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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姑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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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嗔夜下姑蘇, 三年後無名園小成, 他在姑蘇文人中也頗有聲望了。蓋因有一得力副手蘇子墨, 本就是姑蘇人士, 而又文才華瞻, 受永嗔之命,在姑蘇建園數年來,與當地文人交游廣泛。

等到永嗔來姑蘇, 蘇子墨從中引薦。直到園子建成之時,來這郡王別苑的文人約略也有二百人, 其中有在南北兩地都很受推崇的知名人士。景淵帝永湛得知,索性便讓永嗔在姑蘇, 匯集名士,編纂《辭文古籍》。

其實永嗔幼時誰也學過詩詞,然而並不精通, 唯一受過的文學熏陶也就來自皇帝,好在他身份尊貴, 為人風趣, 又有蘇子墨在旁輔佐, 初時不過為了打發時光,漸漸的倒也喜交名士,乃至於通詩詞, 曉音律。倒也因此有了意外之喜,成功娶到了黛玉。

當初在京都賈府,永嗔執意要送黛玉回府, 惹得黛玉好不傷心。後來永嗔南下,皇上不放心他,也就讓他的舊識林如海又來做兩淮巡鹽禦史。永嗔尋著理由往林府去了好幾次,黛玉對他只是避而不見。好在永嗔是個臉皮厚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借著學詩的名頭每日只是磨人,最終得償所願,抱得美人歸,於兩年前迎娶了黛玉。

這日園子竣工,永嗔一大早便起了,興沖沖出了臥房,問蓮溪道:“都有誰到了?”

蓮溪笑道:“殿下也太早了,天還沒全亮,怕是只有蘇先生起了。”

到了芙蓉榭一看,果然是只有蘇子墨在。這芙蓉榭一半建在岸上,一半伸向水面,靈空架於水波上,秀美倩巧。此榭面臨廣池,是夏日賞荷的好地方。湖對面的涼亭,便是當初太子永湛戲稱“無名亭”的地方。這“無名”二字被永嗔索性拿來做了整個園子的名字。

“殿下來了。”蘇子墨笑迎上來,又道:“吳丹青的畫已得了。”指著桌上卷起的十副卷軸畫。

原來當初建園子的時候,依照永嗔的設想,該當是有堂、樓、亭、軒等三十一景,正是廣袤二百餘畝,茂樹曲池,勝甲吳下。然而弄到一半財力不支,於是擱置了一段時間,靠著皇帝給的抄家差事發的橫財五百萬兩,再加上這幾年鋪子出產都填在這園子裏,最後只得十景——永嗔已經很滿足了。

於是便請丹青聖手吳先生來,依園中景物繪圖十幅,各系以詩。

永嗔展開畫卷,將十景一一看去,只見畫得分別是北禪香市、古塔晴雲、春城夕照、晚市鐘聲、野圃疏香、北郭歸帆、戴溪月色、雙沼荷風、秋原獲稻、陽山積雪,共計十景。他笑道:“吳先生當真是大家,畫得比這園子分毫不差。”又要蘇子墨著人臨摹一份,進呈禦攬,讓景淵帝永湛也看看開懷。

一時眾清客來了,便簇擁著永嗔游園,園中崇樓幽洞、名葩奇木、山禽怪獸數不勝數,又多奇峰,山石仿峨嵋棧道,中有秫香樓、芙蓉榭、泛紅軒、蘭雪堂、漱石亭、桃花渡、竹香廊、嘯月臺、紫藤塢、放眼亭諸勝,荷池廣四、五畝,墻外別有家田數畝。又有楠木廳,列柱百餘,柱礎所刻皆升龍,又有白玉龍鳳鼓墩,華美非常。

最得意的還是有一座藏書樓,內有藏書萬卷,擇一春秋佳日,名流觴詠,豈不是盛極一時?

