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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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了一具傀儡，這趟安寧鎮之行，算一算是值得的。
接下來的事情就容易了許多，想一想，無非一點，解除詛咒。
詛咒的解除也就是解開張霜所下的毒。張霜的身子那般孱弱，想必這麽多年，他也在煉制解藥，殊不知，解藥是他自己。
常年接觸那些個藥草，有毒的或者是沒毒的，張霜也許並不知道他的身子已經百毒不侵了吧！
制成傀儡之後，張生只是一副軀體罷了，身體裏的血液被我抽走了大半，幹癟癟的，很是不好看，於是我給他灌了半罐子的水銀，這樣，就兩全其美了。
我將血液用水稀釋了下，裝在各個小瓶子裏，囑咐我新得的傀儡，“你去贖你的罪，將瓶子裏的水挨家挨戶地倒在井裏，做完了這些就回這裏找我，記住，若是門不開就在門外候著。”
已成傀儡的張霜點頭，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拿起瓶子就走。
而我，則是下樓吃晚飯。
夜色迷離，錢掌櫃見著我二人下來似乎很是高興，說是準備好酒菜一起吃。
然而張霜沒有看掌櫃的一眼，直接越過他出了門，很快，消失在迷離的夜色之中。
錢掌櫃訝異，“張蔔算這是怎麽了？”
我順著板凳坐了下來，眼睛心思全在桌子上的酒菜上面，打著哈哈道，“大概是有事在身，要去辦事吧！”
錢掌櫃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後用一種渴望的眼神看著我，純真無邪，這讓我，恩，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默默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掌櫃的有事直言便是，不必如此，，，，，額，客氣！”
錢掌櫃並沒有與我客氣，拉開長凳在我左側坐了下來，挨得很近，這讓我不由自主地往遠處挪了挪。
生意人最會看眼色，見著我這番的動作，也就不那麽刻意了。輕輕咳了咳，幾句客套話過後便是進入了主題。
“明姑娘，我有個侄女兒，多年前不知怎麽地失蹤了，如今想要尋到她是極為地困難，不知道明姑娘可有法子將她找出來？”
我瞟了錢掌櫃一眼，直截了當地給出了答案，“我沒有法子。”說完，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可哪裏知道，剛想嘗一嘗那醬肘子的味道，菜盤子就被人端走了。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有事相求的錢掌櫃。
“掌櫃的，我可不是沒有交過房錢飯錢，再說了，眼下是你有求於我，何必這樣的態度？”
錢掌櫃為難道，“我這不是急麽？姑娘當真沒有辦法？”
我放下筷子，嘆了一句，“錢掌櫃以為我會有什麽辦法？要知道，掌櫃的一句話都不問就知道我姓明，這樣本事的人都找不到那失蹤的小姑娘，更何況我這個連吃一口醬肘子都要看人眼色的浪蕩子？”
那盤醬肘子終究是被錢掌櫃放下了，伴著一句解釋的話，“姑娘切莫生氣，姑娘的姓名是我找張蔔算算出來的。世道這般艱辛，我這客棧住的人都是過客，哪個好哪個壞並不曉得，於是在客人住店之時便會找那張蔔算算一算，免得惹上了禍患。”說道這裏那掌櫃地長長嘆了一口氣，“十年前，我那小侄女就是被住店的壞家夥偷走的。自此天涯永別再也不見，也不知她如今過得好不好。”
“是麽？”我順著話接了一句，“應該會好的吧！”
