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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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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增高木屐這個禮物讓高杉過於“開心”,接下來整整三個月,小雅都沒有收到他的回信。

這三個月裏佳枝和小澤先生的關系突飛猛進。似乎打定主意要和初戀的流浪畫家劃清界限,佳枝果斷起來也讓替她擔心的花柳街眾人甚覺欣慰。

“說不定今年佳枝姐就能隱退嫁人了呢。”小燈籠說道,她跪坐在矮幾前,練習倒酒的手背上放著一塊石頭。“姐姐你不擔心嗎?”

“又不是我嫁人,我有什麽可擔心的。”小雅端著茶杯抿了一口,慢條斯理道。

“舞伎必須由藝伎帶著,要是佳枝姐嫁人前你沒更襟,就得跟著另一名藝伎了。都說大樹底下好乘涼,這條花柳街哪個藝伎的影響力能大過佳枝姐?而且佳枝姐是藝伎的魁首,現在她在時別人不敢說什麽,以後人走茶涼,其他藝伎轉頭對付你——哎呀!”小燈籠倒酒的手沒端穩,手背上的石頭掉到榻榻米上。

“你佳枝姐什麽時候退隱嫁人,你姐姐我什麽時候就能更襟。”小雅拿過小燈籠手裏的酒瓶,撿起石頭放在自己的手背上,動作優美流暢的倒了一杯酒,手背上的石頭紋絲不動,“腕部力量要加強,看你手抖的跟抽風一樣。心思細膩是好事,但太細膩就容易想太多。你現在首要目標是學習才藝,要保持專註,少想些有的沒的。”

小燈籠答應了一聲,接過小雅遞給她的石頭。有一句話憋在她心裏,到底是沒問出來。

——佳枝是藝伎中多年的魁首,而鵜野是舞伎的魁首。藝伎魁首只能有一個,當鵜野還是舞伎時,佳枝尚能提攜她,但鵜野更襟成為藝伎後呢?

在這稻荷町,鵜野的晉升已經快到離譜了,但顯然她還覺得不夠。鵜野鼓動佳枝接受小澤先生這件事小燈籠也知道一些。她這麽做,是不是因為佳枝擋了她的路?

小燈籠眼神黯了黯,作為鵜野手中一枚小小的棋子,她還沒有資格質問操棋之人。

傍晚時分,小雅換上一身行頭前往茶屋的途中,遇到被四個男人圍堵在暗巷的紗乃。她站在不引人註意的地方聽了一會壁角,才明白紗乃這是遇到追債的了。

據說紗乃從藝前家裏那個不省心的弟弟借了高利貸,這群討債人如今不去找正主偏偏找上正主的姐姐,看來紗乃家也是一筆爛賬。說起來,花街女孩子們的不幸大抵都差不離,每個人的經歷都能寫成一部涵蓋種田宅鬥極品親戚等多種時下流行元素的狗血劇本。

“喜歡漂亮的小姐姐嗎?”小雅回頭對充當護花使者的男眾小哥道:“我帶你英雄救美去。”

男眾小哥撇了撇嘴,口吻略嫌棄,“謝謝小妹妹,我年紀比你倆都大。”

當初和嫌貧愛富女友分手時還要死不活的男眾小哥,如今心傷大概愈合的不錯,工作起來神清氣爽的就像另一個人。

說著英雄救美的小雅卻是動也沒動,遠遠的站在巷子口,拉著長音好整以暇道:“紗乃啊,需要幫忙嗎?”

語氣略微上揚的悠長尾音在巷子裏游蕩,氣的紗乃差點吐血。

“怎麽不說話呢?不說話我走了啊——”

“需要需要!”紗乃深吸一口氣,艱難開口:“拜……拜托你”

“想讓我幫你?可以啊,叫聲‘爸爸’聽聽。”

擦!

紗乃特別想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小雅硬氣的吼一句“滾”來表達自己威武不能屈的意志品質,然而看著面前圍住她眼露兇光甚至還有淫光的四個小混混,只能咽下所有不快,羞恥心爆棚的說了句“爸爸。”只是這聲音太小,淹沒在小混混警告小雅別多管閑事的罵罵咧咧中。

“你說什麽,我聽不到呀?”

