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8章 歸家

關燈
黛玉請了蔡慧在小佛堂獨處,正到關鍵處,忽聽得外面碧鳶與少年說話的聲音。

“不知這位公子……”

“我來尋我姐姐。”

原來是蔡家小公子,蔡澤延。

蔡慧便要起身。

黛玉忙按住她的手,“姐姐且慢……”

“想必是勇郡王殿見民女家中雕敝,請了妹妹來勸慰。”蔡慧通透極了,勉強一笑,快速道:“民女心存感激,還請妹妹轉告郡王殿下,民女家中一切俱好。舍弟莽撞,莫讓他沖撞了妹妹——咱們日後再聚。”

便聽得門扉聲響,又有碧鳶阻攔之聲,似是那蔡澤延要破門而入。

黛玉也是一驚,下意識扯起絲帕半遮住臉,就見蔡慧沖她微微點頭致意、快步走了出去——一面向外走著,一面也用衣袖遮了臉。

“姐姐怎得到了此處?叫我好找……”

只聽蔡澤延略帶焦灼驚喜地詢問,卻不聞蔡慧的回答,腳步聲倉促漸遠,姐弟二人很快離開了。

碧鳶推門進來,扶起軟坐在蒲團上的黛玉,嗔道:“這蔡家小公子也真是冒失,不像讀書人的樣子,倒像是……”

“你又知道讀書人該是什麽樣子了?”黛玉笑著截口打斷,扯著手中絲帕,總覺得蔡慧離開時透著異樣,究竟是哪裏不對,卻一時也說不上來。

外面,蔡澤延卻是一路跟隨蔡慧回到家中供奉的小佛堂。

“我還要默誦經文,你且出去吧。”蔡慧端坐在供案前的蒲團上,雙手合十,眼觀鼻,鼻觀心。

“姐姐,我明日便要去勇郡王府讀書了。”

“可是書本還有缺的?”

“我不想去。”蔡澤延忽然道,說著便上前要拉蔡慧的胳膊。

蔡慧猛地避開來,躲到供案旁,冷聲道:“你不要好好讀書?不要出人頭地?不要承擔起這家門香火?”

“我……我可以在家裏讀書,陪著姐姐……”

“不用你陪!”蔡慧肅然道:“道理我同你講過無數遍了。你若果真不去郡王府讀書,從今往後,便再也休叫我姐姐!”

蔡澤延猛地頓住,少年通紅的雙眼含著淚水,“不叫便不叫!本來……”

“本來?”蔡慧眉毛倒豎。

蔡澤延忽然收聲,狠狠咬住自己下唇,像是被啄痛了嫩肉的蚌,一聲不吭的,他轉身大步跑出去。

小佛堂破舊的木門被他用力摔在墻上,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

蔡慧扶著供案,身子隨著那聲巨響猛地一顫,俄而蒼白著臉上了一炷香,竭力鎮定地在那蒲團上坐了下去。

次日,打扮齊整的蔡澤延,自己抱著書本鋪蓋出現在了勇郡王府門前。

“蔡澤延來了?”永嗔正在寫給景隆帝的奏疏,詳細匯報在江南諸事,忽聞蔡澤延來了,不禁有些恍惚,他撥弄著掛在筆架上的那枚玉環——是在姑蘇時,真正的蔡澤延托他轉交給蔡慧的。

“爺?”見他出神,一旁陪坐的蘇子默小聲道,示意自己是否需要退下。

永嗔目光一閃,放開手中玉環,笑道:“先生但坐無妨,這蔡家小公子來也要喊你一聲老師的。”

一時蔡澤延被引進來,永嗔上下打量了他兩眼,旋即笑道:“是個實誠孩子,背著鋪蓋卷兒來了——爺府裏還能少了你的床不成?”便讓他去見過蘇子默,又勉勵了幾句,這才讓蓮溪先帶他下去休息。

“這蔡小公子想是才離家,心裏不舍,奴才方才送他入住,退出去前看了一眼,倒是見這蔡小公子自個兒抹眼淚呢。”蓮溪回來如是道。

“哦?”永嗔又撥弄那玉環。

“比之一般大的讀書人,這蔡家小公子是沈默寡言了些。”蘇子默笑道:“想來是能沈下心讀書的料子。”

“有勞先生了。”永嗔頓了頓,又道:“若有什麽不妥之處,還請先生及時告我。”