掌櫃得見我無意於替他找小侄女，與我說了些無關緊要之言之後便是上樓歇著了，上樓錢還不忘記提醒我吃完飯後將飯碗直接放著他明早起來收拾就好。
這樣的人，真是讓人心疼。
這頓飯花了我一刻鐘的時間去吃，花了一刻鐘的時間去洗碗，雖說掌櫃地將話已經那樣說了，但不知為何，自己就是不願意那麽做。
夜色更加地深沈了，客棧大堂之中只留了一盞燈，看起來隨時會熄滅。
該來了，應該快來了。
那盞燈終於滅了，即便沒有風。
黑暗之中，即便我看不到任何的東西，但我知道，該來的已然在我的面前坐定了。
“玄真。”我叫出了那個名字，“我該如何做？”我問她。
“我想見他。”稚嫩清脆的女聲，可惜到底是漂泊久了，帶著十足的冷意。
“見了如何？”
“見了若是心死，我便饒恕他。”
“心不死如何？”
“心不死我便把心交給你，你讓我好好地離開，這裏我呆得久了，眼見著爹爹娘親一個一個離開，我不想繼續呆下去。”
“好，成交！明日午夜，月上高空的時候，你在此處等著我，我將他帶過來見你。”
再次睜眼的時候，屋裏已然亮堂了起來，燈火明滅之間，竟看到樓梯轉角處立著一個影子。
“誰？”我警覺地喊了一句。
影子閃了下，隨後有個人從暗處走了出來，下樓，竟然是錢掌櫃。
他的臉色並不好，見著我，只有一句話，“你的心太軟了！”
是他！！！又是他！
我立刻起身想要上前將他捉住，然而晚了一步，下一刻錢掌櫃已然倒了下去。
第二日我出門的時候，路過掌櫃的身邊，就聽見他的碎碎念，“邪門了竟然！這麽大歲數竟然還會有鬼上身！也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王八蛋烏龜羔子，等老子入了地獄看不用唾沫淹死你·······”
其實錢掌櫃會發牢騷是正常的，任憑誰起床之後發現自己渾身無力並且腦袋還有一個大包，都會不開心的。
掌櫃的發牢騷歸發牢騷，可做人做事卻是挑不出刺兒的。譬如說見著了我，抱怨完了自己昨夜鬼上身的遭遇之後，還不忘記感謝我幫他洗了碗，並且誠摯地邀請我嘗一嘗他新研發出來的湯包。
我看了看外頭的日頭，就快要升起來了，時間著實不夠，於是婉言謝絕。
掌櫃地似乎過意不去，聽說我可能要走遠路，硬是塞給我一包幹糧，還表示全部吃完都可以。
我呵呵笑著接過謝過，便是開始這一日了。
今日的確有路要趕，且這路還有些長。
今日要去的地方叫做往生海，那是死去了不想投胎的人要去的地方，我要找的，是張生。要做的，是將他偷出來。
往生海在東澤之東西山之西的交匯處，那裏開著許多紫色的瓊宇花，遇見了瓊宇，差不多就到了往生海，如今，那裏是煦渡道人的地盤。所有的游靈都歸他管，受他的差遣。
煦渡是個小氣鬼，三年前我曾與他打過一次交道，小老兒難纏得很，最後還是靠我自己偷出來想要的東西的。
禦劍而飛，不知行百裏還是千裏，終歸是看到了紫色的花海。
原本我以為這次想要將那張生偷出來會有些難度，可我錯了，錯得離譜。
從開始落地就被發現再到被那兩個弟子捆道煦渡面前再到煦渡親口與我說他願意將張生交給我，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煦渡仍然和三年前一樣，胡子花白，額前皺紋好多道，笑呵呵地說著冷血的話。
“將他交給你，而後你與我做三年的奴仆，如何？”
如何你大爺的如何，三年的奴仆，這坐地起價也未免忒高了些吧！
我哼了一聲，將頭偏過一側，將脖子露出來，“要殺殺要剮剮，何必說這麽辱沒人格的話！”
煦渡仍舊笑著，意味不明，“命數劫數面前，人格算個屁！”說完又問我，“你當真不願意？”
我瞟了他一眼，搖頭。
我搖頭，煦渡卻想讓我點頭，為了讓我點頭，於是他派人將我送到了雲水池做苦役。