紗乃閉了閉眼睛,心一橫,大聲喊道:“爸爸救我!!”

得到小雅的示意,男眾小哥拎著塊板磚走進暗巷。男眾的工作不只需要整束藝伎和服,還要做藝伎的“保鏢”,只見他動作敏捷,身手利落,小混混們也就只有臉長的比較嚇人,男眾小哥給他們開瓢跟拍西瓜一樣。

紗乃灰頭土臉的走出暗巷,臉上還有尚未完全褪去的絕望和倉皇。她擡起頭看到小雅,眼神中不自覺滑過一絲難堪。

一個幹幹凈凈的站在路燈下,身著昂貴的和服,畫著精致的妝容;另一個慘白著一張臉,發絲散亂,上一分鐘還被堵在巷子裏差點扒了衣裳。這麽一比較,高下立分。再加上自己家裏那點破事,紗乃這麽驕傲心氣高的姑娘,心塞的眼眶都快紅了。

“你的男眾呢,出門怎麽不讓他跟著?”小雅掃了一眼紗乃身上的常服,微微皺眉,“這個時間你不是應該換上和服去茶屋嗎?我沒聽茶屋媽媽說你今天休業,放客人的鴿子,你還想不想紅了?”她沒打算聽紗乃回答,擡頭看了一眼天色,道:“給你五分鐘時間哭鼻子,十五分鐘時間換衣服化妝。”

小雅轉身,步子邁的四平八穩,像是閑庭信步,語氣好似輕描淡寫,卻又暗藏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決:

“紗矢不帶你,我帶你。”

紗矢是紗乃的直系姐姐,對於兩人不合的事,花柳街的姑娘們都心照不宣。討債人找上門,她的男眾置屋媽媽直系姐妹們連個影兒都沒瞧見,由著她被欺負,就算傻子也知道自己被排擠了。

紗乃楞在原地良久,忽然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她追上小雅,“用不著二十分鐘,十五分鐘就行!”

小雅瞟了她一眼,沒說話,男眾小哥忽然面無表情卻無比認真的開口:“我是個男的,你叫我‘爸爸’也不算錯。”

聽了這話,紗乃差點被自己絆倒,她磨了磨牙,總覺得自己該生氣,卻又不自覺想笑。

總有一些人,明明壞到了骨子裏,偶爾那麽神來一筆卻又讓人覺得,她比誰都溫柔。

***

結束一天的工作,小雅洗漱完畢回到房間打算吹燈睡覺時,紗乃找上了門。

她神情有些詭異,看著紗乃慢悠悠道:“我記得中志美置屋距離堺屋並不近,你大半夜喜歡串門,怎麽著也不該串到我這兒啊?”

紗乃撇撇嘴,“誰大半夜喜歡串門啊,我是來找你睡覺的!”這話說得忒有歧義。

小雅的神情更加詭異了,“我只賣藝,不賣身。”氣得紗乃一把將枕頭扔向小雅的臉,小雅偏頭躲過,“我不記得我跟你熟到能一起開睡衣party打枕頭仗的地步。”

“我可憐你自己住一間屋子太孤單,專門來送溫暖。哎,我來找你時你們這兒有個仆婦,看著我的眼神有點奇怪,你和她是不是有仇啊?有仇的人也敢留在身邊,你是不是傻啊?”紗乃一邊帶著幾分試探的說著,一邊不顧小雅的眼刀登堂入室,搶了小雅的被子,占了小雅的枕頭,喝了小雅的茶水,還隨便拿起小雅書幾上那本《見聞諸家紋》翻了翻,厚顏無恥程度簡直讓人嘆為觀止。

這廝為了掩飾尷尬故作任性的舉動也是蠻拼的。

“你別忘了,咱們倆也有仇,那一盆洗腳水我一輩子都不會忘。”小雅一手支頤倚在矮桌上,略帶嘲諷的笑笑:“你這是被同置屋的姐妹排擠了?”

