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早上那條在風中飄揚的圍巾，更沒有他今天派人送給她還沒在實體商店上架的名牌秋季外套；此刻的沈瑜，就算只是穿得一身黑，站在燈光幾乎照不到的酒吧一角，在Ryan的眼中，也是閃亮無比。

他突然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老了；莫非，那就是他跟沈瑜之間最大的距離；卻又似乎不是純粹年齡上那八年的差距；八年前，廿四歲的他；甚至是十八年前，十四歲時的他，記憶中好像也沒幾次像她現在這樣笑得那樣快活肆意、沒心沒肺。

或許還是有的。好像是幾個月前在月狼鄉看螢火蟲的那幾天，他隨便抓住了一只路過的狗，去唬嚇怕狗的她的時候；她為了照顧吳旻旻搬到他家那段時間，上班途中，就在只有他倆的後車廂內，為了給她證明中間的擋板的隔音功能，他伸手用力捏她的臉，她痛得大叫的時候；他們交往的第一個早上，他和她在赤陽山的球場上晨跑，他吻過了她之後，加速跑到球場的另一邊，看著她發楞的時候；他第一次在蔚榭的家裏給她做飯，雖然牛排做得很難吃，但她還是特別特別認真的謝謝他，他興奮得抱起她在客廳裏轉圈的時候；還有今天早上，她穿著他幫她換的衣服，抽著那過寬的褲頭，嘟著嘴跑去浴室的時候…。怎麽這許許多多的快樂，都是和她有關？！

還沒有認識她之前，他的身邊，似乎是沒有一個可以陪他笑得那樣快活肆意、沒心沒肺的人。他，…活到現在三十三了，好像從來沒有活得肆意過，除了在羅松這幾個月裏的某幾個瞬間。

在Pub Infinite逗留了一會，Ryan就像來的時候那樣，離開也是無聲無息；他的來，他的去，並沒有驚動到這裏的任何人，除了自己的手下，也似乎無人關心。酒吧角落裏那六個年輕人，也仿佛是存在於只屬於他們的那個星球上，其他人只可以在從另一個星球看著他們，卻無從介入他們的氛圍，踏進他們的軌跡。

＃ ＃ ＃ ＃ ＃

那天深夜，程臻在家裏洗完澡出來，看到比他先洗完的沈瑜握住一杯清水，坐在客廳中發呆；他走近了，她才稍稍擡起頭看他，淡淡的眼神裏帶著點凝重。

「程臻，…明天早上可以早點起來，在上班之前先載我到一個地方嗎？」

＊＊ ＊ ＊ ＊

周五的早上，Ryan知道沈瑜之前一晚一定玩得很晚，而且又喝過了酒，更是她第一天開始不用上班的日子，他就舍不得吵醒她，逼她非要跟自己吃早餐不可。這天，沒有沈瑜在旁，他還是如常的到了Natural Green Café吃早餐，不過孫寶莉今早卻不在店裏。據她老公說，她是昨天淩晨一時被程臻和沈瑜架著回家的。

Ryan偷偷的松了一口氣，沈瑜還有力氣擡別人回家，那起碼她自己本人沒喝醉。他很清楚她酒醉後是什麽德性，他不希望有人有意無意的占到她的便宜；當然，除了他自己例外。

忙了一個上午，午休的時候Ryan才有時間打電話給沈瑜。

「起來了吧？！」

「嗯。」沈瑜的聲音很小，似乎不在狀態。

「今晚有沒有想到什麽地方吃飯？我不用加班，想我來接妳？還是我讓阿泉先來接妳，妳再來公司接我？」

沈瑜那邊靜了幾秒才接話。「Ryan，我去了奶奶家。」

「哦，那…。」她之前沒跟他提過要去奶奶家，但離開羅松之前去探望一下老人，Ryan覺得並無不妥。他還是記得沈瑜以前說過，從她奶奶家回市內就要一個多小時。「今天回來嗎？…要我派司機過來接妳嗎？」