雲水池是往生海的一支分流，與往生海很相像卻又是有所不同，最大的一點不同，是這雲水池沒有活物的氣息，即便是連魂靈都生存不下去，歸咎其原因，還是因為百多年前這裏的一場殺戮，傳說之中那場殺戮裏，雲水池所有的魂靈一夜之間盡數消散，而那始作俑者卻是從頭至尾不見蹤影。留下的，不過開遍這雲水池的彼岸花而已。
如血的花兒開得燦爛，遠遠望去，像是血海。
煦渡的意思是，讓我留下來打理這彼岸花。雲水池這一處很久沒有人來過，即便是往生海的本門弟子，都不願意靠近，久了這裏其實就是禁地。如今想來運氣很好，得了我這一個不要報酬的苦力，自然是要安排在這裏替他們清理清理的。
我雖然哀嘆自己的苦命，但也要慶幸自己的好命。
煦渡或許沒有想到，我這人什麽都不怕，殺人狂魔或者是叵測的人心命數，這都算不得什麽，反正我不會死。
那兩個弟子將我仍在了雲水池之後非也似的跑了，不會兒，消失在花海之中。
我兀自好笑，正笑著，天邊一聲悶雷響徹雲霄，隨之傳來煦渡的聲音。
“好好打理這花海，說不定你做得好，我便將張生放出來與你同去安寧鎮了。”
這，是什麽情況？煦渡是如何知道安寧鎮的？
心裏想著什麽，嘴上已然問了出來。
對於這個問題，煦渡沒有給出答案，給我的不過幾聲輕笑，隨後任我如何喊，那天邊處卻再也沒有了聲音。
我想，煦渡怕是耍我的吧！
在地上坐了會兒，我開始想著逃跑的法子。
於是，我遇見了凧，這個名字，是我後來知曉的。
看著眼前這個一身紅衣幾乎與彼岸花融為一體的男子，我忍不住驚呼出聲：“啊！”
任誰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遇上活人，我想都會尖叫的，即便是我這樣見過世面的人。
凧看了我一會兒，雖說反應沒有我強烈，但眼睛裏同樣有著驚訝，驚訝之中帶著欣喜，假若我沒有看錯的話。
“你是誰？為什麽我會在你的夢裏？”那聲音很是溫柔，若是不見聲音的主人，怕是不會料到這是從一個男子的口中說出來的。
聽了他的話，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使勁地掐了自己一下，果然是不疼的。
可這證明不了什麽，就算這裏不是夢，我也是不疼的。
我不信這男子的話，但做人基本的禮貌還是要有的。
“我是明蕪，這個情況我也說不清，萍水相逢，就此別過吧！”
說著，轉身就要走，走了三步路，忽地想起來一件事情，我剛才就是從那邊過來的，若是走原路，豈不是做無用功？
於是我又掉頭回來了，越過男人身邊的時候，卻被他拉住。
“我不該出現在這裏，除非你喊了我，眼下既然你不需要我，那我就該消失的，為何我還在這裏？”
一股腦兒的話倒豆子一樣從身後傳來，且是些我不認得的豆子，我很無奈。
轉過身，我將手從那他手裏扯出來，“男女授受不親，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那男人笑了，清清淡淡，“你確定，你是個女人？還是你確定，我是個男人？”
這話說得古怪，難不成他真是個女人？我盯著他看了半晌，給出自己的答案，“你是個男人。”
“可你，知道你究竟是什麽麽？”
他並沒有用人或者鬼來定義我，按照我的想法，那句“什麽”之後應該是東西二字。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生來就與尋常人不同，這點我早已經習慣。可習慣是一回事，被人這樣直白地說出來又是一回事。
“你生氣了。”那人見我良久的沈默，給出了自己的觀點。
我確實很生氣，生氣對面這人的口無遮攔，若不是自己的本事不能傷人，或許此刻我袖子裏的刀已經花開了那人的脖子。
“我怎麽樣，都與你無關。”我定定看著那人，一字一句，而後轉身離去。
該有多久了呢？我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我頭頂上晦暗不明的日頭，始終在頭上掛著，連地方都沒有挪一下。