蘇子墨自然答應,應下來之後忽覺異樣,擡眼看永嗔時——卻見他低著頭,神色如常,又在寫那奏疏了。

這奏疏,永嗔前前後後已經改了三日,卻還是不能放心。太子哥哥的奏疏是在返京路上就寫好的。永嗔並非本意地,無意中看到了內容——通篇內容,並無提及他永嗔之處。

永嗔最初寫的一版,內容詳實;後又改了一版,把涉及太子哥哥的內容都一筆帶過;隔日再看卻又覺得好沒意思,因又重寫。

如今寫著寫著又煩躁起來,索性將紙筆一推,對蘇子默道:“還請先生為我捉刀。若父皇到時候還有想知道的,我面陳便是。”

隔日殿前奏對。

景隆帝經了德妃、五皇子、九皇子、田國舅之事,驚怒之下,似有中風遺癥,如今只以左臂書寫。太子與永嗔下江南期間,十六皇子永沂更是常伴景隆帝左右,每晚誦書好讓皇帝入睡。

“這一趟江南行,學到不少吧,小十七?”景隆帝這會兒對永嗔,簡直有幾分和藹可親,“回來可去給你母妃請安了?”

“兒臣的確跟著太子哥哥學到許多……”永嗔笑道:“原打算下了朝去給母妃請安。”

“去吧去吧,淑貴妃惦記著你的。永葉也想哥哥了——昨兒還跑到思政殿來,問朕要哥哥呢。”景隆帝說著大笑起來。

十六皇子永沂站在一旁,幾個月來,鮮見父皇這樣高興。他夜夜誦書,披星戴月,也不過換來父皇一句淡淡的“十六子不錯”——想到此處,永沂覆雜地瞄了永嗔一眼。

永葉竟能跑到思政殿來?

永嗔不知為何,下意識望了一眼太子哥哥,卻見後者若有所思地垂著眼睛。

景隆帝當下便傳了內閣大臣來,商討江南科舉舞弊案的善後事宜。出人意料的是,這樣邀買人心的好差事,景隆帝竟派給了十六皇子永沂——而所用方案,分明是永嗔在太子哥哥的奏疏上看到的內容。

一時眾人退下,永嗔跟在太子哥哥身後。

太子永湛今日一直有些神思不屬,等到被永嗔跟了一條甬道,才意識到,笑著怪蘇淡墨:“怎得不告訴孤——就這麽讓他跟在後面。”便駐足等永嗔走過來。

“分明是哥哥不知在想什麽。”永嗔快走兩步,“我去給母妃請安,與哥哥順路。可是有擔心之事?”

“何出此問?”

永嗔笑著輕聲道:“哥哥眉宇間似有隱憂。”

太子永湛微楞,擡頭見已到毓慶宮,道:“你跟錯路了。”指了跟前兒倆提燈籠的小太監給永嗔帶路,“讓他們跟著吧。一會兒天黑了也有個亮。”

永嗔倒也不再問,原路退回去,這才往淑貴妃宮中而去;照例是灌了兩盞茶水下去,才見裏間出來個姑姑,推說貴妃娘娘身子不適,改日再見。

“永葉呢?”

“十八皇子有乳母等照料著,郡王殿下不必擔憂。”

竟是絲毫沒有讓兄弟二人見一面的意思。

永嗔靜默坐著,就在那姑姑有些惴惴不安之時,他點點頭,面無表情道:“勞煩姑姑問母妃安。”說著起身便走。

待他走了,淑貴妃才從屏風後轉出來,手上牽著好奇的永葉。

“娘娘,您對殿下也太狠心了些。”姑姑嘆道,“大婚那會兒,娘娘和緩了,後來指婚蔡家小姐給殿下,殿下也聽您的。就為著殿下這次跟著去了一趟江南……”

淑貴妃不語,蹲下身來,凝視著永葉,良久一笑,柔聲道:“永葉乖。方才的游戲好不好玩?”

“好玩。”永葉虎頭虎腦的,黑亮的眼睛裏透著得意,“不說話不動,我能比方才堅持更久——還來麽?”他晃著淑貴妃的手,“讓親哥哥再進來吧。”

“他走了。”

永葉端詳著母妃的表情,忽然拔腿向外跑,似乎是要追上剛走的永嗔;然而卻被牢牢攥住了胳膊,他小人兒無論如何掙不脫母妃的手,腳斜蹬著地面,臉漲得通紅,黑亮的眼睛瞪得溜圓,仿佛隨時會“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你現在追出去,親哥哥便死了。”

一旁的姑姑倒抽一口冷氣,“娘娘!”忙去殿門口守著。

淑貴妃抱起嚇壞了的小兒子,溫柔地拍著他的背,貼著他的額頭,柔聲哄道:“是游戲,永葉不怕。額娘前幾日教給你的詩背會了嗎?這是你父皇最喜歡的一首……”

