點以牙還牙的教訓,挫挫他的盛氣。

電梯門緩緩開啟,一個長得像周遇生,跟周遇生的氣質卻差了十萬八千個等級的小哥正要邁出來,他伸手擋住了電梯門,對我說:“我送您下去吧。出了電梯七拐八拐的,不好找出口。”

“謝謝”我輕聲說。

電梯裏安靜地很。

他紅了耳朵尖,轉過臉來對我羞澀一笑。

我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我看得出他手心冒汗,心裏盤旋著一個疑問:她怎麽老是盯著我看。

他擋住電梯門,請我先出電梯。

我知道我眼前的這個人讀書不多,人不算機靈,好在學習能力不弱。他應該剛離開村子不久,大城市裏的社會圈子給他上的那些為數不錯的課,讓他在某些方面做得挺紳士挺不錯。

帶我走出星際SOHO,他拿出夾在腋下的文件夾,做了幾個吞咽動作,擺出一副討好的表情問我:“能不能幫我填個表,寫姓名和手機號。”

我接過文件夾,看見上面已經寫了幾行,字跡不同。

“這些姓名和電話號碼,是你自己編了填上去的?”

“不……不是。”

“那有人給我打電話,我掛掉不接,不來你們這裏消費,你是不是就沒有提成可拿?”

“不……”

“我在電梯裏看你,是因為你帥,長得符合我的審美。”

“謝……謝謝!”

“這姓名和電話我是不會填的,實話告訴你吧,我是個富婆,錢多得花不完,對錢沒什麽大概念,偶爾發發善心做做善事。我看你人好心善,送你張卡,裏面有十萬多塊錢吧,可能更多一點。我不是可憐你,是可惜你在這兒混,拿著錢去踏實做點自己想做的。你要真想做推銷,可以去大公司做房產銷售,做理財,其他也行,做什麽隨你便。”我看著他低垂的頭顱,盯住他躲閃的眼,“不用不好意思,過兩年你就知道自己的臉皮要多厚就可以有多厚。說句不好聽的實在話,這種免費的午餐以後再不會有了,你再遇上了,十有□□是騙子想騙你的錢,出來混,自己當心點,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不變初心。”

“不……我不能要。”

“你不用懷疑我,我不是騙子。這卡我放你手裏,你不信我可以不用。”

他將信將疑地接了,往事歷歷在目,我想上去給他一個友好的擁抱,但我克制住了。

我沒有立場與他擁抱。

這個人是吳思春的前男友王繼德。他在工地待過,被她的朋友戲稱為“最帥建築工”。

我邂逅他,比吳思春晚了三年。

上一世,吳思春在二十歲與他相遇。

同樣是星際SOHO。

同樣是發廊招攬顧客。

不過相遇的情節有些不同:

吳思春途徑星際SOHO,王繼德步步緊跟著她,死纏爛打、好話說盡,百般懇求她留下姓名與聯系方式,吳思春以趕時間為由拒絕了。沒走幾步,另一個人,即我遇到的那位把我忽悠到前臺的小哥攔住吳思春,說了上述那番話,吳思春心知是套路,見那小哥可憐,便動了惻隱之心,跟著他跑了趟五樓。

發現是個騙局後,吳思春憤而離去,反而是被她拒絕過的王繼德送她下的樓。

她多少有些歉疚。

王繼德問她要姓名和聯系方式,吳思春給了,說你們給我打電話我不會接的。不過如果我們兩個有緣再相遇,我一定光顧你生意。

他們有了第二次見面,然後有了第三次、第四次……

王繼德在發廊終是做不下去,他聽人說在建築工地幹活來錢快,便去了工地賣力氣。

王繼德喝大了會倒些酒後苦水,說家裏條件不好,他不能停下來去學做點技術活,只要不犯法,什麽來錢快他就做什麽,他心裏苦悶得很。

他說,他是有抱負的,可他被生活釘死在錢上了,空有一腔抱負。

他說,一個人的日子真的好難過。

吳思春和他談起了戀愛。聊以後,聊小日子,聊天長地久。

吳思春跟王繼德商量,由她出錢,讓他做點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努力成為想成為的人,不再以賺錢為主要目的。如果他覺得一分錢不賺過意不去,可以當學徒,邊學技術邊討生活。

