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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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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什麽?拿什麽來換?”房間裏,我給自己倒了杯茶,啜了一口,問對面的人。

“我要這詛咒的消失,用我的一切來換。”

“是麽?”我放下手裏的茶杯,看著對面的男子,“的確,現在是到你還債的時候了。”

不是換,而是還。

對面的男子臉在聽到我這句話之後,似乎更加白了,“你,你···”

“同樣是算命,你們算的是人命,可我不同,我算的是天命,自然比你的要高明許多,張生。”

或許是太久沒有聽這個名字,又或許是日子久了他已然忘了自己是誰,男子呆滯了一會兒,半晌,“你,怎麽會知道這個名字?”

我怎麽會知道這個名字?因為,是我看著你長成如今的模樣的呀!

我比劃了下,最後手掌停在一處,對他道,“那個時候你大概這麽高,一個人看著滿室的賓客茫然無措的時候,我將你報到那棵大樹頂上,同你一起吃糕看月亮,你還記得麽?”

他當然是記得的,因果報應,若連因都不記得,此刻的果又是如何來的?

“你記著就好,如今我如那時候說的一樣,又來了。只可惜,你令我很失望,那些話你終究沒有聽進去,該守護的人你沒有守護住,反倒將這裏弄得面目全非,那些話,你並沒有聽進去。”

張生的臉色更加燦白,似乎是承受不住,悲慟出聲,“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生了嫉妒之心,我生了虛妄之心,我受不住寂寞,我受不住他們憐憫的目光。”

因為這受不住,所以用了不該用的東西,害了本不該死的人。

這是一樁舊事了,十年前的舊事。

那時候我初到安寧鎮,用男人的身份,那時候張生已經是個十八歲的少年,卻是貪玩得厲害,不若與他同歲的哥哥沈穩會做事。

哥哥與他說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不過那人是爹口中禍害精。爹不準他去求親,也不準他出門。可惜哥哥性子憨厚,不怎麽會說話。

張生活潑調皮,替哥哥想了個主意,“哥,你不是會做燈籠麽,你做個又大又圓又紅頂頂好的燈籠,我替你送給那小姐,她見著高興了,說不定願意和你在一起呢!”

年少的張生和哥哥見識不大,以為自己承載著滿心滿意的禮物定會讓那小姐歡喜,也定會帶來一個好的結局,於是無畏地去了。

張生帶著哥哥花了七個夜晚不眠不休趕制出來的大紅燈籠去了那小姐的府上,只可惜富貴人家的門檻太高,他進不去。

其實也並非是門檻太高,鎮子裏其他的青年都進得去。不過是因為,那人是張生罷了,張八卦的兒子。

張八卦是鎮子裏,唯一一個阻攔那家人進村的人,原因也荒唐,禍水!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張生帶著哥哥的紅燈籠回了家,不久後,哥哥病死了。

張八卦也因此大病了一場,死前,將自己的本事傳給了張生。

我見到張生的時候,他正守著父親的靈柩,目光癡癡,空洞迷離。

張八卦是老來得子,死時正好六十歲,算起來是壽終正寢。因此他的離逝並未給鎮子帶來太多的悲傷,相反的,人們高興得很。畢竟如今鎮子裏的人長壽,紅白喜事並不多。

死亡帶來的不是傷悲,而是快樂,張生看著賓客們一張又一張笑臉,忽地覺得陌生起來,又或許,他們一直都是陌路人。唯一與自己血脈相關的兩人,都相繼地死去。

張生覺得很憤怒,出離地憤怒,明明不久前,自己還是個自由的少年郎,有哥哥,有父親,為何朝夕之間,自己什麽也沒有了?

