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慕緒聲所說，顏青的身子裏有一個妖物，不知為何原因主動地讓出自己的身子，徹底地被那妖物蠶食。至於那妖物從何而來，這要從四年前說起。

四年前，顏家發了一場大火，火來得奇怪，地點也奇怪。夜裏下過了一陣雨，少人而濕氣厚重的偏院燒著了，那場火燒了整整一日，直到第二日的黃昏。

所有人都以為在偏院住著的顏家小姐死在了那場大火裏，可在第三日顏家籌備喪禮的時候，那小姐穿著一身雪白的素衣出現在眾人面前。

“爹爹，我走了好久的路才回來。”說完這句話，那顏家小姐就倒下了。後來燒了整整三日，再醒過來的時候家人問起這幾日的去向，那小姐卻是說自己好好地待在家裏，至於待在家裏做什麽，那顏青卻是說不出來。

因為只有這一個寶貝女兒，顏家家主顏州盛很是緊張，明裏暗裏請了不知多少高人做法占蔔，但一無所獲。這件事情雖有蹊蹺，但於顏家來說算不得什麽體面事情，也就糊塗地過去了。

後來的一切證明，日子真不能糊塗過。昨日糊塗欠下的，今日就得還個清楚明白。

自打那件事情之後，顏家小姐時常會自言自語。有時候是對著院子裏面的花草，有時候是對著秋千，有時候是對著大好的日光。

那認真的神情語氣，就好像那裏站著一個人。

不過小姐性子沈靜，不喜歡與人打交道，自己與自己聊天，自己與書聊天，也是有的。只不過最近頻繁了些，大家都是這樣想的。

真真正正讓人察覺出不正常，是在一個夏夜裏，顏青穿著火紅的衣裳，在月色下哭泣。

下人們聞及哭聲，紛紛醒來，見著的卻是一個碰頭散發流著血淚的女人，那如妖魅一般慘白的臉色嚇得下人們連滾帶爬地出了院子，前去稟告顏州盛。

顏州盛趕來的時候，那女子仍舊在那裏哭，哭得更厲害了，一邊哭一邊指責顏州盛的狠心無情。

這情況，極有可能是被鬼上身了，可還不等道士前來驅鬼，那鬼早已逃竄。

道士來府裏看過了那顏青，並未立即驅鬼，而是先一步找到顏州盛，想要了解事情更深處的隱情，畢竟心魔不除，女鬼是不會輕易離開的。這樣下去唯一的後果就是玉石俱焚。

顏州盛慌了，想著只有這麽一個女兒，於是老老實實地將事情和盤托出。

顏青之前，是有一個姐姐的，一母同胞的雙生子，喚作顏紫。先出生的顏紫較為潑辣，這點從姊妹的身材看得出一二。出生之時，顏州盛還不是商人，不過是個窮的叮當響的跑堂，娘子有了身孕本是一件開心事情，生下了女兒雖說不如男子那般好，可自己到底有了後，可為何是兩個？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聽見了顏州盛心裏的聲音，這一日妻子回了娘家，家裏就剩下顏州盛一個人帶著鏈兩個未足歲的女兒，又是換尿布又是餵稀粥，正是愁苦的時候，家門前有人來敲門。

那是個一身黑衣黑袍的男人，身形魁梧，明明是萬裏無雲的晴日，那人卻帶著鬥笠，邊緣垂下長長的黑紗，恰好擋住那一張臉。

“若是千兩金，可願換你手裏的人？”

這話說得莫名，顏州盛不懂，那人又重覆了一次，“我用千兩金換你手裏的人，你可願意？如若你覺得不夠，我許你顏州盛今生榮華富貴。”說著男人從懷裏掏出了三個金元寶，遞給顏州盛，“這是定金，三日後我來接你的女兒。”

也不管那顏州盛答應與否，男人就這麽走了。

那三個金元寶是真的，真的真金。妻子在這一夜的黃昏從娘家回來，就見丈夫坐在榻上呵呵直笑，兩個女兒則是在一邊哭得昏天黑地。

心裏氣不過，上去就是一把掌將人拍醒。

人的確是醒了，心卻還未醒。

顏州盛清醒過來，與妻子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們將阿青賣了吧！”

這話不是個問句，氣得妻子又是一巴掌。

顏州盛被打了也不生氣，仍舊樂呵呵的，“我說真的！”

第三巴掌就要上去，可在黃燦燦的東西前面，楞生生地停住了。

“這是什麽？”

“定金，這只是定金，若是真賣了，就是一身的榮華富貴。”顏州盛用充滿誘惑的聲音，一步一步引導著妻子，“只不過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而已，且沒有了阿青我們還有阿紫，你看，她們長得是一模一樣的。”顏州盛將兩個哭喊的女兒抱到妻子面前，“你看，一模一樣，既然一樣有一個就夠了，另外一個就當是老天爺收了去了。”