傲氣的王繼德拒絕了吳思春的提議。他認為,他做不了吃軟飯的人。

三觀不同沒成為倆人分手的原因,慪氣之中有甜蜜,倆人對生活質量的要求不高,特別是王繼德,他常說床頭打架床尾和,吵吵鬧鬧才能相守一輩子。

倆人分手是因為吳思春被“小三”了,農村訂婚早,王繼德早在家鄉訂過了姻親,他母親帶著他的未婚妻鬧上了門。

吳思春幹脆利落地退出。

王繼德說他愛吳思春,吳思春是他最愛的人,他的情人。但在他心裏,更重要的是對家人的責任,他的家人,家人中包含他的未婚妻,不包含吳思春。

恐怕他至今仍覺得對不起吳思春,負了她。

心中有鬼的吳思春從未告訴過王繼德,她沒愛過他。沒有他未婚妻那檔子事,他們也難說長久。她不怨王繼德,不是他以為的她好欺負、明事理、幹受委屈,是她對王繼德有難以言說的愧。

往事如煙,隨世事消散,我見著王繼德,自作主張切給吳思春切斷了這份孽緣。

他需要錢,而我能代替吳思春給他的,也只有錢了。

唯願各自安好,日後不必再見面。

我按原計劃找了家美容院,門面看著氣派,進去一瞧,裝飾得跟窯子似的。我數出錢包裏的整錢,三百塊,跟美容師講,我就帶著這些錢來的,您也甭跟我推銷什麽金卡銀卡會員卡、眼霜精華玻尿酸了,浪費口舌,您就可著這些錢給我做做美容。

那帶著口罩的美容師讓我躺下,開始揉我的臉,說是幫我做面部淋巴排毒。她的手指手背微腫,是連年凍傷的結果,我心下一嘆:又是個討生活的。到底沒介意她新做的美甲刮痛了我的臉。

大概覺得不說點什麽有種微妙的尷尬,她開始說你的眉形不適合你,整天畫眉多浪費時間呀,你要不考慮下紋眉吧,沒帶錢沒關系,我給你示範下效果,你要覺得好,歡迎下次過來。

我聽著挺逗,說不麻煩一點兒都不麻煩,我先生姓張名敞,我懶他不懶,我不畫眉他就代勞咯,姑娘,糾正下,我不是沒帶錢,我是壓根兒沒錢。

她急急忙忙說,我們這兒的服務項目多,都不貴的,自顧自說了一通。

別說不貴了,免費的我也不敢什麽都往自己臉上身上招呼,當年董潞潞在美容院,出手即是大手筆,我猜她內分泌失調和亂用精油多少有點關系。

她說了會兒見我不給回應,自動消音,打開了電視。

電視上正播著一個十多歲的小孩兒……不、少年的節目。那少年叫小麥穗,一身的才華,一身的機靈勁兒,長得又無可挑剔,一雙眼睛靈秀得很,歌唱得不算最好聽,但開嗓後撇去表面聲音露出的第二層聲音是無可比擬、百聽不膩。總之他哪哪兒都特討喜。

這下我來了精神,那美容姑娘也來了精神。我倆像兩個阿姨腦殘粉一樣滔滔不絕地交換著對那少年的喜歡,迫不及待地將自己所知道的告訴對方,生怕對方對他的喜歡超過自己的,又為遇到像自己一般喜歡著他的人而欣喜。

我跟那姑娘透露:過幾年啊,這小孩兒就不混熒幕了,一改他往昔陽光向上朝氣蓬勃的形象,錄了段特催淚的告別詞。我回想起他坐在高腳凳上,一條腿蹬著凳子,對著鏡頭說話,手中的白紙巾被他捏成各種幾何圖形,他間或垂下臉沈默的樣子,早熟得讓人心疼。

他說:“能說真心話的場合不多,很高興今天能有機會和喜歡我的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聊聊天。謝謝你們一路支持我、陪伴我走到今天,我很開心我曾經給你們帶來過歡樂,過了今天,我要退出了,我希望我缺席的日子裏,你們也會一直開心下去。我錄這個視頻,是想說幾句憋了很久的話,給我自己短暫的演藝生涯一個交代,話風偏暗黑,損了我在你們心目中的形象我只能說聲抱歉。不瞞大家,這個機會我等了很久,打過很多次腹稿,但我現在其實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我腦袋裏是懵的,出現語無倫次的語無次倫狀況,鬧出洗臉刷牙的升級版刷臉洗牙的笑話,請多擔待。

他說:“我非常感謝我爸媽,沒有他們就沒有今天的我。不是客套,不在我的位置上,沒經歷過我所經歷的,尋常人難以想象我對我爸媽的感激。哈哈,是不是太煽情了,插播一句,超人粑粑美人麻麻我愛你們,很愛很愛!