日子不急不緩地過去。十六皇子永沂下江南了,景隆帝身邊陪伴的人換成了小兒子永葉,十八皇子聰穎好學、能誦詩百篇,德妃一系徹底垮了臺,不過成燁等非世子的皇孫並未波及仍是照舊讀書……一晃眼,十六皇子永沂載譽歸來,已又是一年半載過去了。

“爺,東宮請您過去一趟。”

永嗔貨真價實地驚訝了。這一年半來,景隆帝身體好轉,將政務重新收回自己手中;太子哥哥先是代父祭天,回來之後便閉門讀書,便是有政令,也是與屬官商議。若非年節,永嗔竟是見不到太子永湛的。雖然驚訝,永嗔卻立馬穿戴齊整,頂著這年的初雪,騎馬趕赴東宮。

“哥哥喚我?”永嗔燈下細觀,見太子哥哥並無異樣,才笑道:“哥哥看著,似是比中秋節時更白了幾分——可見閉門不出可美姿容。”

太子永湛微微一笑,伸手示意永嗔入座,待蘇淡墨帶人退下後才開口道:“今日十六弟回京……”

“可是他在父皇面前說了什麽?”

“那倒不是。十六弟行事謹慎。”太子永湛交替雙手,用手心暖著自己微涼的指尖,目光落在永嗔前襟——那裏還有幾粒雪花,正在溫暖的室內融成小小的水滴。

“哥哥?”

“最近可有去給淑母妃請安?”

“沒有。”永嗔勉強一笑,“上次見也還是仲秋宴上,遠遠望見了一眼。”他許久不見太子哥哥,倒是有一肚子話要說,“哥哥還記得姑蘇那處園子?荷塘已引了水來,等什麽時候再去……”忽然又念頭一轉,想到當初在姑蘇時的約定,道:“當日哥哥還說等回京去暢春園觀荷花,這二年哥哥鮮少出門,我也等閑見不到你——不如今晚便去?”

“得空去給淑母妃請趟安吧。”

永嗔瞬間安靜。

他不傻。這二年來,父皇收歸政令;太子哥哥借口讀書;永沂虎視眈眈——偏還有他母妃帶著永葉,在父皇面前日覆一日刷著存在感。他有些莫名的歉意與慌亂,避開太子哥哥的視線,問道:“可是永葉又背了什麽詩?”

“十六弟回來,差事辦得好,回稟父皇之時,剛好永葉也在一旁玩耍。”太子永湛盯著永嗔前襟那幾粒水滴,輕聲道:“皇祖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

來路上的冷不是冷,永嗔坐在這溫暖如春的毓慶宮,方覺寒意入骨,寸寸侵蝕。

“《尚書·五子之歌》。”太子永湛仍是淡淡的,若天下無事能令他的眸色再起波瀾。他平靜道:“以永葉的年紀,讀這些似乎還早了些。”他擺擺手,止住了永嗔無力的解釋,“便是果真私下讀了也無妨,只是莫要現於人前為妙。”

永嗔只覺面上作燒,“我這便去尋母妃……”

“夜深了,也不急於這一時。”太子永湛抿了一口茶水,站起身來。

永嗔一楞,所謂端茶送客,他下意識地也站起來,知道該走了,卻又覺不舍。

“不必多言,我信你。”太子永湛拍拍他的肩膀,手落下來,順勢將他前襟的那幾粒水滴拂去,“這是為了永葉好。”

永嗔心中一暖,略放心了些,返身出門,才走到門檻處,就聽背後太子哥哥淡淡道:“你也久在京中了。前幾日韓將軍奏折報來,正是需要人手之時——你可願往?回去想想。”聽了這話,永嗔只覺才暖過來的心又速凍成了冰坨。

勇郡王府。

“子墨,我若如今往西北效力,如何?”

蘇子墨一楞,“殿下何出此言?”他見永嗔神色嚴肅,不似玩笑,便認真道:“如今皇上年事已高,雖然勤政不怠,到底不比當年。再有宮裏小道消息,只怕皇上身體並不似看起來這樣好。十六皇子自從回來,便每日都往思政殿問安;倒是東宮殿,旬月也見不到皇上一面——如此非常時期,正是殿下在京中效力之時。若是前往西北——待新君踐祚,您可是毫無可作為之處啊!”

“你也是這般想的。”永嗔自失一笑,“怎得不提我母妃與永葉?你不敢說?”