凧是在我累極了躺在花海裏休息時候出現的。
“你這樣，不過是做無用功，我見過那麽多的夢中人，他們都同你一樣一刻不停地疲於奔命著，唯一的不同是，他們沒有你這麽拼命。”
我已經累得不願意動彈了，眼皮子都睜不開，雖說知道討厭的人就在身邊，卻是無可奈何。眼下唯一能用上力氣的，怕是我那一張嘴了。
“承蒙誇獎，榮幸之至。”上下嘴皮開合之間，八個字送給他。
“你這樣的，我真的是從未見過。”
“呵呵。”
“你今年多大的年紀？”
“呵呵。”
“你可有什麽親人？”
“呵呵。”
話不投機半句多，他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終於閉上了嘴。
周遭一片清凈，唯有彼岸花的暗香隨著風一起在鼻尖跳舞，沁人心脾，透著淡淡地熟悉之感。
“我叫凧。”似乎有人在我耳邊這樣說了一句話。
睡了一場好覺，醒來的時候自己竟然在安寧鎮的客棧，十年前的安寧鎮。
錢掌櫃的客棧依舊沒有什麽人，我順著樓下去，大堂裏只剩下一桌客人，一男一女相對坐著。
我正想著這又是如何一回事的時候，竟聽見有人喚我的名字，那聲音脆脆生生，極其耳熟，順著那聲音尋去，是不遠處的女子。
鵝蛋臉，瘦瘦小小，穿著嫩黃色的裙子，像是春天裏的雛鳥。
慢慢地走近一些，我聽見那女孩叫我，“明姐姐！”
即使我從未見過那一張臉，這一刻，我也認出了那女孩兒——玄真。而他的對面，則是張生。與張霜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唯一不同的是，張霜臉上終日帶著霜，而這個少年，則是帶著生機。
玄真與我說，她要走了，張生與我說，他和玄真一起走。
被自己禁錮的兩個靈魂，轉眼間消失在我的眼前。
“這次，你得感謝我。”我聽見有聲音從背後傳來，可當我轉身的時候，人卻不見了蹤影。
我走出客棧，擡頭望天，那裏一片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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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年接觸那些個藥草，有毒的或者是沒毒的，張霜也許並不知道他的身子已經百毒不侵了吧！
制成傀儡之後，張生只是一副軀體罷了，身體裏的血液被我抽走了大半，幹癟癟的，很是不好看，於是我給他灌了半罐子的水銀，這樣，就兩全其美了。
我將血液用水稀釋了下，裝在各個小瓶子裏，囑咐我新得的傀儡，“你去贖你的罪，將瓶子裏的水挨家挨戶地倒在井裏，做完了這些就回這裏找我，記住，若是門不開就在門外候著。”
已成傀儡的張霜點頭，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拿起瓶子就走。
而我，則是下樓吃晚飯。
夜色迷離，錢掌櫃見著我二人下來似乎很是高興，說是準備好酒菜一起吃。
然而張霜沒有看掌櫃的一眼，直接越過他出了門，很快，消失在迷離的夜色之中。
錢掌櫃訝異，“張蔔算這是怎麽了？”
我順著板凳坐了下來，眼睛心思全在桌子上的酒菜上面，打著哈哈道，“大概是有事在身，要去辦事吧！”
錢掌櫃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後用一種渴望的眼神看著我，純真無邪，這讓我，恩，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默默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掌櫃的有事直言便是，不必如此，，，，，額，客氣！”
