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霍奇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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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的足球流氓，就算是從不看足球比賽的人也會略知一二，和倫敦的霧、遍地開花的英國酒吧一起成了這個國家的標志。唐恩對於足球流氓的了解並不比普通人多多少。在中國的時候，幾乎不會接觸到一個真正的足球流氓——那些覺得足球流氓很酷，以為罵幾句粗口晃晃拳頭再跟著別人在比賽的時候吼幾句“我要他那條腿”的人，顯然不能算足球流氓。
真正的足球流氓應該是什麽樣的呢？
唐恩可沒心思去考慮這種無聊的問題。在伯恩斯的酒吧度過了一個還不錯的夜晚之後，第二天清晨醒來，擺在他面前的依然還是那個問題：距離聯賽結束還有五輪，他必須想方設法提升自己球隊的排名，以便讓自己能夠在附加賽的時候選到實力比較弱的對手。
他在掛歷上將五個比賽日的日期用紅筆圈上，提醒自己這是五場決戰。
他確信自己和球隊一樣都做好了所有準備，拿下這剩下的四場比賽，然後全力備戰升級附加賽。三場附加賽之後，他們就會成為一支參加下賽季超級聯賽的升班馬。然後，他會利用假期回一趟中國，偷偷地看望自己的父母，順便了解一下在中國的那個“唐恩”如今生活得怎麽樣了。
這就是唐恩未來的全部計劃。
※※※
唐恩的計劃開局不利。森林隊在4月16日進行的一場聯賽三十二輪補賽中，客場輸給了排名第三的謝菲爾德聯隊，雖然他們只輸了一個球——0：1，但輸了就是輸了，少了三分，也讓森林隊失去了趕超狼隊的好機會，因為之前他們比狼隊少賽一場，只落後兩分……
盡管比賽進行的時候，唐恩在場邊對這個比分暴跳如雷，但是在賽後的更衣室內，他還是接受了失敗——不接受又能怎樣？輸都輸了。客場對陣排名第三的球隊，只輸一球已經算很不錯的成績了。
唐恩從另外一個角度說服了自己：萬一賽季結束自己的球隊只拿到了第六，那麽不可避免地要和第三的謝菲爾德聯再次交手，這場比賽就算是為以後兩場比賽積累經驗，考察對手吧。
不過球員們可就沒有假期享受了。在更衣室裏，唐恩宣布賽後一天的休假取消，回到諾丁漢，全隊開始訓練，為下一輪客場打雷丁做好準備。那可是排名第四的球隊。
※※※
盡管輸了球，唐恩的球隊回到諾丁漢卻依然得到了球迷們的支持。
第二天的訓練場邊更是圍了不少球迷，除了那些三五成群的老面孔外，唐恩還看到了這麽一群人：他們高唱森林隊的隊歌，激勵球員們訓練。聲音很大，吸引了唐恩的註意力。讓唐恩頗覺玩味的是，這些球迷們自發地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撥。
人數多的一方很明顯是一個團體，他們互相認識，有統一的領導。唐恩毫不費勁便從人群中找到領頭的人。
他穿著一件紅色的套頭衫，脖子上掛著的森林隊的圍巾證明了他的身份。他身邊的人穿著顏色不同，樣式也不同的衣服，但是這些人有一個共同點——脖子上一定會有條森林隊的紅色圍巾。
今天原本天空不作美，飄著蒙蒙細雨，唐恩以為在訓練場邊看球隊訓練的球迷會比往日還要少，卻沒想到來了這麽一群狂熱的支持者。這群狂熱者很快吸引了森林隊維爾福德訓練基地的保安，他們趕來圍在這些人周圍，警惕地關註著他們。
執教森林隊將近半個賽季以來，唐恩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面。
現在傻子都能猜得出來，這些聚在訓練基地外面大聲為球隊加油的是什麽人了。
看著這群人站在雨中不停唱歌為球隊加油的情景，唐恩無論如何也沒法把他們和打架鬥毆的足球流氓聯系起來。
他們看起來和任何一個普通球迷沒什麽兩樣。
真難以想象，這樣一群人會是臭名昭著的“足球流氓”。是不是哪兒搞錯了呢？
