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晴醒來之時，發現自己躺在床榻上，周遭一切的布局都那麽熟悉又陌生。

“夫人，您醒了？”白芍一直坐於榻邊守著，見自家夫人醒來，連忙起身將人扶起，同時抄起兩個軟枕墊在自家夫人身下。

“我做了個夢。”楊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白芍，說話間緊緊拽著白芍衣袖，眼睛紅彤彤的：“我夢見我娘一口氣給我生了四個弟弟，太嚇人了。”

“夫人，您的娘親林夫人確實給您添了四個弟弟。”白芍小聲言罷，就見方才還清醒的人兒兩眼一翻，竟是又暈了過去。

“夫人！”

“夫人！”

“……”

楊晴再睜開眼之時，就見白芍坐在她身側，一臉憂心地望著她，幾度欲言又止。

“夫……夫人！”白芍小心翼翼地喚了聲，生怕將人給刺激了。

“白芍！”楊晴眨眨眼，伸出四根手指頭：“四……四個？”

“恩！”白芍輕聲應道，說話間一瞬不瞬地望著自家夫人，生怕一個不慎對方又暈了過去。

“怎麽會生這麽多呢？”楊晴喃喃自語著，依舊有些不可置信：“肚子也不是很大呀，那麽小的位置怎麽就擠下了四個人呢？我回京都後應當立即來看我娘的，她一定嚇壞了。”

“夫人，林夫人沒有嚇壞，不過您和林老爺……”白芍看了眼躺在床榻上的人兒，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我爹怎麽了？”聽得白芍提起爹爹，楊晴不由得挺直背脊。

“咳！”白芍低咳了聲，視線朝門口飄去，壓低聲音道：“您昏迷之後，林老爺不顧阻攔沖入產房，抱著林夫人哭得好生傷心，估摸著也是被嚇得不輕。”

聞言，楊晴先是一楞，繼而彎起唇角，聳肩低笑出聲：“我爹那天生冰塊臉，竟也有這般失態的時候。”

原本她以為，她那便宜爹爹慣是個面攤沒表情的，最柔情也不過幾抹放緩面色的溫柔，沒想到竟會因為她娘生孩子而落淚。

“夫人，您就別笑話別人了。”白芍扶額，無奈道：“您前後兩次加起來，足足昏了一天一夜。”

“我……”楊晴微赫，眸中添了幾分不可思議：“我昏了一天一夜？”

“現在是辰時，您昨日未時昏迷，可不是一天一夜。”白芍言罷，起身端來面盆，浸濕巾布為自家夫人擦臉：“生了四胞胎，還是四位小公子，這可是件值得高興的好事，要知道莫說京都，便是整個景國，那也沒聽說過這樣的先例呢。”

“奴婢知曉夫人您生性灑脫，凡事看得開，不好這些內宅煩心事，可無論在什麽人家，女子能為夫家生兒子，才能站穩腳跟。雖然林老爺和林夫人夫妻感情好，可有了兒子，對外才有底氣不是？”

“林夫人現在可是林家的大功臣呢，日後同別的夫人閑話家常，光是這一點就能讓人眼紅，對內，林夫人給林家添了這麽多兒子，要處置那些個不安分的小妖精，連名目都不需要。”

能生雙生子，都意味著無邊的福氣，更何況一口氣生了四個，林夫人不僅會被外人誇讚，在府內也可以橫著走了。

“我知曉是好事，就是……”楊晴手按在心口上，眉頭幾不可見地皺起：“就是太嚇人了。”

雖然她以前看新聞報道，四胞胎根本算不得稀罕事，可這和發生在自己身邊不一樣。

產房裏是她在這個世界最親近的人，而這個世界，醫療水平相對落後，生孩子具有一定風險，更別說一口氣生下四個。

“行了夫人，您別擔心了，有您這麽一萬事通的女兒，林夫人才不會有事呢。”白芍嗔笑，又捏了把巾布，細細為自家夫人擦洗脖頸和雙手：“孫大夫可說了，林夫人身體底子差，照常理而言，生這麽多孩子是要遭大罪的，五成可能生不出來，便是生出來了，身體也給掏空了。但是呢，林夫人因為有身孕期間沒有暴飲暴食，又不似別的孕婦那般天天坐著，且每日行上數千步，還專門做了夫人教的柔軟身體的動作，是以胎兒較之尋常胎兒小上些許，身體力量也遠強過別的夫人。”

“奴婢要是沒記錯的話，這些可都是夫人特意吩咐過得。”

“呵！”聽到這，楊晴笑出聲來：“我這人就是喜歡絮絮叨叨，列了那麽多條條框框，也難為我爹我娘願意聽我的。”

“那是因為夫人聰明，列的條條框框都是有益的，不過……”白芍收起巾布，猶豫片刻，這才道：“奴婢說句心裏話，林老爺能聽您的確實難得，畢竟您那一套對大的好，對小的雖然並無折損，可這年頭，誰家不想抱個大胖小子呢。”