錢掌櫃並沒有與我客氣，拉開長凳在我左側坐了下來，挨得很近，這讓我不由自主地往遠處挪了挪。
生意人最會看眼色，見著我這番的動作，也就不那麽刻意了。輕輕咳了咳，幾句客套話過後便是進入了主題。
“明姑娘，我有個侄女兒，多年前不知怎麽地失蹤了，如今想要尋到她是極為地困難，不知道明姑娘可有法子將她找出來？”
我瞟了錢掌櫃一眼，直截了當地給出了答案，“我沒有法子。”說完，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可哪裏知道，剛想嘗一嘗那醬肘子的味道，菜盤子就被人端走了。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有事相求的錢掌櫃。
“掌櫃的，我可不是沒有交過房錢飯錢，再說了，眼下是你有求於我，何必這樣的態度？”
錢掌櫃為難道，“我這不是急麽？姑娘當真沒有辦法？”
我放下筷子，嘆了一句，“錢掌櫃以為我會有什麽辦法？要知道，掌櫃的一句話都不問就知道我姓明，這樣本事的人都找不到那失蹤的小姑娘，更何況我這個連吃一口醬肘子都要看人眼色的浪蕩子？”
那盤醬肘子終究是被錢掌櫃放下了，伴著一句解釋的話，“姑娘切莫生氣，姑娘的姓名是我找張蔔算算出來的。世道這般艱辛，我這客棧住的人都是過客，哪個好哪個壞並不曉得，於是在客人住店之時便會找那張蔔算算一算，免得惹上了禍患。”說道這裏那掌櫃地長長嘆了一口氣，“十年前，我那小侄女就是被住店的壞家夥偷走的。自此天涯永別再也不見，也不知她如今過得好不好。”
“是麽？”我順著話接了一句，“應該會好的吧！”
掌櫃得見我無意於替他找小侄女，與我說了些無關緊要之言之後便是上樓歇著了，上樓錢還不忘記提醒我吃完飯後將飯碗直接放著他明早起來收拾就好。
這樣的人，真是讓人心疼。
這頓飯花了我一刻鐘的時間去吃，花了一刻鐘的時間去洗碗，雖說掌櫃地將話已經那樣說了，但不知為何，自己就是不願意那麽做。
夜色更加地深沈了，客棧大堂之中只留了一盞燈，看起來隨時會熄滅。
該來了，應該快來了。
那盞燈終於滅了，即便沒有風。
黑暗之中，即便我看不到任何的東西，但我知道，該來的已然在我的面前坐定了。
“玄真。”我叫出了那個名字，“我該如何做？”我問她。
“我想見他。”稚嫩清脆的女聲，可惜到底是漂泊久了，帶著十足的冷意。
“見了如何？”
“見了若是心死，我便饒恕他。”
“心不死如何？”
“心不死我便把心交給你，你讓我好好地離開，這裏我呆得久了，眼見著爹爹娘親一個一個離開，我不想繼續呆下去。”
“好，成交！明日午夜，月上高空的時候，你在此處等著我，我將他帶過來見你。”
再次睜眼的時候，屋裏已然亮堂了起來，燈火明滅之間，竟看到樓梯轉角處立著一個影子。
“誰？”我警覺地喊了一句。
影子閃了下，隨後有個人從暗處走了出來，下樓，竟然是錢掌櫃。
他的臉色並不好，見著我，只有一句話，“你的心太軟了！”
是他！！！又是他！
我立刻起身想要上前將他捉住，然而晚了一步，下一刻錢掌櫃已然倒了下去。
第二日我出門的時候，路過掌櫃的身邊，就聽見他的碎碎念，“邪門了竟然！這麽大歲數竟然還會有鬼上身！也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王八蛋烏龜羔子，等老子入了地獄看不用唾沫淹死你·······”
其實錢掌櫃會發牢騷是正常的，任憑誰起床之後發現自己渾身無力並且腦袋還有一個大包，都會不開心的。
掌櫃的發牢騷歸發牢騷，可做人做事卻是挑不出刺兒的。譬如說見著了我，抱怨完了自己昨夜鬼上身的遭遇之後，還不忘記感謝我幫他洗了碗，並且誠摯地邀請我嘗一嘗他新研發出來的湯包。
我看了看外頭的日頭，就快要升起來了，時間著實不夠，於是婉言謝絕。