追本溯源,張生想到了一個人,那個女子,那個讓哥哥心心念念的女子。

那時候,張生與我做了第一樁生意,得了才華。

等到他通心智得靈慧之後,看著那少年的眼睛,其實我是有些怕的,隨意蔔了一卦,說是大兇之兆,便是忍不住對他勸解了幾句。

然則,有些事情註定發生,無論如何也攔不住。

他用了安寧鎮背靠的那座山上,最無毒的澤乾草和須臾,合著些朱砂,制成了些丸子,不動聲色地投入了某口水井裏。後來改變了些分量配比,投入了全鎮的水井之中。

慢慢地,有人死,死了一個又一個,可他已經沒有了心,他不在乎。他將一切歸咎於那宅子裏的女孩,是她害死了所有的人。

終於等到她死了,他終於順心,可始終覺得差了點什麽。午夜夢回的時候,最開始他會見著哥哥以及父親對著自己笑,說自己做得好,可後來哥哥和父親不再出現,轉而在自己夢中的,是個穿著粉白衣裳的女孩兒,慘淡的臉色,慘白的唇色,哭著對自己說,“為什麽要殺我?”轉瞬,那女孩兒的化作一攤黑灰,風一吹便是散了。可下一場夢裏,又會出現,仿若不死的怪物,糾纏不休。

張生說他累了,想要好好休息一下。事到如今,該報的仇全都報了,也得到了自己該有的報應,眼下,他想要的是長久地休息一下。張生說他想結束掉這永無休止的噩夢,他想死。

我搖頭,“你該報的,遠遠不止這些。”我指了指張生的那張臉,“你真的忘記了自己是誰麽?若是你真的想還,就一次性全還清了吧!”

這是我第一次後悔自己做過的買賣,盡管我是個只認交換物不認良心的無良商家,可這樣沒有心且厚顏無恥勝過我千萬倍的人,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張霜!”我叫出了那個名字,伸出手覆上了他的眼睛,“你該好好看看,你究竟該還些什麽?”

十年前,安寧鎮很安寧。

鎮口住著一戶人家,姓張,主人叫做八卦。主人家世代蔔算,到了張八卦這一代,單薄了些,故而他爹根據蔔算八卦得出的結果,為張八卦起了八卦這個名字。

張八卦的命數不好,四十出頭娶了個老婆,且是個逃荒過來的寡婦,長得醜得很,張八卦清高,這是會寫字人的通病。夫妻倆夜夜同床異夢,可到底,生出了孩子,且是雙生子。

張八卦本想著用自己的手藝求老天爺賜字,後來又想了想自己的命數,覺得名字這東西還是隨意些好。

因是雙生子,於是老大叫張雙,老二叫張生。又因著是霜降時候生下的,故雙改霜。

張霜,張生,便是這樣來到了這世上。

張霜十八歲的時候已經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面的男人了,地裏是最誠懇的莊稼漢,家裏是最聽話的長子,便是連他父親的占蔔手藝,都學了七八分。唯一不足的一點是,張霜內斂至極,不愛說話,這在整個安寧鎮是出了名的。

這樣容易害羞的性格,不適合占蔔。老二張生雖說外向,卻是活潑過了頭。

十八歲的人了,心思卻與八歲的孩童無異,張八卦軟硬兼施,楞是沒將這性子轉過來。

就在張八卦惆悵自己傳家的本事該由誰徹底繼承的時候,安寧鎮來了不速之客。

那是個帶著厄運的孩子,有了她,安寧鎮將會被徹底地摧毀。但,沒有人相信他。

不止如此,他的大兒子,二兒子,一個接一個愛上了那個女孩子。

玄真,那個女孩子的名字。

張生帶著燈籠回來,將那家人的話傳給了哥哥張霜,而後張霜抑郁而死。

但事實,並非如此,死的,是張生。

張霜懂得占蔔,同他爹一樣,第一個人死去,成了這場術法的祭,他爹自然可以算到其中緣由。只可惜人命可算,人心難算。

張生是張霜親自殺的,一碗須臾花夾著些許朱砂,頃刻之間要了他的性命。為什麽?因為憤怒。

張生帶回了他的燈籠,帶給了他悲傷,自己卻將那份喜悅獨占。他並沒有被拒絕,反而,受了誇獎。

被人趕走前的一刻,有人喊住了他,玄真喊住了他。

“哥哥。”女孩聲音脆生生的,“你這個燈籠,是給我的麽?”