「我…打算回南城之前就住奶奶這裏。」

想來，她還是個很懂孝道的女孩。雖然有點遠，但她不再住在程臻的家也算是一件好事，只是以後要花多一點時間來管接送。

Ryan是這樣的想。

「那麽，不如明天早上我過來接妳，順便拜訪一下妳奶奶。…之前不是說好了周末一起去游泳嗎？我已經叫人準備了游艇，我們明天出海…。」

對於出海這個安排，Ryan本來是想給沈瑜一個驚喜的，但後來又想到女孩子出海或是戶外活動可能會比他男人多一些預備和考慮，他就決定提前告訴她了。

話筒的另一邊沒有傳來Ryan預期中的歡呼雀躍，卻又是幾秒的沈默。Ryan終於開始發現情況似乎有點不對；她突然去了奶奶家，一直反應都很冷淡似的，一點都不像平日的沈瑜；不會是老人家的身體有什麽毛病吧？！

「小魚，妳那邊沒事吧…要我現在過來嗎？」

那邊的沈默，令Ryan以經做好了要聽到什麽惡耗的準備。只是從來沒想過，等到的會是她的一句：「我們到此為止吧。」

Ryan回過神來才曉得蹙起他的眉頭，抽了一口氣，強行壓抑著那翻騰著的情緒，讓自己能平靜一點的問：「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妳怎麽了？」

沈瑜一直沒答話，二人又沈默了好久。「因為前天晚上的事情，…妳覺得我冒犯了妳嗎？…對不起，不是故意的。但是真的，我真的沒有對妳做過太…太那個的事情。」最後一句，Ryan說起來還是有點心虛。

前天晚上？沈瑜苦笑了一下，也許…他說的是吧。

昨晚在酒吧的衛生間，她對著鏡子抓了幾下亂了的頭發，就給孫寶莉發現她後脖的頸邊上有個懷疑吻痕的紅印；她沒有這樣的經驗，當時還以為孫寶莉在作弄她。可是，當她後來回到程家，脫光衣服的她站在浴室的鏡子前細心的看著自己的身體，除了脖子上，還有一個褐紅色的印，落在她的鎖骨和胸部之間。當下的那個震撼，還她像是被雷劈中一樣。她突然發現，自己沒法做好當初為自己設定的壞人角色，而當初給自己定下那個最後的底線也差不多到了極限；她怕了，好怕再下去自己不能全身而退，好怕再下去自己會萬劫不覆。

Ryan一直沒等到她的回答，似乎也想通了什麽似的，最終語帶疲憊的問：「都想好了嗎？」

「嗯。」沈瑜緊握著電話，連呼吸也不敢太用力。

Ryan的腦子高速地千轉萬轉，很多的猜測，很多的說話，很多的問題，他都沒說出口，最後只輕嘆了一口氣，問：「回南城之前，我們可以見個面嗎？」

沈瑜強忍著眼眶打轉著的淚水，不住的在搖頭，卻忘了隔著了電話的對方無法看見。

雖然看不見，但那人又怎會意會不到。

「知道了，都依妳的。…照顧好自己。還有…，只要妳願意，隨時聯系我。」

掛上了電話，沈瑜終於哭了出來；在某人眼中的這一場暧昧，對她來說，也許是她談的第一場完整的戀愛。有牽手，有擁抱，有親吻，還有…分手。至於那個過程，倒也是很配合他們這個時代的男女關系，…快餐，好來好去，好聚好散。他們一起了多久？…算是五天，還是六天？反正不到一個星期。但是好歹…那個男人是身家幾億英鎊的高富帥；好歹…她真的喜歡過她；好歹…在短信裏、卡片裏，他有說過愛她；好歹…那個分手還是她先提出來的。

＃ ＃ ＃ ＃ ＃

Ryan一直知道沈瑜的人在那裏；要知道有關她的消息，他實在有太多方法，只是他沒有主動再找上她。到了沈瑜要回南城那天，他甚至知道她什麽時候從郊區回到市內，在程臻家逗留了不到一個小時，又從那裏去了孫寶莉的店待了一杯咖啡的時間；噢不，她不太愛喝咖啡，也許是一杯果汁的時間；然後再直奔機場。

當他坐在辦公桌前知道她人在Natural Green Café的時候，他有想過跑過去見她一面，又或是偷偷在外面看她一眼。只是，他還是看不慣自己那麽矯情和卑微的一面；她不待見自己，他也沒理由去打擾她。他知道，他們的誤會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理清；就算理清了又怎樣，這幾天他反覆想了又想，還是無法找到一個周全的出路。在他還沒有找到前面的出路之前，他又有何底氣要求她無條件的信任，讓她只管跟著自己走？

Ryan在辦公室看著壁上的掛鐘，沈瑜要坐的航班起飛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他放在辦公桌上的那支私人電話，屏幕一直沒有亮起過。

☆、手術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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