掌櫃地似乎過意不去，聽說我可能要走遠路，硬是塞給我一包幹糧，還表示全部吃完都可以。
我呵呵笑著接過謝過，便是開始這一日了。
今日的確有路要趕，且這路還有些長。
今日要去的地方叫做往生海，那是死去了不想投胎的人要去的地方，我要找的，是張生。要做的，是將他偷出來。
往生海在東澤之東西山之西的交匯處，那裏開著許多紫色的瓊宇花，遇見了瓊宇，差不多就到了往生海，如今，那裏是煦渡道人的地盤。所有的游靈都歸他管，受他的差遣。
煦渡是個小氣鬼，三年前我曾與他打過一次交道，小老兒難纏得很，最後還是靠我自己偷出來想要的東西的。
禦劍而飛，不知行百裏還是千裏，終歸是看到了紫色的花海。
原本我以為這次想要將那張生偷出來會有些難度，可我錯了，錯得離譜。
從開始落地就被發現再到被那兩個弟子捆道煦渡面前再到煦渡親口與我說他願意將張生交給我，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煦渡仍然和三年前一樣，胡子花白，額前皺紋好多道，笑呵呵地說著冷血的話。
“將他交給你，而後你與我做三年的奴仆，如何？”
如何你大爺的如何，三年的奴仆，這坐地起價也未免忒高了些吧！
我哼了一聲，將頭偏過一側，將脖子露出來，“要殺殺要剮剮，何必說這麽辱沒人格的話！”
煦渡仍舊笑著，意味不明，“命數劫數面前，人格算個屁！”說完又問我，“你當真不願意？”
我瞟了他一眼，搖頭。
我搖頭，煦渡卻想讓我點頭，為了讓我點頭，於是他派人將我送到了雲水池做苦役。
雲水池是往生海的一支分流，與往生海很相像卻又是有所不同，最大的一點不同，是這雲水池沒有活物的氣息，即便是連魂靈都生存不下去，歸咎其原因，還是因為百多年前這裏的一場殺戮，傳說之中那場殺戮裏，雲水池所有的魂靈一夜之間盡數消散，而那始作俑者卻是從頭至尾不見蹤影。留下的，不過開遍這雲水池的彼岸花而已。
如血的花兒開得燦爛，遠遠望去，像是血海。
煦渡的意思是，讓我留下來打理這彼岸花。雲水池這一處很久沒有人來過，即便是往生海的本門弟子，都不願意靠近，久了這裏其實就是禁地。如今想來運氣很好，得了我這一個不要報酬的苦力，自然是要安排在這裏替他們清理清理的。
我雖然哀嘆自己的苦命，但也要慶幸自己的好命。
煦渡或許沒有想到，我這人什麽都不怕，殺人狂魔或者是叵測的人心命數，這都算不得什麽，反正我不會死。
那兩個弟子將我仍在了雲水池之後非也似的跑了，不會兒，消失在花海之中。
我兀自好笑，正笑著，天邊一聲悶雷響徹雲霄，隨之傳來煦渡的聲音。
“好好打理這花海，說不定你做得好，我便將張生放出來與你同去安寧鎮了。”
這，是什麽情況？煦渡是如何知道安寧鎮的？
心裏想著什麽，嘴上已然問了出來。
對於這個問題，煦渡沒有給出答案，給我的不過幾聲輕笑，隨後任我如何喊，那天邊處卻再也沒有了聲音。
我想，煦渡怕是耍我的吧！
在地上坐了會兒，我開始想著逃跑的法子。
於是，我遇見了凧，這個名字，是我後來知曉的。
看著眼前這個一身紅衣幾乎與彼岸花融為一體的男子，我忍不住驚呼出聲：“啊！”
任誰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遇上活人，我想都會尖叫的，即便是我這樣見過世面的人。
凧看了我一會兒，雖說反應沒有我強烈，但眼睛裏同樣有著驚訝，驚訝之中帶著欣喜，假若我沒有看錯的話。
“你是誰？為什麽我會在你的夢裏？”那聲音很是溫柔，若是不見聲音的主人，怕是不會料到這是從一個男子的口中說出來的。
聽了他的話，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使勁地掐了自己一下，果然是不疼的。
可這證明不了什麽，就算這裏不是夢，我也是不疼的。
我不信這男子的話，但做人基本的禮貌還是要有的。