他們賣力地在場邊為球隊打氣，但是球員們卻似乎並不領情，有些人看向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再明顯不過的厭惡。就是好好先生沃克也把他們當作了空氣。
訓練結束，球員們有意從遠離鐵絲網的那側離開，沒有一個人上去滿足球迷的簽名要求。那些可憐的球迷們看著球員沒有要過來的意思，顯得很失望。霍奇的手下倒是沒有人打算要簽名什麽的，他們似乎只是單純的支持球隊。
球隊的反應出乎了唐恩的意料，看來不知道這幫家夥厲害的似乎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瞟了眼圍在訓練場外唱歌送別球隊的那群人，他也跟著球員們轉身離開了這裏。
雖然他已經來這個國度快半年了，但他發現他對於這裏的很多東西都還一無所知。這感覺可真不好。
※※※
4月19日，聯賽第四十三輪。諾丁漢森林客場挑戰排名第四的雷丁隊（Reading）。
“……這是一場艱苦的客場比賽，諾丁漢森林在馬德傑斯基球場（The Madejski）遭到了主隊的頑強抵抗！”
“約翰，我覺得這事情不太對……為什麽客隊會在比賽中遭遇主隊的頑強抵抗呢？這樣聽起來不是諾丁漢森林反客為主了嗎？”
“斯蒂芬，你說得很對。沒錯，唐恩的球隊確實反客為主了！”
收音機裏傳出了解說員和嘉賓的聲音，坐在出租車駕駛位上的蘭迪·詹姆斯用力按了一下喇叭：“幹得漂亮！托尼！”
坐在後排的乘客皺著眉頭抱怨道：“別按那玩意兒，我聽不到廣播的聲音了！”
“啊……真抱歉，先生。您也是森林球迷嗎？”前方車少路寬，司機蘭迪順便和坐在後排的大肚子乘客交流幾句“聽球心得”。
“當然，從小就是。”乘客話不多，顯然不希望因為聊天而聽不到比賽轉播。“看前面！”
“放心，先生。這時候大家都在酒吧裏看球喝酒，路上沒什麽人。而且，您完全可以放心我的技術，我可是有二十七年車齡的老……”蘭迪說著扭回頭去。
就在這個時候，車內的收音機突然響起一陣巨大的嘈雜聲。在這種仿佛音響出了問題的劈啪刺啦聲中，約翰·莫特森尖聲叫道：
“Yes！Yes！Yes——伊恩·傑斯（Jess）！漂亮的直接任意球！像箭一樣穿透了雷丁隊的人墻，刺中心臟！這是致命一擊！第七十四分鐘，諾丁漢森林在客場取得領先，1：0！”
坐在前排駕駛席上的蘭迪·詹姆斯和坐在後排座位中間的大胖子乘客同時舉起了雙手，高呼道：“森林森林！”
“砰！砰！”這是他們雙手打到車廂頂篷的聲音。
“吱——”這是輪胎在柏油路面上摩擦所發出的聲音。
黑色的方形出租車在公路上拐了一個之字形，接著恢覆了正常。
“真混蛋！你還在開車！”車內傳來了乘客驚魂未定的罵聲。
司機蘭迪卻顯得很興奮：“先生，我說了你完全可以信任我的技術！哈哈，森林隊萬歲！”
※※※
馬德傑斯基球場內，做客的森林球迷成了主角，他們高聲唱歌，慶祝球隊的勝利。
比賽的終場哨音已經響起，唐恩和他的士兵們——是的，這是關系到各自命運前途的戰爭，他唐恩是最高指揮官，而球員們則是他手下的士兵——圍在一起慶祝勝利。成功拿到三分，為他在日後的排名爭奪戰上邁下了堅實的一步。
“森林隊贏得勝利！這是一場沈悶的比賽。但對於唐恩來說，他一定不會同意我的看法，這三分對於森林隊來說至關重要！謝天謝地，他們贏了！可憐的雷丁隊……”
當球隊從更衣室出來，登上等候在外面的球隊大巴時，有些人會停下腳步給熱心跟隨他們來客場的森林隊球迷簽名，甚至滿足他們合影的要求。
唐恩得到的待遇一點都不比球員們遜色。身為一個主教練，能夠經常有球迷找他要簽名，真可謂幸福了。
“嘿！托尼，我們能去超級的！對不對？”在唐恩走到圍欄邊上給球迷們簽名的時候，總會有這樣的聲音問他。
唐恩咧著嘴大點其頭：“沒錯，我們會去超級！”
然後唐恩就這樣低著頭一路簽過去。球隊贏了球，大家心情都不錯，他也樂意滿足所有球迷的要求。
然後他在一個人面前停下來，卻發現這人手中沒有筆記本、森林隊明信片、森林隊球衣、圍巾、帽子……他就空手站在唐恩面前，也沒有要簽名的打算。