那是一張如何的臉啊,張生從未見過,只一眼,便著了迷。

少年用力地點頭,卻忘了哥哥的囑咐,忘了自己只是個中間人。

少女說她不喜歡燈籠,她喜歡活的,若是螢火蟲的話就喜歡。

燈籠被張生帶回了家,他的兄長病了。可這似乎並不能成為張生回家的動力,他依舊愛在外面玩耍,甚至比從前更晚回來。

畫面之中,穿著粗布衣裳的男孩和穿著綢緞衣裳的女孩,一起在坡上防風箏,那臉上的笑,灼灼耀眼得很。

我身旁的人忽地笑了,“就是這場面,讓我有了殺意,明蕪,你可知道,他是我的親弟弟,我放在心上疼了十八年的親弟弟。我什麽都讓著他了,為什麽連這一樣,他都要奪走?”聲音慘淡,卻帶著恨意。

愛到極致的時候受了傷,所以恨到極致,張霜恨著這兩個人。

那一日出了門,看到了些東西,也吹了些風,回來的時候已然不能走動了。父親張八卦見著他這樣子,第二日就上集市上買了只雞,熬了雞湯。

不過他身為兄長,這東西最後是進了弟弟的肚子。

後來張八卦家裏的大兒子去了,雞湯不是神藥,救不活他的兒子。

張霜扮成了張生,與那姑娘來往,一直到某一日,那姑娘神色清冷得與他說,“你不是他。”

與張霜說完了這四個字,姑娘頭也不回地離開。卻不知道也就是這四個字,讓自己真正地背上了禍水的名稱。

十年前,張霜其實並未與我換什麽東西,我給他的,不過無畏而已。

可他將這份無畏,用錯了地方。他報覆了所有的人,也報覆了自己。

張霜是我遇見的第一個可以做生意的人,那時候我的心腸沒有如今地硬,性格也比如今好不知道多少。

然則,他還是走了他自己的路,這是天意,是命定,我決定不了,誰也決定不了,唯一的主動權在他的手裏,只可惜他順著心意做事,卻忘了帶腦子。

十年之後的再見,我可再不會放他離開,且我看他不順眼,這條命他雖然交給了我,終歸是死,可我不能讓他死得那樣痛快。我想讓他好好看看,當年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眼前景致不斷改變,最終到了那玄真的窗前。

彼時的少女,正發著呆,望著窗外的景致喃喃。身邊立著的藍衣丫頭不知道主子在說些什麽,遂問,“小姐,你在說什麽?”

玄真轉過頭去看身邊的丫頭,臉上的神情鄭重而又嚴肅,“流芳,我問你,若是一個人突然地性情大變,這是如何了?”

丫頭托著腮,想了好一會兒,“假若不是失心瘋的話,那人定是遭遇了極大的打擊。”

這一句話說完,那頭的人露出恍然大物的表情來,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忽地臉又耷拉了下去,十分沮喪地自語著,“那豈不是我誤會阿霜了?”

這後面一句話,丫頭同樣沒有聽清,可任憑她如何問,坐著的女子卻是一句話也不肯說了。

我再看身邊人的時候,那人的臉色愈加的白,像是從地獄裏走出來的野鬼一樣。

其實算一算,如今的他與野鬼也無異,甚至更慘。

我收回了所有的畫面,帶著他回到現實。後面的東西無須多看,“阿霜”兩個字即可以解釋一切。

張生心裏一直都是有這個哥哥的,他用著張霜的名字去接近,用著張霜的名字去喜歡,卑微而又勇敢。只可惜,這份心意殺了他。

“玄真是個單純的女孩子,膽子小,怕生,唯一膽大的是私自與她的阿霜相會,這點誰也不知道。”我輕笑了一聲,“不過她和你一樣,都很蠢,不明白的不知道開口問問,而是被自己的眼睛蒙蔽。說起來,你與她更配。”

不過如今,我再多說也無異。

眼前的人似乎承受不住這麽多的真相,一下子癱軟在地,目光渙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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