紗乃翻書的動作頓了頓,避開小雅眼神,嘴硬道:“瞎說!沒有的事!”小雅定定的看了她幾秒,最後什麽話也沒說,給自己拿了一床新被子,吹了燈。“早點睡吧。”

她背對著紗乃躺下,閉上眼睛,當世界陷入一片黑暗時,再微弱的聲音都會變得清晰。她聽到身旁不遠處的紗乃舒了一口氣,聽到頭發與枕套之間輕微的刮蹭,聽到翻身時衣服與被褥之間的摩擦……最後,意料之中的聽到,被衾下壓抑隱忍的輕微抽泣。

小雅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到底有多孤獨,處境有多艱難,壓力有多重,才能在她這個有過齟齬的“仇敵”面前哭出來?

“你想說什麽,一股腦的都說出來吧。”

被衾下的哭泣聲忽然爆發,仿佛壓抑到極點後終於找到突破口。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兩三分鐘,也許是二三十分鐘,哭聲漸漸停歇,紗乃開口說話時嗓音微微沙啞,還有點語無倫次:“我不想管他們了,這種家人不要也罷!他們是弟弟的親爸媽,不是我的,他們眼裏女孩生來就是被糟踐的,我差點就被那四個討債的混蛋扒了……”

她說話時還帶著鼻音,口吻聽上去就像賭氣的小孩子。

小雅卻忽然想起之前蹲在院子裏差點被氣哭的小燈籠,想起扛起負債累累家族的佳枝姐,她們的臉和此刻的紗乃重合,又和花柳街許許多多的女孩重合。

“那就不要了。”小雅這句話像是在哄小孩子,接下來卻語氣平淡到近乎冷漠。“哭過發洩過也就算了,這條街上,跟你一樣的姑娘有的是。”

“我知道。”紗乃把自己埋進被子裏,聲音聽上去悶悶的。

“你心理承受能力太差,還不及跟在我身邊的一個小孩子。大小姐就是大小姐,沒嘗過苦日子,才遇上這麽點事就委屈成這樣,好像別人活得就很容易似的。”

紗乃在黑暗中不滿的翻了個白眼,半晌,她對小雅說:“今晚在茶屋時,你也看到紗矢的表情了,以後她要是因為你幫我撐場面的事對付你,我可不會愧疚啊。”

“紗乃我問你,何為大將?”小雅忽然問出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

作為藩臣家的女公子,紗乃也讀過不少書,這個問題答案可以有很多,但她預感小雅的答案可能跟她心裏的答案不一樣,所以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說過,我是個很記仇的人,這是真話。”黑暗中,小雅輕聲笑了笑,不再言語,留一旁等答案最後什麽也沒等到的紗乃幹瞪眼。

莊王絕纓,管仲相齊,不計前嫌,上德若谷。

她既然敢用仇敵,就有本事讓仇敵愛上她。

小雅閉上眼睛,心想著:冷眼旁觀到現在已經足夠了,明天就讓中志美置屋的小姐妹們“和好”吧。

***

五個月未收到高杉來信時,小雅才覺得不對勁。就算生氣,他也不至於為一雙增高木屐生將近半年的氣,否則這不是特意表現出“我很在意我的身高”嗎?高杉那麽悶騷一人,就算在意身高,也不會表現的這麽明顯。

那就是戰場上出了什麽事。

軍事作戰很多時候需要絕對保密,攘夷軍中尤其擅長突襲的鬼兵隊更是經常隱藏行軍路線,小雅托很多人打聽都沒得到戰場上的消息。直到在筵席上,某位供職於藩廳的高官帶來一個不亞於重磅炸彈的情報——

“聽說那個鬼兵隊總督高杉晉助受了重傷,就快要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雅:大空是啥你造麽?

紗乃:呃……腦門能冒橙色火焰的人?

小雅:我錯了,你特麽才是個真蠢的……

小雅:我跟你講,我這人啊特記仇,誰要是惹我,我就讓誰一輩子給我當牛做馬還得對我感恩戴德。

世子:報告雅大王,你家牛馬手拉手能繞地球一周。

小雅:……你是說我仇人太多了?

世子:你明白就好。

小雅:聽說你快死了?

高杉:聽說你要給我守墓?

小雅:你聽誰說的?

高杉:文案。

小雅:文案你也信,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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