唐恩奇怪地擡起頭，然後略有些吃驚地發現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就是那天在訓練場邊帶領其他人高呼口號、高唱歌曲的頭兒。
這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中年人，有一對灰色的眼眸，兩鬢發白，眼角和額頭上皺紋密布，看起來甚至有幾分和藹，並沒有想象中那些猙獰的刀疤或者怪誕的環飾——當然，這是唐恩的想象。
唐恩看著他，他也看著唐恩。
“馬克·霍奇。”對方主動自我介紹，同時伸出手。
對方主動表示友好，唐恩也沒法拒絕，於是他也伸出手：“托尼·唐恩。”
霍奇對他咧嘴笑道：“不用介紹，所有人都知道您的名字。森林隊能有這樣的表現，全是因為您！幹得漂亮！”
“多謝。”唐恩笑笑，對霍奇的誇獎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現在他腦袋正混亂呢。這個看起來很有禮貌的中年男人真是一個足球流氓社團的頭子？你能想象他突然兇神惡煞地掄起板磚拍人腦門兒嗎？
“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唐恩先生。”霍奇盯著唐恩說道。
“請講。”
“聯賽最後一輪，我們和米爾沃爾的比賽，您的球隊有幾分把握能贏？”
唐恩奇怪他為什麽不問“我們下賽季能不能在英超”這樣的問題，反而關心一場比賽的勝負。按照森林隊目前的形勢，到了聯賽最後一場比賽也許大局已定，輸贏都不重要了。
“……那要看到時候球隊是什麽情況。如果提前確定了附加賽參賽資格，或者直接晉級的話，我不會把太多精力放在最後一場比賽上的。”唐恩如實回答。如果這個問題是記者拋出來的，唐恩肯定滿嘴瞎話忽悠媒體了。
霍奇失望地搖搖頭：“這可不行，唐恩先生……我認為不管那場比賽之前我們處於什麽形勢，最好都要贏下和米爾沃爾的比賽。”
“我們和他們有仇嗎？”
“呃，您不覺得用一場勝利作為賽季結束會更好嗎？”
唐恩想了想，霍奇說的也不錯，而且他不認為自己派替補陣容會在主場輸給米爾沃爾。於是他點點頭：“好的，我想到時候也會是一場像今天這樣的勝利。”
霍奇很高興唐恩能這麽說：“我們都喜歡勝利，不是嗎？”
“沒錯。”唐恩點頭道。
霍奇將套頭衫的帽子翻起來戴在頭上，和唐恩告別，然後轉身擠出了人群。唐恩沒有看到他的兄弟們，只有他一個人，看來是專門等在這裏問自己這個問題的。
不遠處有球迷在叫著自己的名字，唐恩轉身走去。
霍奇的借口太牽強了，但唐恩也沒心思去管為什麽他那麽希望看到森林隊戰勝米爾沃爾。
大概是因為所有人都希望看到勝利，而非失敗吧……
※※※
簽完名回到車上，沃克湊過來問唐恩：“我看到你和馬克·霍奇在一起。你們兩個說了些什麽？”
對沃克過於緊張的想法，唐恩聳聳肩：“沒什麽，就像一個教練和普通球迷之間的對話一樣。他希望森林隊能夠贏下最後一輪比賽。”
聽到這個回答，沃克沒吭聲。
“另外，德斯，我覺得你有些太緊張了……雖然你們都很討厭他，但是我覺得他不像你們說的那麽壞，他看上去不像壞人……”
沃克打斷了唐恩的話：“任何壞人看上去都不會像壞人。有些人在清醒的時候就是紳士、模範丈夫、好好先生，但是一旦讓他們喝醉……天知道會發生什麽！”沃克誇張地揮揮手，“霍奇就是這種人。你現在覺得他看上去很不錯，那只是因為他還沒開始喝酒。”
看到唐恩張嘴有話要說，沃克又補充道：“而對於馬克·霍奇來說，他喝醉的時間比他清醒的時候多得多。”
※※※
同樣是從客場回到諾丁漢後的首堂訓練課，唐恩卻覺得這次場外的球迷沒有上次多。究其原因，只是因為霍奇他們沒有來。
唐恩覺得這很值得玩味。
他以前沒在訓練場邊見過霍奇以及他的手下，但是在球隊輸了一場關鍵比賽之後，他們卻來球隊訓練場為球隊加油打氣。這種的做法，無論如何唐恩也沒法和那些打架鬧事為球隊抹黑的“足球流氓”聯系到一起。
雖然他們不是彬彬有禮的紳士，可他們也在為球隊做著自己的貢獻，不是嗎？
別說真正的了，就是偽“足球流氓”，距離唐恩曾經二十六年的生活都太遠太遠。他缺乏對足球流氓的了解認知，他不能理解為什麽身邊的人會這麽對待那群看起來不壞，只是比其他人更熱愛這支球隊的球迷團體。他們說有足球流氓的地方必定就會有流血沖突，可自己到現在還沒有看到霍奇他們有什麽過激的行動。