清客中便有人嘆道:“人生只合君家住,借得青山又借書。”惹得眾人都笑了。

逛到園子中心處,只見一堂居中,水池南岸,隔池與東西兩山島相望,池水清澈廣闊,遍植荷花,山島上林蔭匝地,水岸藤蘿粉披,兩山溪谷間架有小橋,山島上各建一亭。只那廳堂還未命名。

永嗔笑道:“此處便需麻煩諸公了。”

一眾清客七嘴八舌,想了十幾個名字,永嗔都覺不合心意,只道:“暫且放著,咱們往西邊看看去。”

西邊卻是最靠近住宅一側的鴛鴦館,乃是宴請賓客和聽曲之處,廳內陳設考究,那窗戶上的玻璃竟是藍色的。此刻正是晴天,眾人在室內透過那藍玻璃窗望出去,只見室外猶如一片雪景,端得是精妙無比。又有水池呈曲尺形,臺館分峙,裝飾華美。回廊起伏,水波倒影,別有情趣。上有一扇亭、一樓、一亭,也都未有名字。

眾清客連連讚嘆,又是一番討論,仍是不得永嗔滿意。

蘇子墨知道,這幾處未命名的地方都是永嗔最喜歡的幾處,因了這份喜歡,反倒不好隨意起名,是以擱置至今。

果然永嗔沈吟片刻,仍是道:“再看看……”才要走,便見遠遠走了一行人。

眾清客見了來人,都笑吟吟請安,“大爺好。”又有道:“大爺真是精神。”

來的不是旁人,正是永嗔的兒子,剛滿一周歲沒幾日,名字還沒上玉牒,在家只喚作“大寶”。

永嗔一見大寶,便把面上的笑容一撤,看他搖搖晃晃走上前來拱手問安。永嗔自覺打小是個聰明的,妻子黛玉更是伶俐,卻不知為何倆人的兒子卻空長了一張俊美臉、行事處處遲緩、至今也不會喊人。

大寶似乎有些怕永嗔,有點笨拙地問安後,又去看奶娘要抱。

一時大寶回了宅邸裏,永嗔的臉色卻還沒緩過來。眾清客便都插科打諢,有人便道,等郡王在鴛鴦館會客,那真是“素娥幾隊出銀屏”,又說是“十斛珍珠滿地傾”。

永嗔回過神來,倒是自失一笑。好在大寶還小,若是進了學,難道他今日也要像賈政考校寶玉一般,斥責大寶一番不成?這人吶,一旦做了父親,真是望子成龍。

此時雖然是夏日,然而園中古樹參天,清泉貼地,倒也絲毫不覺熱氣,是個避暑的好地方。眾人游園到下午時分,陸陸續續又有文人名士來訪,於是晚間都留下來一同夜宴賞劇。

賞的戲劇,正是文人中一位叫梅溪的所作,名曰《小忽雷傳奇》。

永嗔笑問道:“這小忽雷是……?”

那梅溪便解釋道:“這小忽雷乃是從西域傳來的一種樂器,因其發音忽忽若雷而得名。在下當初在京都的集市上偶然發現這小忽雷,因所帶紋銀不足,還是脫下衣服典當,湊足銀兩方得的。後來回江南後,與友人閑談說起,便有了這出戲。”

永嗔笑道:“這倒稀罕——講你怎麽買小忽雷的戲麽?”

“這卻不是。”梅溪笑道:“在下這出戲今兒是第一回演,講的是長安才女鄭盈盈,幼從琵琶聖手楚潤娘習絲弦,名盛一時。才子梁厚本喜音律,自幼與鄭盈盈訂有婚約。一日,厚本偶從市上購得稀罕樂器小忽雷,彈弄於曲江亭畔,適鄭盈盈前來……”

永嗔便知是個才子佳人的故事,只加了個小忽雷這個新奇的引子,便示意臺上開演,自取了梅溪帶來的小忽雷,拿在手裏把玩。

只見這樂器下部雕鑿出橢圓形的腹腔,其上蒙以蟒皮;上部為上窄下寬的琴頸,琴頭的頂端,雕刻著極為精致的龍頭,在龍口裏還含著一粒活動的小圓珠。琴頭曲項左側裝有兩個用象牙制作的琴軫,琴頸正面山口下方,刻有篆書銀嵌“小忽雷”三字。