有人說,我是靠家人捧紅的,是啊,我是。我爸現在是經濟學客座教授,他早年做投行生意,家裏生活優渥,後來賠了,負債累累,帶著我和我媽賺錢還債,我當時不懂事,受不了從富到窮的轉變,沒少跟我爸吵,我最鬧騰的時候,他都沒動過我一指頭。

我媽呢,是個藝術家,紅過幾年,長相辨識度高,她演技好,扮反面角色的時候多,我們家家道中落那幾年,她出門就被人奚落,我渾到不讓她給我開家長會,不跟她一塊兒走。

有一年,我叛逆情緒上來了,寫遺書自殺,我媽抱著我哭,我爸也哭了,幾十歲的爺們,不停地摘了眼鏡擦眼鏡,哭得很難看。我爸跟我說,兒子啊,咱得好好活著,我們是你的養父母,你得在有生之年瞧瞧你的親生父母,你不能太窩囊。我媽就說我爸胡說,倆人吵了起來。我媽性格好,屬於逆來順受不會抱怨那一型的,這是我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見他們吵架,當然也可能是他們第一次在我面前吵。那時候,首先冒出來的不是尋找親生父母,是沒安全感,怕我爸媽不要我。

我最感激他們的地方是——是這麽些年,他們把我當親兒子一樣養,該嚴厲的地方嚴厲,該疼的疼。我媽幫我出主意,說兒子啊,要不咱去當公眾人物吧,找找你的親爹媽,讓你的親爹媽瞧瞧你,不用怕,媽帶帶你。

我問過我爸,問他有沒有背後給我砸錢打關系,我怕我自己不夠努力不夠優秀,大家對我的喜歡是假象是泡沫而不是真的喜歡。我爸說沒有,我從來都不信,怎麽就能那麽巧,千萬人都沒選中就選中了我,多少被選中的人都沒紅,就我紅了,紅到現在,成了同齡人中的有錢人。

我給爸媽換了大房子,買了很多好東西,這彌補不了我對他們的歉疚。我不能常回家,每次回家他們都搞得像過年一樣隆重。按著我的時間表來,請假花一天的時間準備一頓飯,我統共吃不了幾口。

我計劃著退圈後做生意,我爸樂見我經商,他說我打小就有經商天賦。挺委屈我媽的,她不樂意,但只要是我喜歡的,她一律支持。

我退出這個圈子,說實話是我累了,再拼命大概也是江郎才盡於此,我不熱衷於成為大明星。

進圈的初心不單純,我想讓更多的人看到我,人越多,有我親生父母的可能性就越大。我可以對著屏幕說給你們聽我想說的話。

剛入圈的時候,我就開始設想這場景,我要跟親生父母問好,問問你們還認得我嗎,後悔當年拋下我嗎。我想對你們講,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吧,謝謝你們拋下了我,讓我遇到了這麽好的爸媽。不管你們因為什麽原因拋下的我,貧窮還是其他,我都不會原諒你們。生下了我卻又不要我,在我這裏是不可原諒的。我要對你們講,我不會把話說得太絕太死,也許等我長大了,見到你們了,經歷的多了,什麽都可以放下了,我就不恨了呢。

今天,我面對著鏡頭,終於可以把這些話說出口了,我發現不用等我長大,我已經不恨了。我過得很充實很幸福,都不找彼此了吧,小麥穗在此祝你們幸福!

還有一點,我希望電視機前的準父母、年輕的爸爸媽媽們,不論出於什麽原因,不要隨意拋下你們的寶寶,這對寶寶是不可磨滅的遺憾和創傷。像我這樣幸運的人不多,有些寶寶甚至沒機會長大,不要放逐他們去過本不屬於他們的生活……”

那姑娘聽我說完這番話,抹著眼淚問我,小麥穗太招人疼了,你是說書的吧?說的跟真的一樣。

我看她抹眼淚,勾起了愁緒,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當年吳思春第一次聽到這些,可是用掉了多半包紙巾,哭到頭痛的。我這表現得已經是很平靜的了。

再催淚的東西,聽過第一次,回味過無數次,過了許多年,年份發酵疊加不斷攀升的回味次數,什麽催淚的東西都催成了惋嘆甚至是麻木。

小麥穗退圈後便很少出現在公眾眼前,不知他現下如何了。

不知小麥穗跟他的親生父母重逢了沒有。

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放下了,還認不認他的親生父母。

小麥穗的這些話對吳思春的沖擊力太大,以至於我現在都不能完全放下。

吳思春喜歡跟她相差十二歲的小孩兒,她十六歲,傾向於關註四歲的小孩兒,等到她十七了,就改為喜歡五歲的了。

這癖好挺怪異。

小麥穗是最對她胃口的一個,幾乎可以稱得上一眼傾心。累了,聽聽小麥穗的聲音,立馬活力滿滿;碰上不如意的事情,看看笑著的小麥穗,吳思春也會跟著笑起來。小麥穗出演的節目,她怎麽看都不厭倦。

