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敗給利物浦看來似乎只是一個小波折，因為在接下來的英格蘭聯賽杯第四輪比賽中，諾丁漢森林以絕對優勢贏下了比賽，他們在客場4：0淘汰了英甲（以前的英乙）球隊科切斯特。

11月14日，聯賽第十三輪，諾丁漢森林又主場2：1戰勝了米德爾斯堡，在和麥克拉倫的交鋒中保持全勝戰績。

以外人的角度來看，森林隊現在完全沒有什麽問題，正在一條正確的道路上前進著。

但11月20日的第十四輪聯賽，森林隊卻又客場0：1輸給了托特納姆熱刺。

黴運還沒完，11月25日，西班牙比利亞雷亞爾主場情歌球場，聯盟杯小組賽第三輪，諾丁漢森0：1告負。喬治·伍德在阿根廷前腰羅曼·裏克爾梅面前，真的就像一個初次登場的小孩子，完全無能為力。伍德防守裏克爾梅的時候總覺得很別扭，這個阿根廷人節奏的變化讓他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該怎麽防守，很是束手無措。

後來阿爾貝蒂尼去幫伍德，也沒辦法組織進攻了。諾丁漢森林的四個中場讓裏克爾梅一個人牽制住了。賽後，西班牙媒體給裏克爾梅打了九分的高分，他完全當得起這個分數。而喬治·伍德則被打了三分的低分，媒體評價是“這個年輕人在比賽中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森林隊的失敗和他的糟糕表現有直接關系。”

賽後，面對記者們鋪天蓋地的對伍德的置疑，唐恩用那句“我從不在比賽結束之後對我的球員發表任何公開評價”給打發了。

其實說白了就是——如果是我們贏了，想要聽我說好話沒問題，我高興了你們也高興嘛。但若是輸了，對不起，批評我球員的話我會關起更衣室的門悄悄說，憑什麽要告訴你們這群記者呢？

※※※

比賽結束當天，森林隊連夜乘坐航班回國，準備三天之後的聯賽。

在從西班牙飛回英國的飛機上，唐恩專門註意觀察了一下伍德。這小子顯得很沈默。平時他的話就不太多，這時候簡直就成了啞巴。

雖然他們輸了一場聯盟杯小組賽，但畢竟是客場，而且情況並沒有嚴重到輸了這場比賽小組賽就無法出線的地步。他們下一場小組賽是主場迎戰實力並不強的貝爾格萊德游擊隊，只要打平就能出線。

大家其實心理都清楚這一點的，所以其他球員在比賽結束後，短暫的郁悶，就又恢覆了正常。就算是年輕球員，他們對足球的認識也比喬治·伍德深，他們從開始接受訓練到現在為止，早就遇到了不止一次失敗，也學會了應該如何面對這種情況。像這種程度的失敗，不用傷心郁悶個幾天的，幾個小時就好了，睡一覺起來發現生活和世界都沒有發生多麽可怕的變化。

他們在飛機上做著自己的事，聊天、聽音樂、看電影、睡覺休息……和任何一個客場比賽之後都沒區別。

只有伍德這笨蛋，還受失敗的影響呢。

唐恩扭頭看了好幾次，發現伍德都板著臉，眉頭深鎖——從比賽終場哨音吹響起，他就一直這表情。當時大家心情都不好，表情也大同小異。現在只有他這樣，就顯得有些與眾不同了。

唐恩四處看看，然後從座位上起身，走到伍德的座位前，拍了拍阿爾貝蒂尼的肩膀：“德米。”

意大利人明白主教練要做什麽，他起身和唐恩互相換了座位。他坐到助理教練大衛·克裏斯拉克旁邊，唐恩則坐在了伍德身邊。

伍德完全沈浸在他的自我空間中，沒有註意到身邊已經換了人。唐恩叫醒了他：“喬治。”

伍德側臉看向他。

“給你媽媽打過電話了嗎？”

他點點頭。

“嗯……”唐恩調整一下坐姿，將頭枕在座椅靠背上，閉上眼睛假寐，“你們談到了這場比賽嗎？”

他看不見伍德的表情和動作。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伍德低沈的聲音：“是的。”

“你媽媽是怎麽說的？”

“她說……我踢得不錯。”

唐恩嘴角上揚扯出了微笑的表情。索菲婭是永遠不會置疑她兒子能力的，也永遠不會去說兒子壞話的。

“你看，還是有人稱讚你的。你皺著眉頭在煩惱什麽呢？”

“媽媽她……”

“你想說你認為媽媽在騙你嗎？”唐恩把喬治·伍德要說的話堵在了嗓子眼裏。

伍德楞了一下，然後搖頭：“不。”

唐恩笑著睜開了眼：“喬治，你踢球才踢了幾年？你知道那個阿根廷人踢了多久？你媽媽沒騙你，她說你踢得不錯，是因為她比那些腦殘記者更了解你。這場比賽你發揮得很正常。我們輸球不是因為你表現糟糕，而是因為裏克爾梅，就是那個10號太出色了，問題就是這麽簡單。”他聳肩攤手。