“我爹待我娘自然是好的。”楊晴眉目舒展，眸中滿是溫柔。

雖然她爹性子冷冰冰的，有些小面癱，但對她娘卻是沒話說。

洗漱完畢，穿戴好衣裳，因為昏迷一天一夜，楊晴已然整理好心情，此刻能邁著小步，不疾不徐地朝主院行去。

待穿過游廊，跨過月洞門，就聽得嬰兒此起彼伏的哭聲傳來，宛若一支新組建的交響樂團。

“奴婢聽茶語說，當初預計是多胎，但沒想到會這麽多，是以只找了兩個乳娘，現在不夠人手帶。”白芍言罷，不待女子回答又道：“不過夫人不必擔心，奴婢已經吩咐下去，讓昨日跟來的兩位產婆幫著侍候，乳娘也讓人去找了，估摸著今兒個下午人就會來。”

“還是你心細。”楊晴柔柔一笑，在丫鬟的行禮聲中推開主屋房門行了進去。

微風灌入，為立於門前的屏風遮擋。

楊晴繞過一道道屏風，終是在裏屋瞧見躺在床榻上的婦人。

與想象中的虛弱模樣不同，她親親娘親的面色雖有些蒼白，整體瞧著卻是不錯的。

“阿晴！”見到女兒，林氏從被窩裏伸出手來。

見狀，楊晴連忙迎了上去，雙手握住婦人的手，關切道：“娘，您沒事吧？”

“該是娘問你有沒事才對。”林氏言罷，嗔怪地橫了茶悅一眼：“都是茶悅這丫頭，讓她不要告訴你，不要告訴你，結果好了吧，讓你來做什麽？你才嫁人，又沒生過孩子，什麽都不懂，趕來只能白白暈一遭。”

“女兒是幸福得昏了過去。”楊晴將婦人的手貼在面上，眼中有淚光閃動：“娘，辛苦您了。”

“生孩子哪是辛苦的事喲，要是各個都跟你一般聰明懂事，娘巴不得再生十個。”說起生孩子，林氏不由得嘆了口氣，語氣中卻是滿滿的幸福：“不過呀，娘就是想再生你爹也不讓了，昨兒個你爹抱著我，流的淚比我流的汗還多，哭著嚷著說不生了，日後不再讓我受這般苦。”

“你說說，生孩子的是我，我沒哭，他怎先哭上了，這要是讓那些傾慕他的小姑娘知道了，我看他面子往哪放。”

“娘，爹這是心疼您。”楊晴嗔笑，打趣道：“爹都這樣了，您還擔心那些小姑娘啊？”

“娘當然不擔心那些小姑娘。”林氏咧著嘴，怎麽都藏不住歡喜與得意：“娘就是覺得有些可惜。”

“可惜什麽？”楊晴追問道。

“你也知曉，你爹雖然面冷，卻是疼你的，他一直想要個和你一般乖巧的女娃，如今為了我說不生就不生了……”想起那哭得表情扭曲的七尺男兒，林氏心中五味雜陳：“要是四個孩子裏有個女娃就好了。”

“我才不要呢！”楊晴嘴一厥，嬌聲道：“家裏全是男兒最好了，我便是那萬草叢中一點紅，所有人都得寵著我。”

“你這丫頭！”林氏嗔笑著點了點女兒的腦袋：“就你這鬼靈精還怕失寵呀？”

“當然怕！”楊晴矮身輕輕將人抱住，繼續撒嬌耍賴：“不過現在不怕了，女兒是個寶，兒子是個草，以後他們四小子得好好習武，將我這個做姐姐的保護周全嘍。”

“你喲，臉皮怎麽這麽厚，弟弟們小你十七歲，要保護也得是你保護他們。”林氏被女兒厚臉皮的模樣逗樂，心中那點遺憾煙消雲散。

能有這麽個女兒，已經是好福氣了，哪裏還能要求事事盡善盡美呢？

“哪有十七歲，明明是十六歲半。”楊晴糾正娘親說辭，面頰微微鼓著氣，表情認真又可愛：“等我三十，他們也快十三了，夠格保護我了。”

“你喲！”林氏失笑，雙手包住女兒柔軟的小手，由衷道：“阿晴，娘有時候真覺得，自己修了八輩子的福氣。”

能有一個乖巧聰慧的女兒，還有一個疼愛她的相公。

女兒的聰慧孝順她一直看在眼裏，只是懷有身孕這些日子以來，她總是有些不安，疑神疑鬼的，可經過昨兒個那麽一哭，所有不安煙消雲散。

他哭，是因為她受苦，而他無法替代，這大概是她這輩子見過他最滑稽的模樣，也是聽到過最動人的情話。

“不用修八輩子，您這輩子的福氣，都是您這輩子修的，都是您應得的。”楊晴半趴在娘親身側，伸手輕輕將人環住，軟聲道：“您所慶幸的人事物，也都在慶幸著有您的參與呢。”

你所慶幸的人事物，也都在慶幸著你的參與……

林氏反覆咀嚼著女兒所言，眸光微微閃動。

所以，她在慶幸著自己的福氣，女兒與夫君也在因為她而慶幸，因為她而感到幸福？

霎時間，林氏心口漲得厲害，被歡喜填得滿滿當當。

白芍看看自家夫人，又看向喜氣洋洋的林夫人，眸中亦是止不住的笑容。

不得不說，夫人活得當真通透，又能將每一句話都說到人心窩處。

“你所慶幸的人事物，也都在慶幸著你的參與”，這句話是多大的慰藉，多大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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