邁克爾帶著小加文來看球。他們從青訓基地的方向來，顯然已經去看過喬治·伍德了。現在球隊剛剛結束一次訓練，正在場邊休息。唐恩打算過去和邁克爾他們聊幾句，順便逗逗可愛的加文。
可就在這時候，他看到邁克爾身邊多了個人——馬克·霍奇。兩人似乎在說著什麽，但是很快他們的情緒就變得激動起來。邁克爾的表情他只在森林隊和西漢姆聯隊比賽的時候看到過——憤怒。而馬克·霍奇也一改自己之前對他的印象。兩人張牙舞爪地互噴著吐沫星子。
盡管知道自己突然插進去不太好，但唐恩還是決定去看個究竟。反正他也一直很好奇為什麽那天晚上馬克·霍奇要去森林酒吧找邁克爾。
※※※
“邁克爾！你覺得這樣很好嗎？森林隊已經墜入深淵，我們的社團自從你們退出之後實力也大不如從前，我們需要你回來！回來領導……”
“霍奇！我和你沒什麽關系了，Naughty Forty是你的，不是我們的。”邁克爾打斷了霍奇的話，“我和約翰、比爾早就退出十四年了。你不是和我們斷絕關系了嗎？我認為那很好，我們永遠都不要有再有什麽聯系了！再見，霍奇。”
邁克爾說完這話，拉起加文的手轉身要走。
“等等……邁克爾！你真的忍心拋下我們，拋下社團？！”霍奇叫道。
“有什麽拋不下的？對於我來說，加文和菲奧娜勝過一切。”說完這話，邁克爾再也不顧霍奇是什麽心情，牽著兒子離開了訓練場。
“米爾沃爾的雜種這次來勢洶洶！我們絕對不能輸給他們！你難道不想想曾經和夥計們並肩戰鬥的日子，你難道不想想社團的榮譽和名聲嗎？餵！”
不管霍奇在這裏喊得如何聲嘶力竭，邁克爾也沒有停下腳步。
“混蛋！”霍奇對著邁克爾的背影啐道，“你這個背信棄義的混蛋！”
“原來這就是你希望森林隊必須贏下米爾沃爾的原因啊。”冷不防旁邊響起了一個聲音，將霍奇他嚇了一跳。
“唐恩先生……”
唐恩站在鐵絲網內，靜靜地看著他，仿佛剛才那句話不是他說的一樣。
“呃……您不了解，唐恩先生。事情、事情很覆雜……”霍奇有些不知所措，他沒想到森林隊的主教練會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米爾沃爾那邊的一個社團對我們進行挑釁，他們嘲笑我們的球隊，嘲笑我們的社團……”
“那又怎樣？我的球隊會戰勝他們支持的球隊，他們只不過在扇自己的耳光罷了。”
“沒錯，唐恩先生。您可以在球場上解決掉他們，而我呢……”霍奇指著自己說道，“就要在場外解決他們。其實都是一樣的，您為了球隊的榮耀而戰，我們也是！我們對森林的感情毋庸置疑，甚至可以說沒有人能夠比我們更支持森林隊！更熱愛森林隊！我們從布萊恩·克勞夫時代起就為森林隊加油，二十四年了！我們和森林隊一起戰鬥！”
霍奇越說越亢奮，猛地張開了雙臂，仿佛掌握了整個世界，眼中滿是狂熱的光芒。
但唐恩對這些說辭並不感興趣，他聳聳肩：“也許吧。二十四年前……我都忘了自己在做什麽。霍奇，我不管你們打算做什麽，那是你們的自由。可我也提醒你，別再糾纏邁克爾了。也許他曾經和你們有什麽故事，但那是以前，現在的邁克爾很愛他的兒子和家庭。”同時他在心裏說道：這演講真拙劣……
霍奇點點頭：“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他很愛他的兒子。但……”
“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力，不是嗎？”唐恩咧嘴道，“尊重別人的選擇吧。”
聽到唐恩這麽說，霍奇沈默不語，他低著頭仿佛在沈思。
“我得回去繼續訓練了，再見，霍奇先生。最後一輪比賽我會贏的，但絕不是為了你的榮耀，是為了我自己。”唐恩揮揮手，轉身回到了球隊中。
看著唐恩的背影，霍奇喃喃道：“不。是為了我們的榮耀，唐恩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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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足球流氓應該是什麽樣的呢？