伍德看著唐恩，並不說話。唐恩卻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他點點頭：“是的，你別把這件事情想得那麽覆雜。這世界上數十萬上百萬的職業球員，總有人實力強，有人實力弱。有人以前實力強，現在實力弱；有人現在實力弱，以後實力強。裏克爾梅現在實力強，而你現在實力弱……”

“但，我不甘心……”伍德突然冒出來一句打斷了唐恩的滔滔不絕。

被打斷了話的唐恩一點都沒有不高興，反而看著伍德問了一句：“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

“我說……”伍德咬著牙齒說，“就算他比我厲害，輸給他我也不甘心。”

唐恩咧開嘴無聲地笑了，他發現不愧是被自己看重的人，脾氣性格和當初的自己好像啊……

“我明白，完全明白你的想法。可不甘心輸給他，只是坐在這裏生悶氣是沒用的。喬治，還記得我第一次去青年隊看你的比賽嗎？”

伍德點點頭，那天他鏟斷了伊斯特伍德的腿，表現得不能再糟糕了。他以為自己靠足球賺錢的道路就到此為止了，沒想到在更衣室裏面被眼前這個男人一頓呵斥，讓他又堅持了下來，並且最終靠自己努力獲得了一份一線隊合同。

“那場比賽你的表現真是……讓人慘不忍睹。”唐恩搖著頭回憶道，“那時候你接受系統的訓練只有兩個多月，在球場上完全不知道應該做什麽，像個傻瓜。”

為了不打擾到其他人，唐恩壓低了嗓子說。

“然後……和阿森納青年隊的青年足總杯，你記得吧？”

伍德繼續點頭。

“你成功地防住了對方的中場核心，讓他在你面前吃盡了苦頭。你知道那個被你盯得一退再退的小子是什麽來頭嗎？”

這次伍德搖頭。

“半年前他才拿了世界少年足球錦標賽的冠軍，是那屆比賽的最佳球員。換句話來說，他是那個年齡段裏全世界最好的球員。但他被你看得一點機會都沒有。”

面對唐恩的誇獎，伍德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後來你獲得了代表森林一線隊出場的機會。想想那場比賽——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你的處子秀，令人印象深刻，完美無缺。”唐恩閉起眼睛陶醉道。他沒有誇張。裏貝裏在英格蘭聯賽取得成功的時候，也沒有他當初看著伍德一戰成名時那麽興奮。因為唐恩知道裏貝裏必定會成功，就算不在森林隊，一年之後也會去馬賽，兩年之後會成為法甲最優秀的球員，然後被多梅內克帶到德國世界杯，一戰成名……

就像看一部懸念疊生的電影，其他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只有唐恩自己早就知道了結果，於是便有些索然無味起來。

喬治·伍德不一樣，唐恩此前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國際足壇也沒有這麽一號人物。在他一時心軟讓伍德進入青年隊接受訓練時，他不知道這小子最後能不能踢出什麽名堂來。正是因為對未來的一無所知才造成了這種懸念。當唐恩在森林隊和雷丁隊的比賽中，看到那個光芒耀眼的喬治·伍德時，一股巨大的成就感瞬間填滿他的內心，幾乎可以和後來親手捧起聯賽杯冠軍獎杯相提並論。

這是真正的、沒有依靠自己超前的記憶占便宜培養出來的球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喬治·伍德的成功就代表了托尼·唐恩的成功。

“喬治，你想想，從你站在我的家門口對我說‘我覺得你應該簽全英格蘭最優秀的球員’，到現在你成為森林隊的主力球員，打滿了本賽季全部比賽，你身上發生了什麽變化？你更強了，比當初那個傻小子強了無數倍。快兩年了，時間過得飛快，可你的進步更快。如果你不甘心就這樣輸給裏克爾梅，毫無還手之力，你就別坐在這裏生悶氣。你應該更加努力。如果你想更早一點戰勝對手，你就要比平時還要努力百倍！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伍德點點頭：“明白。”

唐恩笑了：“這才對。已經輸了的比賽，就讓它過去吧，別把這種死了人的表情擺出來讓大家都跟著你一起郁悶。不甘心的話，就把你的滿腹怨氣發洩到訓練場上去。德米是一個經驗非常豐富的後腰，跟著他你能學到很多東西，這些東西夠用到你退役。”

“我知道，他……很了不起。”有些高傲的伍德可是很少會佩服某個人的，但那個總是將微笑掛在臉上的意大利人讓他心服口服。

聽到伍德一口氣說了兩句話，唐恩知道伍德的心情已經好轉了，於是他搓搓手，伸出兩根指頭：“就在我來找你說些話之前，關於下一場比賽，我心裏有兩個選擇。A、讓你休息一輪聯賽，告訴外面那些媒體說你體力不支，需要輪換；B、繼續讓你出場首發，但我不會對媒體們發表任何看法。”

“我體力沒問題。”伍德說道，他已經幫唐恩做出了選擇。

“我也是這麽想的，喬治。”唐恩點頭，“如果我說你是因傷或體力原因休息的話，首先我自己就不會相信。所以現在我只剩一個‘B’可選。但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你沒有機會在訓練場上努力百倍提升自己了。三天之後我們要去老特拉福德，我們的對手是曼徹斯特聯隊。你準備好讓那些明天一早起來就開始質疑你的人閉嘴了嗎？”唐恩看著伍德問道。