永嗔摩挲著這陌生而又熟悉的樂器。倒是像琵琶。

一念至此,便又想起從前那位彈著琵琶唱曲的歌女來。

李曼兒故去,已有五年了。

只見那臺上的戲演下去,才子與佳人借琴聲互訴衷情,頓成知音。歸途中遇太監仇士良,小忽雷被強奪而去。小忽雷入宮因無人能彈,唐文宗下旨選美,盈盈被強選入宮。盈盈乃舉小忽雷擊來人,遭白綾賜死。眾宮女發現盈盈心有餘溫,將盈盈及小忽雷置箱內沿禦溝淌出宮墻,被厚本發現,盈盈死而覆生,小忽雷物還原主,有情人終成眷屬。

永嗔試著撥弄那小忽雷,心道,若是世間事,也能像那戲文裏一般就好了。佳人未死,有情人終成眷屬。

一時臺上的劇演完了,忽聽鴛鴦館門口傳來一道淒冷的男聲。

“中丞唐女部,手底舊雙弦。內府歌筵罷,淒涼九百年。”

眾人愕然。

蘇子墨上前道:“鄒先生今兒怎麽出來了?病好些了?”

鄒庭彥不答,咳嗽兩聲,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嘆道:“仿佛聽到琵琶響,尋過來,倒是聽了一場好戲。打擾諸位雅興了。”說著便又一個人離開了,整個人瘦骨嶙峋,幾乎撐不起身上衣裳。

文士中也有人醉了,擊築歌曰:“姑蘇臺上月,倒景浮生河……歌聲示斷樽前舞,越兵夜入三江浦。吳王沈醉未及醒,不知身已為降虜……響靸廊前珠翠橫,采香徑裏喧鼙鼓……西施和淚下珠樓,回首吳宮隔煙霧……至今風月動淒涼,餘址石橋尚如故……”其聲清冽,讓人聞之心生悲意。

蘇子墨便道:“殿下,夜深了,您看……”

永嗔仍是低頭撥弄著那小忽雷,淡淡道:“散了吧。”

他一路回房,卻見黛玉正似笑非笑坐在榻上瞅著他。

永嗔一楞,告饒道:“娘娘,本王錯了——都怪那蘇子墨……”見黛玉面色不變,忙從袖中掏出今日才得的寶貝,“娘子請安,傅真山先生的遺墨。”

傅真山的片紙只字,珍逾拱璧。永嗔拿到的乃是他的“雜書冊”。所謂“雜書”,既是內容雜,有自作詩文、筆記掌故、摘抄舊籍、點評人物,往往兼而有之,東一條,西一段。其次,是字體不統一,或小楷,或行草,篆、隸間出,花樣繁多。

黛玉接過那雜書冊來,神色稍緩,卻偏還要刁難他,似笑非笑道:“你且說說傅真山的‘四寧四毋’是什麽?講得出來,便算你今日無事。”

永嗔苦著臉,想了半天,磕磕絆絆道:“這個、寧拙毋巧,寧醜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真率毋安排!”見黛玉這才笑了,便湊上來,與黛玉一同觀那傅真山的字。

只見雜書冊裏還夾了一則草書立軸,字體天馬行空,線條纏綿縈回,無起無止,如古藤盤繞,時而筆斷意聯,顧盼生姿。每個字亂頭粗服,不可羈勒,卻又天真爛漫。

夫妻二人深夜賞字,紅燭高照,別有趣味。

誰知是夜永嗔就接到兩個大消息,其一是奏折批回,上面景淵帝永湛透露,他近期會南巡一趟,要永嗔安排接駕事宜。

其二卻是黛玉半夜腹痛,請了大夫來一看,卻又是喜脈。

作者有話要說: 發自我的iP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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