“這……貴妃娘娘的心思,在下不敢臆測。”

“是了,未必是哥哥疑我……”永嗔喃喃道:“不過是不得不如此罷了。”

雖然如此想,永嗔仍是在京盤桓,未曾再提往西北之事,直到年後,王妃月燦燦找來。

月燦燦如今都在京郊別莊,與情郎木易相守。外人只當勇郡王醉心歌女李曼兒,與王妃不睦,倒是不知王爺與王妃原就不曾恩愛過。

“永嗔,你可還記得與我的三年之約?”

是了,當初新婚之夜,新娘的情郎刺殺永嗔未遂。永嗔曾與月燦燦約定;待三年期滿,便送燦燦回去見父母兄長,返程時至羌國邊界,月燦燦便會托詞戀家,在邊境修築宮殿居住,不再回來。

時光倥傯,竟已三年。

永嗔有些恍惚,問道:“可要去見你姐姐辭行?”當初月燦燦的姐姐月皎皎同來南朝,卻在指婚之前,因為九皇子的糾纏,自請入了道觀。

“卻也不必了,徒增傷感。”月燦燦有點出人意料的狠絕,“日後你瞧在我的面上,照拂著姐姐便是。”

永嗔這便踏上了送王妃歸家之路。臨行前去見淑貴妃,果然又吃了閉門羹;永嗔早已預料到了,倒也並不如何難受,自從年前他勸過母妃不要冒進的話之後,母子關系就成了繃緊的弓,輕輕一彈便要炸裂開來。還是太子永湛親自送他,送出城門,直送到十裏長亭才與之話別。

月燦燦歸心似箭,剛啟程時恨不能插翅便飛回去,越到羌國近處,卻猶豫起來,興許是“近鄉情更怯”也未可知。

等到了邊境,蔚藍的月亮湖已能遙遙望見,那是月燦燦與永嗔初見的地方。

“就在此告別吧。”永嗔看著換上紅色騎射裝的月燦燦,頗為感慨,頂著一旁木易虎視眈眈的目光,拍了拍她的肩膀,“若以後有什麽難處,派人傳個信給我。”他笑著調侃道:“總是夫妻一場,我也不至於見死不救的。”

月燦燦一拳砸在他肩頭,漂亮的杏眼圓睜著,“呸!咒誰要死呢?”又從懷中掏出一包封起來的牛皮紙,“喏,給我姐姐的。裏面有信,還有幼時舊物。我不敢面見她辭別……請你回京都之後,親手轉交給我姐姐。”

永嗔接過那牛皮紙,顛了顛,笑道:“這麽輕?看來沒有什麽貴重之物,討不了便宜了。”

“一定親手交給我姐姐。”月燦燦又強調了一遍。

永嗔見她鄭重其事,也感慨她們姐妹自此天各一方,便也珍重收好,道:“我答應你,會親手交給你姐姐的。”說著,拉過龍馬來。

月燦燦退開兩步,待永嗔上馬後,忽然跪下來,沖著他緩緩拜了三拜,而後起身,一聲呼哨喚來自己的紅馬,這便擰身上馬,打馬疾馳,只留給永嗔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永嗔眼見那馬上的紅色身影漸漸消失,念及當日初時情狀,自今而後,相見無期,也不禁有幾分惆悵。

又有哨兵前來,帶著韓越將軍的口信,“數年不見殿下,我不可擅離職守,倒是殿下過來便宜。”。

永嗔笑道:“韓大將軍如今的哨崗可是不得了——我往羌國這麽一走,他那裏便立時知道了。”因思及京中無趣,且身處疑地,對太子哥哥難以自辯,又有韓越相邀,便索性帶著護衛去往西北大軍,與從前軍中同僚敘舊,倒是找回了幾分少年壯志,索性便留在了軍中,只給景隆帝發了奏折,備述月燦燦之事,並求肯暫留西北。

西北的寒冬還未過去,鵝毛大雪漫天紛擾。

這一日,永嗔正在大帳中與韓越赤膊摔跤,坐了一圈將領圍觀叫好。雖說軍中不許飲酒,這種時候上場前卻也是要灌一碗助興的。西北酒烈,永嗔只覺薄醉,與韓越摔了幾個回合,不分勝負,倒是出了一身薄汗;喝彩聲中,他捏著拳頭還要再下場,忽然瞥見角落裏蓮溪殺雞抹脖子地給自己遞眼色,便道一聲告饒,下場問蓮溪何事。

“爺,那那那……林家小姐來了!”

林家小姐?林黛玉?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