小麥穗在熒幕上的形象一向振奮人心,給了吳思春不少歡樂。她是鐵桿粉中的骨灰粉,是“面粉”中的腦殘粉,真真的至死不渝。

在對小麥穗的喜愛上,祁家上了年紀的長輩和吳思春特具共鳴感。祁家長輩比她要瘋狂得多,他們年紀大了,經不起長途顛簸,卻不服老,要追著小麥穗跑,趕去節目錄制現場為小麥穗加油。

他們辯解一句跟著小麥穗感覺自個兒年輕了,再說一句養兒養女那麽多年,興你們年輕人追星就不興我們跟著熱鬧,年紀大了還不讓發展點愛好了?

誰敢阻攔,誰又能攔得了。

在祁家長輩對電視上的小麥穗評頭品足的時候,吳思春倍覺傷感,說不出一句附和的話,連敷衍都提不起力氣,她開不了口,怕一開口,那些傷感就會將所有的偽裝卡在喉嚨,熱淚的閘門頂不住滔天的洶湧,一些秘密會盡情奔流。

她會壓制著湧上沖進電視抱一抱小麥穗的沖動,彎起唇角,假裝聽著很認真,在祁家長輩的眼神掃過她時,輕輕點點頭,卻不敢看他們的眼睛。

她最怕聽見祁老太太瞧見累得氣喘噓噓的小麥穗,情不自禁說的那句:哎喲我的乖孫喲!

僅此一句,就能她的思緒拉至許多年前,就能把她打入縱使咬牙蹣跚而過千裏冰封、關山萬裏也挨不到盡頭的暗黑之地。

那一年,她十二歲,那年的春天來得早,花開得好,稍稍耐寒一點的花都開瘋了,空氣跟稀釋了的桂花蜜似的涼潤清甜,暖暖的陽光照得哪哪兒都是,有懶洋洋地癱在墻上的,有在與樹枝枝丫玩光影游戲的,有跟晨霧玩丁達爾效應的,還有追著她跑的。

它們喜歡跳躍在她睫毛、臉頰、耳垂、脖頸。睫毛塗了層金色,一眨就能剪出一雙水瞳來,帶著令人忍俊不禁的清澈與懵懂,臉頰白裏透紅,可愛的小絨毛顫著金光,迎風歡呼著濃郁的少女氣息,耳垂呈現出透明的誘人色澤,脖頸如凝脂一般白皙滑膩。

白天太溫暖絢爛,無星無月的夜裏太陰冷黑暗。

在只掛著一盞白熾燈的幽暗深巷裏,歪歪斜斜地老屋張牙舞爪,她遇到了一個誤闖此地的少年。

在這個陽光被黑暗驅逐出境的地方,她褪去了所有屬於少女的懵懂,抖振開一身的風塵氣,她翹唇吹開額前散落的碎發,死盯著那少年,眼裏挑起的笑意跟街頭失足女並無二致,放蕩、撩人,不雅至極。

她將手指扣進嘴裏用力吮了一口,喃了句:可憐的小羔羊。

言辭間是興奮到難以自持的顫栗。

同一年年末,冬天來得早,愁雲蔽日,多日盡是陰冷的天氣,嗚嗚哀嚎的風揮舞著尖刀,在半空卷來卷去,在地上刮來刮去。

走在街上的人瑟縮著,棉衣被勁風吹透,雙腿猶如浸在冰水中,他們揉著酸痛的鼻子,咒罵著刺骨的寒風,抱怨這冰寒的鬼天氣。房上嵌著的玻璃也在叫囂抗議,震顫著鳴響不已。

年關將近,裹成球的人們放著煙花爆竹,在家家戶戶過大年的熱鬧氣氛中,期待冷得異常的寒冬快快過去。

在與喜慶的節氣格格不入的嚎哭聲裏,尚未成年的她做了一個挽回不了的決定。

幾度魂夢,只有在無人的夜裏她才敢後悔的決定。

這決定,註定讓它成為她至死不會提的秘密。

那一年,她只有十二歲,她不夠成熟,不夠有擔當,她年紀太小。而那件事情發生得太早太突然太不湊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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