唐恩可沒心思去考慮這種無聊的問題。在伯恩斯的酒吧度過了一個還不錯的夜晚之後，第二天清晨醒來，擺在他面前的依然還是那個問題：距離聯賽結束還有五輪，他必須想方設法提升自己球隊的排名，以便讓自己能夠在附加賽的時候選到實力比較弱的對手。
他在掛歷上將五個比賽日的日期用紅筆圈上，提醒自己這是五場決戰。
他確信自己和球隊一樣都做好了所有準備，拿下這剩下的四場比賽，然後全力備戰升級附加賽。三場附加賽之後，他們就會成為一支參加下賽季超級聯賽的升班馬。然後，他會利用假期回一趟中國，偷偷地看望自己的父母，順便了解一下在中國的那個“唐恩”如今生活得怎麽樣了。
這就是唐恩未來的全部計劃。
※※※
唐恩的計劃開局不利。森林隊在4月16日進行的一場聯賽三十二輪補賽中，客場輸給了排名第三的謝菲爾德聯隊，雖然他們只輸了一個球——0：1，但輸了就是輸了，少了三分，也讓森林隊失去了趕超狼隊的好機會，因為之前他們比狼隊少賽一場，只落後兩分……
盡管比賽進行的時候，唐恩在場邊對這個比分暴跳如雷，但是在賽後的更衣室內，他還是接受了失敗——不接受又能怎樣？輸都輸了。客場對陣排名第三的球隊，只輸一球已經算很不錯的成績了。
唐恩從另外一個角度說服了自己：萬一賽季結束自己的球隊只拿到了第六，那麽不可避免地要和第三的謝菲爾德聯再次交手，這場比賽就算是為以後兩場比賽積累經驗，考察對手吧。
不過球員們可就沒有假期享受了。在更衣室裏，唐恩宣布賽後一天的休假取消，回到諾丁漢，全隊開始訓練，為下一輪客場打雷丁做好準備。那可是排名第四的球隊。
※※※
盡管輸了球，唐恩的球隊回到諾丁漢卻依然得到了球迷們的支持。
第二天的訓練場邊更是圍了不少球迷，除了那些三五成群的老面孔外，唐恩還看到了這麽一群人：他們高唱森林隊的隊歌，激勵球員們訓練。聲音很大，吸引了唐恩的註意力。讓唐恩頗覺玩味的是，這些球迷們自發地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撥。
人數多的一方很明顯是一個團體，他們互相認識，有統一的領導。唐恩毫不費勁便從人群中找到領頭的人。
他穿著一件紅色的套頭衫，脖子上掛著的森林隊的圍巾證明了他的身份。他身邊的人穿著顏色不同，樣式也不同的衣服，但是這些人有一個共同點——脖子上一定會有條森林隊的紅色圍巾。
今天原本天空不作美，飄著蒙蒙細雨，唐恩以為在訓練場邊看球隊訓練的球迷會比往日還要少，卻沒想到來了這麽一群狂熱的支持者。這群狂熱者很快吸引了森林隊維爾福德訓練基地的保安，他們趕來圍在這些人周圍，警惕地關註著他們。
執教森林隊將近半個賽季以來，唐恩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面。
現在傻子都能猜得出來，這些聚在訓練基地外面大聲為球隊加油的是什麽人了。
看著這群人站在雨中不停唱歌為球隊加油的情景，唐恩無論如何也沒法把他們和打架鬥毆的足球流氓聯系起來。
他們看起來和任何一個普通球迷沒什麽兩樣。
真難以想象，這樣一群人會是臭名昭著的“足球流氓”。是不是哪兒搞錯了呢？
他們賣力地在場邊為球隊打氣，但是球員們卻似乎並不領情，有些人看向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再明顯不過的厭惡。就是好好先生沃克也把他們當作了空氣。
訓練結束，球員們有意從遠離鐵絲網的那側離開，沒有一個人上去滿足球迷的簽名要求。那些可憐的球迷們看著球員沒有要過來的意思，顯得很失望。霍奇的手下倒是沒有人打算要簽名什麽的，他們似乎只是單純的支持球隊。
球隊的反應出乎了唐恩的意料，看來不知道這幫家夥厲害的似乎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瞟了眼圍在訓練場外唱歌送別球隊的那群人，他也跟著球員們轉身離開了這裏。