伍德也看著唐恩，但並沒有急著回答。過了一會兒，他反問道：“曼徹斯特聯隊很厲害嗎？”

這可不是伍德在故意裝傻，他還沒有這樣的幽默感。

在升上英超聯賽之前，喬治·伍德從來不關心英格蘭超級聯賽的情況。在踢上足球之前，他又從不關心英格蘭足球的情況。這個賽季之初本來就是曼聯的低谷期，他不知道紅魔的強大也屬正常。

唐恩笑了起來：“你從不看報紙新聞電視什麽的嗎？比利亞雷亞爾只不過有一個裏克爾梅，曼徹斯特聯隊可是有好幾個裏克爾梅這樣的球員。”

聽到唐恩這麽說，伍德眼睛亮了。

※※※

唐恩說得不錯，當他們一夜醒來，睜開眼睛看到的大多數有關森林隊昨天那場比賽的評論，幾乎都和伍德有關。和伍德有關的，則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批評他昨天表現的。

說他年輕、經驗不足都算不上批評了。英格蘭媒體本來就言辭刻薄，一點都不講究“積口德”，有些評論文章裏面直接說喬治·伍德在阿根廷人面前笨得就像一頭豬。

“裏克爾梅的節奏就足夠慢了，喬治·伍德的反應比他還要慢！”

“……是的，西班牙人的作息時間都很晚。但請註意這場比賽的開球時間不是午夜十二點，情歌球場也沒有出售夜宵讓球迷們充饑。喬治·伍德在場上卻像提前進入了後半夜，昏昏欲睡！”

“看著他被阿根廷人耍來耍去，我都忍不住關上了電視……”

“為什麽不用經驗更豐富的布蘭亞·古納爾森？喬治·伍德的球員履歷上大片大片的空白，幹凈得讓人難以置信。在客場面對裏克爾梅這樣的球員，為什麽還要讓這樣一個小孩子去防守？他們兩個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球員！”

“我們都知道托尼·唐恩的戰術是讓喬治·伍德保護阿爾貝蒂尼身後的空間，以便讓他能夠騰出手來組織進攻。諾丁漢森林做客情歌球場，打防守反擊正需要意大利人的精準長傳。但伍德那個傻小子根本沒有完成自己的任務，最後反而還讓阿爾貝蒂尼放棄進攻來協助他防守……”

“……說白了，就是唐恩教練對喬治·伍德存在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偏執信任。我們來看看本賽季開始至今，諾丁漢森林球員的出場紀錄，除了1號門將達倫·沃德之外，還有誰打滿過全部所有比賽？聯賽、杯賽……一分鐘都沒有缺席過的——喬治·伍德。好了，問題清楚了。那要如何解決呢？”

……

幾乎是一邊倒的“喬治·伍德批判會”，如果被批判的球員心理素質弱點，估計直接就被這群無良媒體淹死在吐沫星子裏面了。

偏偏他們遇上的是一個平時從不看新聞，對這圈子裏面發生了什麽都毫不關心的職業球員。

11月25日晚結束了和比利亞雷亞爾的比賽，到28日客場挑戰曼聯，留給森林隊的時間只有兩天。如果把這寶貴的時間都浪費在和媒體的口水仗中，就太傻了。

維爾福德訓練基地門口依然圍了不少記者，但他們別想采訪到任何一名森林隊球員。托尼·唐恩也拒絕接受一切采訪。並且在他的授意下，俱樂部取消了26日的例行新聞發布會。

當英國的媒體們把這個話題炒起來之後，森林隊卻對他們關上了大門。沒人知道球隊裏面發生了什麽事情。

就算是從諾丁漢乘車抵達曼徹斯特之後，在球隊下榻的酒店門口，唐恩面對蜂擁而至的媒體，也沒有張嘴吐一個詞。失望的媒體們只能等待比賽前一天適應場地之後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了，到時候雙方主教練都要出席，就不信撬不開唐恩的嘴。

拿不到新聞的媒體為了滿足公眾的偷窺欲望，只能憑他們的想像寫了，一個個開頭都是“據森林隊某球員透露”、“據森林俱樂部某高層人士言”。什麽更衣室爆發動亂，古納爾森指責喬治·伍德形同夢游，希望獲得首發機會啊；什麽俱樂部高層對唐恩教練固執己見的用人非常不滿啊；什麽喬治·伍德在訓練中和阿爾貝蒂尼爆發沖突，拳打腳踢啊……

讀者想要多離奇，這些報道就寫得有多離奇，充分滿足了讀者們的意淫欲望。

所以，當弗格森在老特拉福德球場看到他的助手奎羅斯手拿一份帶有唐恩照片的報紙，看得津津有味的時候，很不屑地說道：“你看這個做什麽？收集我們對手的最新動態嗎？別相信媒體的任何一句話，有時候就連你自己親口對他們說的話都不能相信。”

奎羅斯笑著擡起頭對這個蘇格蘭老頭說：“不，老板。我在看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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