金子撬開了人心，一點一點蠶食著屬於它的美味。

不怕人心似鐵，鐵況且能夠被焐熱，怕的是沒有了良心。

如約定的那般，三日後，顏家夫妻兩個一人抱著一個孩子出現在門前。

很快，那黑衣的男人帶著一箱子的金子出現。

顏州盛喜不自禁，忙將懷裏的阿青遞了過去。

那男人卻沒有伸出手去抱，言語之間很是冷漠，“這不是我要的孩子。”

顏州盛奇怪，“怎麽會？這就是您要的孩子。”

男人還是搖頭，“我要的是夫人手中的大女兒，而不是您手裏的小女兒。”

顏州盛搖頭，“怎麽會，您不是一直要的是阿青麽？”

不是男人想要阿青，只是顏州盛一直想要賣掉阿青罷了，阿青的身體沒有她姐姐好，顏州盛一直都認為這是個養不活的孩子。

見著夫妻兩個遲疑的模樣，那男人發話了，“若是不賣便罷，將我的金子還給我我便走。”

可如今，哪裏還得了什麽金子，三錠金子已然用了一錠，生孩子的時候欠下了不少的債還有人情，孩子出生之後更是四處借米借鹽的。

想了想，顏州盛一咬牙便是將妻子手裏的孩子奪過來，“給你！”

這故事便沒有了然後。再後來一年間，婺城出了位富商，不管做什麽生意都有賺無賠，家底殷實得可怕，城中發饑荒的那一年，便是向州裏獻出了千石米萬兩銀。

而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顏州盛。

顏州盛賣了大女兒顏紫，之後妻子再無所出。一切，外人或許不知道是個什麽因果，但顏家夫妻知道，這是他們的報應。

顏州盛將一切與那道士說了，那這鬼魂上身就不難理解了。

當夜，顏州盛燒了一百零八件衣裳，合著無數的金元寶，並在列祖列宗的排位前懺悔。

那之後顏家小姐的病好了許多，與從前一樣安安靜靜，也不怎麽講話，只是看書寫字罷了。

可誰料到，這一切並未結束，顏青懷了“鬼胎”。生下鬼胎不久之後性情大變，再也不是從前那個人了。

“料定如今的顏青定是個妖物無異議，那，那妖物是誰？”我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難不成真是她那一位姐妹，被那黑衣男子奪走之後不幸死去而後成了妖魔，回來覆仇的？”

慕緒聲喝了口茶水，搖頭。

我來了興趣，問他，“那是如何？”

慕緒聲擡眼看了我一眼，“睡不安穩的時候，自導自演的一出戲罷了。”

有妖魔是真，但那妖魔並未附身於顏青，而是讓她親眼見到自己所崇敬的父親的醜態。

那一場大火燒得旺，顏青在火中將一切看得清楚。

不敢上前的父親母親，拼著命往前的吳為，哭得傷心的小丫頭榕榕。一場大火，燒掉的不止是那一處精美的宅子。

吳為死了，那個憨厚的少年傻乎乎地往火中沖，進去不過一刻鐘便是被煙霧嗆到喉嚨憋死了，死前還喊著她的名字。那時候她在就在他的身邊，可少年看不見她，於是他帶著絕望死去，而她則是看著他活生生地死去。

顏青身邊開始有人，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那個女孩子與她很像，非常像，唯一不同的是，女孩額間的一點朱砂，就像是菩薩一樣。

顏青問女孩兒名字的時候，女孩兒指了指院子裏的紫色鳶尾花。

於是她喊她阿紫，顏青覺得她該是這個名字。

“我們一個阿青，一個阿紫，說不定上輩子是姐妹呢！”顏青很高興，她一向都沒有什麽朋友，假如有個姐妹她會很高興。

阿紫願意做她的姐妹，不止如此，她還時常將吳為帶過來給她看。

顏青想自己應該是瘋了，她知道吳為已死，阿紫將吳為帶的來也一定不是一般人，可對於阿紫，她就是害怕不起來，也拒絕不了與她的親近，她無條件地信任她。

就是這一份信任，將顏青拉入萬劫不覆之地。

這樣相處了很久，有一日阿紫來了，穿著與她一樣的衣服，對她說：

“我是你的姐姐，雙生的姊妹，你相信不相信？”

顏青一直都希望阿紫是自己的姐妹，她喜歡喊阿紫，不過是和阿姊同音罷了。

可眼前的阿紫透著古怪，那不是她喜歡的那個阿紫。

那個與她幾乎一模一樣的人，似乎猜的到她的心思，忽地大笑出聲，最後竟笑出了淚，那淚，是血紅色的。

“我一直都是這般的模樣，青兒，你可知道，地獄是什麽滋味？你可知道，那本該是你受的地獄，我替你受了十五年，受了我的一生。我們一母同胞雙生落地，可為何，你是這樣的好命，而我，如此的悲慘？”

顏青不信自己的眼睛，怎麽會，阿紫怎麽會是她的姐姐，她為何用這樣仇視的眼神看著自己，什麽是地獄生活，又有什麽是好命？

“我知道是不信，哈哈，”阿紫伸出手，手心裏靜靜地躺著一顆丸子，放在顏青的面前，“吃下這個，你會看到所有你想知道的真相，順便看看我們的父母，那副嘴臉究竟可以醜陋到什麽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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