雖然他已經來這個國度快半年了，但他發現他對於這裏的很多東西都還一無所知。這感覺可真不好。
※※※
4月19日，聯賽第四十三輪。諾丁漢森林客場挑戰排名第四的雷丁隊（Reading）。
“……這是一場艱苦的客場比賽，諾丁漢森林在馬德傑斯基球場（The Madejski）遭到了主隊的頑強抵抗！”
“約翰，我覺得這事情不太對……為什麽客隊會在比賽中遭遇主隊的頑強抵抗呢？這樣聽起來不是諾丁漢森林反客為主了嗎？”
“斯蒂芬，你說得很對。沒錯，唐恩的球隊確實反客為主了！”
收音機裏傳出了解說員和嘉賓的聲音，坐在出租車駕駛位上的蘭迪·詹姆斯用力按了一下喇叭：“幹得漂亮！托尼！”
坐在後排的乘客皺著眉頭抱怨道：“別按那玩意兒，我聽不到廣播的聲音了！”
“啊……真抱歉，先生。您也是森林球迷嗎？”前方車少路寬，司機蘭迪順便和坐在後排的大肚子乘客交流幾句“聽球心得”。
“當然，從小就是。”乘客話不多，顯然不希望因為聊天而聽不到比賽轉播。“看前面！”
“放心，先生。這時候大家都在酒吧裏看球喝酒，路上沒什麽人。而且，您完全可以放心我的技術，我可是有二十七年車齡的老……”蘭迪說著扭回頭去。
就在這個時候，車內的收音機突然響起一陣巨大的嘈雜聲。在這種仿佛音響出了問題的劈啪刺啦聲中，約翰·莫特森尖聲叫道：
“Yes！Yes！Yes——伊恩·傑斯（Jess）！漂亮的直接任意球！像箭一樣穿透了雷丁隊的人墻，刺中心臟！這是致命一擊！第七十四分鐘，諾丁漢森林在客場取得領先，1：0！”
坐在前排駕駛席上的蘭迪·詹姆斯和坐在後排座位中間的大胖子乘客同時舉起了雙手，高呼道：“森林森林！”
“砰！砰！”這是他們雙手打到車廂頂篷的聲音。
“吱——”這是輪胎在柏油路面上摩擦所發出的聲音。
黑色的方形出租車在公路上拐了一個之字形，接著恢覆了正常。
“真混蛋！你還在開車！”車內傳來了乘客驚魂未定的罵聲。
司機蘭迪卻顯得很興奮：“先生，我說了你完全可以信任我的技術！哈哈，森林隊萬歲！”
※※※
馬德傑斯基球場內，做客的森林球迷成了主角，他們高聲唱歌，慶祝球隊的勝利。
比賽的終場哨音已經響起，唐恩和他的士兵們——是的，這是關系到各自命運前途的戰爭，他唐恩是最高指揮官，而球員們則是他手下的士兵——圍在一起慶祝勝利。成功拿到三分，為他在日後的排名爭奪戰上邁下了堅實的一步。
“森林隊贏得勝利！這是一場沈悶的比賽。但對於唐恩來說，他一定不會同意我的看法，這三分對於森林隊來說至關重要！謝天謝地，他們贏了！可憐的雷丁隊……”
當球隊從更衣室出來，登上等候在外面的球隊大巴時，有些人會停下腳步給熱心跟隨他們來客場的森林隊球迷簽名，甚至滿足他們合影的要求。
唐恩得到的待遇一點都不比球員們遜色。身為一個主教練，能夠經常有球迷找他要簽名，真可謂幸福了。
“嘿！托尼，我們能去超級的！對不對？”在唐恩走到圍欄邊上給球迷們簽名的時候，總會有這樣的聲音問他。
唐恩咧著嘴大點其頭：“沒錯，我們會去超級！”
然後唐恩就這樣低著頭一路簽過去。球隊贏了球，大家心情都不錯，他也樂意滿足所有球迷的要求。
然後他在一個人面前停下來，卻發現這人手中沒有筆記本、森林隊明信片、森林隊球衣、圍巾、帽子……他就空手站在唐恩面前，也沒有要簽名的打算。
唐恩奇怪地擡起頭，然後略有些吃驚地發現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就是那天在訓練場邊帶領其他人高呼口號、高唱歌曲的頭兒。
這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中年人，有一對灰色的眼眸，兩鬢發白，眼角和額頭上皺紋密布，看起來甚至有幾分和藹，並沒有想象中那些猙獰的刀疤或者怪誕的環飾——當然，這是唐恩的想象。
唐恩看著他，他也看著唐恩。
“馬克·霍奇。”對方主動自我介紹，同時伸出手。
對方主動表示友好，唐恩也沒法拒絕，於是他也伸出手：“托尼·唐恩。”
霍奇對他咧嘴笑道：“不用介紹，所有人都知道您的名字。森林隊能有這樣的表現，全是因為您！幹得漂亮！”