“我是明蕪，這個情況我也說不清，萍水相逢，就此別過吧！”
說著，轉身就要走，走了三步路，忽地想起來一件事情，我剛才就是從那邊過來的，若是走原路，豈不是做無用功？
於是我又掉頭回來了，越過男人身邊的時候，卻被他拉住。
“我不該出現在這裏，除非你喊了我，眼下既然你不需要我，那我就該消失的，為何我還在這裏？”
一股腦兒的話倒豆子一樣從身後傳來，且是些我不認得的豆子，我很無奈。
轉過身，我將手從那他手裏扯出來，“男女授受不親，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那男人笑了，清清淡淡，“你確定，你是個女人？還是你確定，我是個男人？”
這話說得古怪，難不成他真是個女人？我盯著他看了半晌，給出自己的答案，“你是個男人。”
“可你，知道你究竟是什麽麽？”
他並沒有用人或者鬼來定義我，按照我的想法，那句“什麽”之後應該是東西二字。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生來就與尋常人不同，這點我早已經習慣。可習慣是一回事，被人這樣直白地說出來又是一回事。
“你生氣了。”那人見我良久的沈默，給出了自己的觀點。
我確實很生氣，生氣對面這人的口無遮攔，若不是自己的本事不能傷人，或許此刻我袖子裏的刀已經花開了那人的脖子。
“我怎麽樣，都與你無關。”我定定看著那人，一字一句，而後轉身離去。
該有多久了呢？我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我頭頂上晦暗不明的日頭，始終在頭上掛著，連地方都沒有挪一下。
凧是在我累極了躺在花海裏休息時候出現的。
“你這樣，不過是做無用功，我見過那麽多的夢中人，他們都同你一樣一刻不停地疲於奔命著，唯一的不同是，他們沒有你這麽拼命。”
我已經累得不願意動彈了，眼皮子都睜不開，雖說知道討厭的人就在身邊，卻是無可奈何。眼下唯一能用上力氣的，怕是我那一張嘴了。
“承蒙誇獎，榮幸之至。”上下嘴皮開合之間，八個字送給他。
“你這樣的，我真的是從未見過。”
“呵呵。”
“你今年多大的年紀？”
“呵呵。”
“你可有什麽親人？”
“呵呵。”
話不投機半句多，他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終於閉上了嘴。
周遭一片清凈，唯有彼岸花的暗香隨著風一起在鼻尖跳舞，沁人心脾，透著淡淡地熟悉之感。
“我叫凧。”似乎有人在我耳邊這樣說了一句話。
睡了一場好覺，醒來的時候自己竟然在安寧鎮的客棧，十年前的安寧鎮。
錢掌櫃的客棧依舊沒有什麽人，我順著樓下去，大堂裏只剩下一桌客人，一男一女相對坐著。
我正想著這又是如何一回事的時候，竟聽見有人喚我的名字，那聲音脆脆生生，極其耳熟，順著那聲音尋去，是不遠處的女子。
鵝蛋臉，瘦瘦小小，穿著嫩黃色的裙子，像是春天裏的雛鳥。
慢慢地走近一些，我聽見那女孩叫我，“明姐姐！”
即使我從未見過那一張臉，這一刻，我也認出了那女孩兒——玄真。而他的對面，則是張生。與張霜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唯一不同的是，張霜臉上終日帶著霜，而這個少年，則是帶著生機。
玄真與我說，她要走了，張生與我說，他和玄真一起走。
被自己禁錮的兩個靈魂，轉眼間消失在我的眼前。
“這次，你得感謝我。”我聽見有聲音從背後傳來，可當我轉身的時候，人卻不見了蹤影。
我走出客棧，擡頭望天，那裏一片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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