“多謝。”唐恩笑笑，對霍奇的誇獎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現在他腦袋正混亂呢。這個看起來很有禮貌的中年男人真是一個足球流氓社團的頭子？你能想象他突然兇神惡煞地掄起板磚拍人腦門兒嗎？
“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唐恩先生。”霍奇盯著唐恩說道。
“請講。”
“聯賽最後一輪，我們和米爾沃爾的比賽，您的球隊有幾分把握能贏？”
唐恩奇怪他為什麽不問“我們下賽季能不能在英超”這樣的問題，反而關心一場比賽的勝負。按照森林隊目前的形勢，到了聯賽最後一場比賽也許大局已定，輸贏都不重要了。
“……那要看到時候球隊是什麽情況。如果提前確定了附加賽參賽資格，或者直接晉級的話，我不會把太多精力放在最後一場比賽上的。”唐恩如實回答。如果這個問題是記者拋出來的，唐恩肯定滿嘴瞎話忽悠媒體了。
霍奇失望地搖搖頭：“這可不行，唐恩先生……我認為不管那場比賽之前我們處於什麽形勢，最好都要贏下和米爾沃爾的比賽。”
“我們和他們有仇嗎？”
“呃，您不覺得用一場勝利作為賽季結束會更好嗎？”
唐恩想了想，霍奇說的也不錯，而且他不認為自己派替補陣容會在主場輸給米爾沃爾。於是他點點頭：“好的，我想到時候也會是一場像今天這樣的勝利。”
霍奇很高興唐恩能這麽說：“我們都喜歡勝利，不是嗎？”
“沒錯。”唐恩點頭道。
霍奇將套頭衫的帽子翻起來戴在頭上，和唐恩告別，然後轉身擠出了人群。唐恩沒有看到他的兄弟們，只有他一個人，看來是專門等在這裏問自己這個問題的。
不遠處有球迷在叫著自己的名字，唐恩轉身走去。
霍奇的借口太牽強了，但唐恩也沒心思去管為什麽他那麽希望看到森林隊戰勝米爾沃爾。
大概是因為所有人都希望看到勝利，而非失敗吧……
※※※
簽完名回到車上，沃克湊過來問唐恩：“我看到你和馬克·霍奇在一起。你們兩個說了些什麽？”
對沃克過於緊張的想法，唐恩聳聳肩：“沒什麽，就像一個教練和普通球迷之間的對話一樣。他希望森林隊能夠贏下最後一輪比賽。”
聽到這個回答，沃克沒吭聲。
“另外，德斯，我覺得你有些太緊張了……雖然你們都很討厭他，但是我覺得他不像你們說的那麽壞，他看上去不像壞人……”
沃克打斷了唐恩的話：“任何壞人看上去都不會像壞人。有些人在清醒的時候就是紳士、模範丈夫、好好先生，但是一旦讓他們喝醉……天知道會發生什麽！”沃克誇張地揮揮手，“霍奇就是這種人。你現在覺得他看上去很不錯，那只是因為他還沒開始喝酒。”
看到唐恩張嘴有話要說，沃克又補充道：“而對於馬克·霍奇來說，他喝醉的時間比他清醒的時候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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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從客場回到諾丁漢後的首堂訓練課，唐恩卻覺得這次場外的球迷沒有上次多。究其原因，只是因為霍奇他們沒有來。
唐恩覺得這很值得玩味。
他以前沒在訓練場邊見過霍奇以及他的手下，但是在球隊輸了一場關鍵比賽之後，他們卻來球隊訓練場為球隊加油打氣。這種的做法，無論如何唐恩也沒法和那些打架鬧事為球隊抹黑的“足球流氓”聯系到一起。
雖然他們不是彬彬有禮的紳士，可他們也在為球隊做著自己的貢獻，不是嗎？
別說真正的了，就是偽“足球流氓”，距離唐恩曾經二十六年的生活都太遠太遠。他缺乏對足球流氓的了解認知，他不能理解為什麽身邊的人會這麽對待那群看起來不壞，只是比其他人更熱愛這支球隊的球迷團體。他們說有足球流氓的地方必定就會有流血沖突，可自己到現在還沒有看到霍奇他們有什麽過激的行動。
邁克爾帶著小加文來看球。他們從青訓基地的方向來，顯然已經去看過喬治·伍德了。現在球隊剛剛結束一次訓練，正在場邊休息。唐恩打算過去和邁克爾他們聊幾句，順便逗逗可愛的加文。
可就在這時候，他看到邁克爾身邊多了個人——馬克·霍奇。兩人似乎在說著什麽，但是很快他們的情緒就變得激動起來。邁克爾的表情他只在森林隊和西漢姆聯隊比賽的時候看到過——憤怒。而馬克·霍奇也一改自己之前對他的印象。兩人張牙舞爪地互噴著吐沫星子。
盡管知道自己突然插進去不太好，但唐恩還是決定去看個究竟。反正他也一直很好奇為什麽那天晚上馬克·霍奇要去森林酒吧找邁克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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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克爾！你覺得這樣很好嗎？森林隊已經墜入深淵，我們的社團自從你們退出之後實力也大不如從前，我們需要你回來！回來領導……”
“霍奇！我和你沒什麽關系了，Naughty Forty是你的，不是我們的。”邁克爾打斷了霍奇的話，“我和約翰、比爾早就退出十四年了。你不是和我們斷絕關系了嗎？我認為那很好，我們永遠都不要有再有什麽聯系了！再見，霍奇。”
邁克爾說完這話，拉起加文的手轉身要走。
“等等……邁克爾！你真的忍心拋下我們，拋下社團？！”霍奇叫道。
“有什麽拋不下的？對於我來說，加文和菲奧娜勝過一切。”說完這話，邁克爾再也不顧霍奇是什麽心情，牽著兒子離開了訓練場。
“米爾沃爾的雜種這次來勢洶洶！我們絕對不能輸給他們！你難道不想想曾經和夥計們並肩戰鬥的日子，你難道不想想社團的榮譽和名聲嗎？餵！”
不管霍奇在這裏喊得如何聲嘶力竭，邁克爾也沒有停下腳步。
“混蛋！”霍奇對著邁克爾的背影啐道，“你這個背信棄義的混蛋！”
“原來這就是你希望森林隊必須贏下米爾沃爾的原因啊。”冷不防旁邊響起了一個聲音，將霍奇他嚇了一跳。
“唐恩先生……”
唐恩站在鐵絲網內，靜靜地看著他，仿佛剛才那句話不是他說的一樣。
“呃……您不了解，唐恩先生。事情、事情很覆雜……”霍奇有些不知所措，他沒想到森林隊的主教練會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米爾沃爾那邊的一個社團對我們進行挑釁，他們嘲笑我們的球隊，嘲笑我們的社團……”
“那又怎樣？我的球隊會戰勝他們支持的球隊，他們只不過在扇自己的耳光罷了。”
“沒錯，唐恩先生。您可以在球場上解決掉他們，而我呢……”霍奇指著自己說道，“就要在場外解決他們。其實都是一樣的，您為了球隊的榮耀而戰，我們也是！我們對森林的感情毋庸置疑，甚至可以說沒有人能夠比我們更支持森林隊！更熱愛森林隊！我們從布萊恩·克勞夫時代起就為森林隊加油，二十四年了！我們和森林隊一起戰鬥！”
霍奇越說越亢奮，猛地張開了雙臂，仿佛掌握了整個世界，眼中滿是狂熱的光芒。
但唐恩對這些說辭並不感興趣，他聳聳肩：“也許吧。二十四年前……我都忘了自己在做什麽。霍奇，我不管你們打算做什麽，那是你們的自由。可我也提醒你，別再糾纏邁克爾了。也許他曾經和你們有什麽故事，但那是以前，現在的邁克爾很愛他的兒子和家庭。”同時他在心裏說道：這演講真拙劣……
霍奇點點頭：“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他很愛他的兒子。但……”
“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力，不是嗎？”唐恩咧嘴道，“尊重別人的選擇吧。”
聽到唐恩這麽說，霍奇沈默不語，他低著頭仿佛在沈思。
“我得回去繼續訓練了，再見，霍奇先生。最後一輪比賽我會贏的，但絕不是為了你的榮耀，是為了我自己。”唐恩揮揮手，轉身回到了球隊中。
看著唐恩的背影，霍奇喃喃道：“不。是為了我們的榮耀，唐恩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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